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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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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奶正领着太太们在街上转悠，上官开基带着人找来了。上官开基对刘副官说，他也和三十八军的许多军官是朋友，一定要邀请大家到县府里歇歇。刘副官想想，又和太太们商量后，同意了。小三奶奶和村里跟着的爷们也进去喝了上官开基的茶。上官开基想请她们在县府住几天。刘副官说：“上峰有交代，太太们在石泉住几天就回卢氏。”这边说着话，那边饭就摆好了。上官开基媳妇来请大家入席，我们石泉的人又跟上美美吃了一顿。上官开基媳妇请军官太太们喝酒，太太们喝了一点儿就不喝了。三奶奶说：“拿过来，我替姐妹们喝。”三奶奶喝了一杯又一杯，脸不发红气不发喘。上官开基媳妇说：“大妹妹真是女中豪杰，听说你还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今天何不亮出来让姐妹们开开眼。”三奶奶说：“厅堂之内，咋能动刀枪？”刘副官说：“大家已酒足饭饱。余夫人就到院里给大家亮一手吧。”三奶奶：“中！”大伙随着三奶奶来到院里，这时正好有一只麻雀从空中飞过。三奶奶一抬手，砰的一声，只见那麻雀从空中直直落下来，眼看要落到上官开基的头上， 三奶奶又一抬手，呯的又一枪，麻雀不见了，空中只飘着几根麻雀毛。上官开基吓得脸煞白。
从城里回来，小三奶奶又领着太太们到石门镇赶会，陪着她们吃凉粉条，吃炒凉粉，吃柿子炒面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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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9（3）
三十八军的军官太太们在石泉住了八天才走。人们都传着说，三十八军和石泉的关系铁着呢！
《拉锯地带》10（1）
招待三十八军的太太们，虽然破费了一些，但大家都说值。我爷跟上去县里吃了一顿，还偷偷往夹袄里边的口袋装了一些牛肉、猪肉。把奶奶给他做的新粗布夹袄都油啦，咋洗都洗不净。奶奶骂他，他也不生气，还说：“这年头，能领兵才有出息。咱家安邦上军校上对了。咱家安邦军校出来就是军官，过上几年，当了军长师长，我他娘的天天到县里叫县长请我吃肉。夹袄算球，到时候我让安邦给我买皮袄。当然也给你买。哼，你来我家算是来值了。那个许根子啥成色，今天我打了他两耳光，臭骂他一顿，他屁也不敢放，捂着脸只会说是是是！”我爷在村里把他们进城的情形吹了一遍又一遍，好不神气！
许根子那天在城门口挨了刘副官的耳光并不生气。但对我爷打他的两耳光却怀恨在心。恨急生智，他先是打电话，向上官开基的副官吴守田报告了三十八军军官太太们进了城，建议吴守田跟上官开基说说，也请军官太太们吃饭，让太太住在城里。晚上下了岗，他又去见了吴守田，对吴守田说：“这分明是石泉人拿三十八军压咱们。咱干脆跟他们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化装成土匪把这几个军官太太干掉，三十八军回来还不把石泉扫平？”吴守田立马领着许根子去见上官开基，上官开基说：“别说我和这些太太们的男人是好朋友，就是不是朋友。这种事也不能干。她们是国军军官的太太，国军官兵在前方抗日打仗，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你这家伙跟石泉有仇，我知道你这想法是冲着石泉的，所以不责怪你。这想法再也不要提。守田，你跟各区各乡说，太太们不管经过哪里，都要好好招待。”许根子走了以后，上官开基对吴守田说：“根子这货还有些心计，把他调到卫士班吧。”吴守田说：“这人和我有点儿拐弯亲戚，原来是摘猪骟驴的，枪法不咋样，但照顾大牲畜还有一手，就让他跟着喂马吧。”上官开基说：“这人有点心计，就封他个副官吧。”许根子就这么成了伺马副官。
