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影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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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贩大概三十岁上下，穿着不太整齐，看上去有点邋遢，但是我却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口和袖口总是很干净。

　　他虽然总是低眉顺眼的面对周围的人，却无法掩盖英气勃勃的长相，即使是左边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疤也让他凭空多了几分男人气。女孩子路过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多看他几眼，我不知道是因为他长的帅还是因为那个疤痕的缘故。

　　他体形匀称，甚至用健美二字形容也不为过，不过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女孩子有很大的吸引力，却总像个虾米一般佝偻在水果摊后边。看上去他显得与世无争，总是避开别人的眼神，像一只胆怯的狗。

　　他很少讲话，直到他蒙了我一百元钱的那天，我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的卓尔不群让我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我发现他总是在看同一本书，而且总是目光呆滞的盯着书上面的一处。他到底在读书还是发呆？看上去，他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手中的书本，看到了无穷远的地方。

　　有一次我走的近了一些，发现他看的是一本破旧的《卜筮正宗》，我知道那是一本很古老的算命书。这个发现让我有些好笑，二十一世纪居然还会有人相信算命。

　　傍晚，我想买几斤桃子，顺便和他聊两句，可是他居然头也没有抬的说了一句：“自己称。”

　　我吃了一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好歹我也算是他的客户啊。不过这个人太有意思了，我不想就这样走，于是自己称了几斤桃子，问道：“多少钱？”

　　小贩的眼睛仍旧盯着自己的书：“你觉得值多少就留多少吧。”

　　我呆了一呆，差点笑出来：“要是我说就值两毛钱，你不是亏了？”

　　小贩懒懒的把书扣在一边，抬头看了看我：“那你就留下两毛钱好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那人长着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黑白分明，分明得似乎有些过分，他的瞳孔在夕阳的映射下似乎闪动着很怪异的光芒。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慌乱中我连忙避开他的眼睛，拿出一张十元的票子扔在了摊床上，转身便走，不料刚走出两步就被小贩叫住了：“等会，找你钱。”

　　按我拿走的分量，十元钱比较公道，可是小贩递过来的竟是九元八角。我呆了：“开个玩笑，你真的要两毛钱卖给我？”

　　小贩显得很诧异：“怎么，做生意也能随便开玩笑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街边的摊贩2
我哭笑不得，但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得出他根本就没开玩笑。我犹豫了一下，打算找点理由劝他把钱留下来，可是对方已经把钱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样做生意你不是赔了？”犹豫一下，我说道。

　　“怎么会？”小贩笑了：“命里有的东西推也推不走，没有的东西抢也抢不来。比如刚才你花两毛钱买了几斤桃子，可是说不好回头会花一百元钱买一个，那我不就赚了？”他笑了，似乎很久没有笑过，笑的有些僵硬，但是却很开心。

　　我觉得好笑：“我就是傻到家也不可能花一百元买一个桃子。”

　　“你还真不信邪，好吧，咱们试试。你看我的这个桃子值多少？”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在摊子底下摸了一会，拿出了一个纸包，一层层的打开，里面裹了一只桃子。

　　我仔细看了看：“很普通，要说这个桃子值一百元，傻瓜才信。”我的话里不无调侃。

　　“说的好，的确它不仅仅值一百元钱，少二百元我是不卖的。”小贩非常自信。

　　我吃了一惊，这家伙吹牛吹得有点离谱了。可是接下来我却忽然感到那个桃子的珍贵，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要不惜一切的得到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用一百元钱买下了它，当时害怕对方反悔，连忙狼吞虎咽的把它给吃了。

　　等吃完以后忽然醒悟：我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买一个桃子？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无法抑制的渴望？患得患失，简直就像初恋的感觉一样，可是静下心来想想，这个桃子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起来，这个小贩拥有极强的谈判能力，他似乎可以以任何价格向顾客推销任何东西而不被拒绝，如此看来他该找家公司做销售员了。后来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他听，可是他对此竟然不屑一顾，这让我感到有点恼火。

　　我上了当，小贩却十分开心，他大笑以后安慰我：“不要伤心，等会我拿这一百元钱请你喝酒好了，真是的，好久没这样高兴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发现这家伙有那么大的酒量。他一个人喝了整整四瓶的高度白酒，说话竟然还是有板有眼。

　　小贩自称刘东华，在酒桌上他谈天说地，讲经论道，好像世界上没有他不明白的事情，不过更多的时间都是在鼓吹周易的神奇。

　　那天喝酒的时候，我像中邪一般看着刘东华，隐约感到这人身上有一种被压抑的东西，我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可能是哀痛，也可能是仇恨，但是不论是什么，一旦爆发以后都可能把他给彻底毁了。

