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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4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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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友闻一愣,旋即纵声大笑:“哈哈……黎兄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此刻,政事堂。
“子明……”政事堂内,所有宰执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司马光轻轻叫了声“子明”。欲待说些什么,却望见石越凝重的脸色,又抿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石越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被封驳回来的那份黄纸敕书。那轻轻的一页黄纸,便平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此时的石越,并不知道有人要押双份注到自己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面临一次大麻烦。
他知道,便在当天,熙宁十八年二月七日,按照计划,王安石已经在杭州开始发行盐债——但王安石奉的是所谓的“中旨”。不经政事堂宰相画押,未经门下后省书读的诏纸,其律地位是没那么稳固的。而且,极有可能受到台谏的指责、弹劾。而若是碰到有强硬的地方官员不肯奉诏,那便会更加横生事端。
因此,石越急需获得正式的敕书。
原本以为梁焘虽然是旧党,但毕竟是司马光举荐,上任又未久,断断不会在这等大事上作梗,却不料,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三驳!
石越当然也清楚,发行盐债也罢,变相卖爵也罢,如若交付廷议,将兴起多大的风波。他原想先将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行下去,事后的批评与责难他再一并承受,但此时既然在门下后省受阻,那么,只要今日这敕书得不到给事中画的那个“读”字,无论是否出现三驳,麻烦都将不可避免。
拖延即意味着无休止的争吵。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梁焘的强硬,也令得政事堂发生动摇。宰执们都希望竭力避免发生三驳这样极端的事情。司马光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告诉他石越,他也希望寻找一种转圜的方。
但是……
“子明相公,是否要召梁焘与沐康来政事堂……”范纯仁试探着说道。
石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对于这些旧党的宰执来说,心情亦是复杂的,他们虽然支持自己的政策,但在心里,他们对梁焘、沐康,是不是又有更多的理解,甚至是赞许呢?
石越都不用多想,因为这几乎是肯定的。
这正是旧党君子们所嘉许的君子。位居政事堂的宰执们,需要折冲妥协,但是如司马光、范纯仁这样的人,他们心里真正向往的,真正称许的,不正是梁、沐这样的操守吗?
他们对梁、沐的理解,几乎肯定要多于对石越这份《盐债敕》的理解!
石越在心里苦涩地笑着,抬眼扫视政事堂的宰执们,脸色却又变得沉重、严肃。他有几分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范纯仁的脸上:“范公以为召见梁、沐,便能使二人改变心意吗?”
“这……”
“做不到的。”石越替他说了出来,“君实相公比我更知道这二人的脾性。”
“或许可以晓之以理……这毕竟是为了公利……”
石越默认望着范纯仁。
“一切后果,由某承担。”石越淡淡说道,但语气却已不容置疑。“敕书一字不改,再次发往门下后省!”
“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日之内,三下敕书!
石越却仿佛没看见众人的脸色,竟好整以暇地正了正帽子,坐下悠闲地喝起茶来。
事已至此,那便只好借两个给事中的前程,来向天下人表露一下他石越的决心!
界身巷,二月七日,约申正时分。
金银交易所酉初关门,曹友闻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他刚刚下到交易大厅,“诸位,诸位,大事情,大事情,东府第三次将敕书发往门下……”只见一个牙人冲进厅内,手里挥舞着一个什么东西,几乎是发狂般地喊叫着。
“什么?”
“什么?”
“一日三下敕书!”
界身巷内,仿佛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连跟在曹友闻身后的茹孝标也突然欣喜得大叫起来:“一日三下敕书!”没有人知道,茹孝标自己,也偷偷买了两万贯交钞!
“一日三下敕书……”曹友闻也被这意外的消息震惊了。他绝未想到,石越竟然表现出如此坚决的态度。
金银交易所只沉寂了一会儿,眼见所有的人脚步开始加快——但就在此时,又一个牙人跑了进来,几乎是颤抖着喊道:“三驳!三驳!”
曹友闻几乎以为交易所又要冷却下来。
但他却听到身后的茹孝标骂了一声:“让他娘的三驳见鬼去!”
只见交易所内,仿佛没有人听到三驳的消息,转眼间,便再次沸腾。
“钱钞,一比十五!”
“钱钞,一比十!”
“一比八……”
“一比六……”
“一比五!”
“一比五!”
“一比五!”
各种口音的喊声,在大厅内此起彼伏,每个人的声音中,都带着狂喜,曹友闻亲眼见证,短短半个时辰内,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内,铜钱对交钞的比价,暴涨到一比五!
