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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4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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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几乎都写在了他脸上。
“康时……”
田烈武才一开口,便被唐康把话岔开了:“田大哥,赵将军的书信,童贯给你送过来么?”
“已送来了。”
“那便好。”唐康端起碗来,一口干了,又给田烈武与自己分别满上,方才又说道:“我这回在雄州,也见着赵将军了,可惜未能多叙。他甚是惦念大哥。柴贵友说,赵将军很会带兵,不过他那个副都指挥使是河朔禁军的人,掣肘甚多。护营虞侯又是个权贵之后,除了死背军法,半点不知变通……哎!大哥,我这次是对不住你……”
田烈武听唐康说着赵隆,念起当年与赵隆的袍泽之谊,心里正暖洋洋的,忽然听到唐康最后这一句,不由一愣:“康时,此话怎讲?”
唐康避开田烈武的眼神,自己给自己又灌了一口酒,苦笑着摇头。
田烈武越发觉得不对劲,半晌,才试探着问道:“莫非赵隆兄弟犯了什么是?”
“赵将军能犯什么事?”唐康涩声笑道,“大哥相岔了。”
“那……”
“是我好心办了错事。”唐康一碗一碗的喝着酒,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不瞒大哥,当初是我设法将赵将军调到雄州的……”
田烈武不由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错事?他该谢你才是。”
“谢我?哈哈……哈哈……”唐康突然大笑起来,“谢我什么?谢我把它推上鬼门关?”
“康时,这是什么意思?”田烈武见着唐康痛苦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哥!”唐康又痛又悔的涩声喊了一声,眼中已是噙满泪花,“我当初设法调赵将军去雄州,全是一片公心,并无私情。可是,绝没想到会有今日……当年我们在渭南也算是祸福与共,若知今日,我再怎样也不会将赵将军调去雄州!”
田烈武几乎已经猜到唐康为何如此悔恨,但仍然勉强笑道:“你这说的,倒像雄州是什么……”
“没错,雄州如今便已经是鬼门关!”
“你是说?!”田烈武已经明白过来了。
“我说的便是这事,契丹不日便将南犯!”唐康猛的又喝了一口酒。
“这又有何惧?”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已知契丹要南犯,两府的相公自然有处分。我既有备,惧他何来?赵隆兄弟乃是武人,如今能与契丹打仗,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康时你却想得太多了。”
“大哥……”唐康抬头望着田烈武,一脸的苦涩,“大哥深知我唐康委任——若是如此,我又怎会效小儿女态?大丈夫忠君报国,纵战死沙场,亦是求之不得之事!赵将军纵然在雄州死国,我唐康自会去忠烈祠给他烧香拜祭,犯得着来大哥这唉声叹气,没的辱没了赵将军?!”
唐康慨然说了前面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却忽然又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只是如今之事,却并非如大哥所想。大哥可知——雄州如今几成朝廷弃卒,赵将军,赵将军……”
“这……这是如何说?”田烈武一时竟是惊住了。
“我这几日,实在无脸来见大哥!我这番使辽,实敢以性命担保,契丹南犯之意已定,故此才不顾一身荣辱,冒死在太皇太后面前下此断语。只是我终究是人微言轻……”
“难道两府的相公不信你?”
唐康苦笑摇摇头,默默的望着田烈武,算是默认了。
“连子明相公也不信你么?”田烈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康摇摇头,“是君实相公不以为然。如今朝中之事,大哥是知道的,太皇太后对君实相公言听计从。是君实相公认定我所言虚妄,旁人说什么亦是无用!”
他说着,又苦笑了两声,道:“其实他信不信我,原本没甚打紧。我唐康做事,一向只求问心无愧。只是,北虏即将南犯,朝廷一点准备也不做,如今朝廷又将河朔禁军重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北面军州,兵力空虚分散,又是互不统属,各自为战。战事一起,又有谁能自全?我不仅是陷赵将军于死地,更愧对河北一路百姓!”
“康时……”田烈武的声音也沉重起来,“莫要自责过重,再如何说,此事也并非你的责任。”
“我自责又有何用?若我自责有用,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大哥,赵将军统率着三千不堪一战的河朔禁兵,还有个处处掣肘的副将,面对的是十万虎狼之师,若朝廷不事先令沿边军州有所准备,便凭我自责,便可就得了他?!大名府以北,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朝廷先是开门揖盗,如今又是掩耳盗铃,便凭我自责几句,又可救得他们不受契丹残害?!”
田烈武顿时也沉默了。他望着唐康痛苦的眼神,脑子里想起的,是当年石越在环州和他说过的话。
“军队之责任,是保护百姓。”
“无论是杀敌攻城,还是守御边境,归根结底,都必须是为了保护百姓。”
“惟有爱民护民之将领,方能称为具有‘仁德’的将领。”
石越的话,一句句在他耳边响起,恍如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一般。
赵隆还罢了,田烈武虽然与他袍泽情深,但是他毕竟是武人,食朝廷俸禄,忠君死国,乃是本分,无论是何种处境,也不应该有所抱怨。
但是河北一路的百姓又有何罪?!
