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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完结版-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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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看看。”
她摇头道:“那里比你想的危险得多。你不应该靠近水潭。没必要去,去也没什么意思。何苦要去那里?”
“想尽可能详细了解这个地方,包括每一个角落。你不带我,我就独自一个人去。”
她看了一会我的脸,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也罢。看样子,我再说你也听不过去,可又不能叫你一个人去。不过有一点你好好记住:我非常害怕那个水潭,再不想去第二次。那里的确有某种不自然的东西。”
“没关系,”我说,“两人一起去,多加小心,有什么好怕的!”
女孩摇了摇头:“你没见过,自然不晓得水潭的真正厉害。那里的水不是普通水,是能把人叫过去的水。不骗你。”
“保证不靠近,”我握着她的手保证道,“只从远处看,看一眼就行。”
11月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我们吃罢午饭,往南面的水潭赶去。河在水潭前一些的地方往西山拐去,把西山脚切出一道深谷,四周灌木丛生,封闭了小路。我们不得不从东面绕行南山后坡。由于早晨下过雨,每迈一步,地面厚厚的落叶都在脚下发出湿重重的声响。途中,有两头对面走来的独角兽同我们交错而过。它们慢悠悠地左右摇晃着金黄色的脖颈,表情麻木地踱过我们的身旁。
“吃的东西少了。”女孩说,“冬天眼看就到,都在拼命寻找树上的果实,所以才来这种地方。平时兽们是不来这里的。”
离开南山坡不远,再看不到兽的出没,清晰可辨的道路也到此为止。到处是渺无人烟的荒凉原野和早已废弃的村落。如此西行之间,水潭的声响开始隐隐约约传到耳畔。
它与我以往听过的任何声响都有所不同。既不同于瀑布的轰鸣,又有异于风的怒号,亦非地动之声,而类似巨大喉咙吐出的粗重喘息。其声时而低回,时而高扬,时而断断续续,甚至杂乱无章,如烟如泣。
“简直像有人对我们吼叫什么。”我说。
女孩只是回头看我一眼,一声未吭,用戴手套的双手拨开灌木丛,继续带头前行。
“路比以前糟多了!”她说,“过去来时还没有这么狼狈,恐怕还是回去为妙。”
“好容易来到这里,走吧,走到哪算哪。”我们循着水声,在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中往前走了10多分钟,眼前豁然一片开朗:漫漫的灌木丛到此结束,平展展的草原在我们面前沿河涌向远方。右边可以望见河流劈开的深谷。穿过深谷的河流舒展胸怀,淌过灌木丛,流到我们站立的草地,随后拐了最后一个弯,便陡然放慢流速,颜色亦随之变成给人以不祥之感的深蓝色、缓缓推进。前端膨胀得宛似吞掉一头小动物的蛇腹,在那里形成一瓶巨大的水潭。我沿河朝水潭那边走去。
“近前不得哟!”女孩悄然抓过我的胳膊。“表面上水波不兴,显得老老实实,而下面的漩涡可凶着哩。一旦被拉将进去,就休想重见天日。”
“有多深?”
“不堪设想。漩涡像锥子似的一个劲儿地扎向谭底,肯定越来越深。听说过去往里投异教徒和罪犯来着……”
“后来如何呢?”
“被投过去的人,再没有浮出来的。地洞听说过吧?潭底有好几个地洞,张着嘴把人吸进去。人就只能在黑暗中永远彷徨。”
如蒸气一般从水潭中涌出的巨大喘息统治着周围,仿佛地底回响的无数死者的痛苦呻吟。
女孩拾起一块掌心大小的木块,朝水潭中央扔去。打中的木块在水面漂浮了五六秒,而后突然瑟瑟发抖,就像被什么拖住后脚似的沉入水中,再未浮出。
“才刚说了,水下翻腾着强有力的漩涡。这回明白了吧?”
