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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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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奇。
  回房间,床已经被整理过了,看不见她睡过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一小把纽扣,是昨夜散在地板上的。还有她的手机,上面挂着一根链,手编的,两股合成,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编得并不是太好,扭着的,线收得松紧不一。她的那只史迪仔依然坐在床头。拼图摆在老位置,留着大片空白等人去填。窗帘拉得很开,房间敞阳。又到她的房间,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包没有了。
  钟闵坐在床上。细想这几日她的表现。那日看过画展回来便不对劲,前日去过老宅,不见什么异样。昨夜还在他怀里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还是走了。钟闵笑笑,这一走,她就孤洁了。可她能走得了多远,真等她自己回来么?心尖上的人,他的宝贝,今天刚满十六岁,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玩失踪。赶紧找吧,不找怎么,她是他娇养的花,哪能掉进泥淖里。沾都沾不得。
  站起身,往外走。乖宝贝,什么不好,偏偏要玩躲猫猫。
  钟闵疑心,当日便问过司机,司机说三个人看完画一起从会所出来的。再问油画老师,也如是说。于是打电话给林致:“那天画展,是不是有事?”
  “画展?这都多久了。”林致打个哈哈,“没事啊,就是看画,对,还有谈话(画)。”
  “瞒我倒没什么,最好永远瞒住!”
  林致在电话那头举起手,“岂敢岂敢。”
  钟闵放下电话。
  人已经派出去了。派出去再多,就像水珠子滴进沙里,一滚就没了。关系网全部动用起来,可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的人口,再多的力也像使在了棉花上。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开着车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像穿沙,沙从更漏子里细细速速地流,他的强自镇定也跟着往外流。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会是父亲,也不会是林致。还会有谁?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她自己。
  暗色一层层往天上盖。
  毫无收获。
  打轮。车子掉头,飞快地往回驶。也许她躲在某个房间里,存心让他着急,也许,她根本就是看书看得睡着了,不知道为找她有着怎样一场人仰马翻。
  一座宅子,只差掀翻顶。找不到,到处都没有那个小身影。阿姨走过来说:“歇会吧,兴许一会就回来了。”他摇头,嗓子眼冒火,但连水都喝不下。天已经全黑了。他不能坐,不能等。阿姨看着走出去的背影叹气,一一,你要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不信你还狠得下心。
  车身驶进夜色里。一串串,一簇簇的灯,晃着他的眼,看东西已经模糊了。最后一滴油耗尽,车子停下来。还记得她坐在旁边,指着前面的车河说,“你要是一直盯着那些车屁股看,那亮着的不是灯,是心。红的,白的,黄的心。”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了很久,说:“真的。勾着尾,重着影,就是一颗颗的心。”微笑着转头,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不记得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回到家,在床边坐下,然后嘭地倒下去。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要出现各种场景。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想得太坏,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没有用,心仿佛被揪住了,任何一个消息来,都要摧碎的。他的宝贝,那么小,那么招人疼,那么的好。一夜不寐,烈酒下肚,然后出门。
  
  林致坐立不安,下定决心,去找钟闵。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钟闵回来,立刻大吃一惊:“你改走颓废路线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又说:“我发现,你要是蓄胡,别有风情。”
  钟闵坐下来,头枕着,手盖住眼睛。“什么事?”
  “还没有消息?”
  “嗯。”
  “你一直在找?”
  “嗯。”
  “没休息过?”
  “嗯。”
  “打算就这么找下去? ”
  “嗯。”
  “那等你找到,估计一口气都不上来了。”
  钟闵看着他,“林致,我已经没力气陪你消遣了。”
  林致盯着钟闵。平日那样气质光鲜的一个人,如今被磨去了一层。一咬牙,“钟,其实那天画展,凯旋也在会所。”
  钟闵直接问:“她们见过面?”
  “嗯。”
  钟闵静默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林致呆在那。钟闵已经顾不得问他的罪了。
  
  战凯旋的私人助理替她听电话,说她正在做水疗,不方便接听。回头却听见她问:“谁来的电话?”原是已经做完了。回答说:“是小钟先生。”凯旋垂下眼。
  钟闵见到凯旋,第一句话就是:“章一在哪里?”
  凯旋微笑:“为什么找我?”
  钟闵说:“我原本没想过是你,但知道你跟她见过面就另当别论。这么巧,你的直升机前天早上出过城。”
  凯旋仍旧微笑。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凯旋说:“你应该直接从我这取得她的所在位置。”
  钟闵说:“你是不会放任她一个人的。暗中一定留有人手,我大可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
  钟闵避而不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要走。帮她而已。”凯旋说,“那天见面,我留了一个地址给她。并且对她说‘真心做一件事,总是有办法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止这么简单。”
  “对。我大大的刺激了她。用家世,用身份地位,用我们的过去,甚至,用孩子。”
  钟闵的脸瞬息万变。
  凯旋盯着他的脸:“怎样?”
  过了很久,钟闵说:“你用心良苦。”
  凯旋笑了。
  “你和我爹,你们都是。”说完站起身。
  “你是要等她自己回来?”
  钟闵顿住,“不,去接她。”
  “那就白开这场戏。”
  钟闵还是往外走。凯旋叫住他:“醒山。”他回头,一根手机链放到他手心,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的。“你掉了。”他接过来,“谢谢。”
  凯旋看着他走出去,打开手袋,取出一根手链来。是红色的线编手链,花式编得很巧的,有一个人戴过后,曾系到她手腕上。至今她还保留着,只是解下来后,再也打不出那样好看的结了。她把手链搭在手腕上,笑一笑。
  
