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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一九七五-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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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自行车成为一种夜行动物(2)
现在我的脚底板也有树皮那么厚了。光脚上山打柴或者走在多砺石的路上,或者走在草上、沙子上、锄过或未锄的泥土上、水田里、泥泞的路上,我的脚底板已经见多识广,它亲历的事物比脸还要多,在关于夜行动物的想象中,我的脚最先产生反应,脚和手,立即变成了四肢,我四肢着地,前右踩着了一块石头,前左探着了一洼水,后右陷在了一摊烂泥里,后左稳稳地立在一块平整坚硬的地上,这一瞬间的感受如此丰富,它聚集在我的四肢上,并且不断地游动、放射,紧接着我感到小腿一片冰凉,这说明一,有风吹来;二,我的裤腿挽到膝盖,小腿完全裸露,风一吹就直接吹到了皮肤上。
冰凉的小腿使我完全记起夜晚骑车到学校的情景了,皮肤的记忆真是比脑子要好,经久不衰。我光着脚,把裤腿挽到膝盖,在漆黑的夜里呼呼踩车,这副打扮完全不像一个知青更不像一个人民教师(每到开会,这个光荣的词总要频频出现在我们头上),当然更不像一名马上佩剑的侠客。多少次我把自行车当成马背,梦想着自己是一名携剑的侠客,穿着白色的衣衫,如流星般迅猛,轻盈地飞越六感的上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裤腿挽到膝盖,现在想来,是为了一旦不慎,从自行车上摔到稻田里,我可以单腿着地,而水田里的泥水最多不会超过小腿的深度,我只需把腿上的泥浆冲干净,把裤腿放下,就可以干净整齐地出现在六感学校我的班级的门口。如果卷裤腿,万一掉入水田,拖泥带水稀里哗啦地走进学校大门,这副样子跟一名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相去甚远,倒像一个逃犯或者是一名捣蛋鬼。
我从水田里拔出脚,扶起自行车放稳,看到只有我脚下的几株禾苗被压歪了,三五步外的稻田静如处子,沉在水里的细泥像镜子一样光滑细腻,泥面上的一层水清澈透明,跟井水一样干净。我撩起一捧泥水洗小腿上的泥,泥面上的水一时就变浊了,我就再走几步,再撩一捧水。几捧水就把泥腿泥脚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我再骑一小段路到学校,我换上解放鞋或者凉鞋走进教室里,晚自习刚刚开始,学生们差不多到齐了。我的裤腿有点皱,但每个老师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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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感学校长出三头六臂(1)
九点多就下晚自习了,我回到我的小屋子,就像鸟儿从笼子回到了树林,我的笼子就是一节又一节的课,一摞又一摞的作业本。我不太喜欢讲课,也不喜欢改作业,我喜欢带学生劳动。这种劳动跟生产队里的劳动不一样,带有嬉游的气质,如同城市里的春游或郊游。教育革命的语录是怎样说的了,“现在课程多,害死人,使中小学生、大学生天天处于紧张状态。课程可以砍掉一半。学生成天看书,并不好。”“现在的考试,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搞突然袭击,出一些怪题、偏题整学生。这是一种考八股文的方法,我不赞成,要完全改变。”“旧教学制度摧残人才,摧残青年,我很不赞成。”“课程讲得太多,是烦琐哲学。烦琐哲学总是要灭亡的。”这些语录我们曾经倒背如流,三十年都没有忘记。对于我们的少年时光,我既为读书少而痛心疾首,同时又为那些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而庆幸。高中时代的沼气池,腐殖酸铵,水稻三化螟越冬代,自制的干湿测量仪,不伦不类的半导体以及一盏又一盏我们安装的灯在农民的房屋里亮起来,它们在我的中学时代闪闪发光,是它们,使我没有深陷在令人窒息的应试教育中。
