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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4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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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瞎子,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郭相公是断不会蹚这浑水的。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他本就觉得有他坐镇,用不着这破防线,亦足以御敌;何况就算万一真出了问题,他多的是理由可以置身事外,还可以叫吕公著和我当兵败得替罪羊。嘿嘿……他本来是奉旨意要查看这城寨修筑进展的,但郭相公却根本不进这大名城,进展如何,他只管行文给我,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如今他要么便住兵营,要么便去沿边州府,根本不叫自己有机会看见那些个破城寨,连这大名府城,他亦绝不肯多看一眼——郭相公长于谋略,这掩耳盗铃之策,实是炉火纯青……”
到了此时,范翔才终于明白,原来唐康并非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他当年在益州,便敢与益州四司衙门争长短,但如今到了大名府,表面上看依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但实际却也颇知轻重。他心中又有点凛然——若是轮到权谋心计,只怕唐康还在自己之上。
范翔亦是聪明人,他知道唐康与他原本相交并不深厚,但今日却如此交浅言深,那便是唐康料定他不敢出卖自己,更是在逼他说实话。他此时若还是虚与委蛇,便是要将唐康逼成自己的敌人——但唐康本人已非可欺之人,以其身份地位,范翔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更何况,对范翔来说,这未始不是一个机会。
他抬眼看了一眼唐康,只见唐康的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看起来,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的通判,胸中之抱负,非比常人。
这一瞬间,范翔忽然想到,朝中党派之势力,越来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也许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加到朝廷能去此“朋党”。自汉唐以来,所谓的朋党,往往只要死,便树倒猢狲散;但熙宁以来的朋党,却入宫将根深深地扎进了朝廷的政治土壤当中——如今的新党,绝不会因为王安石、吕惠卿的倒台而销声匿迹;范翔亦无法想象,旧党会在司马光死后,便不复存在……那所谓的“石党”呢?
范翔的心跳猛然加速。他毫不怀疑石越至少能执政到小皇帝亲政,甚至更久——到了那时候,难道石党便会销声匿迹吗?范翔难以相信这一点。他隐隐已意识到,将来的皇帝,很可能将会依赖、利用不同的“朋党”来掌控权力。这个,史上并非没有先例,而今日之局势,亦明显表露了此种趋势。
那么……在石越之后,总会要有几个人出来继续这庞大的政治遗产……当然,也许现在就未雨绸缪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的确早了些,没有人能预计这么长时间里的变数,但是……
范翔又看了一眼唐康——眼前的这个“衙内”,的确还有很多的缺点,有些缺点甚至致命。但范翔亦不能不承认,唐康身上,亦有某种连石越都有些缺乏的东西……
范翔并不奢望能获得唐康的友情,他甚至怀疑在唐康那里,究竟存不存在那种东西,但是,他应当小心地得到唐康的好感和信任,同时,他还要小心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一切未明朗之前,离唐康这样的人太近是危险地。他如同一团烈焰,靠得太近了,难免会被烧着。
范翔沉吟着,他要小心地措辞。
“康时,实不相瞒,我原本亦算不上使辽的合适人选……”范翔望着唐康的眼睛,他知道哦啊唐康这样的聪明人,有足够的智慧来判断真伪,“我对契丹原本便所知甚少,在契丹待的时日亦不够长。”他先声明着,“不过,若以区区之见,此番契丹虽然大举聚兵,绝非虚张声势,然却也未必一定会南犯。”他亦不愿意去考验唐康的耐心与器重,唐康早已声明,他“恩怨分明”。
“哦?”范翔话虽说得委婉,语气却很肯定,令唐康都有些意外,“仲麟兄敢如此断言,想必有所凭据?”
“敢问康时,辽主一面大举聚兵,一面却又为先帝罢朝,亲率百官祭奠,仅以局外人观之,康时以为辽主是何心态?”
唐康一时竟是被问住了,他沉吟了一会儿,方有点不太肯定地回道:“仲麟兄之意是辽主心中亦迟疑难定?”