三十八军的太太们在石泉住那一阵，东莲池的高文杰和西莲池的席老大都来请太太们到他们村里吃饭。三爷和刘副官商量后，由三奶奶带着太太们到东莲池吃了回饭，就把太太们送回去了。席老大没有请到三十八军的太太们，对三爷很有意见。席老大跟十八太爷说：“我跟东莲池高家有仇，可跟你们石泉没有啥啊。你们咋只给高文杰面子，不给我面子呢？”十八太爷说：“你可不要误会，刘副官原说要和太太们去你们西莲池，因为军官们休假，太太才赶着回去团聚。”席老大说：“你们仗着三十八军，少交不少军粮，我们没有仗凭，粮食都叫收走了。村人都骂我无能。可我有啥法？我家今年的租子有一大半都收不上来呢？”十八太爷心里骂道：“你和上官开基钩着手，打着收军粮的旗号，多收不少粮食，在渑池城里开起粮食坊，趁着灾年卖高价，发了大财。又买了不少地。你小子得了便宜还说这话？”嘴上却说：“谁说你无能，说明他是大寻囚，在南大岭，我看谁也精不过你。你爹当年也不如你。你看看，你家在村里有地，在县城和洛阳都有生意。用不了几年，你老席家就是南大岭的第一杆旗。”这话说到了席老大的心窝里，席老大的理想就是在有生之年，把势力、家业搞成南大岭的第一。席老大心里受用，嘴上故意说：“余老先生，如今生意可不好做，部队上的大小军官都做生意，地方上各级官长也都做生意，挤兑得咱小老百姓的生意做不成。我那个洛阳的杂货店，拉了好几个干股，挣的钱大头都叫人家拿走了，我落不住几个。这年头，还是当官握枪杆子来钱快。”十八太爷说：“你在十五军干了恁多年，你还回部队上干嘛。”席老大说：“老了。不中球了。再说，离开队伍多年，人脉早断了。我还是守着这个破家，巴着天下太平了，过几天安稳日子算了。您老人家跟三掌柜捎个话，只要你们不和东莲池高家联合起来对我西莲池，我席老大决不犯你石泉。我给你交个底，上官开基想把咱们的人枪都拉入他的自卫团，我说，自卫团、自卫团，自卫团说到底是自卫，首先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家。名义上算你的一部分可以，但拉出去不中。你们最好也持这态度。”十八太爷说：“你说得对。我跟老三说说，找时间咱们坐坐。你们和东莲池最好也坐下来谈谈。”席老大说：“只和你们坐，和东莲池谈球。高文杰老东西——我和他不共戴天！”
《拉锯地带》10（2）
东莲池的高文杰小十八太爷十来岁，早年出道时得过十八太爷的帮衬。高文杰辞官归田时，带回一台收音机，一有重大消息高文杰就来向十八太爷报告顺便看望老人家。这天高文杰又来看望十八太爷。十八太爷说：“一看你脸色就知道有好消息了。”高文杰说：“美国的飞机把炸弹丢到了东京，东京一片火海。日本人死伤无数。”十八太爷说：“这么说，日本的老窝都保不住了，他们肯定打不到咱这儿了。”高文杰说：“日本人气数快尽了，他们打不过来，如今咱河南住着蒋鼎文、汤恩伯几十万大军，日本人他敢来，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十八太爷说：“这场战争赶紧结束，再打下去，咱也坚持不下去了。你看看，今年各家打的粮食都交了军粮，明年谁还种地？人们宁愿出去逃荒要饭也不想种地。”高文杰说：“我家卖了县城的粮食坊，又卖了三头骡子，才把全高家近门的军粮交齐。近门这几十户人家，今冬明春还饿不着，远门和杂姓的人家就顾不上了。我给老同学省民政厅长杨一峰写信，说军粮收得太多啦。杨厅长说，战时要养兵，就这还不够，还要从外省调粮。政府也有难处啊！好在小日本快完了，战争一结束，就不会收这么多军粮了。有些狗东西他也不能借风扬帆，打着收军粮的旗号从中贪污中饱了。”
