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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中国江湖的末日:红与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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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还没有开始反右。
  不但没有反右,连“阳谋”,喊大家出来大鸣大放都还没有开始。后来好多人不了解,说是在反右中间批《草木篇》。哪里是,在反右的之前半年批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如果不写这个,我后来还是要当右派”(4)
我经过这一场批呢吓倒了。我的妈呀,他们批我的文章最初还说小资产阶级思想,以后说反动思想,以后说反革命思想,最后说,这些诗都是反革命的叫嚣,都是阶级敌人的信号。我咋晓得我惹这么大的祸呢。一句腔都开不起,我都吓慑了。
  批判停了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党中央就号召整风:我党现在有三种不好的风气,一是教条主义,二是主观主义,三是宗派主义。教条主义就是死守马列主义教条不晓得发展,主观主义就是脱离实际,宗派主义就是排斥人家党外人士,这种错误的。这是不好的,我们要动员全国人民来帮助我们党整顿,整顿这坏的三风。开门整风,通过什么方式呢,通过全体人民,首先是知识界,来大鸣大放,要出来争鸣,要百花,要来放,还不能小鸣小放,要大鸣大放。
  但是我是吓倒了,还是一句话不敢说。不晓得前段时间为什么批判得这么凶,我还是个共青团员的嘛,而且我自认为我还热爱共产党。
  我就不开腔,一句话不说。然后就有许多人来帮我说话了。说你们这么弄要不得,不要一棍子打死。川大有一个教授张默生,山东人,江青的老师,说,从诗经起就有“诗无达诂”嘛,一首诗可以有多种解释,你们怎么能说《草木篇》就是反革命诗呢。李劼人,成都市副市长,老作家,川报记者去采访他。他说《草木篇》算啥?中国文人都要写这类托物言志的诗嘛。把花花草草拿来写嘛。他说,但是,《草木篇》你写是可以写,但是你不要拿来发表嘛!你把它锁到箱子里嘛,你拿来发表就惹起麻烦!你们这么多人在批,硬把一个小青年当成一回事情在那里围剿。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们把流沙河找来,我只要两个小时,就把他教育转来,让他去检讨,然后就过了。川大教授林如稷,在文联来开会说,你们整人关起门整,整出问题了才把我们这些委员找来,当初为什么先不来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现在主席说了你们的批判粗暴,喊你们停了,弄出问题了,才想起来找我们贡献意见。这是发牢骚。
  天天开会大鸣大放,叫人家发表意见,人家有的忙,硬拿车去把人家拖来发表意见。张默生教授就是用车接来发言,后来当了大右派的。
  这时候,全国各种意见全部都出来了。说得很闹热啊,报纸上都在给共产党提意见。有些意见越来越尖锐,围绕着官僚主义咋个腐朽,哪里整得要不得,哪里整人家农民,整得农民……全国的各种作品都出来了,就是那个时候的伤痕文学。好多人都在写。连艾青自己都写了《养花人的梦》,后来批判他的时候,就说那是“艾青的草木篇”。
  这个时候喊我发言,我都还不敢去。
