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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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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一会儿,雪娥又道,明儿老鬼儿振富家的银行要相亲,他老婆豁牙子今黑儿走来,叫我去帮场。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得去呢。

  我就是不愿意去帮那死老鬼儿。那一家子人,没一块好饼儿,就想着占人家的便宜。年底队里结算的时辰,对不上帐目,他光往你头顶上扣屎盆子,倒是把自己撇得溜清儿。要不是酸杏主持公道,公社不得把你早处理了呀。

  茂林恨道,我记着呢,便宜不了那老鬼儿。这相亲的事,还是得去哟。人面上的事,别让老鬼儿逮住了话柄儿,落了咱的理儿短。

  那我就去了吔,可是你让去的呢。

  茂林笑笑,翻身搂住自己的女人,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想看书来

疯狂的杏林(4)
振富家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天还不亮,振富老婆豁牙子就起了床,洗脸,扫地,抹桌子,弄得屋里屋外叮当乱响。

  振富蜷缩在被子里,刚要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惊醒,再要睡着,又被惊醒。反复几次折腾,振富恼火了,把缀满补丁的薄被一掀,光腚拉叉地坐起,朝豁牙子骂道,死婆娘,起这样早,是寻死呀,还是投胎呐。

  豁牙子没敢回腔儿,轻巧巧地一头拱进锅屋里,点火烧水。

  今天是豁牙子自结婚成家以来最激动的日子,甚至比自己刚结婚时还要激动上几分。自己忍气吞声地苦熬了二十几年,终于要熬出头儿,当上婆婆了。

  豁牙子的娘家在山外,兄弟姊妹多,日子虽说困苦些,总还是快快乐乐地度过了为姑娘时的那段美好时光。在媒人把她介绍给山里的振富时,她足足高兴了大半年。她曾偷偷地打听过,山里的老李家可是大户,人是个个的精明会过日子,家境也富裕。光是定亲的彩礼,就让村里的小姐妹们馋得直流口水。谁知嫁到振富家后才知道,居家过日子,光眼馋家业不行,人好才是第一位的。振富在外面谦虚持重,不管老人小孩,统统能打成一片,没人当面说过他一个“不”字。可回到家里,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阴沉着脸,不吭不响。偶尔说出一句,能把人给噎死。想是在外面粘上些不如意的事,又不好发作,就回家里拿她发泄。或是不分时辰地与她干那儿事,或是骂骂咧咧地摔碗踢盘子,或是撸胳膊挽袖子地踢打,她都悄悄地忍着,出了门,谁也不敢诉说。

  年轻的时候,振富还稀罕她,隔三岔五地与她好上一回。她也替男人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想是振富盼发家盼疯了,给大儿子取名叫银行,二儿子叫洋行。到了小闺女,振富嫌她生了个赔钱的,就取名叫挂儿,意思是把她从家里挂出去,谁愿要谁就来拿去。等儿女们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她也渐渐地老了下去。还因为上山拾柴时磕掉了前门牙,说话就兜不住风,显得口齿不清,振富愈加厌弃她,碰都不想碰她。有时,甚至晚上俩人躺在一张床上合盖着一床被子,他竟然不避她,自顾自地用自家的手指打淫炮儿,还咿咿呀呀地乱叫。她只有暗地落泪的份儿,从不敢声张或是在男人面前表露出什么来。

  振富的家教也严,不仅把她管得整日大气儿不敢出,就连儿女们也是敬畏三分,见了他能躲就躲,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除了洋行外,银行和挂儿被管得天天窝窝囊囊畏畏缩缩的,上不了人事场。

  豁牙子一直盼着儿女们快快长大,早早成家,单支门儿另起灶儿地过自己舒心的日子,不再受老鬼儿的气。她的高兴,一部分是为自己辛辛苦苦地拉扯了多年的儿女,而今终于有了好结果而高兴。更多的是,他替银行高兴,为银行今后将要过上的红火日子高兴。

  在豁牙子烧满了一大锅水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振富和儿女们也都起了床,忙忙活活地洗脸叠被,给银行穿戴新做的衣服。

