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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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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懒懒地倚在枕上,怅惘。
  别说屋中一时寂静,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把这种形容与我现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状态联系在一起。
  九儿咯咯地笑着,待觉得别人都没在笑时,才慢慢住了声,偌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半天才勉强弯起唇,问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我微笑道:“没说错什么。那时还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九儿便掰着指头算:“也没多长时间吧,三年多一点吧,那一年春天的时候昭仪进的宫,记得那时海棠花开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当时还给宁大小姐画了一幅画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恍如前尘旧梦,可我还是记得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那画上的题词,曾是让庄碧岚蹙眉,并劝我尽量别出德寿宫,少和这位南楚至尊无上的表兄接触。
  果然,海棠谢后,便是春归时节。
  纵曾歌金缕,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后的惨淡失色。
  一切无可挽回。
  “笃,笃,笃……”
  低而有节奏的声音,缓缓在房中回响,却是无双正在捣着某种玉屑,据说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无双的神思显然不在手中的药杵上。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着我,可神色里却有几分了然的同情。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一)

  唐天霄在熹庆宫住了两晚,第三日才到怡清宫来。
  其时我已能下床走动,正穿着淡蓝色小衣,披了件素白荷叶翻边的披风,出神地倚窗而坐。
  他走过来,向外张望了一下,随意地将手搭我肩上,亲热地摩挲两下,笑道:“真不该让你搬这里来住。静宜院好歹还有些梨花桃花可以看看,这院子里瞧来瞧去,都是这么株老榕树,就是搬些牡丹芍药过来,也给压得显不出艳色了。”
  我微笑,打量着他道:“皇上调养得看来不错,臣妾也就放心了。”
  除了略显清瘦些,他的确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一身家常的淡黄长袍,含笑斜挑的凤眸,懒散不羁的举止,看不出一点被人暗算后的恼恨羞怒。
  他也正关注着我,拍了拍我的头,笑道:“你以为朕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儿啊?你瞧瞧你,风吹大些可以给刮窗外去了!说那唐天重怎么怎么照顾你,朕看着也平常,弱成了这个样子了!”
  抬头见无双等人均已避开,我自嘲一笑:“皇上,所谓弱肉强食,既然当了一枚棋子,粉身碎骨化为齑粉都是意料中事,能捡回一条贱命,臣妾已属万幸,还敢奢求其他?”
  “你?命贱?”
  唐天霄哈哈大笑,走到桌边,端起茶盏来欲喝,似乎感觉不够舒爽,随手将茶水甩落地面,高高提过一旁的酒壶,竟就在那茶盏中满满斟了,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才畅快地吐了口气。
  我笑道:“皇上,不怕酒中又给人做了手脚?”
  唐天霄又倒了一盏,这次却缓缓地摇晃着,小口地啜着,慢慢道:“朕就想着,是不是该多谢咱们那只美丽的大公鸡呢?这一次,应该没有人会在这里向朕下毒手了吧?有我们宁昭仪在,怡清宫只怕已是整个大周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言外之意,经了此事,这兄弟二人的皇权争斗,已经更趋激烈,甚至随时可能找机会置对方于死地?而唐天重会因顾忌着我,从此不敢在怡清宫再对他下毒手?
  这么瞧来,我的命还真不贱。
  我轻轻一叹:“皇上,我只求片瓦遮身,安然度日。”
  唐天霄瞧也不瞧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朕还想做一介布衣,每日里山水逍遥呢!身在是非门,还想免做是非人?”
  他还想用我去招惹什么是非?
  我站起身来,问道:“皇上不累么?”
  唐天霄笑道:“朕不累。游戏才刚开始。”
  我淡淡道:“皇上不累,臣妾却累了。皇上一个人饮酒看榕树吧,臣妾不奉陪了!”