　　刘东华似乎在进行着一场顽强的抗争，但是我却感到的绝望。难道这就是他相信周易的原因？

　　他根本就不像个小贩。

　　以他的能力，街边的地摊根本留不住他，他来自何方？原来是干什么的？什么力量能促使他放弃正常的生活和追求，来到这里坐在路边卖水果？我没问，因为刘东华太精明了，似乎我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旦我的问题涉及到他不想回答的范畴，就根本没有提问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勉强挨回住处，躺了两天才起来，而我喝的酒却连刘东华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街边的摊贩3
从此，他成了我的朋友。

　　可是这个朋友今天却让我感到异常恐怖，他似乎掌握着某种可以左右别人命运的神秘力量，而我则似乎成了他的工具。

　　无论如何他必须解释清楚那十万元的来历。

　　路边的梧桐树叶快落尽了，小区里很少有人出来活动，到处都显得萧条。

　　冷风吹过，树叶围着我团团打转，我缩着脖子眯起眼睛急匆匆的往前走。远远的见刘东华坐在那里发呆，于是我几步窜了过去，把书包扔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的看了看我，落寞中显得有些开心：“李帆，好久不见了。”

　　“我想问你：这十万元钱是不是你搞的鬼？”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刘东华吃惊的看了看我：“什么十万元啊？”

　　他的表情丝毫不像作假，我反而为自己的莽撞而不好意思了。

　　风停了，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我感到刚才那些想法的可笑，于是简略的把当初拿错书包的事情说了一下，末了没忘记把那些可笑的猜测告诉他。

　　听我讲完了，刘东华笑了：“你小子真是交了狗屎运，居然凭空拣了这么多钱。不过你的想法也太滑稽了，要是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早就成百万富翁了，何必在这里摆摊？”

　　“我必须把钱还了，你能帮我找到那个心脏病患者的家属吗？”

　　“你说的是那天死在这里的那个人吗？”

　　“是啊。”

　　“他不是心脏病。”

　　“那他是怎么死的？”

　　“公安局检验的结果是，他吃苹果吃的太急，呛进了气管，活活憋死的。”

　　我吃了一惊，当初我那么卖力的要帮他的忙，谁知道一点用也没有，如果当时知道他是噎着了，毫无疑问我是有机会救活他的。

　　我直愣愣的看着刘东华身后的一株几乎落尽树叶的梧桐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无尽的悲哀：为什么我没想到他是噎到了？

　　“至于他的家属，你还是不要找了。”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那家伙是全国通缉的毒品贩子，就算你找到家属，那些钱也不属于他们。当然了，你可以交给公安部门，不过这样一来你的麻烦就大了，他们会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讯问，即使最终能确定毒品贩子和你无关，那些钱和毒品也要当成证物上交的。——干吗不留下它们？把毒品从厕所冲下去，然后用那钱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汽车，电脑，数码相机，这些钱足够了。”

　　给我出主意的时候，他的目光非常真诚。我的心动了一下，十万元钱可是我需要几年才能赚到的。

　　“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笑了：“我可不要，不属于我的钱拿了会有麻烦，可是它们却是自动找上你的。你拿着用吧，回头请我多喝两顿酒就是了。”

　　听了他的话，我开心极了，于是匆忙道了别，拿着书包很快的回到了家里。

　　房间里面没有阳光，显得阴冷阴冷的，让人感觉十分压抑。放下书包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刚才刘东华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一回到家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街边的摊贩4
问题在于整个事情太凑巧了，我和他抬杠说他赚不到钱，他说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那你拿十万元来给我，他说你已经有十万了。随后那个毒品贩子被刘东华的苹果噎死了，他死了以后我拿错了书包，而错拿的书包里面就有刘东华提到的十万元钱。

　　真的是巧合吗？

　　就算是巧合，我的十万元也是基于别人的死亡而取得的，这样推理下来，就等于我的诅咒导致了那个人的死亡。或许他早就该枪毙了，但是却不应该死在我的手上，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惊恐的感觉那上面沾满了鲜血。

　　我是罪魁祸首。

　　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想法。

　　更让我感到恐怖的是，似乎刘东华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就拿刚才来讲，他仅凭三言两语就把我给打发回来，当时我那样信服他，为了十万元的意外之财那样开心，可是回来仔细琢磨一下，就觉得什么都不对了。我当然可以不露声色的吞下这笔钱，但是以后就不得不永远受到良心的责备了。