我这样的老师带出的学生更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谁也没有在学校里变成合格的螺丝钉,他们一个比一个能捣蛋,而我放任自流,毫不制裁。校长很快就看在眼里,不让我当班主任了。他让我当科任老师,为了把我的时间填得满满的,他让我担任以下课程: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和英语,初二年级的数学,新闻报道(这是教育改革新设的课),高中一年级的化学课,高二年级的唱歌课(不是音乐课),共六门。谁听了以上安排都会以为我长了三头六臂,是妖怪变的。
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干的。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对自己说,教六门课就跟吃豆腐一样容易,不必害怕。成年以后我才知道,吃豆腐是指性骚扰,但南流话从来没有这层意思。豆腐全世界最软,根本不用牙齿出力就咽下去了,所以任何容易的事情都称之为吃豆腐。
六感学校这些豆腐我是这样吃的:语文,我认为语文最容易教,在中学的印象里,谁什么都不懂就让他教语文,有很多语文老师平庸无趣,把课讲得味同嚼蜡,搞得大家最讨厌语文课,最看不起语文老师,并且一致认为,语文是一件低智商的活儿。既如此,在六感学校上语文课我就不备课。英语,则更好教,我把进度放慢,慢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整整一个学期我只教了二十六个字母及两句话,一句是:毛主席万岁!我至今记得,众学生写在课本上的注音为:狼礼服前面猫。这句诡异的话用铅笔写在英文字母的缝隙间,字迹模糊,若隐若现,不怀好意。另一句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这两句话分别是英语课本上的两课。也就是说,整整一个学期,除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我只教了两篇课文。尽管如此,我发现我比初二那两个班的进度还要快一点,初一和初二是同时开的英语课。这个发现使我更踏实了。
数学我也不怕,不但不怕,还喜欢。我刚毕业一年,学到的还没有忘掉,照着猫画老虎,或者照着葫芦画一个瓢。这样,第三块豆腐又吃下去了。新闻报道这门课原来是没有的,因为教育革命不断深化,要“学以致用”,所以六感学校就设了这门课。校方给我发了一本书,让我照书上讲讲,不用考试。照我看来,这门课算不上豆腐,只能算豆腐渣。
高一的化学,可真的就有点难了,学得再好,也是一个现买现卖,俗语是这样说的:要给别人一勺水,肚子里就得有一桶水。高中毕业教高中,就等于把肚子里仅有的一勺水全泼出去,很有点不妙。好在让我教的是高一的化学,虽然高一的期终考试搞的是论文《无机化学中充满了辩证唯物主义》,但平时作业总是按题做的。不像到了高二,赶上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搞沼气池和腐殖酸铵。我星夜赶回南流家里,从我放旧课本的木箱里翻出了我的化学作业本,我看到上面的作业整整齐齐的全须全尾,我立马就感到这块最硬的豆腐顷刻变软了。要知道,整个六感学校没有一本教学参考书,做出来的习题连对错都分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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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感学校长出三头六臂(2)