  然后省文联的一个领导,常苏民,是个老好人,他也不整人的。常苏民看到我始终都不发言,就把我喊到他那儿去谈,他就把毛泽东的讲话全文,打印的,中文打字机打印的,他说你就在这儿读。毛主席怎样说的……就是我刚才讲的那些内容。他说你看嘛,最后的结论,连主席都是说这样子批判是粗暴了要不得。因此你要出来发言,四川这个地方要反对教条主义,你应该出来开第一炮。最初我认为他说的是真心话。多年以后我才悟到那是他的违心之言。作为一个领导人,在本单位揪不出右派来,他就犯险了,弄不好他自己就会被其上级指为包庇右派。他是来诓我鸣放啊。但是我原谅他,他无意整人,他也是不得已啊。 txt小说上传分享

“如果不写这个,我后来还是要当右派”(5)
我又很信任他。终于我就出来发言了。嗬,一发言各家报纸的记者详细地记,记下来整整一版。成都日报四川日报全部登流沙河的发言。上海的文汇报也派记者来采访我。我说你们前几个月批我很凶,这样子弄是不对的,你们这样弄得我情绪也很难受。我说我个人固然是有很多缺点,思想改造不够好,有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想,但是我没有要反党反社会主义。你们这样子弄我是很不服的。
  这时就得到很多人的响应。
  到了1957年6月,突然一变脸说有阶级敌人在破坏我们整风……
  全国很多人受到《草木篇》的牵连。说我有三个反革命集团,我是这三个反革命集团的首领。然后专案组去追查,凡有关系的,一网打尽。专案组来人说,流沙河,有一封信,人家在无知的情况下写了一封同情你的信,现在你要把这封信交出来。我每天收那么多信,装一箩筐,我说我记不得,你们去查,最后我说算了嘛,你们干脆抬走。这一次他们就警告我,任何证据你不能毁,毁了将来你的罪名大得很。所有人家给我写来的同情的信,一封我都不敢毁。何况我还记得有日记,日记我也不敢毁。
  所谓三个反革命集团,全是我认识的,文学界的非文学界的,连常到我这里来的中学生,全部都有严重政治问题,不准升大学,他们一辈子的人生道路都注定了。魏明伦,当时14岁,化名给文汇报写一封信,声援流沙河,后来清查笔迹,查到他头上,由于太小没有资格戴右派帽子,但是给他杵了一个污点。周克芹遭学校开除也是与《草木篇》有关,被弄回老家,幸好他老家把档案材料搁在乡政府再没有打开过。好多人就为这个事情把一生的命运改变了。
  整了那么多右派分子,所用手法都有类似,但是,受我株连的现象特别引人注目。全国类似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后来八十年代,我出差外省,全国到处有,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人来找我。到乡下都有人来找我。说五七年你那个《草木篇》也牵涉到我,我当右派有一条罪状就是支持右派分子流沙河向党疯狂进攻。还有被整死了,被杀了。
  所以这个事情实质是怎么回事,你就晓得了。
  ■ “沉到海底”
  这个诗,是再普通没有了。值不得拿来说。而是因为要搞运动,有意要去到处找,由于他们带有有色眼镜,出于革命的警惕性,时刻严防阶级敌人,一看就看到这儿来了一个信号,就是来反无产阶级专政的,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敌人……他们看到了,看到了!
  但是最奇怪的是,到了1999年,突然改变了说法。中国作协书记处的书记张光年,老革命,在1999年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0周年,中央电视台讲建国五十来的历史,中间专门的一章,就是张光年谈到草木篇事件。我就很注意地看。变了。张光年说,当初我和另外三个中国作协的负责同志,去跟毛主席汇报,毛主席说,《草木篇》哪首不好就批哪首嘛,怎么能一锅煮呢,其中有两首就好嘛。毛主席背了中间一首,又背了中间另一首,毛主席说,这两首就可以嘛。