“我既不知辽事,亦不晓兵事。然我并不相信辽主会因我朝遭逢国丧,恪于春秋之义而罢兵,那么辽主如此作为,以常理推断,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用疑兵之策,要攻我不备,要么便是他自己亦没拿定主意。”
“但辽主亦算是英主……”唐康难以相信,“他当年兵变夺位之时何等果决,岂会……”
范翔摇摇头:“这却非我所能知者。若从辽主之赫赫英名之来看,的确是不可思议。然若以常理而言,契丹也罢,大宋也罢,只要大军调动,便不可能瞒过对方——以今日之事论之,辽国君臣非无智谋之士,不可能不知无论他如何设计,朝廷总不敢掉以轻心。故若用疑兵之计,辽主应当是如此虚张声势几次,令我大宋疲于奔命,日久渐生懈怠后,再出其不意,大举兴兵,打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不知善用兵者,这般疑兵之计要不要真的劳民伤财地大举聚兵,之士我在辽国,见到辽主有事罢朝,有事亲率百官祭奠,当日我也曾亲眼见到辽主,总觉得他神色之间,有些犹疑之态。”
说到此处,范翔又摇头说道:“不过,连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看走眼。或许辽主便是要沽名钓誉也未可知。毕竟契丹一向也自诩为承唐之正统,自居为中国……然无论如何,此皆可为可疑者一。”
范翔的解释,的确是儿戏了些,唐康自到大名,便留意北事,若论及辽主耶律浚,真实当之无愧的一代英主,说他一面大举聚兵,一面却连南侵与否的决心都没有真正下定,这说出来,却如何能令人信服?
唐康心里不以为然,只问道:“既有可疑者一,便当有可疑者二……”
“这可疑者二……康时当然知道所谓的‘四萧王’罢?”康时点点头:“略有所闻。契丹自耶律寅吉、萧素相继病逝后,朝中功勋之臣,便余下楚王萧岩寿、卫王萧佑丹、许王萧惟信、陈王萧禧四人,分掌南北宰相府、枢密院,北人唤之为‘四萧王’。”
“康时既然在大名府,想来许王萧惟信极力主张南犯,陈王萧禧却极力维护两朝同好,这些事情,亦瞒不过康时……”
唐康只笑不语,默认此事。辽国内部的这些分歧,无论是苏轼的奏折,还是职方馆的报告,都说得甚是清楚。按理唐康不该知道的,在范翔使辽之前,甚至都对此一无所知。但范翔也猜得到,以唐康的身份,肯定有他的一些特权。
唐康早就知道,契丹如今权势最大的四位贵臣,便是所谓的“四萧王”,这四人中,萧岩寿为北府宰相,萧惟信为南府宰相,萧佑丹为北院枢密使,萧禧为南院枢密使。辽朝管制极为复杂,无论南北宰相府,还是南北枢密院,都各自掌握实权。以地位班次而言,是北、南宰相,要尊于北、南枢密使一些,而萧岩寿与萧惟信的资历,也要远高于萧佑丹与萧禧。但是另一方面,在契丹建国的历史上,宰相府原本是采用“世选制”铨选宰相的,也就是说,大辽的宰相,有很长一段时间,必出于皇族或国舅族,乃是贵族权利的体现。而枢密院之设立,却正是辽主为了强化皇权的手段。因此,在这样渊源下形成的辽国官制,便形成一种复杂的关系,我有军政实权、位次较尊的宰相府,实际权力,反而不如枢密院。南北宰相府成为次于南北枢密院的权力机构,北枢密使则是群臣之首。所以,辽主虽然以资历较深的功勋之臣萧岩寿与萧惟信任北南宰相,却将枢密院交由资历较浅,却是他的心腹之臣的萧佑丹与萧禧掌握。
如此权力结构,原本也无可厚非。
但问题却出在许王萧惟信那里。唐康曾经查阅枢密院的档案,知道萧惟信在当年辽主耶律浚发动兵变夺位之时,曾经阴怀两端,以致在后来的平乱中,萧惟信一直被辽主有意无意地防范、疏远。但萧惟信毕竟也是辽主的功勋之臣,而且以契丹的传统,萧惟信亦是手握实权。因此辽主对他虽然并不信任,却也免不了要一面防范,一面还要笼络利用。所以萧惟信照样能封王拜相,而且也时时被委以征伐之任,镇压女直、阻卜等族之叛乱。