  裣衽略施一礼,我转身走向卧榻,垂下素色轻幔。
  唐天霄怔了怔,恨恨道:“你这丫头,身子弱了,脾气倒是见长!怪不得把我们公鸡皇后气得快吐血。”
  我向内而卧,再不答理半句。
  而唐天霄居然没给我气跑,一个人在外悉悉索索地饮着酒,晚间又传了晚膳,用留宿在怡清宫的实际行动,向外人昭示宁昭仪圣眷正隆了。
  也许,他只想向唐天重一人宣告而已。
  却足以让天下人俱知,大周帝后琴瑟和谐,但后宫中最得宠爱的,却怡清宫的昭仪宁氏。
  太后与摄政王两系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但二人自武帝唐承元驾崩后,在共掌朝政早已形成某种默契,面临重大政事时始终能保持政见一致,才能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一步步将大周带到如今的昌盛繁荣。
  可今年入春以来,摄政王因攻入瑞都时引起旧年伤疾发作,精神越发不济,渐渐将越来越多的政务交给长子唐天重。唐天重的行事雷厉风行,稳重中透出隐隐的霸气;而太后同样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安排着自己一系的重臣辅助着唐天霄渐渐。
  唐天霄被下毒后,宣太后自是猜得到谁在暗中动了手脚,却只对外宣布皇帝偶感风寒,再不许提一毒字,连带我被杖责之事,也成了妃嫔间争风吃醋的小事了。
  但这样的风声鹤唳之下,许多大周臣子当然看得出其中奥妙,无不暗中掂量着自己在这变幻莫测的政局中的位置,为着自己的前程未卜而惴惴不安。
  我虽一度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但从此得以养伤为名,和原来一样深居简出,又倚着太后的旨意,绝足于熹庆宫,外廷朝堂风雨再骤,皇后那里怨言再多,一时倒也与我无关,也算因祸得福。
  唐天霄吃了一次大亏,更不打算对唐天重容让半分,每日嘻笑间的犀利锋芒,实在难以让我视若无睹。
  好在他虽是万乘之尊,在我跟前倒还没拿过半分帝王的架势,素常在宫人跟前,不过叫我泡杯清茶,弹支曲儿,亲亲热热地调笑几句;夜间依旧共处一室,我睡床上,他睡软榻,各不相扰。
  我受伤后身体匮弱了些,夜间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许多,便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敛了白天的轻浮笑容喝着闷酒;倒是有一次,睡梦里恍惚觉出身边有人,睁开朦胧睡眼时,正见轻帏飘拂,他挺拔的身形刚刚自床畔离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盖得严严实实,被角依稀有着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迹。
  将锦衾捂得更紧些,我一时也不太敢相信,像这样在深宫之中娇养长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这样细致的时刻,居然记得分心来照顾别人。
  他到底还念着和南雅意的旧情吧?
  只是经历了愈多,最深处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愿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树影投于浅碧的窗纱,摇曳得像那一年莲池中朦胧漾着的水影。
  窗内,烛影摇红,轻纱漫笼,一声两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天气转热,我便叫人搬了张竹榻到榕树下,懒懒地倚住,慢慢地绣着一只香囊。
  无双和沁月挪了张小几过来,笑道:“昭仪,养得才好些,别做那些细致活儿,小心伤了眼睛。”
  “怪无聊的,做些针线活消遣消遣。”我抬起头,阳光隔了密密的枝叶透入,灿金耀眼,倒也甚觉恬适,并觉不出炎热来。
  无双笑道:“这香囊做得精致,想来刺绣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继续绣吧!你看这天气正好,奴婢去把琴搬来,昭仪弹会儿琴可好?”
