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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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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时候已经甚晚,当下朱由检自去,桓震却与傅山寻了下处,两人回想起今晚的种种情形,都是心惊肉跳不已。傅山叹道:“这一次当真是九死一生!却没想到大哥竟然与当今信王认得,真是……”瞧着桓震,目光中满是疑惑之色。桓震心中明白,他疑惑的远远不止是自己认得信王这一桩事情。然而这件事,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道:“今日能够无事,多亏得兄弟。临机应变,十分急智,哥哥不如你。”傅山瞧着他摇了摇头。桓震暗叹终于无法糊弄过去,当下一咬牙,道:“青竹,现下你心中定然十分疑心,何以当时在春华楼外,我要对你说那一番话,是也不是?”傅山点头道:“正是。”
原来桓震站在春华楼外,想到那朱由检如此刻意相邀,定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自己不能不早做准备。当下便与傅山约定,到时自己见状不对,给他一个暗号,或者扯一下衣袖,或者踢一下椅子,便要他大惊小怪地给朱由检看起相来。至于那甚么亡国之君,却都是桓震预先细细嘱咐了他的。也亏得傅山巧言善辩,与朱由检来回驳诘一番,竟没露出破绽。只是他虽然照足了桓震的吩咐做去,心中却不能无丝毫疑惑不解,究竟桓震怎么便敢如此夸口,那信王明年七八月间一定会入继大统?时光飞逝,明年七八月转眼便至,倘若到时并不应验,那又如何?
这其中究竟,桓震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了,然而若要欺骗自己兄弟,却也骗不落手去,想了一想,道:“倘若我不说是从何得知,青竹,你信我不信?”傅山面露疑色,沉吟道:“我自然是相信大哥的。只是大哥当真不肯告诉小弟么?”桓震叹口气,道:“非是我不想说,只是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兼且于你有害无利。这件事情,以后莫要再提了罢。”傅山皱皱眉头,只觉桓震的心中,定然有一个甚么天大秘密瞒住了不叫他知道,心下甚是不乐。
桓震也知他十分不快,心想自己已然与惠登相闹翻,没了一个兄弟,难道现下为了瞒住自己身世秘密,又要没了另一个兄弟么?一时间热血涌上头顶,只想将一切统统倒将出来。口唇张了几张,究竟不知从何说起,难道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大哥是打从四五百年后来的人么?千言万语,终于都化作一声浩然长叹。
傅山见他终于还是不肯说,叹道:“也罢。大哥不让我知道,自然便有大哥的道理。小弟也不再问了。”桓震心中只觉十分对不住他,歉然道:“那是哥哥的不是。”傅山摇头道:“那也不必说了。明日之后,你我便要分别,小弟留在京中替信王办事,大哥可有甚么嘱咐?”桓震沉思道:“若说嘱咐,最要紧的便是一条,那信王决然不可轻信。”傅山点头道:“正是。我瞧这位王爷,心思深沉,为人坚忍倔强,不是易与之辈。”桓震暗自叹服他识人之能,心中却想在这年这月,连自己两人在内,又哪里有几个敢当面与崇祯说这一番话的了?抬棺进谏的海刚峰,如今早已不在了。倘若当真有一个两个忠直臣子,当面直斥他的刻薄寡恩,大臣离心,也许朝廷之中又是另一种局面,也未可知。然而历史毕竟不能假设,以后究竟如何,还要凭自己一双手做去。