第十七章 安汉当年一触龙(三之全)
熙宁十八年,二月七日。
当石越在汴京一日三下敕书,却遭遇给事中三驳的时候,大名府通判唐康,正在驿馆设宴,宴请使辽归来的告哀使范翔。
因为范翔的身份特别,宴会亦十分简单、朴素。没有歌妓助兴,甚至连荤腥也没有,简简单单的几样素菜,令得来作陪的大名府官员,都没什么胃口。彼此敷衍一番之后,身为东道主的唐康,更是借口范翔鞍马劳顿,公然下起逐客令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亦是顺水推舟,纷纷告辞离开。没多久,驿馆当中,便只剩下了范翔与唐康两人。
但待大名府的官员走后,唐康却没有半点儿顾惜范翔“鞍马劳顿”的意思,竟然又吩咐吓人另外在小厅里重新置了酒菜,拉着范翔过去坐了,一面笑道:“全走了这才清净。我原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仲麟兄,这些没相干的人甚是碍事。”
范翔使命在身,本也无意与大名府的官员过多的周旋,但他也颇知为官之道,更绝不愿意这么无缘无故得罪同僚,更何况大名府乃是大宋朝的北京,亦算是仅次于东西两京的权贵聚聚之地。唐康这左派,随时为了他解了围,却也令他暗暗叹气——方才在宴会间,范翔便已看出来了,大名府的官员们,都有点儿惧怕这位年轻的通判。而唐康也显得很看不起他麾下的官员,除了对范翔,他机会不拿正眼去瞧人。
范翔自然也是知道唐康的身份,石越如今贵为右相,桑充国有事天子之师,唐康子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他的确亦与一般官员不同,这大名府的官员权贵,免不了都要巴结他。但范翔亦知道,大宋朝与历朝历代不同,自庆历以来,朝中分党结派,越来越理所当然,不加掩饰。宰相虽责,但却也要面对各方面的政敌,明枪暗箭,稍不小心,便会中箭落马。甚至堂堂宰相,被小小的台谏官扳倒的事,在大宋朝,也不是多稀罕。如今的朋党,虽然多是由政见不同而引起,但仍有少数人,却根本便是由平时一系列的寺院而各为朋党,互相攻讦,而这些官场恩怨,绝大多数,正是这些官员们在州县任职时结下的。范翔便听说过这样的事例——有个官员因为做知县时,到旁县同年那里借些木材被拒,便恼羞成怒,与昔日好友割袍断交,一直到了两个人都做到朝中大臣,依然互相攻讦不已。他冷眼旁观唐康的所作所为,简直便是哪样不招人嫉恨他便不肯做哪样。
他一面笑着应酬唐康,有心要规劝几句,却又顾虑着与唐康并无深交,不便冒昧。但若不说,心里又觉得愧对石越知遇之恩,且唐康当真闯出祸来,所谓城门失火,他范翔又岂能真的不受波及?一时间真实如鲠在喉,却几番都是欲言又止,喝下去的酒,吃下去的菜,皆是食不知味。
但范翔本不是特别有耐性的人,如此煎熬一阵,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说了几句闲话,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话题,笑道:“大名府多钟鼎世家,难为康时……”
“有甚难为不难为的。”唐康不待他说完,便笑着接过了话头,“不过,在这北京为官的难处,不满仲麟兄,我早已领教过,如今竟是习惯了。我这个小小的通判,除了处理民政,还要协助修造城寨,这中间,与这些所谓的钟鼎之家,可没少打交道哩……”
唐康一面起身给范翔满了一杯酒,又语带讽刺地笑道:“来此北京,不足一年,第便专学会了与这些豪强打交道。不瞒仲麟兄,我初来之时,原是有洗心革面之意的,既想把事情办好了,又想不得罪人,总想令上上下下,都夸我会做人。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范翔忍不住问道。
唐康端起酒盏来,劝了范翔一杯,方又笑道:“可惜到头来我发觉,和这等可以通天的豪强打交道,不是他压倒你,便只能你压倒他。我若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还想为朝廷做点事,便只有比他们更强横些,他们才肯服我。这笑脸迎人,有时候还真是不如五色棒管用啊。”
唐康笑嘻嘻地说着,差点没把范翔给噎着。他望了唐康一眼,几乎疑心他看穿了自己想说什么,特意说这些话来堵他的口。
“仲麟兄不是外人,亦不必瞒兄。”唐康旁若无人地夹了口菜送到嘴里,“我可不是啥君子,这大名府不知有多少人恨透了我,也有人指使人在汴京弹劾我,嘿嘿……他们若有本事搬到我,我便认命;但若扳不倒我,我亦没甚肚量,大丈夫恩怨分明,管他家多大势力,有何背景,我既是这一郡通判,要令他家鸡犬不宁,亦不过是反掌之事。这些个豪强、官吏恨我,惧我,亦是理所当然,我如今是蚤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怨恨我的人多了,我亦也习惯了。我曾一日之内,在衙门将五个钟鼎之家荐进来的小吏打得半身残废;这府衙里的公人不听使唤,我便敢训了个由头,用军法一次斩了二十名公差——好叫仲麟兄知道,在这大名府,我也有个外号,豪强、管理管我叫‘二阎罗’,嘿嘿……”
唐康轻描淡写地说着他这些事迹,范翔已是听得目瞪口呆。
“怎的我此前,竟从未听过……”
“这点小事,岂敢劳动尊耳。”唐康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时候,还是要用刀棒成本最低。”
范翔玲珑的人,但此时亦只能苦笑摇头道:“这亦只是对康时而言,若换了别人,早落了个没下场。”——这却已是他能说的最直率的话了,他心里也明白,能够轻描淡写地和他说出那些话来的唐康,是根本不可能听得进他的规劝的。
果然,便听唐康叹道:“可惜便是这句大实话,这大名府也没人敢当面对我说。”他的语气中,竟有几分失望。但他旋即换过话题,笑道:“不想却说了这许多闲话,见笑,见笑。仲麟兄当知我想请教的是何事?”