  九儿正捧了一大捧不知从哪里采来的花儿过来,笑着说道:“可不是么,昭仪最精音律,弹琴吹笛又可怡情养性,何必费神做这个?昭仪要用时,九儿明天给昭仪做上十个八个。”
  我摇头,看一眼粉墙碧瓦的宫墙,说道:“安静在宫中呆着罢,别去惹人厌烦。你也是,这些花儿草儿从哪里采的?别惹出事端来。”
  九儿闻言便瞪向了熹庆宫的方向,恨恨道:“昭仪怕她做甚?如今大周内外,谁不知昭仪宠擅专房,连太后都护着。那边敢再无故找昭仪麻烦,真的不怕皇上翻脸么?还真以为自己多得宠呢,也不瞧瞧……”
  “九儿闭嘴!”凝霜从九儿手中取走花束,已低声叱责。
  无双笑道:“童言无忌。”
  沁月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祸从口出呀,别忘了,上回就是咱们自己宫里的人跑到皇后那里告的状!”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二)

  无双转动着眼珠,叹道:“是啊,可惜那小宫女给皇后带走了,不见了踪影。要不然倒可以问一问,那只丢了的玉盏,是不是给她偷了去,有意陷害咱们昭仪来着。”
  九儿不敢再高声,看着院里没有粗使的宫女在,才轻声嘀咕:“姐姐也说了,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哪里来的胆子陷害咱们昭仪,还不是……”
  “把那栀子花□房里那只大口青花觚里吧,那颜色看着安静。只是放远一点,香气太浓郁了,闻着也不舒适。”
  我打断了九儿的话头,继续埋头做针线,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
  宣太后有意封锁唐天霄中毒之事,酒盏丢了的事,除了皇后宫中的人,和我近身的凝霜、沁月,其他人都知之不详,顶多听说了我被杖责和怡清宫的宫女告发有关。无双是唐天重的心腹侍女,自有她的渠道得到较详细的消息。可她应该也知道,那毒正是她家的好侯爷下的,现在怎又话藏锋芒,暗指另有他人在陷害我?
  可这皇宫之中,想置我于死地的,无非妒嫉我得宠的沈皇后而已;可沈皇后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拿唐天霄的性命做赌注。毕竟,唐天霄是她依托终身并可以因此尊贵无比嚣张跋扈的唯一凭恃。
  微一分神,指腹已被针尖扎着,一颗鲜红的血珠刺痛中凝结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语,没等我抬头,手指已被提起,飞快包入一团湿润的温暖中。
  竟是唐天霄,于猝不及防间抓了我的手,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
  “皇上!”我惊叫,急忙缩回手,举目四望,几名侍女的裙摆正悄悄自院中抽离。
  唐天霄倚在我榻边坐下,弯着凤眸眯眯笑,“难得闻到你这里有花香,一定不是你采的吧?没事也该出去走走,闷坏了朕可就心疼了!”
  我拿丝帕擦着手指,苦笑道:“皇上该心疼的人多呢,没必要把我算进去。”
  唐天霄盯着我的动作,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又缓缓漾了开去,“清妩,你嫌朕脏了你的手?”
  我一怔,才觉得自己不断用力拭着手指的动作有点夸张了。
  虽然他偶尔举止轻浮了些,但每夜一室相处,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不良念头,论地位,论身手,都不是我所能抵抗得了的。
  纨绔庸碌的外表下,他无疑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何况,他还是南雅意依旧满怀冀望的心上人,也是我可以安然度过余生的唯一希望。
  至于其他……已不敢去想。
  勉强弯了弯唇,我别过脸笑道:“皇上说笑了,谁敢嫌皇上脏?”
  唐天霄嘿然一笑,“你敢!你嘴里不说,心里大约没什么不敢的事!”
  我默然。
  连刺杀他的事都敢做,在他看来,也的确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了。
  他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半揽着我肩膀抓过我手中的香囊,很快转移开话题,“咦,这香囊做的好精致!绣的什么?莲花?”