他知道自己在这时代唯一的过人之能便是能够预知历史,虽然愈往后,历史因为自己的参与进来,愈可能发生变化,但至今为止自己除却在山西做过几个月山贼之外,并没甚么别的举动,能够搅乱历史的,因此却也不担心出错。当下细细回想,将自己所知由现在起直至明年崇祯登基之时,能够记起的大事,尽数说了出来,要傅山一一记熟。他虽然明知说得愈多,傅山的疑心必然愈重,然而自己此去怎么也得半年上下,傅山智谋固然远胜自己,但留他一人在京,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此刻能多告诉他一件事情,便等于多给了他一次趋避危险的机会,甚么疑心不疑心的,却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说完,天色已经大亮。桓震站起身来,道:“这便分别了罢!青竹,你可记住,方才我说的那些事情,未必全要照样发生,只不过是个大概。倘有甚么变动,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拘泥。”傅山点头答应了。当下两人握手而别,桓震自出北京城,向东往遵化而去不提。一路之上,但见处处饿殍,遍地生祠,一方土地,才掩白骨,又起华厦,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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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桓震和傅山分开行事,是有作用的。另,签约事宜我已谈好,亦即不必再冲三江了,而且为了一个月以后上架时能尽量缩短公众版断档时间,我决定现在起每天发1回或2回以便攒稿。说实话3回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我在一天3回的情况下攒起稿来,除非不吃不睡……特此解释一下,速度减慢并不是因为签约,而是原本的速度乃是超速。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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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回 北地
遵化乃是蓟州下辖的四县之一,另外三个是玉田、丰润和平谷。它距离长城只有二十几里地,向来便是一个对北防卫的要塞。遵化兵备节制两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一所:宽河所。这个地方,是千年来中原汉族与北方胡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是戚继光重修长城,增设敌台,训练蓟兵的地方;还是后金绕过袁崇焕的层层封锁,终于第一次突破长城,大举南犯的地方。
时候是冬至过后不久,正是“一九二九懒伸手”的天气。桓震是南方人,又是生活在温室效应的二十一世纪,这明末的第一个冬天,倒还着实难熬。从京师到遵化,一路之上愈走愈冷,他不断购买寒衣,待到走到遵化地界的时候,已经是穿得如同一个大棉球一般了。冻得狠了,不由得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在这里造出羽绒服来。至于怎么个造法,是不是如水笙妹妹那般串鸟儿羽毛缀成衣服,一时却也来不及想。到得遵化城,草草吃一顿饭,打听得兵备衙门的所在,一径寻去。
这遵化兵备衙门的所在却不在城中,那兵备使耿如杞的性子甚是古怪,自打年前上任以来,便吩咐将整个衙署移到了兵营中去办公。他家眷虽在城里居住,本人却常常在兵营一呆旬月,并不回家一次。'——笔者注,这是真事。但耿实际应当是兵备副使。'明代兵备使一职,名为监察辅佐总督、巡抚,实则握有调度攻防之权,是个着着实实的武职。虽说如此,然而要做到兵备,至少也得进士出身,这些进士往往不知兵者居多,更有人甚至于连马也不识得骑的。像耿如杞这般,整日泡在军营当中的,简直便是绝无而仅有。虽说一代名将袁崇焕也是进士出身,但整个大明天下,又能有几个袁崇焕?便是那一个,也给崇祯皇帝一刀刀地剐了。
兵营距离遵化城并不甚远,便在城东北角上,依山而建,与城墙紧紧毗邻。桓震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古代的兵营是个甚么模样,与后世电视剧中的镜头相比,简直是毫无相似之处。整个兵营便是一座石寨,周围都用厚达数尺的大石围砌而成,高处约有三四丈,与山坡相连之处也有两丈上下。石寨左右各有一拱门,便是士兵出入的通路了。寨子东侧数十丈处有一眼泉水,那是整个兵营的水源所在。进得寨子,西边是营房,东边便是校场。桓震在门口给个老军拦住,当下取了赵南星的荐书出来,请他面呈耿兵备大人。