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问道:“康时,你又是如何能断定契丹定然会南犯?”
唐康望了田烈武一眼,但马上又避开了他的眼神。
听到田烈武这句话,他已经可以断定,今晚他与田烈武所说的,全都会被转到皇帝的耳朵里。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会贿赂几个内侍,让皇帝知道他与田烈武今晚会面了,贪了关于契丹即将南犯之事。如此一来,即使万一田烈武没说,皇帝也会主动询问,田烈武自然会将其中的利害,剖析给皇帝听。更不用说,旁边还会有个添油加醋的杨士芳……
至于皇帝听了以后,是继续忍气吞声,还是能如他去宝相寺吊祭王安石一样公然的有所主张,这就不是唐康能肯定的了。
但至少,他知道,潘照临也已经很清楚的暗示,小皇帝已经不那么甘心做个傀儡,他已经敢于在一些事情表达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的羽翼并未长成,但他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翅高飞了!
就算他最终怯懦了,也没什么损失。唐康是绝对不会介意离间一下皇帝与司马光的关系的。更何况,这会在皇帝那里替他留一个好印象——皇帝会知道他今日的忧国忧民,奋不顾身,会知道他与司马光,甚至是与石越的不同。
虽然,唐康心里也很清楚,田烈武肯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论及杀伐决断、野心勃勃,唐康其实是远胜于石越的。他受到潘照临的提点,便立即前来找田烈武,期间没有半点的犹豫。他并没有要求田烈武做任何事,也不曾鼓动、暗示他做任何事,他更不曾欺骗田烈武,田烈武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唐康不会对此有任何的愧疚——他只是不曾彻底的坦诚相待,但这个世界上,他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彻底坦诚。即使是对父亲、石越、兄弟、妻子……他也不可能彻底坦诚相待,他更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忍的。
因为他也知道,田烈武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起事没有选择。
他心里也无法否认,虽然他对田烈武说的每一句话都大义凛然,并且都是实情,但是这大义的名分之下,本质之下,依然是利用。
而田烈武,无论如何,也算是他的师友。
第三卷 燕云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一之全)
绍圣七年四月八日。
大宋,河北路,雄州,白沟驿。
武卫二军三营都指挥使赵隆,率领十余名亲兵和一个都的骑马步兵,正在巡视着这座位于大宋最北方的驿馆,隔着驿馆北面的白沟河,便
是辽国了。
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逻。宋军在白沟驿,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个烽火台,由白沟驿的驿丞顺带着看管。因此,雄州的武卫军,必须经常
来此巡逻,平时的重点只是检查过往的商旅,而现在,重点则变成了侦察白沟河对岸辽人的动静。
自从三月中旬以来,沿边的局势就变得很紧张。契丹看起来准备对阻卜大举用兵,职方馆的报告显示,析津府的宫卫骑军几乎都出动了—
—这不太可能是针对大宋的,现在是对阻卜叛乱部落开战的好季节,可不是对宋朝开战的好季节。
而且,虽然管制变得严厉了,辽人也没有封锁边界,往来的商旅,并没有间断。虽说这几天只有商人北往,而几乎没有商人南来,但这也
不算太异常,隔几个月偶尔总会有这样的几天。何况现在商机显然在正准备打仗的辽国一边。
但是,枢密院的严令是必须遵守的。
每日一报,每天都必须有禁军在界河巡逻……只要契丹有大的用兵,大宋就永远都得风声鹤唳。甚至雄州的商人中,也在谣传契丹可能在
荡平阻卜叛乱部落后,就会兴兵南犯。
赵隆心里面并不是很相信辽人真的会南犯,尤其是在这个时间。但枢密院的军令、唐康的提醒,又让他不敢掉以轻心。而且,这几天他心
里总觉得不安,仿佛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这种不安,也许是因为田烈武。
几天前,赵隆听到一个汴京来的商人说,阳信侯田烈武,在一个月前,已经出为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云骑军都指挥使。这个消息让他
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高兴的是云骑军驻防于河间府,与雄州就隔了一个莫州,不算太远。不安的是他不知道田烈武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可是
天子近臣,这么着突然出外……
汴京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前天,知州柴贵友告诉他,大司马'1'章惇被参劾罢相了,大司寇韩忠彦已经接掌兵部,礼书李清臣则做了新的刑书。六部尚书中,
如今空出一个礼部,而枢密副使许将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柴贵友说石相公想让工部侍郎曾布做礼书,而君实相公则想让御史中丞刘挚做礼书
,而以尚书右丞梁焘权御史中丞,两人意见冲突,争执不下。柴贵友暗示说,田烈武的出外,与这些事情必有关联。
但对于赵隆来说,汴京、皇宫,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柴贵友所提到的名字,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模糊的。他只希望田烈武能平安无