　　夜幕降临了，我打开所有的灯，但是却无法驱走心中的暗影，我感到惶恐无度。

　　无论游戏还是电影、聊天都无法让我静下心来。

　　二十点十五分，我猛的跳了起来，抓起那个书包，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我反锁了房门，裹紧风衣，在萧瑟的秋风中走出灯光幽暗的小区，十几分钟以后，来到一片平房居住区。人们戏谑的把这里叫成贫民区，刘东华就住在这里。

　　我的出现让他感到意外，但是很快他就把我让进了屋里。

　　房间的陈设和几个月以前没有什么差别，简陋的家具，破旧的黑白电视，几个水果箱子，桌子仍旧放着那几本算命的书。

　　“我不能留下那钱。”我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为什么？”他丢给我一枝烟，帮我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枝。

　　“要是留下了，我担心以后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安宁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的吐了出来，感到一阵轻松，似乎心中的烦闷也化作缕缕清烟飞了出来。

　　“没有那么严重。那人是个该死的毒品贩子，况且又不是你害死的，你没有必要感到不安。”他说话的时候脸背着灯，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唉！”我长叹一声：“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

　　刘东华默然了。良久，他也叹了一口气：“你仍旧觉得他的死和我有关。”

　　我的心很乱，于是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是我诅咒了他，不然他不会死在这里。——换句话讲，即使真是巧合，我想我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就因为和你开了个玩笑，那个人死在我的旁边了。”

　　他笑了，声音有些发涩。

　　“这就叫倒霉？要是看到真正倒霉的家伙，你会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里。”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坐到了一把不甚结实的椅子上。

　　刘东华的声音显得落寞，我忽然感到他很可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街边的摊贩5
“怎么了，你？”灯光之下，他面如死灰，几乎让我认不出来，吃惊之下我连忙问道。

　　“没事。”他摆了摆手。“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我去叫点菜，哥俩一起喝两盅吧。”没有等我有所表示，他就走了出去。

　　刘东华默默的把桌子搬到房间中央，准备杯筷，安排座位，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显得神色凝重，似乎无法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一般。

　　送外卖的带来八道菜，四凉四热，很丰盛，另外还有六瓶高度白酒。

　　刘东华举杯和我碰了碰，一饮而尽，然后满足的吸了一口气，夹了一筷子蛰头丝放进嘴里慢慢的品了起来。

　　“怎么不喝？”他用筷子指了指我的酒杯。我苦笑一下，应付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了。

　　“刚才你说自己很倒霉，其实依我看你倒满幸福的，我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倒霉蛋。”他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

　　一边喝着酒，刘东华一边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在他讲故事的过程中，风卷着树叶在门上、窗上不断的发着怪异的响声，让我寒毛直竖。热菜冷了，冷菜凉了，冰冷的酒无法让我感受到一丝温暖，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裹紧了我的风衣。

　　刘东华一边喝酒，一边讲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然而平淡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巨大的压力。坐在他的对面，我觉得黑暗变成了有形的东西，一点点的迫近我们，直到把我们两个压成粉末为止。

　　这是恶梦吗？什么时候天才会亮？我后悔不该自作主张的来找他。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进窗子的时候，六瓶白酒已经涓滴不剩，而且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下的。刘东华端起空杯子看了看，又挨个摇了摇空酒瓶，最后把我眼前的半杯白酒拿过去一饮而尽，到此为止，他面不改色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像一股凛冽的寒气，从我的皮肤一点点的渗透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我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停留哪怕一分钟，于是僵直的立起身来，没有道别就离开了刘东华。

　　那天他没有去卖水果，第二天也没有去。

　　第三天我来到他的住所，但是房间已经换了人。房东告诉我，刘东华搬走了，搬到哪里他也不知道，走的时候只背了一个书包。

　　我知道他一定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又成了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讲了自己的过去，刘东华还能在这里过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如今他不得不再次出去流浪了。

　　28号楼的拐角仍旧有人摆摊卖水果，但是刘东华却不在那里了。

　　他说的没错，和他比起来，我现在真的生活在天堂里。

　　冬天到了，雪花片片飞舞，每次经过28号楼的时候，我依旧徒劳的想看到刘东华的身影，可是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痛悔失去了一个好的朋友，痛悔逼迫他讲了自己的过去，更加痛悔自己知道了这一切。

　　夜不能寐，我打开电脑，决定把刘东华的故事写下来。

　　双手在键盘上灵活敲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一条绞索慢慢的套住，后面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容不迫的在某处拧紧着螺丝，随着螺丝的转动，绞索也有条不紊的慢慢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