唱歌课就更好了!真是好啊,只要认识简谱就行,只要嗓子不哑就行,找得到新电影里的插曲就更好了。如果找不到,有《战地新歌》也可以。铺开一大张白纸,用毛笔写了歌名,抄一行简谱,再抄一行歌词,一首新歌就出现在这幅大纸上了。叠起来夹上,再找一根细长的棍子,然后踏着上课的钟声走到教室门口,我心情愉快,脚步富有弹性,钟声一停我就走进教室,我不看底下那片眼睛,不看我也知道它们是晶亮的,像鸽子扇着翅膀,又如萤火虫一闪一闪。教室的墙又白又干净,还有一点石灰的气味,秋季开学刚刚刷过。黑板就等在那里,它像座位上的女生那样眼巴巴地等着。我抖开歌纸,拿出图钉,先按左上角,再按右上角,一首新歌就出现在教室里了。然后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歌如潮花如海,万紫千红迎客来,亚非拉人民心连心,友谊的花朵遍地开。一句句唱下去,“亚非拉”这样的字眼让大家觉得自己已经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小小六感跟全地球连在了一起,“友谊的花朵”这样的词句也同样使人感动。唱歌课总是有点短,一首歌还没唱熟就下课了,只好盼着下一节唱歌课。下一节课我就不教旧歌了,因为我自己都腻了,我们唱新歌,电影《海霞》里的插曲:大海边哎——沙滩上哎——风吹大海起波浪,渔家姑娘在海边哎——织呀织渔网,织呀么织渔网。我们一口气从胸口长长地呼出,真是辽阔宽广啊!这歌一口气就把我们送到了大海边,我们是山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大海,这首关于海的歌让我们激动和幻想,它顺着各自的喉咙流到每人的血液和内脏里,成为我们身体里珍贵的元素。
六块豆腐吃下去之后,我发现我还有几摞作业本。我把它们放在我屋里的床板桌上,然后我看书写信写日记,到了深夜,我就提着我的白铁桶到水井去打半桶水。星月朗朗,路上的青草湿漉漉的,我把铁皮桶沉到墨玉似的井水里,月亮碎成一片。我打上一桶水,在井边倒掉半桶,然后提半桶水回来放在房间的门角。
一个夜晚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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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感学校的人与事(1)
学校的人和事我都淡忘了。高一的学生有很多大过我,有的女生很聪明,聪明的女生比男生多。好学生会让人精神一振。而男生多爱搭话,“师道尊严”已被批倒,谁镇不住学生他就要跟你搭话。班上有一个男生,特别爱上语文课,他总要抢在老师之前说话,他说:现在讲生字生词。过了一会儿,他宣布:现在该总结段落大意了。到最后,他催促道:现在该归纳课文的中心思想了吧。搞得人很恼火。因为你不得不在他宣布之后执行他所指示的,他很无辜,他也不笑,他甚至也交作业,也不旷课,他是很喜欢上学的,他发烧也来上学,他感到在课堂上说话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我真希望他旷课,这样我的班就可以消停一点,但他偏偏每天来。上晚自习他就更爱说话了,他会坐到桌子上,肆无忌惮,目无纪律,教室里一旦有人坐到桌子上,这个教室离集市就相去不远了,女生也开始吱吱喳喳交头接耳,好像她们在卖鸡蛋或者卖米糠,正在为价钱你进我退。搞得像一条墟。
学校就换了班主任。姓刘,也教语文,我则改为教数学。班里的纪律马上奇迹般地扭转了,刘老师走进教室,他目光一扫,整个教室的空气立即凝固起来,从此以后,只要刘老师上课,全班就无人出声。别的课任老师上课的时候,下面也有说话的,为了抓到这些捣蛋精训一顿,刘老师会悄悄出现在教室的后门,他背着手站在那里。
不料捣蛋精们反侦察能力超一流,他们后脑长着眼睛,头壳顶长着天线,只要刘老师一走出办公室的门口,离教室还有十丈远,捣蛋精们的头发就开始接收信号,他们每一根头发都是天线,超敏锐。刘老师渐行渐近,他们早就做老实听课状了。我们班的课堂纪律大变。
我不解,我为什么对学生就没有震慑力呢?女生说,男生不怕女老师的。男生说,因为刘老师生得高,力气大。
孙大姑娘和孙二姑娘,她们是六感大队的一对姊妹花,也是六感学校的一对姊妹花。我到六感没多久就听说了她们。水冲队的人说,孙大姑娘刚骑车过去了呢,全六感最靓就是她们两姊妹。她们又说,孙二姑娘到北京上学了喔,北京喔。
有时叫孙大姑,或者孙大娘,娘字念平声,是年轻女子的称呼。老年妇女不像北方叫大娘,而是一概称婆。结了婚的妇女叫妇娘,年轻女孩子叫妇娘妹。事情就是这样怪诞。
或者叫孙大,孙二。孙大二十四五岁,孙二小她一两岁。据说她们长得很像,孙二更漂亮些。
我从来没有见过孙二姑娘,她是六感女子中的人尖子。一个六感土生土长的村姑到了北京会怎样呢?在北京念过书之后她又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真想在路上遇见她。我真想有朝一日也到北京念书。当然这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如果全公社有一个名额,说不定是张大梅,如果全大队有一个名额,肯定是丁服。
