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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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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夜头不落枕席、唇不沾滴水,由此可见这件事情对他打击之大。
蒋逸凡本来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听风启提起尹破山,才吐了吐舌头道:“没那么严重吧?我又没贪污……再说,我其实也没有招摇撞骗啊!都是那个副掌柜,还有那个山西老板硬把我当成钜子,我好几次暗示他们我不是李彦直,可他们都不信!”
只听一人问道:“你怎么暗示的?”
蒋逸凡道:“我当时……”忽然两条眉毛扬了起来,作出一种高难度的扭曲,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问话的是谁的声音!
风启已在行礼,蒋逸凡回过头来,苦笑道:“三舍,你来得好快啊!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到呢。”
三舍,这是他们几个在没有外人情况下对李彦直的昵称!
第二卷 孝廉蹈 之三 科场无论师徒
更新时间:2009…2…28 13:49:52 本章字数:2637
出现在门口的年轻人,身材与蒋逸凡差不多,若放在南方人里算比较高,放在北方却只是中等偏上,但是他的穿着打扮,却与蒋逸凡的儒生打扮全然不同——头顶戴着一顶虎皮帽,膀上披着一截虎皮披肩,腰里系着一条虎皮裙——这三样衣饰的材料,却是他在深山打到了一头华南虎,带回家后由苏眉亲手制成。若单看这身打扮,哪里像传说中那个有名的尤溪才子?分明是一个才从山上下来的猎户嘛!只不过,猎户应该是手持猎叉,而不是腰佩宝剑,寻常猎户的眼光,大概也不会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于锐利中蕴藏着儒雅。
这个年轻人,正是皮相年龄十八岁了的李彦直。
六七岁时的他,因为常躲在屋中或者林荫下读书学字,又能注意保持卫生,所以一二年间便养出了一张白白嫩嫩的脸,邻居见到了都笑话说他不像一户矿工的儿子。但十年以后,当尤溪人都称他是才子时,他却因常常在烈日下训练、行军,而晒出了一身的古铜色,哪里像传说中的斯文才子?
李彦直进门后将蒋逸凡狠狠瞪了一眼,解下佩剑,扔给了他,便直入屋内,接过侍从奉上的清茶,漱了口,侍从又奉上了一杯浓茶。
蒋逸凡平时吊儿郎当,其实还是有些怕李彦直,这时见他颜色不善,更是侍立在旁,不敢出声,李彦直却不管他,且问风启道:“这边可有急事、变故?”
风启道:“没有。”
李彦直道:“那好,我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去博文馆拜见过至圣先师,再谈大比的事情。”所谓大比,就是乡试。
风启忽道:“三舍,这大比真的有必要么?我们现在做的很多事情,就是进士也未必能做到!我们现在给地方上老百姓带来的好处,更胜过了许多官员!你每年挤出那么多时间来温习那些没有半点用处的时文,值得吗?”
“我们是做成了很多事情。”李彦直道:“可我们的事业现在就快到达瓶颈了!很多事情,明明能做却不敢做!因此我们的影响便始终局域在地方,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越境出省,而是我们不敢。为什么不敢?因为我们怕!我们在尤溪可以大展拳脚,在福建可以小试牛刀,但若放到整个天下来看,我们的这点力量却还不算什么!北京城里,伸出两只手指就能捏死我们的人不知有多少!就是在福建,我们也都总是夹着尾巴做人!难道你希望我们永远如此?至少我不希望如此!若我们还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有个功名来作保护伞!这举人我是势在必得!如果能考到进士那就更好!”他看了风启一眼道:“你的眼光素来不错,该不会连这一点远见都没有吧?”
风启低了低头,道:“我知道有个功名在身会比较好。只是这两年对官场接触得多了,大感其中又黑又深,进去了的人,就是菩萨也得滚出一副天魔心肠来才能站得住脚!到里面还能干净走出来的,我到现在是一个也没见到。所以我,我担心……”
他没说下去,李彦直接口道:“你是担心我进到了里面也会腐化掉?”
风启道:“是。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虽然很多事情被条件局限住了做不成,动不了体制的根本,但对身边的事情还是能尽力。所以我觉得,只要继续保持下去,一点一点地努力、一点一点地改变,就很不错了。”
李彦直却摇了摇头,笑了笑,但那笑却殊无欢意,而是在否认:“你错了!我们的事业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来我们极力保持低调,做什么花钱的事情都是拉着一大帮人干,以避免被人说我们同利有多少多少的产业。饶是如此,还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妒忌。这妒忌现在虽然还没爆发,但那是因为人家在等我们露出疲弱!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露出疲弱,还要不断进步!这样别人才不敢轻易来动我们!”说到这里,他忽而仰头一叹,道:“至于担心进入官场之后被腐化,这样的话,我也曾经对某人说过……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别人,我是李彦直!就算考上了进士做了官,我也仍旧是李彦直!这一点不会变的!”