少时,那老军又再出来,便说耿兵备请。桓震随着他走去,那耿如杞住的却也是一间普通营房,不过是独个儿占了一间罢了。那老军在门口禀报了一声,便教桓震自行入去。进得营房,只见一个中年人,裹着一领棉袍,坐在矮几前面,奋笔疾书,时不时地将笔尖凑到口上呵一口热气。桓震料想他便是耿兵备如杞了,当下上前参见。耿如杞抬起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应道:“既是赵世伯举荐足下来此,便屈足下暂且在我营中做个幕宾,日后若有机遇,当为足下谋一出身。”桓震连忙谢了,便问他有甚公务要办。耿如杞道:“那也没有甚么。我军中原有两个书启夫子,前些日一个告假回乡去了,还有一个便在此地,足下既然在此,左右无事,可去与他接谈一番。”桓震一一答应,却见他又低下头去写了,只觉自己似乎打搅了他,还是快走的妙。
当下离了耿如杞房间,出门之时,回头一望,这才看见房门上悬了一块窄窄匾额,写道:本无斋,却是三个隶字,写得甚是挺拔有力,想来应是耿如杞的手笔了。他寻一个士兵问了,才知军中的两个书启,一个叫做李滔,字百川,另一个叫做邓仕兴,字仲成。李滔日前父亲去世,告假回湖南老家去了。桓震问明了邓仕兴的居处,当下便去访他。邓仕兴为人很是随和健谈,听说桓震今日方到,还没处下榻,便一力邀他与自己同住。桓震见他房间还算宽敞,便多自己一个也不觉挤,当下应了。他也没甚铺盖,只将几件随身衣服向床上一丢,便算搬过来了,就连被子也是邓仕兴借他的。这夜邓仕兴设酒替他接风,军中无肴,只是一些咸菜鹅蛋之类。桓震本不善饮,喝了数杯,便一力推辞,却请教起军中诸般规矩制度来。邓仕兴喜他谦诚,一面自饮,一面将营中上下建制细细说了。
原来这个兵营中共有两营驻军,合为五千五百人。大部分的兵都是自遵化本地募得,也有些是从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转来的军户,二者约是七三之数。五千五百人之中,倒有四千长枪手、藤牌手等等,余下一千五百虽是鸟铳手,却只得四五百支鸟铳。营中该管的本是一个参将,叫做徐兆,自从耿如杞将兵备衙门搬了来,便一应大小事务不理,每日只是溜进城去,挟妓饮酒,近来竟有一个多月不曾回营了。耿如杞对他深为厌恶,已参了他好几回,却不知那徐兆走了甚么门路,居然深得上司庇护,耿如杞数次参他不动,见他不来碍手碍脚,也就索性不理。以下把总、哨长、材官、中军、旗牌、辕门、粮运等等官职十分烦杂,各自都有职司,桓震听得他在那里数说,一一努力记在心里。
他既然做人家幕宾,自不能全不办公,次日一早,见邓仕兴起身,也便跟着起来,见过耿如杞,便要邓仕兴带他熟悉一番军中公务。说是军中公务,其实大部分全是武将的事情,作幕宾的,无非只是来往信札批答,以及登记军籍、整理粮饷出入簿子等等文书事务。除此之外,耿如杞兵备衙门的一应公文,也都是送到这里来办。这些却着实非桓震所长,来到明朝半年,虽然学会了毛笔字,但是字体之丑实在难入人眼,说起会计事务,明代的会计方法与后世全然不同,莫说他不曾学过会计,便是学过,此刻也要从头来过。这一日时刻不离邓仕兴,瞧着他做甚么,自己便照样做去,却也给他学了个七七八八,模样相似,至于帐目算得究竟对是不对,写篇文稿可曾缺笔掉画,那却顾不得也。
他也知这般下去终究不行,虽说自己是赵南星荐来,耿如杞再是如何也必要卖赵南星一个面子;但军中自有纪律在,倘若哪天当真犯了大过,恐怕耿如杞也容不得他。是以这天夜间,邓仕兴已经睡下,他却还在那里一面温习帐目,一面学打算盘。好在明代算盘已将算筹淘汰,算盘结构、珠算口诀与现代也差之不远,他慢慢回想小学时候学过的珠算,渐渐愈打愈熟。
打得一阵,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全是一上四退五,三一三十一起来,听得军中梆子,已经打过了三更,当下撇了算盘,走出门去,要吸一下冬天的冷气。邓仕兴的房间,与本无斋正是对面相望。桓震一推门,便瞧见本无斋仍旧亮着灯光,想来耿如杞仍不曾歇息。犹豫片刻,走过去轻轻扣门,只听得里面道:“进来!”推门进去,但见耿如杞坐在几后,身上仍是白日见他时候的那身打扮,显见并不曾睡。面前摊着一封公文,似乎是方才正看的。他一面让座,一面问道:“军中一日,可还惯么?”桓震礼道:“尚好,多谢大人关怀。”耿如杞“嗯”了一声,仍是低下头去瞧那公文,脸上神色愈来愈是难看,双眉逐渐纠结在一处,终于猛力一拍桌子,怒道:“好无耻!”
