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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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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内侍拿得玉佩,却又犯胆小,这事才犯了。朕叫他们来责问,他们反振振有辞,道这玉佩既然太后赐了,便是他们的。他们明买明卖,只是和百姓公平做买卖,想凑钱造一艘大船,既不曾费公帑、又不曾苛剥百姓,不算有错……”
石越低着头听着,心里却不觉得赵佣赵俟有何不妥,只觉得这两个孩子颇有过人之处,但他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在当时却实在是骇人听闻,倘若传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风波。一时之间,石越竟是口拙辞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果然,便听赵顼又说道:“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又要朝野惊骇了。他桑充国难辞其咎倒也罢,朕却怕有人借机大做文章。”
石越听到心中一凛,不由悄悄抬头望了赵顼一眼,却见赵顼脸色阴沉沉的,虽然意有所指。
“太后也和朕说了,桑长卿太迂腐了,他是魏晋名士,皇子的师傅,还是要选老成的儒者。朕也知桑长卿并非奸佞小人,不过有点不通世务,不识大体。他是当朝名士,做过白水潭的山长,倘若以罪去位,却不太好看……”
石越这时候却听得明白,皇帝口里要听听他的主意,其实却是早就拿定主意了。桑充国这几个月的资善堂直讲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他连忙说道:“陛下既以臣又为右仆射,又将以王介甫为平章军国重事,于情于理,桑充国都应当引嫌避位的,他虽是书生气,但这点道理,他却是懂的。臣以为桑充国两三日之内,必有辞呈奏达。”
赵顼赞许地点点头,又笑道:“司马君实说得不错,桑充国与程颐都是书呆子,不让桑充国当官,那才是保全他。依朕说,给太子选师傅,其实也是要以书呆子为主的,不过要的是程颐这样的书呆子。等六哥大了点,再选几个出身低微,在州县做官官声好有真吏材的;几个世家子弟德才兼备的,那时教他世务也不迟。”
但石越却不太以为然,也不肯应腔。赵顼也不以为忤,反取笑道:“子明也是个不会教孩子的。你那宝贝女儿,朕听说也是无法无天的。”
石越本来还在担心,这次桑充国被迫辞职,皇帝虽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刻意低调处理;但是程颐的弟子门人弹劾桑充国的事情,却一定会传出来,纵然桑充国大度,但这件事情,却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善后。这时忽然听皇帝拿他的女儿开玩笑,石越顿时也不去想这些事了,因笑道:“臣教女无方,实在惭愧。不过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君必有其臣’,臣与陛下为君臣,臣女与淑寿公主亦为君臣,这事只怕却怪不得臣的……”
赵顼哈哈大笑,伸指着石越,笑道:“石子明,石子明……”
*
石越再次出宫,已近子时,东华门外的大街之上,虽然一片一片地飘着鹅色大的雪片,却依然是灯火通明,街边酒楼中,杯筹交错之声,莺歌燕舞之调,隐隐约约,不断飘进马车之中。汴京依然是一个繁华得有点儿糜烂的忘忧城。
“……净拂床砧夜捣衣。马上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归……”
便当石越的马车拐进潘楼街时,在一片欢声笑语,追打逐闹之声中,便听一阵悲泣之声传来,与周围的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这歌声中的悲哀,让石越都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他连忙敲了敲车壁,道:“去问问,是何人在唱这曲子?”
马车顿时停了下来,侍剑坐在车门前听见,早笑着回道:“相公不知道,这是在唱戏呢。”
“唱戏?”石越不觉讶然。
侍剑笑道:“这是今年最有名的一出戏,叫《战灵州》,这是最开始的几场戏,讲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才结婚几天,丈夫便被征发为役夫,运送军粮前往灵州。前面还有离别之时,夫妇抱头痛哭。这曲子唱的却是丈夫走后,少妇思念征人的……”
石越不觉默然,当初伐夏,为了保证军队补给,强征差役的事,也的确是有的。要知道虽然宋廷许诺发给役夫报酬,但那背井离乡,远赴荒漠,又是吉凶莫辨的战场,要说老百姓会踊跃支持,只能是做梦。当年那些运送补给的役夫,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在异地他乡——禁军战死,还可以在忠烈祠立牌祭祀,将骨灰送还故乡——但是这些役夫死去,却往往只是就地掩埋,若有同乡能捎个口信带回家乡,便已经是幸运了。有些人的家属也许还能收到抚恤金,有些人则直接被遗忘了。
这件事在熙宁十四年,曾经让石越非常愧疚。但随着他被闲置,时间推移,连石越自己也早已渐渐淡忘了。
“这出戏是贺鬼头编的。据说几年前,他去过陕西替《汴京新闻》采风,亲眼看到一对夫妇生离死别,因此填下许多词来。今年他又将这些词串起来,编了这出《战灵州》,在汴京唱了几十场,场场都是满座大哭……”侍剑却看不见石越的表情,依然不停地向石越介绍着。
“唔。”石越尴尬地应了声,问道:“最后这对夫妇怎么样?”
侍剑正要回答,忽然“噫”了一声,低声道:“相公你看?”