  银行的新衣是豁牙子求喜桂媳妇满月做的,蓝棉布的国防服,黄帆布的解放鞋。新衣服一上身,人就精神了很多。银行有些腼腆地左右拽着前襟衣角,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

  振富看不得银行呆头呆脑的傻样儿,训斥道,到了镇上你三叔的饭店里,要机灵些,别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头搭脑哦。

  正说着,雪娥轻快快地进了门,见了银行就直夸好看,说,那头要是见了咱银行,不得今儿就想跟了来过门儿呀。

  振富笑道,这得全靠他嫂子你帮衬呀。

  随后,又有振富的本门兄弟四季媳妇兰香和贺姓家的喜桂媳妇满月走进来。她们都是豁牙子昨晚儿按照振富的吩咐央求来,一起陪同银行去镇上相亲的人。本来豁牙子还想邀请兰香的二妯娌桂花和三妯娌金莲的。因为振富嫌弃四喜媳妇桂花生了仨儿丫头片子,是个没有儿的命,不吉利。金莲前几天刚刚与丈夫四方闹了别扭,正在相互赌气,不肯见四方,豁牙子只得作罢。

  几个人匆匆地吃了豁牙子打好的荷包蛋,抹抹油光光的嘴巴,丢下句,你老俩口子就等好儿吧。便急急地往山外的镇子上赶去。

  振富所说的“你三叔的饭店”,其实就是供销社饭店,四季的三弟四方在店里做厨师掌大勺儿。老李家的人一提起镇上的这个饭店,统统称之为四方的饭店,从不说供销社饭店。说的时候,总有一抹自持的优越感炫耀在脸上。

  供销社饭店是整个北山公社唯一一所饭店,也是全公社最气派最晃眼的建筑,由整块的石条垒砌而成,灰色水泥瓦封顶,占据在镇子大街的中心地带。高大的门面上,用水泥雕出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和一行模仿毛泽东手迹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统统用红漆上了色。在四周低矮破旧的房屋围墙的衬托下,远远看去,就显得鹤立鸡群般地与众不同。

  饭店进门是一个宽敞的门厅,里面一溜儿两排摆放了十几个大圆桌子。桌面上沾满了厚厚的一层油迹,泛着黑乎乎油腻腻的色泽。

  银行一行几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了。饭店里还没有食客,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两个服务员在掀桌子摆凳子叮叮哐哐地打扫着卫生。

  兰香大步地走在前面,带着缩手缩脚的银行、满月和雪娥径直进了大厅。

  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让一个服务员一阵机关炮似的呵斥了一顿,说,谁让你们进来的,是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见这儿正打扫卫生么。你们的眼睛都长后脑勺上咧,没见还不到卖饭时间么,就猴急地进来做啥哟,弄脏了新扫的地面你给重新打扫哦。

  另一个接腔儿道,乡下人哟,没见过世面,还不懂规矩么。

  兴冲冲的几个人顿时蔫儿了,走不是,退又不是,左右不知咋办好,连手脚也不知放哪儿合适了。

  兰香硬着头皮柔声问道,俺们是来找四方的,有点儿急事呢。

  再急也不能这么鬼催似的硬往里闯嘛。服务员的脸色缓了下来,往里边的院子一指,说进去吧,往后得注意点儿哦。

  兰香赶紧领着仨人向后院走,一边回头应道,哎,哎。

  走进后院,兰香愤愤地道,啥玩意儿吔,厉害啥嘛。看我不对四方说,让他好好修理修理这几个骚妮子。

  四方的宿舍是两间大屋子,里面安放着六张床。临门的地方用红砖和水泥板垒砌了个饭桌,上面堆着牙缸、牙刷、水杯、毛巾及散碎的大饼和几块酱制的咸菜。屋里散发着一种汗臭味儿、酱菜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混合在一起的怪怪的味道儿。