  当初正式传达的毛主席不是这样说的,那时说是阶级仇恨。那你说我该相信其中哪一种说法?老同志在这点上是很谨慎的,我不认为人家张光年说错了。不过当初风气如此,今日红花明日紫草,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纯粹的实用主义。要搞运动,就说这是反映了阶级斗争,对我党有各种仇恨的人,才得写《草木篇》这样的作品。但是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又是另一面,很讲道理的呀。如果是按照张光年讲这个,那哪里还有后来的运动呢,那就搞不起来了嘛。毛主席纵然这样讲过,但是从未传达下来过,等于没有讲过。

“如果不写这个,我后来还是要当右派”(6)
实际上,就是小题大作。实际上,我是帮了反右派斗争的大忙,因为在后来的反右运动中,规定所有的大中专院校,以至中学,所有各级政协直到县政协,必须开座谈会,座谈会上,必须要“奇文共欣赏”,要把《草木篇》给大家看,看了要大家讨论。如果不是这样,哪个来读你那个啥子草木篇嘛。毛主席喊人家非读不可,读了喊人家发表意见。人家本来就毫无兴趣的,也不得不表态。
  你想我的那一组小诗,用中文打字机打下来,只要巴掌这么点小一张纸,王蒙刘宾雁那些毒草那么长,哪个去读呀。我那个拿来人手一张,一分钟读完。读完发表意见。积极分子说,批得好,这个反动得很。如果有人说,这个算啥子嘛——对了,就划成右派。用这个方法来划右派,是“多快好省”,“节约闹革命”。一分钟就可以把右派抓出来。因此全国抓了好多右派,都和那一组害人的诗有牵连,其数上万。
  所以,本人是给反右提供了一个文本。可以快速制造右派,多快好省地抓出右派。我是帮了大忙了。
  我们这些都是小人物。把那个诗拿来那样批,不是这个诗了不起,不是这个诗写得好,我从来都不那样想。
  这个落到哪个头上,就该哪个先倒霉。我呢,不过是先落到我的头上,先落到我的头上,我就先倒霉。如果我不写这个呢,我后来还是要当右派。是因为后来到了大鸣大放的时候,像我这样一个又很信任这个党,认为这个是光明磊落的,我们在党的面前不应该有什么保留,心头有什么我们可以提,这样才是真正的热爱党。另外我们个人,处事也是光明磊落,有什么就要说出来,那么肯定后来也要当右派。但是呢不会当这么大的右派。
  后来到八十年代我才知道又一个事情。1980年,在石家庄,刘绍棠来找到我说,老兄呢,1962年毛主席曾经说到我们两个你知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他说,是这样子说的。1962年夏天,毛主席在北戴河游泳,突然想起喊那个毛远新来,毛远新兴冲冲地赶到北戴河来,找主席,说主席在海边,到海边去找到。主席说你下来嘛。毛远新说我游不来水的嘛。毛主席说,游不来水你下来学。吃两口水自然就会了。你看人家刘绍棠,也是游不来水呀,吃了两口水,后来人家就学会游泳了。只有那个流沙河,才沉到海底下去了。
  同样都是右派,就有不同的出路。刘绍棠后来就摘了帽子了。我就当了二十年右派。到了1978年5月,*喊把全国剩下的右派一风吹了,我作为最后一批右派摘了帽子。算来当右派只差六小时就整整二十年。
  我说你咋个知道的,刘绍棠说,这是毛远新谈的。毛远新把这件事情详细讲出来的,人家详细记录的。毛远新咋个说,伟大领袖咋个说,然后就说到你我两兄弟。我就说,真还是吓人啰,他老人家还把我记着了。好险啊,我这条命就不晓得咋个捡来活的了。更可笑的是“文革”末期,北京《诗刊》复刊,当时的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姚文元装模作样批示说:“我们不怕出草木篇!”以示高举革命旗帜。1957年批鄙人,就有他嘛。我这毒草使好多人顺着竿竿爬上去啊。
  这个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这一切事情,一万个问题是一个问题,就是最高层的政治需要的问题,不是我个人有任何问题。。 最好的txt下载网

“如果不写这个,我后来还是要当右派”(7)