事就好了。但即使是这个,也并非他所能掌握的。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将心思转到当前。
便在他出神这一小会儿,他的行军参军、宣节副尉曲英,竟然已经跑到白沟河边,正在翻检着一个渔夫的竹篓,远远还能听他大声的讨价
还价。“你还抢人了,一斤你敢卖五十文?……顶多四十文……四十文,你卖不卖了……”
转眼之间,便见曲英拎了一条大肥青鱼,牵了马走了回来,一面笑嘻嘻的说道:“赵大人,今天看起来不会有啥事了。呆会去驿馆,叫驿
丞煮鱼吃。那驿丞说了,前几天有个北上贩酒的客商送了坛好酒给他,我见他梁上还挂着一只牛腿,正好把它全给买了。大伙也辛苦好几天了
,今天吃顿好的,明早好回雄州。”
赵隆听到身后发出一阵欢呼。一个亲兵跑到曲英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青鱼,一面笑道:“大人,俺都有几个月没闻过鱼味了。营里每回能
吃点肉吧,除了羊肉还是羊肉……”
“你要嫌弃,那你别吃不就得了。”曲英笑着骂那亲兵一句,“这鱼你可没份,这么大一条鱼,花了我一百四十文,到时候分点汤给你喝。”
赵隆听那亲兵腼着脸笑道:“有汤喝也成。”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曲三,你去问问那渔夫,再买几条鱼,给儿郎们换换口味。花多少钱
都算我的。”
“行!”曲英嬉笑着大声应了一句,正要离去,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十分尴尬的望着赵隆的身后。那些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士
兵,也在一瞬间没了声音。
赵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带着几个手下牵着马朝自己走来。
在赵隆看来,这位杜台卿杜大人,实在称得上是河朔禁军典型代表。
他也并非没有可敬之处。他的这位护营虞侯,出身河朔将门。父亲杜密,曾经官至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在改制前,这是“禁秩”
的第二资,乃是禁军中的高级武官。杜台卿自己也不含糊,原本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靠荫官举荐,走一条更平坦更快捷的升迁之路,但他却
不肯以荫官出身,十几岁就考中武进士,今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做到护营虞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然而,对于赵隆来说,杜台卿的这些引以自傲的经历,实在只是一个困扰。
大宋禁军自太祖皇帝亲定“阶级之法”,军中讲究的,就是下级对上司的绝对服从。这一点,西军与河朔禁军本无不同。但在赵隆的从军
经历中,也许是因为将兵经常一道出生入死,虽然军法严明,但是他所经历的军中上下的关系,都是非常融洽的。
他很希望在自己的这支军队中,也能有亲如父子手足般的关系。
然而,他的这个理念,显然不被他的副都指挥使高光远与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所认可。高光远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害怕他,热衷于体罚士兵
以竖立自己的权威。而杜台卿则坚信河朔禁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军纪不严,他似乎是抱着一种很奇怪的坚持,严厉的要求赵隆与他的部下们,严
格遵守每一条军法。
赵隆能明显的感觉到,杜台卿骨子里看不起他的部下,而对他这样的西军出身的武官充斥河朔禁军,则深感羞辱。
高光远倒也罢了,毕竟赵隆是他的上司。但是对这个杜台卿,赵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在过去,杜台卿算是监军,赵隆还得受他钳制
,如今情况好了很多,但他们也是互不统属,而论及对军法条例之熟悉,赵隆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避开这位杜衙内。
这回他可是没带他来白沟驿的。
他纳闷的迎上前去,“杜大人,你如何来了?”
“赵大人。”杜台卿抱拳行了一礼,“下官刚从容城……赵大人,那是什么?!”
赵隆见他一句话没说远,突然间脸色大变,不由一愣,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烟尘高扬,遮天蔽地!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上马!”紧接着,赵隆听见自己本能的大声吼了起来,“都给我上马!”
紧接着,白沟河南边的所有宋人,都看见了北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自己涌来。
“都给我听好了!曲三,你带两个人去烽火台燃起狼烟!然后带驿馆的人退回雄州。不许在驿馆留一粒粮食!”
“是!”
“崔都头,你率部下人马,与杜大人一道马上回雄州。一路通知沿途商旅、乡村百姓,即刻退回雄州城。凡敢违令继续北上,或拖滞不肯
入城者,以通敌论处,格杀!”
“是!”
赵隆一面大声下达着命令,心里面竟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兴奋。他完全不用多想,只凭着本能,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赵大人,那你
呢?”他听见已经准备策马南行的杜台卿问自己。
“其余的人与我留下!”
“啊?!”杜台卿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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