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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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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仆 第九章(1)
马克斯和他的未婚妻尤妮斯要我在博里过圣诞节,可我谢绝了他们的挽留,于十二月二十三号回到了阿那塔。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叫做瓦亚的小路摊市场,这个市场是应语言学校的需求而发展起来的。乔赛亚的小酒馆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事。市场上的人纷纷向那里涌去。我看见,一位老太太把手举在头顶上,朝着乔赛亚的小店使劲地挥动——这是至为不吉利的。
  “老师,”一位老乡认出了我,一边喊,一边朝我伸出手。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你已经回来了?我帮你拎箱子。但愿你全家平安。”
  握过手后,我告诉他,我离家时,全家都很好。接着我问他,那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除了乔赛亚,还会是谁,”他说着,举起我的手提箱,顶在脑袋上。“我说过嘛,那个白人的钱会带来什么,你等着瞧吧。你认识阿佐格吗?”
  “那个瞎乞丐?”
  “对,就是那个要饭的瞎子。乔赛亚对不幸的阿佐格一点也不同情,以买卖之名鸡鸣狗盗还嫌不够,还要打阿佐格那根拐杖的主意。”说到这几,他侧过身去向另一位老乡打招呼,他们一同对着那桩不光彩的勾当摇摇头。
  “我不明白,”我们重新聊起来时,我说。
  “乔赛亚把阿佐格叫到铺子里,给他饭吃,又给他许多酒喝。阿佐格以为遇上了一位好心人,于是放开了肚子,又吃又喝。正在他吃喝时,乔赛亚拿走了他的拐杖——你可听说过这种缺德事吗?——然后在原来的地方放上一根与旧手杖差不多的新手杖,以为阿佐格不会知道。你说,一个瞎子不知道自己的拐杖是哪根,他还知道什么呢?因此,阿佐格起身要走,去摸拐杖时,发现原来的地方放着的是一根陌生的东西,便喊了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乔赛亚拿他的拐杖做什么?”
  “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呢,老师?他当然是为了做巫药,为了生意兴隆。”
  “太过分了,”我说,其实我还是没弄明白,但也不想弄明白。
  “我早说过,钱能给人幸福,也能给人痛苦。”
  乔赛亚把自己掩藏在铺子里,他从那儿肯定能够听见外面的群众对他和他铺子的猛烈的咒骂声。瞎子阿佐格,仍然站在那儿,一遍又一遍诉说他的遭遇。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论,我逐一凑过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个畜生从我们身上赚了钱嫌不够,还要做出一种巫药,把我们都变成瞎子,好去买他的货,”一位老太太说,“去弄瞎他老爹老娘吧,可别弄瞎我。”她右手在头顶上划着圈,把魔鬼通通驱赶到商店里。
  “有人的肚子像个地球。你看他吃饱了,可实际上还能装下一头牛。老天,别叫他们太贪心了,”我认识的一个棕榈酒贩子喊道。不过,威胁性最大的话是从一位中年人蒂莫西嘴里说出来的;他是个木匠,也是某个宗派的基督徒。
  “乔赛亚偷鸡摸狗的事做得太多了,多得东西的主人不可能注意不到,”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谁要是再看见我迈进这个铺子,就把我的双腿砍断。乔赛亚太过分了,上得山多终遇虎啊!”
  “上得山多终遇虎”,事后我一再咀嚼这句警言。这是我们人民嘴里所能发出的最大抗议了。这不只是一个人敛财自肥的问题。一些人可以闷声发大财而无人知晓,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东西的主人已经发现了,而“东西的主人”,我省悟到,就是指全体人民的意愿。
  一个星期之后,乔赛亚就失去一切了;男人、女人甚至小孩,都不再走近他的店。普通过路人以及短暂停留的长途汽车乘客也被警告别走近他的门。不到一个月,小酒馆就永远关门了,乔赛亚也不见了——暂时离开了。
  还是回头去说从博里回来的那一天吧:当天晚上,我从自行车修理行租了一辆自行车,去看望南加夫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博里去?”我问道,“那所房子没有你和孩子们可太冷清了。”
  “别跟我提博里,我的兄弟。我想在这儿休息一下……艾迪的爸爸说,让我下月底在他去美国之前再回去,可我不知……”
  “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道去?”
  “我?”她笑了。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兄弟,站着的人还捞不到,怎么轮得上跪着的呢?你可听说过ABC都认不得的女人能到美国去?”

人民公仆 第九章(2)
好了,我想,该入正题了;我正要开口,南加夫人竟替我引出了话题。
  “艾迪娜要是进门了,她就会到那些地方去,”她说,“我太老了,不中用了。”
  “艾迪娜是谁?”
  “你不认识艾迪娜,我们的新夫人?”