我们坐在离水潭十多米远的草地上,啃着衣袋里的面包。从远处看,那一带的风景倒是充满平和与静谧。秋日的野花点缀着草原,树木红叶欲燃,其中间便是没有一丝波纹的镜面般的水潭。水潭前面耸立着白色的石灰岩悬崖,黑乎乎的砖墙劈头盖脑地盘踞在上面。除去水潭的喘息,四下一片岑寂,连树叶都静止不动。
“你干吗那么想要地图?”女孩问,“就算有地图,你也永远离不开这个镇子的哟!”她弹去膝头的面包屑,视线移往水潭那边。“想离开镇子?”
我默然摇头。摇头是表示否定,还是表示犹豫,我也不得而知,连这点都稀里糊涂。
“不知道。”我说,“仅仅想了解罢了:镇子的形状如何,结构如何,何处有何生活,是什么在限制我,控制我,如此而已。至于将来还要做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女孩慢慢左右摇头,盯住我的眼睛。
“没有将来的。”她说,“你还不明白?这里是真真正正的世界尽头,我们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我仰面躺倒春天。我所能看的,只是阴暗的天空。清晨淋过雨的地面又潮又凉,但大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仍荡漾在四周。
几只冬鸟扑棱棱地从草丛飞起,越过围墙消失在蓝天之中。惟独鸟才可飞越围墙!低垂而厚重的云层,预告严酷的冬季已迫在眉睫。
13。冷酷仙境……法兰克福、门、独立组织
像往常那样,我的意识从视野角落依序回归。首先捕捉意识的是视野右端的卫生间门扇和左端的台灯,继而渐次转往内侧,如湖面结冰时一样在正中汇合。视野的正中间是闹钟,钟针指在11时26分。这闹钟是在一个人的婚礼上得到的。为止住钟的闹声,必须同时按下其右侧的红钮和左侧的黑钮,否则便闹个不停。这一设计很独特,目的在于防止尚未彻底醒来便条件反射地按钮止住闹声而旋即昏睡过去这种世间习惯性动作。的确,每次铃响,我都不得不好好从床上坐起,把闹钟放在膝部才能同时按下左右两个扭。这样一来,我的意识也就被迫一步步踏入觉醒的世界。我已吵嚷过几次,这闹钟是在一个人的婚礼上得到的。至于谁的婚礼则想不起了。25岁至30之间,我周围还有相当一些可称为朋友或熟人的男女,一年中要碰上几次婚礼,这闹钟便是在其中某一次得到的。若我自己买,绝不至于挑这种必须同时按住两个钮才可止住闹声的繁琐闹钟。相对说来,我算是起床痛快的。
当我的视野同放闹钟的地方相结合的时候,我反射性地拿起闹钟放在膝头,双手按下红黑两钮。随即我发现闹钟根本没响,我刚才并非睡觉,自然没有调钟,不过偶然把闹钟置于餐桌而已。我是在进行模糊运算来着。无需中止钟的闹声。
我把用钟放回桌面,环视四周。房间状况较之我开始模们运算前毫无改变。报警器的红灯显示ON,餐桌角放着空咖啡杯。代替烟灰缸的玻璃碟上直挺挺躺着她最后吸剩的半说香烟,牌子是万宝路。没沾口红。由此想来,她全然没有化妆。
接下去,我仔细看了眼前的手册和铅笔。原本削得细细尖尖的五支F铅笔,两支断了,两支贴根磨秃了,惟有一支原封未动。右手中指还残留着长时间写东西造成的轻度麻痹感。模糊运算已经完成。手册上密密麻麻写满16页蝇头数值。
我按手册上的要求,将分类转换数值和模糊运算后的数值逐项合算,然后将最初用的一览表拿去水槽烧掉,把手册装进安全盒,连同录音机一起放人保险柜。最后,坐在沙发上吁了口气。任务已完成一半。至少下一天可以好好休养生息。
