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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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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琴的肚子明显地鼓凸着,行动上多有不便。腹中的钟儿时常伸胳膊踢腿地活动,她就一直把手放在腹部上,不时地揉摸几下。与茂生愈来愈亢奋了的情绪相反,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话也越来越少。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也仅是用一个字或词代替。

  在县城下了火车,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县城的模样,就被茂生一阵风儿地拽到了汽车站,迷迷糊糊地坐上一辆发动机爆响整个车身也跟着“哐哐”乱响的公共汽车。汽车在一路尘土飞扬地颠簸了个把小时后,把茂生一家扔在了北山公社驻地的镇子上,又起身爆响着向下一个车站尘土飞扬而去。

  木琴被汽车颠簸得浑身像要散了架,两条腿麻木得站不身起来。她想歇歇脚再走。

  茂生眨着放光的眼睛道,咱得快走哦,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呢。要不,就得窝屈在山里过夜了。

  木琴被茂生的话吓住了,想,山里可怎么过,要是有什么野兽来了,别说京儿人小跑不了,自己也得先被野兽吃了。她急忙忙地挣扎着拙笨的身子,牵着京儿的手,跟随茂生向镇外的山里赶去,连镇子上有几条街几条巷子都没看清。直到第二年春上,刚刚当上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第一次参加公社召开的会议时,才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拥有一条大街三条巷子的小镇。

  进山的路狭窄,且凸凹不平,随山势的抬升,如登楼梯般弯弯曲曲向上升去,或隠或现地掩没在望不到尽头的山岭里。山上已是一片嫩嫩的绿色,有尖尖的芽瓣儿缀满枝头。树下厚厚的枯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细长野草,随风摆动,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青草气息。间或有仨仨俩俩的山雀突然从眼前的枝桠间匆匆掠过,飞向远处同样泛着青绿嫩黄的山间,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又有几只松鼠蹦跳在几棵高大盘曲的松树干上,警惕的小眼睛匆忙地探视着周围哪怕一丁儿点的响声。一有动静,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京儿初时兴趣十足,挣脱了木琴的手跑在前面,并不停地叫嚷着要茂生去给他逮几只山雀或是松鼠。

  茂生就“嘿嘿”地笑着应道,哎,哎。

  他用毛巾把两只土黄色帆布提包的提系栓到一起,将提包一前一后搭在肩上,腾出手来搀住木琴的胳膊,不时地替木琴擦把额头上滚动的汗珠儿,还别有用心地轻轻抚摸一把她的手背和臀部。

  每到这时,木琴就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他那只不老实的手爪儿,狠狠地瞪上一眼,说道,想作死呀,不怕让孩子看见?

  茂生便谄笑着老实一小会儿,过一段时间又不老实地重复一回。

  木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啦,不是有病吧。

  茂生只是笑笑,脸红红的,就是不吭声儿。

  走了几里山路,京儿显然是自己跑累了,赖在山路上不起来,哭嚷着要茂生背着走。茂生只得舍了木琴,抱起京儿,让木琴拽着背后的提包,一起向山的深处走去。

  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大的木琴头一次踏进这么深的大山。南京时的苦闷,旅途中的黯然,入山时的新奇,被愈来愈深的大山渐渐地蚕食。身体犹如一枚轻飘飘的叶片,被遍野新绿的色彩冲撞着,一路挪动着拙笨的身子,磕磕绊绊且不由自主地向绿意浓深处陷去。

  才走了几里的山路,俩人已是累得一塌糊涂,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裤,脸上的汗迹横一道竖一道,弄成了个大花脸。衣服紧紧锢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极大地限制住了肢体的活动,两条腿酸软得连身体也支撑不住。木琴头上的短发披散开来,上面沾了几棵草叶,既像一个乞丐婆,更像一个山鬼。