原来方才所说竟是闲话?!范翔不再说话,实施默默在心里苦笑。
唐康却当他在等自己开口,不待他回答,又继续说道:“契丹聚兵于燕蓟,想必也是明白,和大宋做生意,还是用弓马来取成本才低些。此番仲麟兄与章子厚相继使辽,所为何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今日之势,若不能息契丹之兵,这大名府,便难免要沦为战场。朝廷煞费苦心,要以大名府为枢纽,构筑一道火炮防线,以捍卫京师,只可惜,这防线如今……”
“如今又如何?”范翔听出他话里的蹊跷。
唐康摇了摇头:“耗费了许多的钱粮,动用了不知多少人役,只是却不知令多少人中饱了私囊。”
“啊?这……”范翔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一抖,怀中的酒都几乎泼了出来。
唐康的神色却仍然十分淡定从容:“我来大名府后,仔细巡视了,朝廷若再给我三五年时间,足钱足粮足人,我尽力弥补,保管到时候令契丹轻易难越此防线一步!但若是如今,嘿嘿……仲麟兄若是亲去看看便知,有些城寨,枢府的图上令修在甲处,因要占了哪家豪强的风水宝地或良田庄园,或因当地早已有无数的民宅,拆迁不易,结果往往修到了几十里之外——如此南辕北辙的城寨,不下十余座。此外,偷工减料,无论完工与否,几乎处处皆有,譬如枢府明令,为防契丹火炮,城寨须以石头、水泥筑成,如此才能坚固可用,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座城寨,报的是石城,实际却依旧是土城——只不过是用石头筑了个城门,以充门面。”
“这……”范翔已听得悚然动容,“康时,这可开不得玩笑,此前这乃是吕公著监修……”
“吕公著又如何?”唐康冷笑道,“要修筑如此多的城防,在大名府居然没弄得怨声载道,我却不信谁又有这个本事!只不过君子们自有说辞,此事说不定成一件不肯扰民的美谈呢——便是这大名府,仲麟兄只看见这大名府的南城和北城,可没见着东城和西城吧?东城西城的城墙之下,商铺民房,盖满了护城河的两岸,延绵数里,至今没有拆完。吕公著只拆完了北城外的房子,南边的是我搞得怨声载道,才勉强清除的。不论士绅豪强,还是市井小民,都只知道天下承平已久,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只要契丹人的弓箭没射到大名府的城楼上,谁也不愿自家的产业为了那没谱的事就这么没了。说不得,只好我来做这个恶人。”
“那……为何我不曾听说康时上报朝廷?”
“那又有什么用?自古以来,太平年间要不忘武备,便是一件难事。朝廷和开封府既然管不了御街上随地占到摆摊的商贩,也管不了汴京城外越来越庞大的新坊区,又如何奈何得了这大名府城防的民房?更何况,只需近的邸报,便可知司马君实心里想的什么,若非迫于无奈,他现在很不能停了一切‘劳民伤财’之事。我此时去弹劾吕公著,非止奈何不了他,还给了那些手眼通天的豪强一个机会,他们还不借此机会,兴风作浪,大造舆论?汴京城外的坊区,便是前车之鉴,只怕正好促成司马君实下定决心停止修筑这防线,说不定还要成全吕公著的美名。便是侥幸如愿以偿,令朝廷震怒,如此大事,太皇太后自免不了要派中使来复查,以我‘二阎罗’的风评,只怕也不会有甚么好下场。”唐康嘿嘿干笑了几声,“我犯得着去与吕公著同归于尽吗?”
“可是……”范翔听唐康所言,虽然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却总是觉得唐康这个黑锅背得太冤。
但唐康倒是全部介意,又笑道:“兄亦不必担心——此事后面,除了吕公著,更不知又要牵涉多少中贵人,我也不是好惹的,凭他是谁,亦没有这个本事,将这黑锅令我一个人来背了。这大名府,如今便是一潭臭泥,谁来过这里,都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臭泥巴。我亦不介意替吕公著来擦**,只要有时间,我总能设法弥缝起来。只是若契丹人来得太快,那说不得——这是死罪,其他种种亦顾不上了,我便只好孤注一掷,上章弹劾吕公著。”
唐康说得倒是波澜不惊,但范翔已见着他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芒。范翔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知道此事不是闹着玩的——唐康背后有石越,而吕公著在旧党中,也是连根错枝,其中更不知道要牵涉多少亲贵、宦官……他突然想到郭逵也在河北,心中一动,又试探问道:“此事郭枢副可知情……”
“他又不是瞎子,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郭相公是断不会蹚这浑水的。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他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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