我往杯里倒了大约二指高的威士忌,闭目分两口饮下。温吞吞的酒精通过喉头,经肠道进人胃中。俄尔,温吞感浴血管扩散到身体各个部位。首先胸口和脸颊变暖,继之双手变暖,最后脚也暖和起来。我去卫生间刷了牙,喝了两杯水,小便,又进厨房重新削尖铅笔,整齐地摆在笔盘上。之后把闹钟放在床头枕旁,调回电话自动应答装置。时针指向11点57分。明天还完整无缺地保留未动。我匆匆脱去衣服,换睡袍钻进被窝,把毛巾被一直拉到下巴,熄掉床头灯,准备美美地睡上12个钟头。要在没有任何打扰的情况下足足睡12个小时。鸟鸣也罢,世人乘电车上班也罢,天底下什么地方火山喷发也罢,以色列的装甲师毁掉中东某个村在也罢,反正我要大睡特睡。
我开始考虑辞去计算士工作以后的生活。我要存一大笔钱,加上退休金,从从容容地打发时光,学习希腊语和大提琴。把琴盒放在小汽车后座,开上山去一个人尽情尽兴地练琴。
如果顺利,说不定能在山上买一幢别墅——一座带有像样厨房的整洁漂亮的小房,在那里读书,听音乐,着旧电影录像,烧菜做饭。提起饭菜,不由想起图书馆负责参考文献的长头发女孩,觉得和她一起在那里——那座小房——倒也不坏。我做,她吃。
如此思考饭菜的时间里,我堕入了梦乡。睡意如同天空塌落一般突然降临我的头顶。大提琴也好小房也好饭菜也好,统统烟消云散,了无踪影。惟独我存留下来,如金枪鱼一样沉沉睡去。
有人用钻头在我头上打洞,塞进一条硬纸绳般的东西。绳似乎很长,源源不断地塞入头中。我挥手想把绳拨开,但怎么拨都无济于事,绳依然连连进入头内。
我翻身坐起,用手心换了摸脑袋两侧,并无绳,也无洞。有铃在咱,持续地响。我抓起闹钟放在膝头,双手按下红或黑钮。然而铃还是响个不停。是电话铃!时针指在4点18分。外面尚黑——凌晨4点18分。
我下床走去厨房,拿起话筒。每次半夜电话铃响,我都下定决心,睡前一定把电话移回卧室,但事后便忘得一千二净。因此小腿肯定又要撞上桌腿或煤气取暖炉之类。
“喂喂。”
电话另一端无声无息,犹如电话机整个埋进了沙地。
“喂喂!”我大声吼叫。
但话筒仍寂无声息。既不闻喘息,又听不见“咯噔”声。静得险些使我也顺着电话线陷入沉默之中。我气呼呼地放下话筒,从电冰箱里拿出牛奶咕嘟喝了,重新上床躺下。
电话铃再度响起是4点46分。我爬下床,沿同样路线摸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
“喂喂。”我开口道。
“喂喂,”一个女子的声音。听不出是谁。“刚才真对不起,音场乱套了,声音不时被整个消除。”
“声音消除?”
“嗯,是的。”女子说,“音场刚才突然混乱起来,肯定祖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喂,听得清?”
“听得清。”我说。原来是送给我独角兽头骨的那位奇特老人的孙女,那个身穿粉红色西服裙的胖女郎。
“祖父一直未归,音场又一下子乱成一团,情况笃定不妙。往实验室打电话也没人接……定是夜鬼对祖父下了毒手。”
“不会弄错?不就是祖父埋头实验而没有回来吗?上次不也是忘记给你消音的事了?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一上来情绪就把其他一切忘到了脑后。”
“不同的,情况不一样,这我心里清楚。我同祖父之间有一种相互感应,每当对方发生意外就有所感觉。祖父肯定发生了什么,肯定非同小可。况且声音护栏都已被毁掉,毫无疑问。所以地下音场才混乱不堪。”
“什么?”
“声音护栏,一种防止夜鬼靠近的发出特殊声音的装置。而这装置已被狠命弄坏,以致周围声音完全失去谐调。绝对是夜鬼偷袭了祖父。”
“为什么?”
“因为都在盯着祖父的研究,夜鬼啦符号士啦等等。这伙家伙一心把祖父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他们向祖父提出过做交易的事,祖父一口拒绝,因此怀恨在心。求求你,请你马上过来,肯定事情不妙,帮我一把,求你了!”