  钟闵回老宅见他父亲。他父亲问:“何时去?”他答:“一会。”
  他父亲说:“你理会我的意思?”
  “理会得。”
  他父亲说:“先等一阵,让她自己回来吧。不说别的,想走就走,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疼她,光是我们知道有什么用。她也是个长事的年纪了,这般不在乎你的心意,搞不好今后薄凉。”
  他不做声。
  “盛昌当年,比她大得了多少?一样的娇憨放纵。我是怎样待她的?你若想跟这孩子长久,就捺住性子。就当是钟家给她的考验。”
  
  章一被凯旋送到另外一座城市,落地后,就剩她一人。她不知道自己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她背了包走,并且带了一些现金。以前,她曾很多次想过要离开,可等真的离开了,才知前途是多么渺茫。她曾到过许多地方,但都是妈妈带着她。她也曾幻想过新生活,可眼前的新生活是陌生城市,孑然一身。从社会学角度讲,她跟处在一个孤岛没有区别,因为她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际关系,而过往的也斩断了。
  她害怕。害怕得要哭。她包里的钱不多,好在还有一张存折,是存下来的零花钱,但她不敢用,因为知道用过就有记录的。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一直在走,闷头走。不敢停,怕引起人的注意。天气很热,脸上、腋下全是汗。她拐进了一家超市,超市的冷气迎头打来,她忍住一个喷嚏。她在入口推了一辆购物车,从一排排的货架走过,取下眼熟的零食包,看上半天,然后再放回去。有取过后,货物稀里跨啦掉下一片的,她一包包捡起来放上去。最后她走到熟食柜前不肯再走了,全是爱吃的,抽出手去,隔着玻璃的,可明明都看得到。心里突然一酸,眼泪从针眼孔子里往外冒。她赶紧推着车走。
  她一共买了三瓶水,一包土司,还有一杯冰激凌。走出来,太阳白花花的,她低着头继续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上写着“公园”,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她走到一片树荫底下,那里有长条椅子,她坐下来,把冰激凌的盖揭开,里面的东西早化了,她用勺子舀,勺子是宽的木头片,拿起来时上头什么都没有了。她舀了一次又一次,伸进去,飞快拿起来,手一抖,还是一滴都不剩。头顶上的蝉一声比一声叫得长,叫得久,她腿一蹬,将勺子重重捣下去,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就在那太阳影子下,蝉声里头,刚哭出来就蒸发掉了。
  一直哭到眼睛干。仰头把杯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喉咙里,一线下去,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对面就有垃圾桶,她走过去把纸杯扔进去,地下有一只塑料瓶,她捡起来也扔进去。刚才拿杯子的那只手,是红的,她赶紧摸到脸上去,不一会掌心又烫起来了。
  她连时间都没有。她本来有一只表的,天青色。那个人说是她最适合的颜色,一种稚嫩的坚定。坚定么?她仰头往上看,从树叶缝里漏下太阳光来,金光闪闪,飞屑一样落入眼中,比刚来的时候弱很多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段,回头看,树荫底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这公园很小,有一个湖,更小,湖里有鱼没鱼,不知道。她顺着走,一路把石子“咚咚”踢到湖里去,不一会就踢尽了,抬头看,原来早就走过一圈了。消食纳凉的人已经出来了,有小孩子在追逐,有老人在散步,还有小夫妻推着婴儿车。
  她从公园里出来,看见快餐店的醒目标志,这才觉得饿了。站在点餐台前有点久了,后面的人在催,她随时一指,点了儿童套餐。端着餐盘坐下来,先把玩具拆开来玩一阵,然后去洗手,坐回来吃。十六岁的头一天,应该还可以吃儿童套餐吧。她吃得非常慢,一面吃一面看落地玻璃外。突然一栋楼上亮闪闪的招牌字进入视线内,是宾馆。三两口吃完,拿着饮料到对街去了。
  前台并不是太高,但只看得到里面人的头顶。她说:“我要住房。”前台说:“证件。”她说:“毕业证行吗?”前台没反应,几秒钟后伸出一根脖子来,脖子上头的眼睛犀利地打量她。“身份证没有?”她抓着包肩带说:“还没办下来。”脖子“蹭”地缩回去了,“没身份证不行。”
  章一在那杵着不肯走,正考虑说点什么,几个男女嘻嘻哈哈推门进来了,动静很大,她赶紧退两步,往门口走,其中一个男子状似无意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头。走到门外,站了一会,又走进去,那几个人已经领了门卡要上楼,她这才过去说:“我有户口簿行不行?”前台手一伸,“可以。”
  她把包褪下一边,翻到前面去找户口簿,一抬头,刚才那个男子一手支在前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脸兴味。