中国在反右以前,绝大部分知识分子,非常拥护这个政权,那个时候,是共和国的黄金时代。反右一搞,第一是把人心伤害了,第二使所有的人战战兢兢,生怕挨打。
  你好生想,如果1957年不搞这个反右斗争,第二年的大跃进的胡乱搞绝对搞不下去,上千万人就不会饿死了。只要那样搞,就会有很多知识分子出来说那样搞不行不行。但他那样整了,爱叫的鸡公都杀了,剩下都是不叫的。毛泽东要怎样搞大跃进,没得人敢出来说了。这是国家民族之大不幸,中国人民的大不幸,不是我个人的。
  这是大悲剧,谁是罪魁祸首呢?我自身其实也有罪。罪在从前历次运动,从1951年的三反运动起,我也当过积极分子打手,也凶狠地批判别人,也装腔作势作左派洋洋得意之状。这回自身被钉上羞辱柱了,被批得狗血淋头,弄去拉车扫厕挑粪,现眼现报,也算是“天道好还”吧。
  ■ 老家避世
  当了右派以后,只领生活费了。反右前我的工资还比较高,是77块。反右后,人家那些都只领15块的生活费了,我是右派中间领生活费最高的,30块。我算是毛泽东都点了名了的人,我没有弄起走,猜想是担心一会儿毛主席突然想起了,说那个人在哪里啊?不好回答。其他的人送去劳教,劳改农场,受够折磨,还有些关到监狱里头的,只有我,不能走,留在机关。机关领导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说,毛主席说的右派分子是反面教员,每个单位都留那么一两个反面教员,来时刻教育我们这些左派,让我们提高警惕。公平地说,省文联对我还算很不错。李累主持批斗我,没有骂过打过,还让我坐着说。另一领导人也姓李,坚持要弄我成反革命,判刑劳改。因为反右运动前,他曾对我讲真心话,大骂农村政权,竟说“该造反”之类的危险话。怕我争取立功赎罪出卖他,所以要把我往死里弄,弄起走。李累坚持照政策办,不同意送劳改。我感谢李累。七年后,二李又被新左打倒批臭。
  我就留下来,留在省文联整整九年。但是开除公职,开除共青团团籍,留机关监督劳动改造。比较起来,够宽大了。
  然后我就做各种体力劳动嘛,就在机关里做。拉车子,我拉好多粮食,机关里头的煤、米、面。扫厕所我不知道扫了好多。留到机关就一直搞这个。后来又把我弄到图书资料室去协助管理图书资料。后来又把我弄到机关农场去,我光是植棉,从温汤浸种,一直到最后把棉花用车拉到省里边去交,最后把棉花票领回来,就做了两茬。这些我完全做成了植棉内行,油菜内行。
  一直做到九年以后,*爆发前夕,才把我弄回老家去了。如果不弄回老家,留到那儿就拿给他们打死了。
  坚决要把我弄回去,是人事科长,叫李彬,老干部,她的丈夫就是那个常苏民,当初喊我说你一定要出来放第一炮的。这个李彬所以对我好。弄我回去的时候,我就跟李彬说,我说我还不想回去呢,我看人家邱原就在成都,我又能够拉这个车子。李彬说,你别看邱原自由呐,危险得很哪流沙河,你回去的好。我说好,叫我回去我就回去。
  回去苦是苦,但是把一条命保到了。
  留在省文联,没有好苦。真正回到老家去那个才苦,累死人呐,五类分子管制起来不说,还要计件劳动,一天拉了下来(拉锯)够受。你想那个又是计件工,拉一尺才有一尺的钱。这样弄下来这个人简直累得不得了。往往都是天快要黑了看不清楚墨线了才把锯子停了,然后赶快回去了。早晨天亮前就赶起来,还没有走拢那个锯木那里就开始*裤了。两个拉锯子的人为了节省时间上厕所就一起。腊月三十都还在做,正月初二又在开始做了,这么苦。期间累得几乎每隔两个月都要病一次。一年下来,劳动的累病,加之以恐惧——你想*的时候,要是学生红卫兵把你弄回成都去了,要往死处整呐。营养又很差,害了肺气肿。
  只拉了六年。把那个六年过了,还有六年就是钉包装木箱。就是我的儿子协助我,他才六岁七岁,他已经开始做童工,钉包装箱子的两个档头,全部是他钉的。拿个钉锤,当当当。六年,我就在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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