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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之流光飞舞  作者:f浮云y-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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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赵煦坐在正中。
  诸位皇弟宗室等,拉拉杂杂跪了一地。
  两侧站着的则是范纯仁吕大防等几名股肱重臣。七十四岁的老宰相苏颂坐在御赐的太师椅上,老眼半眯。
  赵煦扫视众人。
  “祖母薨逝之后,独余下母后一人主掌后宫。昨日以婕妤为首,二十六名后宫联名奏请皇后,请立圣母为皇太后。此事本乃朕之家务,但母后言道,须听各位的意思。所以,今儿个朕便请大家来议议。”
  南面的向太后乃是先皇神宗皇后。英宗后高氏、神宗后向氏俱在,原本早该被奉为尊位的皇帝生母朱德妃,委屈了八年,不过是个太妃之号。
  但如今太皇太后尸骨未寒,皇帝连二十七日以月代日的服丧期都未满,就来议论生母尊号,却不免有些难看。
  下面出生牛犊不怕虎的赵似仗着年幼抢先开口。“皇兄英明!母后如今只用着皇后仪仗,昨儿个我入宫皇后嫂嫂还说,每次相见时好不尴尬,她明明是人媳妇,却与婆婆仪仗相同,多难堪啊!”
  这几句早就是他皇帝哥哥教好了的,以赵似向来之骄纵鲁莽,全无心机,说来倒也妥贴。
  北面帘中轻轻咳了一声。
  尚书左仆射吕大防被范纯仁瞄了一眼,站出一步。“陛下容禀。太皇太后遗旨,乃命太后娘娘主掌后宫事。现今天子正为祖母服丧中,后宫之事,臣以为,但凭太后决断便是最妥。”
  此话一出,南面帘中亦是轻轻一咳。
  宋朝制度,君弱臣强,礼仪尊卑并不如后世严谨。大臣对皇帝,也并无多客气。这般委婉顶撞,已算给这位初初亲政的天子几分薄面。
  赵煦却丝毫不恼。“既如此,我们便议下一件事。太史监禀报,汲郡等河南各地,今年有蝗灾?”
  几位大臣皱眉。
  隆冬将至,这个时候来提不大不小的蝗灾,又算什么?
  只有吕大防心中依稀觉得不妙。“回皇上,汲郡正是臣之家乡。今年蝗灾并不太重,当时已经救赈过了,当时是是太皇太后娘娘处置的。皇上可调当时奏本一观——”
  “不必了。朕即位以来八年,这八年的每一封奏本朕都熟读过一遍了。”赵煦冷笑。“朕以为,河南蝗灾连年不灭,该想个一了百了治本的法子。你们所推崇的高娘娘,朕的祖母,生前最为尊崇国师林灵素之言。朕问过他,他言道,是河南地方德化不彰所至。朕思量良久,想到一个办法。”
  他越说越冷,说到最后,竟是目露凶光,语意森森。
  北面帘幕飘拂。
  吕大防心惊肉跳,却又不知年轻的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地咬牙反问。“国师在深宫闭关,惟陛下可以得见。不知陛下与国师,商量出什么结论?”
  “来呀。”赵煦一挥手。“去皇后宫中,取三尺裁好的冰俏绡来。”
  “冰俏绡?”吕大防知那是宫中最好的白色绸缎,心中不祥之感更为浓重。
  “无错。”赵煦笑得令人胆寒。“对了,亦不必取来了。直接送到河南汲郡吕府,赐给吕老太君。传朕口谕,老太君为朝廷诰命,又尊佛崇道多年,朕想请她往生到极乐世界,再为我大宋祈福!”
  赵煦霍然站起。
  吕大防应声跪下。“皇上!”
  “有人要践踏朕的母亲,朕心深痛,不知如何安慰天下人的母亲。只好请吕大人为我大宋臣民,牺牲自己的母亲了。”
  “皇上!臣知罪!请皇上将臣处死!高堂何辜,皇上啊!”
  “是呵。高堂何辜,八年来屈居妃位,宫掖在侧,仪仗窄小,朕为人子,日夜惶恐于不孝啊!”