  正文33 菟丝草

  那边有人呼哨一声,几个兔起鹘落就到眼前,动作之快,疑是武侠片。伸手在她鼻子前一挥,“回神。”
  章一看着他笑笑。当时在宾馆遇到他,看着像社会人士,结果是才高中毕业的,脱缰野马一般,成日跟一帮人寻衅生事,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整日不忘招猫逗狗。她一听就火了,说:“你这是指我呢。”他说,“没有啊。你自己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就是,也是那种软软小小的,被人兜在心窝里,从不落地的。”她神色一黯,没再说什么。
  说起来,也是有缘。防他跟防贼似的,第二天真遇到贼。从宾馆出来,到一家面馆吃面,鸡汤面,撒上细葱末,上面薄而亮的油花,一吹就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吃得津津有味,鼻尖冒出汗,去包里拿纸,一捞捞个空,回头看到一道人影匆匆而出,怔了一下,冲出去,一面大叫:“小偷!偷了我的包。”正巧一行人迎面过来,一个男子追上去把包夺了回来,递到她手上,笑说:“下次小心。”她说谢谢,一抬头,竟是昨夜遇见过的。这便算认识了。
  “你刚刚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嘴角垮着,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
  她摇头,“走神。让思维打个盹儿。”又说:“你不是说带我去光湖吃鱼吗?”
  他眯眯眼,“不怕我卖了你?”
  她说:“那湖是全国最著名的景点之一,除了水和鱼就属人最多,怕什么。”
  他笑:“哟!小白兔的嘴挺厉害。”
  她挺挺身板:“那当然了。”在心里补充一句,我都十六岁了。其实,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很怕,人生地不熟暂且不说,光是那巨大的反差几乎让她不知所措。在宾馆里,她一夜未睡,不关灯,并且通宵放电视,直到天亮才睡了一会。警惕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真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求助,向谁求助。躲过今日,明日怎么办。最后她想到了,自觉是最安全的,那就是去找妇联。
  出发时,她问:“就我们两个吗?”
  “嗯。本地人谁爱去?”
  她想也是。跟在他后头爬上大巴。
  几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还没见到湖呢,心情先大好起来,奔到售票处,转头冲他嚷:“我没钱,只能买一个人的票。”
  他走过来,说:“我没说过要你请。”
  走进去,刚光上一眼,章一就要啧啧感叹。湖光山色,相映生辉,果真是一湖之秀,迷煞人眼。远远望过去,烟波浩渺,少不得凫影掠过,岛山石上,翠微叠嶂。这么美,怨不得古今文人骚客总要吟诗唱赋。蹦蹦跳跳跟在旅游团后面,一路走走停停,景乐两相宜。
  身子被拉住了,“你不拍照?”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拍的。来过就行了。”看见旅游团走了,赶紧说:“快跟上。”
  船也坐了,水也涉了,礁也爬了,分花拂柳去观园里的建筑,看了几处心下暗想,游人这么多,亏它还留有几分牛鼻子气息。拐进一扇门,里面是小庭院,没有什么人,那边开有月圆墙洞,像支着一面镜,镜里头是湖色潋滟,一下子拉得很近,仿佛直逼到人跟前来。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所有的疲劳骄躁都被收进镜里去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的。转身,一瞬间定在那。不远处,有一人垂手立着,衣冠楚楚,纤尘不染。树冠子拂拂响着,就在头顶上,是什么在动?风动还是心动?她微微垂眼。
  那人伸出手,柔声说:“过来。”
  她没有动,垂眼看到他站到面前了。他摸摸她的头,“闹也闹了,跟我回去。”
  她不作声。
  他说:“你这样算什么?不声不吭就走了,没想过我会着急?装作乖巧,再出其不意地给我一下,我受得了?”
  “我都知道了。出了事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憋着。看着往牛角尖里钻,钻不动了,干脆一走了之。”
  她把他的手缓缓挡下来,艰难吞下一口唾沫,“跟你说了,你会怎么样?噢,我知道,三言两语哄哄就算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把我当做小孩子,对我好,可那种好法会让我连智商都退化掉的。我也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妈妈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她哽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多绝望,多希望见到她。我就是怕,怕你会对她怎么样,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我想她可能要坐牢,结果,结果竟然是比坐牢惨过百倍的了结法。从最初最初,你就一直逼她,你做的那些事,难道就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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