我没有见过孙二,但我一到六感学校就坐到了她的椅子上。也许我原本就是补她的空缺。同事们在办公室里议论,他们说这张椅子和办公桌是很好的,是一个福位,谁坐了就能出六感,比如孙二刚刚上了北京的大学,她之前的周老师当兵去了。我暗暗希望它真的灵验。
我和孙大姑娘住隔壁。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有巴掌大,却在中间隔了一堵墙,我和孙大一人住在半个巴掌里。她很爱笑,牙齿洁白整齐,眼睛是圆的,常有笑意。她也爱说,知道国内外大事,会唱很多歌,会说普通话,还知道体育比赛的赛制有循环赛和淘汰赛,这使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并不知道。孙大爱说话,据说孙二沉静;孙大肉色较黑,据说孙二白一点。孙大来听过一次我的课,她事先没有打招呼,刚上课她就来了,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拿着教材和小本子。我有些吃惊,但我不怕她。是数学课,讲的是圆的概念。下课之后她冲我笑,说讲得不错,若能直观一点就更好了。她是学校领导小组成员。
不知这样一个孙大姑娘会跟谁结婚,她将来怎么办呢?六感没人能配得上她。有一个老师,姓朱,眉清目秀的,但他当兵去了。学校开了个欢送会,孙大亲手给他戴上了大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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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感学校的人与事(2)
有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到孙大的房间讨水喝,她穿着一身大红的棉毛衫来开门,秋风已起,夜愈深愈清冷,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婚姻。她说没意思,结婚也没什么意思。我说干脆不结婚算了。她说要不结大家都不结才得,大家都结了,剩个把人不结一样没意思。
这样消极的话我从没听她说过。她不常住在学校,她回家住,她家就在学校的对面,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离开六感后有一次我以为遇到了她,在公共汽车上,N城,八十年代中期,有七八年没见了。车上人很稀少,有一个女人坐在我对面,她非常非常像孙大姑娘,年龄身高五官肉色声音举止,我觉得她就是孙大,我紧紧盯着她,想等她跟我一对眼就冲她点头微笑,他乡遇故知。但她看了我一眼,没等我反应她就看窗外了。一九九八年我回六感,在学校里我问起孙大姑娘,他们说她到玉林去了,仍当老师。孙二姑娘大学毕业,作为工农兵学员,分到了柳州钢铁厂。六感的姊妹花,六感的人尖子,无论去了柳州还是去了玉林,都已是远走高飞。
我还记得罗昭,他的学问最大,任高二的班主任兼教语文。听说他原来在南流,犯了错误才弄到六感来。连香塘都没呆住,错误大概不小。学生们都服他,尤其是女生。他的房间在两个教室之间,总是看到有女生在他的门口晃来晃去,拿作业本,或者帮他熬中药。女生把药渣倒在门口的畚箕里,再拎着畚箕穿过整个学校去倒,学校里全是中药的气味。
我和罗昭不搭话,只有一次,他问我:大队部墙报那首《清平乐》是你写的吗?我说是。他又问:是《清平乐》吗?我说是。他笑笑,不再说下去。那次大队要出墙报,不记得是歌颂农业大丰收还是批判资本主义,丁服写了一首《菩萨蛮》,我就写了一首《清平乐》,其实是瞎掰,连韵脚都押不好,平仄就更谈不上。罗昭大概心里笑翻了。
另外还有两个公办教师。陈老师,戴一副很圆的眼镜,像旧照片中的历史人物。他用词很严谨,有一次我说我不喜欢热闹,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纠正我说,应该是不喜欢嘈杂。他觉得,热闹是褒义词,而嘈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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