我脑海中推出夜鬼在地道中得意徘徊的情景。想到现在要钻到那种地方,立时毛骨悚然。
“我说,实在抱歉,我的工作是负责计算,其他事项合同中没写,再说我也无能为力。当然,假如我力所能及,自然乐意从命。但我不可能通过同夜鬼搏斗而把你祖父抢救出来。那应该由警察或‘组织’上的行家里手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来干才是。”
“警察例外。要是求那伙人帮忙,无疑弄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而要是眼下就把祖父的研究公之于世,世界可真就完了。”
“世界完了?”
“拜托了,”女郎道,“快来帮我。要不然就无可挽回了。这次袭击我祖父,下次就轮到你。”
“怎么会轮到我呢?若是你倒情有可原,我对你祖父的研究却是一无所知的呀!”
“你是钥匙,缺你打不开门。”
“不理解你说的什么。”
“详情没工夫在电话里说。反正事情至关重要,远远超除你的想象。总之相信我好了,对你很重要哟!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迟一步就统统报销,不是我危言耸听。”
“罢了罢了,”我看看表,“不管怎样,你也还是最好离开那里。如果你的预感不错,那里就太危险了。”
“到哪儿去呢?”
“我把青山一间昼夜营业的超级商场位置告诉她。在里面一间咖啡屋等我,我5点半前赶到。”
“我怕得很,总好像……”
声音再次消失。我朝话筒吼了几次,都无反应。沉默如同枪口冒出的烟从话筒口袅袅升起。音场混乱。我放回话筒,脱去睡袍,换上运动衫和棉布裤。而后去卫生间用电动刮须刀三下五除二刮了胡须,洗了把脸,对镜梳理头发。由于睡眠不足,脸肿得活脱脱成了廉价奶酪饼。我真想尽情酣睡,睡好后精神抖擞地开始普通地道的生活。为什么人们偏偏不准我休养生息呢?独角兽也罢夜鬼也罢,与我有何相干!
我在运动衫外面套上尼龙风衣,把钱夹、零币和小刀装人衣袋。略一迟疑,又把独角兽头骨用两条毛巾团团包起,连同火镇一起塞入旅行包,再把已装进安全盘的模糊运算完毕的手册贴其旁边投入包中。这间公寓套房绝对算不上安全。
若是老手,不消洗一块手帕工夫便可把房门和保险柜全部打开。
我穿上终归只刷洗了一只的网球鞋,夹起旅行包走出房间。
走廊里不见人影。我避开电梯,沿楼梯下楼。天光尚未破晓,公寓一片寂然。地下停车场也空无人影。
情况有点蹊跷,有一两个放哨的人其实未尝不可,然而没有。看来彻底忘了我的存在。
我拉开车门,旅行包放在助手席,打开引擎,5点眼看就到。
我一面巡视左右,一面驱车驶出停车场往青山赶去。路面空空荡荡,除了匆匆返回的出租车和夜行卡车,几乎不见车影。我不时瞄一眼后望镜,未发现有车跟踪。
事情的发展未免反常。我素知符号士们的惯用伎俩。他们不干则已,一干必定彻底,全力以赴,一般不至于收买什么虎头蛇尾的煤气检修员,不至于放松监视既定的目标,而总是选择最快捷最正确的方法毫不犹豫地付诸实施。两年前他们曾逮住5名计算士,用电锯把头盖骨上端整个锯下,从中读取活的数据。结果尝试失败,致使被掏空脑浆、掀去天灵盖的5具计算士尸浮东京湾。他们做事便是如此一不做二不休。而这次却一反常态。
5点28分时我把汽车开进超级商场的停车场,马上就到约会时间。东方天际隐隐泛白。我夹着旅行包走入商场。空旷的场内人影寥寥,收款台那里一个身穿条纹制眼的年轻男店员正坐在椅子上翻阅待售周刊。一个年龄和职业都不易估计的女子独自推着装满罐头和速食品的购物车在过道上东张西望。我拐过摆满酒类的货架,走到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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