  北面帘子连连飘动,止歇时,其中已无人影。
  皇帝一众臣弟中最为年长的吴王赵佖赶忙起身,跪前半步。
  “臣弟以为,不若将圣母娘娘即刻迁入慈寿宫,拟尊号为钦成太后,与母后娘娘共掌后宫仪仗平齐,辅导臣弟等,及几位妹妹读书,这样臣弟等的心中,便有所依靠了。”
  赵煦假意哀叹一声,闭目作态良久,方步下御座,走到苏颂面前。
  “先皇与皇祖母都曾命朕,凡事多听宰相良言。苏老师有以教我否?”
  “皇皇上。”苏颂说句话喘三口气。“先升仪仗。不必迁宫,直接将圣圣”
  “圣瑞阁?”宋制,只有帝后居所方能称宫,妃嫔所住,只能称阁。
  “对,将圣瑞阁改为圣瑞宫待,待服丧期满之后再再”
  “再尊位号。朕明白了。”
  赵煦拂袖。“就照此议。”他斜瞥一眼南面帘幕。
  南面帘幕中久无声息,终于,忍不住一阵掀动,然后亦是人影杳然。
  赵煦唇边一丝冷笑。“好了,各位大人回去做事吧。诸兄弟随我回宫聚聚,祖母薨逝,咱们得要相互安慰,才能共度难关。”
  “皇,皇上,罪臣”吕大防还匍匐在地,目赤面红。
  赵煦似乎这才想起他来,若无其事地扶起他来,笑道,“跟皇后说,将那三尺冰俏绡搭上三尺玫瑰金缎,送到吕府,给吕夫人裁件新袍子。这露冷霜重的,朕的股肱之臣,朕不心疼谁来心疼?”
  吕大防只觉浑身冷汗,似从地狱炼池中,走过一遭。
  圣瑞宫中,赵煦与朱太妃林太妃在上首,赵佖赵佶赵俣赵似赵偲等弟兄大的不过十七,小的才十岁不到,围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赵佖赵佶的生母均已亡故,赵俣赵偲的生母林太妃本就与朱太妃交好。赵煦环目一扫,笑道,“慈寿宫那边,恐怕不如咱们这里热闹。”
  朱太妃形容颜色姣好端庄,虽已年近不惑却如二十许人,信道多年,秉性柔和,却忍不住怪责赵煦。“官家今儿个在殿内太张狂了。若真为我,再莫如此毛躁。”
  “母亲。”赵煦红了眼眶。“儿子在位八年,不过是旁人光辉下的影子罢了。如今终能亲政,是天可怜见,今日之争不单为娘的位号,亦是掂量掂量,这朝中究竟有谁是可以倚仗,又有谁是儿子路上的猛虎顽石。”
  “哥你说得对。”赵似一面吃蜜饯一面附和。“祖母都不在了,天下哥哥最大。谁再敢欺负娘亲,哥哥斩了他!”
  “似儿莫胡说!”坐得最近的林太妃当先吓得捂住赵似的口。“你皇帝哥哥向来是最大的,皇帝对祖母的一片孝心,可不能被你胡说给糟践了。”
  赵煦却大笑起来。“五弟童言无忌,妃母莫惊。这话又如何,还怕传到了慈寿宫里不成!”
  皇室弟兄们在一处用膳之后,向爱明哲保身的赵佶当先告辞。林太妃带着年纪幼小的赵俣赵偲亦不能久留。赵煦与吴王赵佖商量朝政去了。只余下朱圣瑞与幼子赵似。
  “娘亲——不是,母后。”
  “傻孩子。”朱圣瑞宠溺幼子,“还叫娘亲就好。如今你哥哥要展翅高飞了,你也不能再胡为了。等出了服就好好在宫学念书,知道么?”
  “啊?”赵似听见念书两字,不禁想起雪晴书院。“娘亲儿子在杭州去了个平常的书院,挺好玩的。儿子还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他兴致勃勃正要说下去,忽然一噎。
  “怎么了,说给娘亲听啊。”
  “不说了,不说了。”赵似怕母亲骂他荒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娘亲你礼拜三清的时候到了呀!似儿先出去玩一会。”
  “似儿,似儿!”朱圣瑞叹了口气。“这孩子。”
  回头看看时辰,赵似说得倒也无错。
  朱圣瑞自小随父母虔信道教,长大之后更是屡有遇合。这每日三参的功课乃是必做的。
  召来身边侍女,“国师仍在闭关么?”