涉及老百姓的工作，只要措施得力，心狠手辣，再难办的事也能办成。就拿征收军粮这事来说，在宁县长眼里是个难事，可叫上官县长做起来一点儿也不难。上官县长对部下说：“宁延道这个人，没有大局意识，行妇人之仁。现在是战时，饿死几个老百姓算什么，只要让军队有粮吃。军队吃饱才能打仗才能抵挡住日本人，才能打败日本人。如果让军队吃不饱，让日本人打过来，国家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县长当不了，你们的区长、乡长、保长也干不成。更可怕的是，日本人一来，八路军就跟着来了。从河北过来的朋友说，共产党比日本人更可怕，他们鼓捣着穷百姓专门整治咱们这种人。大家心里想明白，只要国军在，咱兄弟们就有权有势，饿死几个老百姓有啥？就是咱这儿的老百姓饿死完了，还会有老百姓从别处来叫咱们管。只要地盘在咱手里。还愁没有人来种地纳粮？国军就是替咱们这种人打仗，咱们就得为国军收粮！”上官开基通过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统一了全县各级领导干部的思想认识，各级干部在县自卫团和区丁乡丁保丁们的配合下，大力征收军粮，工作中虽然也和百姓发生了一些冲突，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大目的还是达到了，当时河南的东部和北部已被日本人占领，在被国民政府控制的豫西南各县中，渑池县的军粮征收工作完成得最早最好。上官开基为此受到上峰的嘉奖，被授予模范县长的桂冠，并被省政府奖励大洋一千块。上官开基自留五百块，剩下的五百块又奖给了下面的区长、保长。
三爷自然没有得到上官开基的奖金。在年底的全县官员恳谈会上，上官开基对全县所有的区长联保长都提了表扬，唯独没有提三爷。三爷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散了会，三爷就去找上官开基，提出辞去联保长一职，只做石泉的保长。上官开基正想把三爷拿下来，三爷一提，他立马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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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11（1）
我家院里的老柿树，在我奶奶到我家以后，年年都发新枝桠。结的柿子一年比一年多。大娘生了黑蛋哥以后，虽然奶水很好，可一到冬天，我奶奶还要喂黑蛋哥吃蜜蜜罐。奶奶将冻过的柿子放到热水里温热，在柿子上弄一个小口，让黑蛋哥吸着吃。柿子汁蜜一样甜，还有一定的黏度，是一种稀糊糊状，吃了，营养还顶饥。黑蛋哥吃了蜜蜜罐，少吃了大娘的奶水，大娘也会少吃一些饭。冬天，我爷我奶奶我大娘我父亲也都爱吃蜜蜜罐。早上起来，奶奶温一锅蜜蜜罐，一人吃一碗，早饭就省下了。蜜蜜罐对我家如此重要，但对于上门来寻蜜蜜罐的人家，奶奶总不让人家空手回，但也不像以前大方了。我奶奶说：“我家地少，家里没有底，眼看要有大灾，这一房坡柿子我家是当粮食吃的。”我奶奶说的是实话，人家体谅我家，再来就拿点玉米、红薯片来换。
奶奶预见中的大灾荒果然很快就来临了。
一九四二年（就是老人们常说的民国三十一年）秋天麦子刚种上，逃荒要饭的人们就一队队从东边摇晃着过来了。有的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不中了。每到吃饭时候，门外总有人“大爷、大娘”地叫，我奶奶舀一碗麸子糊糊端出去，好几只破碗伸过来，叫我奶奶不知道该往哪个碗里倒。奶奶劝他们：吃了饭赶紧往西安走吧，常香玉在西安放赊饭。有的人眼看要饿死，奶奶就把自己的饭也送给他吃了。有几回奶奶把我爷的碗夺过去，把麸子糊糊倒给那些眼看就要饿死的人们。后来我爷吃饭时候总是离我奶奶远远的。我奶奶跟我父亲我大娘说，你们吃饭时候也离我远点，我看着那些快饿死的人，心里过不去，咱这顿不吃，还有下一顿，那些人少这一口可就没命了。
当地不少人家也断顿了，人们扶老携幼也加入到逃荒大军，不过当地人往陕西逃，比外地人便利。当时往西去的火车到渑池火车站都要停下来上水上煤，渑池火车站长在开封上学时得过十八太爷的帮助，几乎天天有人求十八太爷给站长写条子，拿着十八太爷条子的人都能坐进货车厢里。那些外地人没有十八太爷的条子，有的站在车厢连接处，有的干脆趴在车厢顶上，时间一长手一松动就从车顶上掉下来摔死了。