  她听到有山溪流淌的声音,便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山石上,说什么也不走了。京儿已经在茂生的怀里睡熟了,像只乖顺的小猫,小巧的鼻扇轻轻地呼扇着,嘴角上流出一线长长的口水。茂生把京儿轻轻放到并排在一起的提包上,重重地躺倒在山路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待气息平稳下来时,汗津津的身体被清凉的山风一吹,渐渐清爽起来,一路上的疲劳也在渐渐消退。木琴寻声找到相隔不远的山涧旁,趴上去大口大口地喝了一肚子涧水。

  涧水清澈甘冽,不紧不慢地绕着涧中错乱的山石,轻快地向山下流去。木琴就着水中的影子,细细梳理着自己凌乱的短发,心里还赞叹着这涧水竟这么清甜,是自己平生喝过的最好的水。

  这时,茂生也来到山涧旁,喝完水洗完脸后,紧挨着木琴坐下来,搂住木琴的肩膀,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脸贪看。

  木琴边梳理着头发边奇怪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啦?

  茂生的头靠上她的肩膀,两只手不安分地滑到她的乳房上,轻轻地揉搓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嘴里热热的气息弄得她脖颈子痒痒的。

  木琴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还是问了句,你想干什么呀?

  茂生一边扩大着揉搓的范围,一边急急地道,想在这儿和你好一下呗。

  不行,等到了家再说。

  咱都一个多月没好过哩,还等咋?

  让人看见多不好。

  茂生“嘿嘿”地笑道,这里鬼影儿也没一个,怕啥哩。

  说着,他把木琴的手紧紧攥住,放肆地伸进自己的裤腰里,按在早已经坚硬如铁滚烫若火的男根上。那一刻,木琴避让的心情瞬间被熔化了。

  除了新婚的头一年里,他们如胶似漆,恨不得见天儿躺在一起滚到一处。那时的茂生雄壮得像头豹儿,浑身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天儿见黑就拽着她往床上钻。舞弄得筋疲力尽后,相互搂抱着睡去。天明醒来后,还要舞弄一番。有时,在午休的有限空闲,茂生也不放过舞弄的机会。那个时候,俩人就如贪嘴的猫,对于性事没腻儿没够,惹得茂生娘多次旁敲侧击地数落他俩。其实,茂生娘是怕俩人光顾了欢愉,把茂生的身体亏垮了。

  随着京儿的出生和茂响婚事的不顺,家中便时常燃起纷争的战火。俩人的心情慢慢灰暗下来,对房事的兴趣也慢慢缓了下来。房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或是一星期一次,或是十天半月有那么一回。有时候,仅仅是为了应付公事,匆匆上阵,草草收场,以表明俩人还是夫妻,还是健康的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人。特别是近一个月以来,因了决定回迁的两难选择,再加上木琴一家人对她随夫回迁的坚决反对,弄得俩人茶懒咽觉难眠,便没有了一丁儿点的房事欲望。

  木琴年轻体内的欲望,在茂生毫无顾忌地挑逗中爆燃起火焰。她被揉搓得全身燥热,又浑身瘫软得像一堆柔柔的棉团,被茂生灼热的激情烧烤着,熔化成了一潭柔水,流淌进男人的心窝儿。

  就是在这个眩晕的时候,木琴仍不忘颤声提醒着急切地为自己宽衣解带的男人道,别动了肚里的娃儿呀。

  茂生的举动略略缓了缓,但仍没有丝毫地犹豫和间断。他把自己的衣裤退下,铺在涧边略微平坦点儿的草地上,俯身抱起微喘着的女人,轻轻放到上面,再爬到女人的身后,抱紧白皙丰满的身子,将下体贴靠在女人的体外,轻柔地研磨着,感觉滑润了许多,便轻轻地送进去。茂生在感受着一次次有节奏地冲撞带来快感的同时,惊喜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猛豹的状态。俩人忘记了身外的世界,只感觉到对方既飘渺又真实的存在。欢愉的浪潮把俩人一次次推向浪尖,又一次次跌进深渊。在升起又跌落的瞬间,贪婪地享受着相互馈赠的幸福。

  直到听到有孩子的啼哭声传来,俩人激灵灵的清醒过来,才想起京儿还孤零零地睡在山路上。此时,茂生已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泄如注了。