风启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颔首而已。
那边早有人去安排了热水,两个年不满双十、容颜身材均佳的婢女替他宽衣解带,三人赤身入桶,两婢为李彦直搓洗污垢,李彦直闭着眼睛,任她们将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搓了个遍,因科举临近,费精神的事情颇多,也就没心思放在别的事上了。
沐浴已毕,他却又将脸上的胡渣子刮了个干净,换上了一身儒服,梳头戴冠,这样一来,除了那古铜色的皮肤一时难改之外,武夫之气便已荡尽,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了。
三合馆虽是三座建筑,但因同属一家,所以三馆之间有两道秘门相通,李彦直带着也沐浴一新的风启、蒋逸凡,穿过秘门,来到博文馆后后堂,在“万世师表”匾额下行礼,祷道:“夫子,你的后进子弟文胜于质,所传徒子徒孙,十有八九都是仁义其表,禽兽其实!今吾等将深入污泥之中,为夫子除秽去诟!区区祷言,非为求未必有之神明保佑,不过略表吾等之志向,以壮行色!”说着又行了大礼,与风启、蒋逸凡一起到了博文堂中一偏屋内,坐定了问风启:“考试的时间定下没有?”
风启道:“定下了。仍如定例:初九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明代乡试,都分三场:第一场考八股制义,用经书阐发圣贤微言,作七篇八股文;第二场考论,要作论一篇、判五道,诏、诰、表三者选作一道,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考公文写作;第三场考策,即对策,类似于问答题,内容可以是问经史,也可以是问时事,策论不太崇尚文采,要求按实回答,忌用架空排句搪塞。
不过这只是规定,在实际的情况下,起到关键作用的乃是第一场八股制义,而第一场中又只重“首艺”——也就是七篇八股文中的第一篇。若第一篇八股文作好了,下面的几道程序只要能过关就行,反之,若是“首艺”没做好,那么下面的文章做得再好,这场考试也悬。又由于“首艺”的内容十分狭窄,所以若要撞彩考上科举,也不用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一些成为标准答案的范文读它个滚瓜烂熟,让自己的行文和这些腐烂文章依稀仿佛,就有可能高中了。
李彦直当日初闻此事时,常深叹这考八股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不问真才实学,只要买到几本历年真题,把它做熟了吞在肚子里便可以上考场,至于最后能否中选,去除掉后台因素之外,基本就看临场发挥以及本人的运道了。
第二卷 孝廉蹈 之四 成文不在先后
更新时间:2009…2…28 13:49:52 本章字数:3259
乡试的三场考试考什么,几乎要参加科考的生员都知道,所以风启也就没有继续细说。
李彦直又问:“然则内帘官、外帘官,都打点好了没有?”
所谓内帘官、外帘官,是以考场官员的职责来划分。按明代贡院规定,主持阅卷、录取工作的考官,必须住在至公堂后的一个院落里,其门有帘与外界隔绝,在考试和阅卷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帘门,以此为象征,区分开了两种考场官员:负责内提调、内监考、内收掌的官员以及主考官,属内帘官;负责外提调、外监考、外收掌以及收卷、弥封、誊录、对读等考试事务的官员,叫作外帘官。
在科举考试中,内帘官尤其是考官主掌着考生的成败,若能买通主要考官,偷到试题,那你这一科想不中都难!这叫软作弊。外帘官主抓事务性工作,什么搜身啊、誊录啊什么的,都是这帮人在做,若是得罪了他们,随便给你一双小鞋穿你也受不了,相反,若是能收买到他们,那么夹带试题、枪手顶替乃至偷换试卷都将成为可能!这叫作硬作弊。
风启来福州的这段时间里,主要业务就是干这个,这时见问,便道:“这一科的内帘官不但正直,而且谨慎,试题偷不出来,只有几个帮闲日日缠在他身边,抠他的话屎,捕风捉影,拟出了几道试题,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着就将那几道试题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风启所说的“抠话屎”,就是一帮人设法接近考官,竖起了耳朵听着。人总不能不说话,读书人说话,有事没事也总喜欢引经据典,若考官嘴里偶尔吐露出一两句四书五经的典故,这些帮闲便牢牢记住,事后记录下来,这就叫“抠话屎”。话屎有时候与考题毫无关系,有时候却可能成为考题的关键。
李彦直一边看着,一边听风启说:“至于外帘官那边就都打点好了,我本来还怕三舍你临时有事,所以连枪手都准备好了,誊录那边也安排了人,对读的官员也孝敬过了,若三舍怕请枪手容易穿帮,也可以用‘蜂采蜜’之法。”
明代乡试也是需要准考证才能入场的,只是准考证上没有相片,只有作保人和容貌描述。保人也可以收买,以李彦直的容貌而言,试卷上的年貌描述大致是“身高,面黑,无须”,甚是笼统,以同利商号的财力,要请一个年貌相当的时文高手做枪手并送进考场去也不是办不到的事。至于风启所说的“蜂采蜜”,则是科举作弊的另外一种办法。
明代乡试设有誊录所,负责在考试结束后将考生的墨卷用朱笔誊写一遍,抄作三份,然后再送考官处阅评——所以考官阅卷,读的都是誊抄员抄写过的文字,而不是考生本人的字迹。誊录所的设置是为了防止考官作弊,以字迹认出自己的门生而加以提携。
但既设此所,神通广大者又能在这一环节上行弊,大致方法是:预选一个精通八股之人,充作誊录手,未入场前,先由门房将黑墨以及偷印卷子藏于誊录房中地下,等目标卷子一到,此誊录手即参照众考卷中之佳作,将各卷最优秀的部分加以综合,另写成一墨卷,再誊成朱卷三份,而原卷则付之一炬。此法便叫“蜂采蜜”。
听到这里,蒋逸凡一声冷笑,道:“不就一场乡试么?屁大一点的事情,还搞什么内帘官、外帘官?到时候直接进去考就得了!要说一定考个解元,这话说得有些满了,但若说只是考个举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还需要去作弊?”