种大烟的村，情况稍好一些。我们石泉到一九四二的冬天才出现问题。全村也有不少人家断粮。有些人家饿急了，就悄悄卖枪或用枪换粮，一挺花机关枪只能换一斗黑豆。三爷挖开自家的粮仓。三爷说：“出去逃荒的，从我这儿支十斤面，烙成干馍走吧，但枪必须留下。”一些人就交了枪，从三爷那里领来面，烙了干馍，带着家人往陕西逃荒了。
灾情太严重，联保处的人也都解散回家了，联保处也不再送小麦让奶奶磨面。奶奶有先见之明，我家存了不少麸子，我家人好歹还能吃饱。我奶奶让二伯和父亲一道给她娘家送了四块麸子砖。二伯和父亲回来的时候，奶奶的小兄弟、我的二舅爷也跟来了。二舅爷跟奶奶说：“咱娘说了，以后不要管她和咱爹，只要不叫我饿死就中了。”我爷说：“我一家饿不死，你一家就也饿不死。”我爷取了十块麸子砖让二舅爷抱上回去了。我爷毛病很多，但并不歹毒，不仅不歹毒，本质上还是相当善良的。
西莲池的席老八找到我爷说：“你把当给我家的一亩洼洼地赎回来吧，当初我给了你五块银元，这时候你给我五块麸子砖就中啦。”我爷说：“老八，你咋也想吃麸子砖，这东西不好吃，吃下去不好屙。你去找席老大嘛。”席老八说：“老大一心买地置家业，只管弟兄们吃饱，可弟兄还有老小，他却不管。这麸子砖是拿回去叫我爹吃的。我爹当年跟你一样，把家业都弄光了，年轻时候，他在外吃肉喝酒，不管我娘跟我，把我娘活活饿死。要说这时候饿死他老兔孙也不亏，可老大说了，让我把当你家的地退给你家，以后就不用种地了，只要我忠心耿耿跟着他，他把我爷俩的吃喝都管了。我得先叫老兔孙吃点苦，让他先吃几顿麸子。老兔孙！”席老八把地契交给奶奶抱上麸子砖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奶奶说我爷：“你可听见人家咋说你，咋说他老子的？你说说你们男人心咋恁硬？俩娃在家吃不上饭，你咋能在外边大块大块吃下肉？”我爷说：“以前我是不太好，不是你来到家里，我将来也得挨安邦二赖骂。可是这几年我干得可不赖。我不赌不抽——席老八他爹是滚鬼了一辈子，我比他强多了。”奶奶说我爷：“你老好，净跟混鬼们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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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11（2）
席老八之后，果然又有人主动找到我家，要求我家把地赎回来，我家一共赎回五亩地。我家的麸子砖也不多了。因为不知道灾荒持续到啥时候才能过去。后来再有人找我家赎地，我奶奶也不敢赎了。
一九四二年冬天，村里许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三爷、十八太爷、五爷让村里能走动的人都到西安吃常香玉的赊饭，省下粮食让走不出去的老弱病残们吃。他们把家里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在小学校里支起一口杀猪锅，全村断粮的人家都去吃大锅饭。我家还有些麸子砖，我家还是在自家吃野菜麸子糊。腊月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大闺女来到七奶奶家门口讨饭，打了半天门，七奶奶不开门，那父女俩歪倒地上起不来。七爷怕父女俩死在自家门口不吉利，就扔出来两个小生红薯。闺女咯嚓咯嚓三两口就吃到肚里。男人对闺女说，我不中了，这个红薯你也吃了吧。七爷叫他们起来赶紧走。闺女还能站起来，男人使好大劲也站不起来。我奶奶听见响动出来看见了，立马反身从家里端出一大碗麸子糊糊，闺女吹着吸溜吸溜喝了几口，挣扎着拿着她的葫芦瓢，下到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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