  同宿舍的人正围着一张床吆吆喝喝地打着扑克。见四方村里有人来了,就知道是四方本家的侄儿今天来相亲了,便一个个知趣地让出了屋子。

  待人都走了,兰香便生气地向四方告状,说大厅里的服务员怎么怎么蛮横无理。四方马上打个阻止的手势,往屋外瞅了瞅,悄声说道,大嫂,你可不准在这儿瞎嚷嚷。那几个服务员的家都是住在公社大院里的,老子都是公社干部,咱惹不起的。

  兰香无奈地住了嘴。本以为四方是杏花村唯一一个在外面做事的人,就应该像在村里传闻的那样风风光光的才对,谁知也不过如此。又有雪娥等人照着面,这脸面上就觉得失了好多光彩。

  闲扯了一会儿,女方的人来了,只有一个老妇女陪着,就俩人。那女子羞答答地靠在门框上,任凭兰香等人怎么让座,就是不肯坐下。老女人老老实实地介绍说,女子叫香草,从小就没了娘,是他爹一手拉扯大的,懂事又乖巧,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雪娥们心里叹道,天下竟有这么水灵的女子,身材匀称,皮肤白里透着红,泛着亮亮的光彩。鸭蛋型的脸上,嵌着双大大的黑眼睛,忽闪起来,像是要说话似的。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看得人心里舒坦。

  雪娥们的眼睛锥子似的盯住香草的脸盘身段看,看得香草愈发羞怯,头低到了胸前,两只手绞缠在一起,脖颈上渗出了细细的热汗。

  雪娥也把银行推到前面,把他的家境和人品夸张地数说了一遍。还道,今儿就是巧,俺们陪着来相亲,这女娃儿名字里有个香字,兰香的名字里也有个香字,看来两家有缘分呀。

  中午饭是四方安排的,在大厅里吃了香喷喷的汇菜和刚刚出锅的热饼。喝茶的时候,双方各自把银行和香草偷偷叫到外面,问相看得咋样。俩人也都看上了对方。双方又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意见,觉得俩人也挺般配的,只等两方老人的表态,这个亲事也就算相看成了。

  事情办得异常顺利。送走了香草后,雪娥们都很高兴,直夸银行好福气,碰上这么好的闺女,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啦。

  在雪娥夸赞的当口儿,四方悄悄把兰香拽到一边,说,大嫂,你回去得好好劝劝金莲,脾气咋愈来愈大咧。心里只有娘家人,从不把咱爹娘放在眼里。上次回家,我就是把吃剩的大饼头子送到老家,她就不依不饶咧,跟我没完没了地赌气不说话,还在爹娘跟前摔摔打打的,太不像话哩。

  兰香瞥一眼满月,悄声道,不像话的事多咧,是得好好管管呀。不的话,她可要作上天边呢。

  四方有些迷惑地问,咋啦,又有啥事么。

  兰香发觉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赶紧圆道,哪有啥事,就这么个事体,还不够人焦心呀,要再有事,还不得把你给闷死哩。

  下午返村的路上,雪娥们都很轻松愉快,一路上唧唧喳喳地说笑打闹着。特别是银行,疾步如飞地走在最前面,忽而拾起地上的石子打山上树枝里的山雀,忽而跳到路边的山涧里洗头洗脸,欢快的心跳让他难以安稳下来。

  雪娥调侃道,银行的心早被香草勾走了,魂儿不附体咧。

  银行就憨憨地笑,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喜气。

  兰香偷偷地扯扯满月的衣襟,笑着悄声问道,喜桂对你还是那么贫么,还是让你整夜不得安生觉睡哦。

  满月想起以前曾对兰香诉过苦,说喜桂床上的瘾儿大得叫人心烦,弄得自己总是睡不好觉,白天干活儿也没精神。现在兰香又拿这话头儿来笑话自己,就使劲儿地拧了兰香一把,骂道,骚婆娘,哪儿骚就往哪儿引,不怕银行听见,也不怕四季撕烂你的骚嘴呀。

  兰香满脸嬉笑着躲开,不再言语。

  落日的夕照泛出橘红色的光彩,一层又一层地均匀涂抹在山林间和山林间隐没的小路上,由淡渐深,由深渐浓。四周一片霞彩流动。流到脸上,光彩熠熠;流到身上,浑身沾满了暖意。