  多年以后,当木琴再次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脚下已不再是略显平坦的草地,而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贯通杏花村与北山镇的大道路基石上。

疯狂的杏林(2)
杏花村的夜晚并不宁静,始终处于一种隐隐的喧闹氛围里,犹如潮汐涌落时的声响,忽而“唰唰”地破空奔涌而来,忽而无声无息地悄然隐退,悉数散进绵延不绝的山脉峰岭里。连同明晃晃的月光,一如四处流淌的清澈涧水,泛着清凉凉的温度,充盈在每一处它所能达到的空间。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进山洼田脚,漫进村头院落,漫进窗棂门缝,肆无忌惮地映亮了这三间没有任何隔墙的屋子,使通间的屋内明亮若昼。优柔的辉晕里似乎散发出“咝咝”的微响,与屋外如潮汐涌落般的声音呼应着,唱和着。

  赶了十多里的山路,再加上几天来旅途中的辗转奔波,困乏的茂生与京儿已经酣然地睡熟了。木琴却一丝儿睡意也没有,直挺挺地躺在用木棍和土坯临时搭建起的床上,听着屋外忽远忽近的声音,嗅着满屋里浓重的牲口粪便气息,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毅然抛弃父母家人,跟随茂生来到这个深藏大山腹中的陌生小山村,是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还是明智地选择。

  下午,经过漫长山路的艰辛跋涉,在自己渐渐支撑不住将要绝望即将放声大哭的时刻,在那个山涧边,那个略显平坦的草地上,是茂生及时地给自己注入了一种新的激情和活力。

  木琴并不是一个对性事十分贪恋的女人。在与茂生的几年夫妻生活中,每每都是茂生的兴趣高一些,主动一些,而她始终处在被动的位置。而一旦茂生的主动出击激发了她体内蕴藏的激情,她的感受似乎又比茂生的感受还要深,还要浓。几个月来的家事纷扰和艰难地掂量选择,让她早已忘记了夫妻间还有法定的生理所必须的抚爱。她像一只被重重猎网死死裹住的小兽,拼命地挣扎,无助地哀嚎。在终于横下心肠撞开重重猎网一路随夫北上的途中,她不能自控地一遍又一遍盘问着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了,还是错了。俩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儿家业,被远远地抛在了南京。现在的自己已经两手空空,像一个沦落街头的乞丐。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焦虑与苦闷相伴相随。

  正是在那个绝望无助的时候,茂生给予了她真实而狂热地拥有。她突然明白,她还不到沦为乞丐的地步。她还有丈夫的爱抚,还有乖顺的京儿和腹中快要面世的鲜活生命。更主要的是,她还有健康的身体,充满活力的青春,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自小刚强的她在心里重重地告诫自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儿,没有走不通的路,相信自己,别趴下。

  终于站在了杏花村的村头上时,她的美好愿望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的决心再一次动摇了。

  杏花村座落在一个山环里,四周是耸立的高山峻岭。漫山满坡的杏花像一层厚厚的滚动的锦簇云团,罩满了这片宽阔的山坳。村中的院落错落无序地散落在山坳的底部。每一户的院落都是单门独户的,没有山下村庄里山搭山墙挨墙的整齐和平坦。高处的房屋可能就建在低处人家的屋顶上,低处院落里的人需仰头卡腰高腔儿,才能与上面的人家对话。而低处人家院里的任何举动,都会处于高处人家无意中的视野内。幸亏有茂密的杏树疯长在墙里院外,堪堪遮盖了点儿需要存放隐私的场所,像茅厕之类的地方。

  初时入目的景象,让木琴好生欢喜。

  随之,又有众多的乡亲听说茂生一家回归,便一窝蜂儿地奔来,嘘寒问暖,追长问短。问得最多的,也最敏感最切中要害的是,好好的城市工人不干,干嘛非要窝屈回山旮旯里来刨土坷垃寻饭吃。这种问题一时不好明说,而且也一时说不明白,就弄得茂生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吞吞吐吐了大半天,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净冒虚汗。