然而萧惟信对于自己的地位,却似乎并不算太满意。从各种报告分析,萧惟信的怨气,可能出于在与陈王萧禧的争端上。
萧禧之地位,原本远低于萧惟信,但南枢密院至少在行政、赋税、部族三事上,都是针锋相对,而二人的主要矛盾,则发生在部族事务上。
契丹今日之国策,乃是由卫王萧佑丹所奠定的“联汉、奚以制蛮夷”。契丹在统治的核心地区,有待汉族和奚族,与两族一道分享权力,宣扬“汉契一体论”等观点,并轻徭薄赋,拉拢二族,以稳固政治。但对除契丹、汉、奚三族以外的部族,则实行残酷的压榨政策。萧禧与萧惟信的争吵,十之**,便都发生在对其余部族的态度上。
萧禧主张即使对汉、奚以外的“蛮夷”,也要怀柔……
萧惟信却认为契丹本以弓马立国,对不听话的蛮夷,自然不能客气,更质疑萧禧是含沙射影地指责他在镇压叛乱时,过于残暴——唐康曾经听所,萧惟信曾因阻卜某部族迟交赋税,将满族两千余口,男丁全部杀死,女人与孩子,全部用马活活踩死,还强令着几十个部族头领去观看……
萧惟信请求将汉族事务划归南枢密院、南宰相府管辖,将中书省虚设,以“减少冗官”,节省用度……
萧禧却坚决反对,以为“汉俗不与国俗同”,虽“三族一体”,但依然应当“以汉官、汉俗治汉人”……
萧惟信大赞辽主武功过于唐太宗,中兴大辽,劝辽主以“四海来朝”为志向……
萧禧却上表说“强邻环视”,要辽主“通好于南朝”,“不可复以二十年前之南朝视之”……
总而言之,二人之矛盾,几乎难以调和。
唐康知道萧禧曾经数次使宋,对宋朝之认识,自然远较于其他官员为深。而且他原是北面林牙出身,虽然契丹人往往不分文武,但是能做到林牙,在契丹人当中,便算是真正的读书人了。而他如今之官位,更被契丹人视为“文官”之首领。故此,在契丹要臣中,萧禧与北面林牙承旨赵思茅、翰林学士承旨室得臣等人,是极力主张维持宋辽通好的——那赵思茅与室得臣,亦非寻常大臣,据说近几年辽主之圣旨,十有**,都是这二人主笔,凡有军国大事,辽主都会先征询他们之意见。
但萧禧等人对契丹朝政的影响力,却在这几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虽然唐康一直认为萧惟信只不过是希望挑起更多更大的战争,以牟取更多的权利与功勋——对萧惟信这类人而言,他的权力、功绩、财富,都是要靠战争与抢掠来满足,但从唐康了解到得情况来看,在契丹内部,萧惟信一直都有很多支持者——契丹的国力愈是恢复、兴盛,这类的支持者,就越多。在几年前,契丹的新贵们还能从宋辽贸易中享受极大地好处之时,萧禧们还能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好战之徒。但这几年间,契丹国用日渐匮乏,金银?钱,要么流入大宋,要么被贵人用来修建佛寺,眼见国内百货腾贵,民怨四起,身为南枢密使的萧禧免不了便成为众矢之的。而自辽主重新统一辽国以来,契丹几乎没战必胜,军力强盛之下,越来越多的契丹贵人,开始怀念耶律阿保机与耶律德光的时代……而对于宋朝趁火打劫,不再向辽国交纳岁币,更让许多人愤愤不平。一段时间内,只是惧于宋军大败西夏的强大,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宋军在益州颜面尽失,熙宁十七年以来,国内危机不断,千疮百孔,久怀不满的契丹贵人们,几乎都觉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候。