  “噢,那位姑娘。她怎么行,她懂的事还及不上你的一半。”
  “我考上了中学,”她哀怨地说,“可艾迪的爸爸和他家的人非要我嫁给他不可;随后,我的父母也参加了游说;他们说,一个姑娘家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愚蠢地答应了。那时我太年轻,没有力量拒绝。艾迪娜正在掉进同样的陷阱。你想想看,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姑娘,连至少教一年书的经验都没有,她没有机会看看周遭,理解世情。可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让她来分享南加部长的财富吧,越快越好,趁它还没有被挥霍光。”她凄苦地笑笑。
  “她的家在哪儿?我一定去找她谈谈——明天早上就去。”
  “你愿去就去,”南加夫人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可别对外人说是我让你去的。日子如果不能越过越好,至少也不要比现在更坏。”
  我迷了好几次路,最后才找到奥多家的红土茅草房。奥多正坐在堂屋里搓绳子。我们握了握手,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背向房门。他手里干着活,连说了几声“欢迎”。
  “真抱歉,我没有柯拉果①来招待你了,”他表示歉意后,重新系了一下刚才没有拉紧的绳结。“今天早上才吃光的。自从这屋子的女人住了医院,就没人照管家务了。”他叹道。
  “但愿她很快就会平安出院。”
  “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问起了艾迪娜。
  “她正在做饭,准备送到医院去,”他冷冷地回答。
  “我的朋友南加部长让我替他传个信。”
  “你是我女婿的朋友?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从博里来的啰?”
  “正是。我昨天才回来。”
  “真的?你走时他好吗?”
  “他很好。”
  由于我占据着有利的位置,艾迪娜一进屋,我就看见了。我猜想,她一定在手掌里倒了一点水,拍洗了一下脸;她向我们走来时,正拉起缠腰布的一角擦脸。她一出现在堂屋里,我的自制力一下子离我远去了。我应该像个男人——一个比她年长的男人那样,端坐在那里,但我没有,我立马站了起来,跟那些有女性恐惧症的英国人似的。她微微皱起眉头,竭力回忆我这个人。
  “我是语言学校的老师,”我自我介绍,声音有点沙哑,“南加部长演说的那一天我们见过……”
  “噢,想起来了,我们见过,”她快活地笑着说,“您是萨马鲁先生。”
  “一点不错,”我畅快极了,飘飘然地说,“你不但美丽,还有那么好的记性。”我用英语说,这样她爸爸就听不懂了。
  “谢谢。”
  也许因为她的衣着和她正在操持的家务,也许不过因为自十月以来她又长大了一点,不管什么原因,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女郎,再也不像一个等着被送回女校的女学生了。
  “请坐,老师。”她父亲说,我看出他有点不耐烦。接着他转向女儿,说我从博里带来了一个口信。她圆圆的大眼睛盯向我。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发窘了,“南加部长说我应该回来向你问个好,并问问你妈妈的情况。”
  “你可以告诉他,她还在住院,”艾迪娜的父亲厌烦地说,‘告诉他,她吃药花了许多钱,她今年既没栽巴拉塔树,也没种木薯。”
  艾迪娜用英语说,她必须赶在一点之前把饭做好,给妈妈送去,不然护士就不让她进去了。她淡淡地笑笑,转身就走,我第一次有机会注意到,她的背部也像她的前面一样完美无缺——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我注视着她迈出的每一步,直到她转进屋不见。
  于是,我只好同她贪得无厌的父亲单独坐在一起了,我们几乎没再说什么话。我就那么坐着,坐着,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该起身走吗?那可是再蠢不过了。我忽然产生一个美妙的想法。为什么不提出让她搭我的自行车到医院去呢?去医院少说有两英里,我车后的篮子很坚固,食物的盘子可以拴在上面。
  “既然来了,”我对忙碌的主人说,“我应该去看望一下艾迪娜的妈妈,回头我给南加部长写信时,也好向他交代。”
  “别听我女儿的话,”他停下手上的活计,抬起眼睛对我说,“告诉我女婿,他岳母的病几乎让我倾家荡产。”
  “我当然会对他说,”我告诉他。我现在看清了,不管你把他想成哪一种人,反正你别想绕过他去接近他的女儿。
  对我的提议,艾迪娜并不感到惊奇;她显然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是个好兆头。我把盛满饭菜的旅行饭盒系在篮子上,开始蹬车。她在我的双臂中挨得那么近,头发上的香水味直冲我的鼻孔,如果我有心来想想这些的话,我会激动得瘫倒在地的。我当然没有那样。一路上,山路盘旋,虽说不上陡峭,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的,带着这样一位乘客,我可不能承认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我飞快地蹬上小土包,直到我的心脏跳得像篝火一样猛烈。咳,我真笨。
  “你劲儿真大,”艾迪娜说。
  “是吗?”与其说是讲话,不如说是喘息中喷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绕过又一座小山峰。
  “你就像吃木薯似的,把这些小山都吃掉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呆头呆脑的山羊领着四五只小羊羔从我左面的路边冲上来。我来了个急刹车。不巧,艾迪娜的后背正倒在我的左臂上,以致我无法捏紧左手煞。只有前煞煞住了,车子向前一冲,摔在路旁。我站起身,立即冲过去把她扶起来。之后,我转过身,看到撒在沙石路上的饭和汤。
  “这不怪你,”她说,“都怪那群蠢羊。”
  “欧,天啊!”我说,“艾迪娜,真对不起。”她弯腰拾起饭盒,用树叶擦去上面的沙子和溢出的汤。使我吃惊的是,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今天要饿死了”之类的话。实际上,我认为,她的哭也许是因为掉在地上的饭菜表明她家很穷,这刺伤了她的自尊心。不过,也许我想错了。此刻,我真是心烦意乱。
  “她能吃面包和腌牛肉吗?”我问。“我们可以在医院外面给她买点吃的。”
  “我没带钱,”艾迪娜说。
  “我带着呢,”我说。从出事以来,我第一次松了一口气。“我们再买点红药水,你的膝盖受了伤。亲爱的,太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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