  的确是莲花。
  莲畔的记忆总是深刻,连刺绣时,也只想着溢着少时流光的碧叶和沾了清脆笑语的粉莲,不知不觉便拈住了颜色相近的丝线。
  微微侧着身,我并没有挣脱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掌。
  宫院敞朗,再不知在我看不到的某处,有没有什么人暗中窥视着他和我之间的一举一动。我不好拒绝得太明显,谅他不过少年淘气,并没什么恶意,我只得低头取过他手中的香囊,说道:“嗯,莲花。再过些日子,莲花也该开了吧?”
  唐天霄凝注半晌,笑道:“看你这针线走势,绣的是并蒂莲?这式样也别致,做好了送给朕吧!”
  我怔了怔,微笑道:“我这个只是病里做着玩玩的,难免粗糙,皇上想要,等我完全好了,再给皇上做个好的吧!”
  阳光仿佛暗了一暗,让我不由地抬起头,榕荫下透过的光线分明还是原来的清亮,细细筛下的光影落在唐天霄的面庞,白皙里有斑驳光影交错,看来有几分不曾见过的阴晴不定。
  我站起身,对着天空仔细打量着香囊,将声音放得更低缓些,不经意般笑道:“我的针脚还是粗了些,雅意的女红,那才叫精细呢!别的不说,皇上只看她给你编的那鸳鸯戏水缨穗,真的一点点瑕疵都挑不出来。”
  唐天霄也正望着我抬起手的方向,可这时目光悠远,绝对不是在看香囊了。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腰间,抚向九龙玉佩上的橙黄缨穗,悠悠道:“不错,雅意……有才有貌,性情又好……唐天重,当真糟蹋她了!”
  他同样顾忌着墙外有耳,最后一句嗓音极低,并不让第三人听到,却又极沉,像突然被树荫乌鸦鸦的暗影笼压住,连修长的身躯都挺立得艰难。
  待得说完,他才退了一步,舒了口气般甩了甩手,像是立时摆脱了那种暗影,微微地笑了起来:“朕正要去御书房,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几天没去熹庆宫,朕也怪想咱们那母仪天下的沈皇后了,今晚就不过来了。你早些休息,别太辛苦了。”
  他拈过一朵掉落在小几上的洁白栀子花,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的笑容才重新灿烂起来,居然哼着一支曲儿,逍逍遥遥地走了出去。
  曲调很熟悉,正是他中毒那天我所吹过的那支《玉楼春》。
  被人暗算成那样,倒也不见他有什么杯弓蛇影的畏惧和警惕,我不知该赞赏他心胸宽广、性情洒脱,还是该可怜他出身帝王家,不得不在千重心机中练就笑面风云,水火不侵。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三)

  傍晚时无双又亲手熬了药,盛了送到我跟前,用银勺轻轻的搅动着,笑道:“昭仪,再吃几贴,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早就没事了,是侯爷多虑了。”我微笑着接过,“我瞧着康侯身边,就你最得力,想来他把你拨过来,一定也不习惯。不如我改天和文书房管事说一声,还让你去勤政殿服侍侯爷?”
  无双低了眉眼,轻声道:“昭仪是嫌无双服侍得不好,要赶我回去么?”
  “当然不会。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将心比心而已。像服侍惯我的沁月她们,如果有一天不在眼前,我也会牵挂。”
  啜几口药,仿佛比以前更苦了些,想来是身体恢复了,舌苔的味觉也随之恢复,每一丝酸甜苦辣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无双服侍得很周到,也很有眼色,我对唐天重明里尊重,暗里提防,她不是看不出。来到怡清宫这些日子,她每天端来给我喝的药碗里,都会放上一把银质的勺子,并在有太医请脉时取来剩余的药汁,让太医辨别火候是否恰当。
  ——无非也知晓前次的事逃脱不了嫌疑,想为自己和自己的主人开脱撇清,以示并无害我之心而已。
  我也不去点破。
  毕竟她兢兢业业,全心在帮我复原身体;和康侯唐天重撕破脸皮,对我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只是明明清楚唐天重的居心,还把他的心腹之人还留在身边,让她时时刻刻报告我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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