石越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掀开车帘,顺着侍剑的手指望去,便见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铺里,背对着大街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在独自喝着闷酒。
“范尧夫?!”石越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没有合拢。过了好一会,石越才问道:“他没带从人?”
“属下方才已留意查探,左近象是并无随从。”回答的却是护卫朱连。
石越更觉奇怪。朱连是当年狄咏亲自从西军中给他挑选的亲兵,是几个护卫中眼色最好的,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他既说没有随从,那多半便不会有了。但范纯仁堂堂刑部尚书,即使是微服私访,也须带几个从人;何况他还是个方正君子,持身谨严,又怎会半夜三更,一个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石越越想越觉奇怪,终于掀起车帘,跳下车来,快步朝范纯仁走去,一直到了范纯仁身后数步,石越这才立定,揖道:“范公。”
范纯仁闻声,回过头来,见是石越,亦不由有点讶异,“子明?”
石越这时才看得清楚,只见范纯仁一身黑色的布袍,虽洗得干干净净,却是又粗又旧,头裹着儒巾,倒真象个穷学究。他面前的桌子上,也只摆着一壶酒,一盘炒青豆。再看他脸色,平素的沉稳中,却隐约带着点憔悴。
“范公好雅兴。”石越笑着走到范纯仁对面坐了,店家早见着来了贵人,这时候慌忙迎上前来伺候。石越吩咐着店家加了一副碗筷,抓起范纯仁面前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面笑道:“今日且先叨扰范公,改日再回请。”说着便先饮了一杯。这时侍剑早吩咐了店家,各样点心小菜早一样接一样送上来,石越其实也是饿久了,也不管范纯仁,竟是反客为主,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只直吃得半饱,才肯停下箸来。
范纯仁原本满腹心事,这时看了石越半晌,不由羡叹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子明立朝堂如老儒,居市井则似赤子稚童,这些事原是别人学不来的……”
石越喝了口酒,笑道:“有什么学得来学不来的,我实是饿了。君前不得失礼,倘若是旁人面前,我也不敢这么放肆,范公总不至于因为我吃饭无状而弹劾我罢?食色性也,饿了要吃饭,圣人也不责怪的。”
范纯仁亦不觉莞尔,笑道:“圣人还说割不正不食,食不言……”
“我又不是圣人,圣人说的事,怎么能全部做到?”石越笑道,“别的不论,我吃饭时,却是一定要说话的。”
“子明真是真名士。”范纯仁抿了口酒,叹道:“只有象我这样的腐儒,才只懂得循规蹈矩,害人害己,尤不自知。”
“范公这话却要从何说起?”石越诧道。
范纯仁默默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却没有回答。
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曾无二三——在范纯仁的心中,石越并非那可以交心的二三人之一。
石越笑了笑,又道:“范公,以宰执之尊,孤身一人,到这种路边小店饮酒,这可不是腐儒能做得出来的。”
范纯仁自嘲地一笑,“我不过附庸风雅罢了。这个地方,其实也不适合我,我坐在这里,其实是浑身不自在。”
石越默默注视范纯仁,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些话,想和范公当面说道说道。”范纯仁讶然抬眼,看了石越一眼,却听石越又说道:“范公还记得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之事么?”
范纯仁立时警觉地看了石越一眼,他以为石越想借庆历新政游说他,不料,石越接下来说的,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事情过了几十年,范公可曾想过庆历新政为何会失败?庆历新政的十条法令,到今日看来,也是切中时弊的;而昭陵虽然不及今上坚毅,却也算是一个仁君;其时政府有令尊、韩、富,台谏有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本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何政府台谏皆得其人,而庆历新政不过推行一年时间,便会失败?”
“小人诬以朋党,正人亦难久居其位……”
“范公亦曾熟读史书,为何每每只要小人进谗,君子便不是敌手呢?为何君子往往只能看着小人进谗言,将君子们一个一个驱逐出朝堂,甚至迫害至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将国家社稷引至亡国,而无能为力呢?”石越咄咄逼人地问道。
“大丈夫做事,只能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石越讥道,“与其说是为了无愧于心,莫如说是为了逃避责任罢?!”
范纯仁一时默然。
“范公可知道当官是一门什么学问么?”石越直视着范纯仁,道:“当官乃是一门与烂泥巴打交道的学问。你当了官,便如同掉进烂泥潭中,你既要提防着自己也变成烂泥巴,却也不能想着让自己离那些烂泥巴远远的。到了这烂泥潭中,岂还能想着干干净净?可你们这些君子,却成天只想着让自己干干净净!”
范纯仁的脸腾地红了,霍然抬头,怒视着石越。他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想要直斥石越的荒谬,但却又感到有点不屑,只站起身来,便待转身离去。他甚至觉得不屑与石越坐在一起。
但便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范纯仁忽然想起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喝闷酒,他忽然想起司马康的死——他是知道的,如果当初他不要犹豫,采纳石越的计策,也许司马康便不会死!他的心中,一直郁积着那份难以排解的愧疚……
“可你们这些君子,却成天只想着让自己干干净净!”石越的话真的一点道理也没有么?