李彦直闻言笑了笑,道:“逸凡说的有道理。通过外帘官作弊,若传了出去,名声太臭!反正我们也不着急,这一科我也想先试试,我在这时文上也费过一点功夫,未必就考不过!”
这之后的数日,李彦直便闭门谢客,在家温习八股文,省城的商家听说他来大比,也只是派人找风启问讯,不敢来打扰他,暗中却互相串联,都道:“李家这位三公子,七岁就中了生员,号称神童,却沉淀了十年方来应这乡试,这才气功力必定胜十年前百倍!此番必定高中解元无疑了!”考试都还没开始呢,这些商家便私下里准备了数十席流水宴,专等李家三公子高中之后为他庆贺。这些事情,李彦直一概不理,戒绝酒色,每天按时读书习武,过着十分规律的简单生活。
蒋逸凡却每日抱美人喝醇酿,风启劝他读书他也只是冷笑,道:“四书五经早在我肚子里了,却叫我读什么书去?”听说众商家要给李彦直庆祝高中解元,又笑道:“三舍若是三年之前,或者三年之后来大比都好,这一科来,却断断中不了解元的。”风启问为什么,蒋逸凡指着自己道:“因为有我在啊!这一科的主考官若不是瞎子,这解元一定是我!三舍他最多得个亚魁!”
风启听了他这狂言,摇头而已。
一转眼到了初七,内帘官便先入场,到当晚三更,风启便带了人护着李彦直与蒋逸凡到了已经布置成考场的福建布政司衙门外等候,这等候考试的情景,仍与府试时差相仿佛,只是规模更大、规格更高、规则更严。旁边有人望见这边的高脚灯笼上写着的“尤溪李家”字样,便都暗中指指点点,原来这几日里那些串联着要给李彦直庆贺高中的商家在暗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凡是消息灵通一点的无不知道尤溪来了个“志在解元”的才子!
到了四更时分,监门官便开了锁,生员鱼贯而入,由搜检官搜遍全身,这些关卡风启早就打点过,所以李彦直与蒋逸凡都没有受到为难,只例行公事般掀了掀两人的袖子便放他们过去了。
乡试为了防止相识的人串通作弊,因此将同乡打散了,以千字文为编号安排座位,李彦直与蒋逸凡入场之后便各就各自的座位,按照规定试题要黎明才分发,二人因为搜检顺利,坐定之后也才四更出头,李彦直便将笔墨准备好,坐直了身子,瞑目养神,蒋逸凡却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到破晓时分,试题散下,李彦直认真阅看,却和风启那日给他的那些“话屎”没半点关系,就知道这一届的考官果然没漏题,但他肚子里也读过几本时文,四书五经的术语也记得不少,便按照应试参考书所载的法门,先拟了个提纲,再给起、承、转、合的关键语句打了草稿,然后才工工整整地作了一篇中规中矩的首艺。
李彦直幼时曾遭过教训,这时人早就收敛了,他也没想在这乡试里出风头,所以文章写得四平八稳,尽量符合时文参考书的规定范式。这样的文要想考中机会很大,但要想取得好名次就得靠运气了。不过李彦直只求考上,对名次并不奢求——他甚至不想自己排得太前,只是希望闷声中举人,低调中进士,最好是考上了却不为舆论所关注,那样他在办自己想干的事业时会顺利得多。
首艺作完,看看已经中午了。李彦直摸摸肚子,从长耳竹篮里取了点心在考棚里吃了,又瞑目养了一刻钟的神,然后才又抖擞精神,将剩下的文章写完,写完后又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一遍,检查无误,抬起头来,已是黄昏。
整场考试,他都表现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是他花了十年才磨练出来的“稳”字诀。
便有一个小吏拿了三根蜡烛来,哈着腰低声问李彦直:“李老爷,要点蜡烛了吗?”
原来这乡试有个规矩:黎明入场,黄昏收卷,若到了太阳落山还没写完,可给蜡烛三支,蜡烛烧完了还没写完,那就对不住,要被“扶”出去——这个扶字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由监考人员把生员叉出去。
李彦直这时已经完成,对来巴结他的小吏也不傲慢,反而报以微笑,道:“不用了。”便交了卷,出得场来,蒋逸凡早在外头等着了,见到了他笑道:“三舍,怎么这么慢啊!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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