  木琴也替茂生着急,想替他解围,又都陌生得紧,插不进话去,就不时地轻声呵斥着京儿不要到处撒欢疯野。村邻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木琴身上,直夸茂生有福气,领回这么俊的媳妇,脸白得赛过艳艳的杏花,还给生了这么招人喜爱的娃崽儿,真是老祖坟上冒出了清气,长出了蒿子。这一场轮番轰炸式地夸赞,让木琴心里惶惶的,又甜甜的,像喝下了几口蜂蜜。茂生赶紧为自己解围,向木琴一一介绍哪个是大伯小叔,哪个是大娘婶侄儿,弄得木琴晕头转向,左右点头问好,却一个也没能记清楚。

  这时,走过来一个汉子,催促着众人快去上地干活,说,有话回头再唠嘛,得赶紧把茂生家安顿下才是正事。木琴记住了他的名字,叫酸杏,是村子的支部书记,比茂生大一辈儿,应该叫他叔。

  茂生爷当年创建的六间房屋仍在,只是被生产队临时充作了牛屋。

  破烂的院子里到处陈横着料草、木棒及牛粪。院中的隔墙塌得仅剩半人高,且长着一丛一堆的野草。站在东院里,西院的景物一目了然。

  东院里的三间房屋是存放牲口草料兼做饲养员睡觉的地方,西院是圈养牲口的场所。酸杏的意思是,没想到茂生这么突然地回来,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就暂且把东院的屋子收拾出来,先安下身,随后大队赶紧调整,把院子如数让出来。至于锅碗瓢盆等用具,先让自己的女人从家里匀一些过来对付着用,柴米油盐等也先从生产队里借着,随后从年底工分里扣除。这样的安排,让茂生感激涕零,也让木琴无话可说,便满心欢喜地接受并照办了。

  屋内的墙壁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灰蒙蒙的。想是屋子建的年头多了,四周的墙角裂出小拇指粗的裂痕。西边的隔墙有点儿歪斜,墙角的裂痕似乎还要宽些。西屋隐隐传来饲养员的鼾声,均匀沉稳,与茂生响亮的呼噜声遥相呼应,一高一低,一长一短,一急一缓。

  躺在这样的环境里,特别是满鼻充斥着牲口的气味儿,木琴愈加感到陌生,继而惶惶不安起来。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底骤然升起,向上强烈地撞去,又被自己狠狠地咽下;再撞去,又一次艰难地咽下。如此反复地折腾了一会儿,木琴的眼泪被慢慢地憋了出来,咽喉也隐隐地疼痛难受。她用牙死死咬住枕巾,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声来,但还是有不连贯的“咕咕”的响声从口腔里冒出来。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不顾父母死命阻拦就冒然决定给自己带来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境遇。她想家了,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欲生欲死般强烈的思家之情。她想南京城里自己的小窝儿,虽是终日有磕绊和吵闹,那儿毕竟是自己熟悉和拥有的地方。她想父母,想兄弟小妹。长久地聚集在一起,总感到烦乱得很,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令自己不可忍耐。而今远离了他们,竟有那么多的优点和好处一下子从脑海中翻滚出来。她甚至觉得,每个人平时难以忍受的缺点,现今儿竟统统变成了优点,而自己却连享受一下这诸多缺点的机会也没有了。

  西屋破烂的门“吱呀”地响了几下,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声。紧接着,传来小便的响亮声音。这声音在山村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是西屋的饲养员起小夜了。随后,又有屋门的“吱呀”声,不久便传来隐隐地鼾声。

  这时,茂生也已醒来,翻身下床,推门而去。小便后,唏唏嗦嗦地爬上床,紧挨着木琴躺下。他发觉木琴的肩膀正轻微地抽搐着,便搂住她,悄声问是咋的了。

  木琴回一句,没事,睡你的。

  茂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把她的脸扭正,发现木琴的脸上沾满了泪花,在月光里泛着亮亮的光泽。

  茂生吓了一大跳儿,急问,咋的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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