桓震给他吓了一跳,当下问他何故这般发怒。耿如杞喘了几口大气,怒色不减,随手抄起那封公文,向地下一丢,道:“百里你瞧!这便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臣了。”俯身捡起看时,却是顺天巡抚刘诏发下,蓟州府批转的,大意是说要在蓟州替魏忠贤建立生祠,要各地官员预为准备。所谓预为准备,那自然是要钱给钱,要料给料,要工给工了。耿如杞并非牧民官,这事原轮不到他去操心,遵化县将这公文转给他看,纯是以示尊重。
耿如杞明知自己不在其位,便生气也是白饶,拍了一回桌子,也便渐渐冷静下来,叹道:“朝事如此!”桓震忽然记起杨柏来,心想那个宁死不建生祠的房山县,不知现今可还活着?耿如杞又发了几句牢骚,便转身去瞧他身后的一副地图。桓震仔细辨认,画的却像是辽东一带地形。古人所绘地图十分难认,他看得半晌,也不过辨出了一条长城而已。耿如杞发觉他留心地图,叹道:“本道早年在职方郎任上之时,受鹤鸣小人所惑,排熊廷弼而庇王化贞,疆事由是大坏,现下很是后悔,因此署中常备边图,但盼日后能够补报万一。”指着辽东一带,道:“现下彼处有袁辽东在,修塞垣,缮战垒,铲山堑谷,大兴屯田,边事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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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如杞在朝任职方郎时,曾经与主事鹿善继党张鹤鸣合伙排挤熊廷弼,熊去后辽东局势恶化,如杞与有责焉。袁辽东,就是袁崇焕。那时袁的官职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三品、辽东巡抚,因此耿称他袁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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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回 饷变
'——笔者注,遵化闹饷兵变本是崇祯二年事。'
桓震随着他手指瞧去,虽然瞧不大明白,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辽东形势正是一片大好,这年正月间,袁崇焕据守宁远,坚壁清野,以红夷大炮大破清兵,努尔哈赤给大炮击伤,不久连伤带气,愤恚疽发而亡,是为后金叛明的首次大挫败。这一次血战险胜,令得袁崇焕名满天下,功高望隆,朝廷以辽东军事全权委任,他便以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之策经营辽东,巡历锦州、大、小凌河,议大兴屯田,渐复以往所弃旧土,终于令得皇太极不敢骤然南下,竟遣了使臣与他议和。想到议和,猛然间记起,皇太极遣使议和的时间,似乎便是这年的年底,至于现在究竟到了不曾,那却无法知晓。
他正在那里回想,突然光当一声,房门给人撞开,邓仕兴跌跌撞撞地一头冲了进来,不知怎地脚下一绊,仆倒在地,他也顾不得爬起,大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耿如杞皱眉道:“甚么大人不好了?起来再说!”说着抓住他手臂,一把拖了起来。邓仕兴好容易喘得匀气,这才道:“糟……糟了,外面兵丁……兵丁闹饷!”耿如杞脑中轰然一声,兵丁闹饷乃是大事,怎的连一点动静也无?连忙奔出门去,肩头与邓仕兴相撞,将他撞得又跌了个跟头。
桓震却要想了一想,才明白“闹饷”究竟是甚么意思,那便是官兵因为粮饷拖欠,起来闹事了。当下急忙随在耿如杞身后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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