  “回娘娘,仍在闭关。”
  “起驾,去国师那里看看。”
  “是。”

  (2)

  玉清观。
  皇宫之内有一刹一观。玉清观即为林灵素所掌,虽无国师封号,君臣均以国师称之。
  朱圣瑞将仪仗留在观外,孤身走了入去。
  长眉白发却宛若少年的修道人早已屏退童子,亲身相迎,恭敬一拜。
  “灵素见过道君娘娘。”
  “国师——”朱圣瑞扶起林灵素,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摇头低声道,“国师切莫如此大礼。圣瑞生受不起。”
  “娘娘前世为大罗金仙,此生乃一国之母,难道当不起灵素此礼么?”林灵素拂尘轻挥,引着朱圣瑞入座,亲奉香茗。
  “前世忝为道君天后,却未能有丝毫利益于苍生。今世转为飘萍女身,若非国师告知我前世因果,又如何能够辅佐煦儿即位?但如今”朱圣瑞深深一叹。“本应耐心等国师出关,但我今日见到官家我儿,他面上死气愈加显著,而京都王气,亦已时有时无。国师,本宫心忧如焚哪。”
  “娘娘。”天色昏昏,林灵素拂尘再掸,周围灯火亮起。“贫道闭关,正是想引剩余王气,为陛下续命。”
  朱圣瑞霍然站起。“续命?”
  “陛下阳寿无多。王气亦是枯竭有日。贫道此举,亦是竭泽而渔,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能有多久?”朱圣瑞语声颤抖。
  “少则三年。至多不超过十年。”
  “在那期限之内,必须夺回燕云十六州,迁都至北方新的王气之源处,方可避免神州倾覆,苍生涂炭,是么?”
  “娘娘。”林灵素忽然离座,拜伏下去。“恕灵素直言。此业并非如今这位陛下能够完成之举。娘娘心中应该有数才对,神宗皇帝为您留下一双亲子,兄终弟及,再加寻得那名关键之人,才能全功。娘娘要早做准备——”
  “国师莫要再说了。”朱圣瑞背首掩面。“一对亲子,俱都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国师,圣瑞如今是人,是一个母亲,而非绝情弃智的什么道君。”
  “贫道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
  “国师请起来。”朱圣瑞话意中有无限疲惫。“我明白。慢则三年,多则十年,似儿届时,也该长大了。”
  “娘娘。”林灵素抬头。“贫道提醒娘娘一句:人心之险,才是世间最大劫难。”
  “你是说——”朱圣瑞一惊,眼前掠过今日朝堂上无风自拂的帘幕。“国师。”她咬牙推心置腹。“此举,便只有吾儿能够完成么?吴王端王他们——”
  “他们乃是凡胎俗子,又如何能够对抗天命?”林灵素一叹。“简王虽然年幼,但为娘娘亲生,天生道骨,等到遇上了那名关键之人,娶西夏,收完颜,续王气,迁都城,中原大难可解,万世清平可成。若是其他人即位,庸碌百年,其后契丹女真蒙古三族强分王气,更会将王气散至于方外遥远之域,人间大难,自此功败垂成,万民灭绝,指日可待矣!”
  朱圣瑞倒退一步,捂住胸口。
  “娘娘的心痛病又犯了?灵素多嘴,说这些作甚。”林灵素伸手相扶,温暖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朱圣瑞体内。
  “转为人身,再尝七情六欲,生老病死,虽苦痛无及,手无寸力。但存亡之间,终能造福万民,则圣瑞之幸也。”朱圣瑞缓过气来,摆手拒绝了林灵素呈上的药汤。“我要回宫了。似儿那里,我疑他已遇关键之人。临安那小股王气出世之日已近,还烦国师操劳了。”
  “哪里。娘娘放心,仙界佛国,均不会袖手旁观,杭州那里,早已有能人异士为娘娘分忧了。灵素恭送娘娘凤驾——”
  三千里外。
  杭州。
  国丧期间,全城缟素。
  但耐不住寂寞又有官府背景的花船已经游弋在了西湖之上。
  低低的小曲不敢配上丝竹,只有人声清唱——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歌妓们已经唱老了的一阙柳七少柳永奉旨填词所作的望海潮。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两个异族装束的少年站在湖边,痴痴竟听得傻了。
  “哥,真美。这里真美,我们是否在做梦,还是已经来到天上?”