终于,范纯仁缓缓转过身来。
第九章 国须柱石扶丕构(三)
次日。
石越一大早起来,便发现外面已经积了一层很厚的雪绒。石蕤跟着阿旺过来请过安,便飞也似地跑去玩雪了;梓儿也是忙里忙外,又要叮嘱下人准备送给山东石起家过年的礼物,查对送给在京各家亲朋戚友过冬的日常用品;又要与侍剑一道预备着收租结账等等琐碎事务,也没空搭理石越。石越一个人看了会报纸,便叫了马车,往尚书省去参加例行的两府聚议——这是一个在文彦博与吕惠卿掌两府期间被破坏掉的惯例。当年吕权重,文资深,两人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合到一起聚议。但自从皇帝带病前往内东门小殿之后,石越与司马光、韩维之间的关系,实在称得上是熙宁朝的历任宰相中最好的了,兼之如今宋廷面临的事情,也非得两府加强协调不可,因此两府聚议制度,自然而然便又恢复了。
这天却也没什么新的消息,这已经让石越松了口气。现在整个局势,其实便如一团乱麻,石越最害怕的,便是乱上加乱。
熙宁十七年的两桩大案,陈世儒案皇帝早已赦免多数受牵连的官员,又换了个主审官,案情很快清晰,除陈世儒夫妇处死外,牵涉的官员大多恢复清白,少数几个嫌疑难以洗脱的,找了个小过失,各贬一秩了事;只有苏颂与吕公著比较倒霉——苏颂枉法的罪名几乎落实,本来马上要进政事堂了,因此一事,竟被贬往陕西路会州做知州;吕公著虽然是被冤枉,半路失踪也是因为高太后有意保护,但却也因此落人话柄,皇帝不仅对高太后更生嫌隙,便是对吕公著也难以容忍了。虽然赵顼要顾着高太后的脸面,司马光极力保荐,吕公著自己也屡番上表自辩,但皇帝一面好言安慰,一面却打发他去洛阳,当了个判河南府事。
而永顺钱庄案也难以追究下去。永顺钱庄的掌柜沈七在狱中服毒自尽,方泽一人揽下了所有的罪名,这案子证据不足,是否还要深究下去,便是旧党内部,也已经出现不同的声音。有人对吕惠卿恨之入骨,一心想要穷追猛打;但却也有人开始感到厌倦,他们担心这个案子转变成新旧两党的互相报复,希望朝廷在这节骨眼上不要被这些事情吸引太多的精力,因而主张见好就收。而皇帝也有意息事宁人,他更关心的是国库里的钱,因为太府寺卿薛向一病不起,而新任的太府寺少卿张商英又未到任,赵顼便令翰林学士李清臣暂时代理太府寺卿,催着要把从左藏库中流失的交钞收缴回来。而永顺钱庄案也真正让蔡京暂露头脚,司马光对立下大功的蔡京赏识有加,推荐他为户部度支郎中,没几天,蔡京便找了一堆诸如户部事务繁剧、自己于司法程序需要避嫌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这案子彻底丢给了马默与李舜举,高高兴兴去户部高就了。
石越很难判断司马光究竟是不是在“拉拢”蔡京,不过他倒也并不担心这些,尽管现在蔡京两面都献着殷勤,但要说蔡京会冒然投靠旧党,却也为时过早。石越向皇帝推荐苏辙接任司马光的户部尚书一职,已经得到司马光的首肯,这个职位显然要比蔡京重要得多;不过,做为回报,石越也默契地接受了不到五十五岁的旧党名臣刘挚担任权御史中丞——这个刘挚是仁宗时赫赫有名的“河朔三令”之一,性格峭直,既通经术,又有吏材,因韩琦推荐入馆阁,熙宁初年得到王安石器重,先提拔为中书检正官,一个月后,又荐为监察御史里行,不料任命刚下,刘挚便高兴地吩咐家人收拾行礼,然后便大肆攻击新法,还当面对赵顼说:“我是河北人,不认得王安石。”其后虽然被贬,但皇帝却很维护他,在各路州做了近十年的地方官,终于还是召回汴京,由礼部郎中到宗正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国子监祭酒,升官速度也快得吓人——这也是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人选,刘挚是所谓“旧党”中的一种典型,虽然被新党视为“旧党”,但他本人崖岸高峻,却是个连旧党君子们也不怎么愿意亲近的人物,在朝廷没什么过于亲密的朋友,可能是因为同样厌恶自己的子侄通过父荫得官,倒是刘家的子侄辈与章惇家的子侄辈关系极好。所以,与其认为他是“旧党”,倒不如说他是所谓“孤臣”更为恰当。
不过,这对于旧党,却也算是迟来的胜利。而对石越来说,他染指御史台的机会并不大,这个时候更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纠缠于权力分配的斗争。在石越看来,他面前有无数的麻烦,西南夷是个麻烦,伏虞县是个麻烦,益州是个麻烦、交钞是个麻烦,什么陈世儒案、永顺钱庄案、御史中丞、户部尚书……这些都不过是一个一个的麻烦。有些麻烦牵一发而全身,互相纠缠在一起,那是大麻烦;而有些麻烦只要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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