  除了满腹心事的兰香,每个人都沉浸在这霞彩里,享受着即将逝去的难得的暖意和温馨。 。 想看书来

疯狂的杏林(5)
木琴被提拔为妇女生产小组组长兼计工员,是在她生钟儿的一个月前,由茂林力排众议一手提起的。

  所以要急于选个小组长,来统领这群整日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无事生非的妇女生产小组,茂林是有苦衷的。

  杏花村几百户人家,除却男劳力外,还有为数不少的不能下地干活的老婆子小丫头儿。真正能够上工干活的妇女,也就只有四五十人。别小看了这四五十人,尽是些难伺候的主儿。每到集合上工的时候,热闹就来了,不是她的孩子没喂奶,就是你的锅碗瓢盆尚未刷洗完。早来的等上一会儿,见人还未凑齐,便偷偷溜回家捣鼓这儿捅鼓那儿。晚来的就赌气地等,等上片刻不见动静,索性也溜回去磨蹭一会儿。于是,等这个,叫那个,直到男劳力已经在地里干了一阵子活儿了,这边的妇女还未挪到地头上。

  酸杏多次批评茂林,说妇女组简直就是个磨洋工组,整日介骗工分不出活路儿,你这个生产队长是咋当的?真要干不了,就言语一声,想干队长的都踢破了门槛儿排长队候着呢。

  茂林就诉苦,说这群婆娘如何如何胡搅蛮缠不好摆弄。

  酸杏不愿听他解释,撂下句“要是好摆弄,要你个队长干啥哩”,说罢,掉头就走。

  茂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绞尽脑汁儿地想法子。

  首要的一条,就是选个合适的组长。这是最让茂林头疼的事了。

  最初,茂林还尽挑些身体棒实能领着带头干活儿的人当组长,试图以榜样的力量带动起这支散兵游勇般的队伍。不出几个月,人家找上家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辞职,说就是打死也不敢干了,再干的话,全村的老少娘们都要得罪尽了。那就再换,不出一个月,又是上门诉苦辞职,有的还是婆婆公公或是自己的男人逼着辞职的。辞职的原因就是一条,管不了,净得罪人。到后来,茂林就召集妇女开会,鼓动说,谁要是能挑起组长的重担,就给谁多加一个人的工分。也有眼馋多出的工分的,就自告奋勇地干上一阵子,或是几个月,或是个月二十天,甚至有的仅仅干了一天不到头,就撂挑子不干了。

  茂林没有办法,就自任妇女生产组长,整日黑唬着脸,带着她们上地生产。还使出杀手锏,对这群妇女实行扣工分制度,谁要是迟到或是早退,统统扣半天的工分。要是旷工,就扣两天的工分。刚开始,女人们都被唬住了,勉勉强强地凑合着上工。时间长了,就有使奸耍滑的,不是头疼,就是腚疼,今天一个请病假了,明天就会跟着有两个或三个也要请病假。茂林一个大老爷们儿家,哪里能认得清她们的真假虚实,就一律不准假,不来的按旷工处置。

  这样一来,茂林就惹下了众怒。村里的老婆婆老太太们接二连三地找上茂林的家门,说一个男人家不懂女人的事,你老婆的事也不懂呀。这女人一月来一回的事,不注意着点儿,要是落下啥病根儿,你茂林能承担得了么。

  茂林明知没有她们说得那么严重,而且为这事他还专门求教过雪娥,知道这些人被自己管严了,受不了,就有意让自己的老妈子们夸大其词地来教训他。来的都是长辈,甚至还有本门的老祖宗,茂林不好发作,只能好言相待连连称是。

  这样闹腾还不算完,女人们竟齐了心地耍弄茂林。先是与茂林见缝插针地插浑嘻笑,讲一些连男人也不好随意说出口的事。茂林以为是自己真的管住她们了,便也投桃报李地回应她们,试图缓解一下自己严格管理造成的僵局。渐渐地,女人们的言行举止就开始出格了,工余时间的说笑打闹越来越大胆,令茂林时而尴尬,时而又措手不及。这种真真假假地嬉闹,叫茂林气不得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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