这一次辽国极力主张南侵的,除了南府宰相萧惟信以外,更有夷离毕韩何葛、北院宣徽使马九哥等重臣——这韩何葛是渤海人,而马九哥则是汉人,即是说,契丹国内主张南侵的势力,早已不限于契丹人。其势力之强大,绝非萧禧和他的那一班“文臣”可以相提并论。毕竟,契丹与大宋不同,契丹文成的地位,总体来说,是比较低的。
因此,唐康心里抱的指望,是辽主耶律浚与卫王萧佑丹还能够保持清醒,唐康到大名府虽然不久,却已了解辽主的关键。辽主耶律浚在辽国威信极高,其权力亦非大宋朝之皇权可以相比,是战是和,最终还是决于他之口。而在辽国,最能影响到耶律浚的,无疑便是卫王萧佑丹。唐康虽然并不知道详情,但他亦隐约了解到一些,石越遣范翔使辽,其中另有隐情。
他表面虽然做出一副很认真听范翔分析的神色,心理面却并未太当回事,他只想从范翔的言语神色中,得到一些他的秘密使命是否成功的讯息。
“……重臣各持战和之策,人心未一……”
范翔继续在口若悬河地分析者契丹国内的形势,说着唐康早已了如指掌的事情……唐康眯着眼睛望着这位“告哀使”,心里面也在揣测着:他的语气如此肯定,究竟只是出于他那一厢情愿的乱猜,还是另有所据?
第十七章 安汉当年一触龙(四之全)
汴京。保慈宫。
高太后又望了一眼那一堆如小山一般高的未批阅的奏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停下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已经记不清是从哪天开始,她感觉左眼看东西有点模糊,奏状只要看久了,就头晕眼花,甚至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但即便贵为太皇太后,对这眼病,亦只能束手无措——太医们看了好几次诊,但结果却是各说各的,聚讼纷纷。不同太医开出来的药方,几乎是南辕北辙。太医既然这么不靠谱,高太后便避过两府的宰执们,悄悄叫人找了几个高僧想办法,高僧们献了个法子,要她一日念数十遍的什么“光明咒”,念够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奏效,高太后依法施行,如此也有许多时日了,但到目前为止,亦是毫无效果。陈衍也私下里派人找了汴京的几个民间名医问诊,那些名医亦是没什么好办法,多数只说要患者“少用眼”,不可过度劳累,须多多歇息——但这个法子,即便是行得通,对高太后也不适用。这么大的国家,有多少事情,需要她来裁决。她当然可以将大多数事情交给两府处理,但她接过这个摊子不久,若一开始便如此懈怠,只怕时日一久,便容易被两府架空,到时候再想收回权力,可就难了。在自己的权力得到巩固之前,高太后一时一刻都不敢放松,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样才不会被臣下欺瞒利用。
更何况,如今朝局还如此“热闹”。
二月七日,“盐债敕”封驳案震惊朝野。政事堂一日三下敕令,门下后省一日三驳,政事堂旋即态度强硬,以事关重要,不容拖延为由,次日便将“盐债敕”交付廷议。
但是,对于“盐债敕”的反对的规模,也是超出了高太后的预料的。仅仅二月八日一天之内,弹劾石越卖爵的弹章,便多达三十余份。其中不乏重臣——御史中丞刘挚,便赫然在列。
二月十日,高太后在内东门小殿主持廷议,以刘挚为首的反对者气势汹汹,十几名待制以上的官员近乎威胁地表示,如若高太后赞同此敕,他们绝不再立身于朝廷之中。这些官员,要么是亲近的侍从,要么位居要津,绝大多数都是所谓的“旧党”,高太后也久闻他们的名声,对他们颇有好感。
但当日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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