  “吴乞买,莫要胡说。”年长的少年持着个奇特的牛角酒囊,形制一眼便知绝非南物,口中带着两分酒气。“这不是天上,这是人间人间的天堂呀。”
  “哈。哥。我们今次真来对了能走这么一遭,我才不要做什么酋长呢,让堂兄们争去吧。哥,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地长醉不归吧?”
  “你就真这点出息?”年长少年虚虚一掌过去,并未真教训到肉,却让弟弟吓得一跳,吐了吐舌头躲了过去。
  “等将来,哥做了酋长,娶了上次你说好看那个西夏公主,再灭了辽国,派你做使臣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再来杭州享受,岂不快哉?”
  “哥。”少年随口抱怨。“你若真能娶西夏灭辽国,要么干脆把宋也灭了,把杭州赏给吴乞买吧,嘻嘻!”
  “——你这个小子。”年长少年有三分醉意,眼睛却雪亮雪亮。“你以为你哥做不到么?好,此生此世,完颜阿骨打在此立誓,总有一天将杭州打下来,送给我的好弟弟吴乞买!哈哈哈哈!”
  “国丧期间,谁人在此喧哗?”
  李公甫领着一群巡夜的官兵沿着西湖过来。
  “糟了,哥,快跑——”
  两个少年拔腿就奔,窜到了西湖旁的窄窄暗巷之中。
  “哥,你干嘛呢?快跑啊——”
  “停下!”完颜阿骨打没好气地答。“我撞到了人,有火折子没,快点拿来照照——”
  话音未落。
  一盏提灯幽幽燃起。
  完颜兄弟瞠目结舌——
  完颜阿骨打身下压了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
  完颜吴乞买面前站着一个长发青衣的男子。
  少年也好,男子也罢,都美如三春之花,静如九天之月,容色冰清,姿似流云,用完颜兄弟他们所学会的那有限的汉话,将所有形容美丽的词藻全部堆砌开来,都无以形容眼前这对人之万一。
  “仕林,你没事吧?”青衣男子语声幽幽,轻撞人心。
  “先生,仕林没事。”许仕林站起来,理好衣襟,对着完颜阿骨打笑了笑。“我们走吧,雪晴先生要等急了。”
  天上飘起小雨。
  佘青将灯递给许仕林,自己打开墨色油纸大伞,与仕林一同转身离去。
  只留下完颜兄弟如泥雕木塑,呆立不能动弹,直到暴雨倾盆,才嗷地一声,起身狂奔而避。

  (3)

  雪晴书院。
  “今儿十五,可惜浓云密雨,见不着月光。”佘雪晴闲闲一句,却令得蜷缩靠在旁边暖炉上的迤逦变了颜色。
  佘青正进门,收起来伞,接了一句。“这雨若下一整夜,到了明天,可能就成雪了。”
  “初冬新雪,是好兆头对不对?”迤逦边吃蜜饯边问。
  “鬼知道?”佘雪晴没什么好声气。
  迤逦却大剌剌召出几个屋内躲雨的过路小鬼。“喂,我表弟说你们知道初冬新雪是不是好兆头——怕什么?吃不了你们,快点说呀。”
  “别玩了。”佘雪晴捏了个决将小鬼安置去厨房灶底。“书院下月初就开门了,你们那边是要三月后才得开吧?明儿开始准备准备,雪晴书院不养闲人,你去女部教琴吧。”
  “我不要教琴。我去教小孩子诗词。”迤逦满满怨气。“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好了好了,满满的都是一个月字。你当真喜欢上那个月光菩萨了?”佘雪晴听得连连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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