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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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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摊开手掌。只见管事沉吟许久,似乎万般犹豫,就再补上一句:
“反正我正要去找他,顺路就捎过去了。如果您执意要自己送去,那我们正好同行,我也能亲眼看着您把这信,和‘老爷要的诗稿’一起,交到他手里。”
管事双肩一缩,咽下一口口水,不情不愿却显得心甘情愿的样子:
“既然离娘子有意为我分忧,我就不推辞了。”
当那封信缓慢游移地伸过来时,离春的目光从管事的身旁擦过,瞄到房屋转角处,一条矮小的身影正向她点头招手,当即抿唇一笑:
“多谢您信任。我可不敢耽误了事情,这就送去,先走了!”
把两封信揣在怀里,抱好阴阳扇,转到那角落里,离春唤道:
“亦然!”
封亦然神情惊喜,立刻迎上来:
“从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来了!”
“呆在这里,虽然也能看见人进出,但你不嫌太远吗?怎么不到门口去?”
亦然脸色一阴,摇头不答,许久才蹦出一句:
“你,你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
“哦!你躲在这里,就是不愿与他一起?”离春垂头,眼帘半掩,“昨日我就想问,你对红羽和颜悦色,莫成也视你为友人多过主人,可见,你并非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孩子。怎么独独对这赵管事,似有成见?”
“这……”亦然背过身去,“我只觉得他巧舌如簧,不是可交之人,这才提出忠告的。望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相人的眼光倒是不俗。这些处世的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亦然听到夸奖,微微高兴起来:
“除了夫子,就是娘经常训导。”
“能把你养成这样,夫人她想必很是欣慰。”
“也不是的。我生性贪玩,并不十分好学,有时也让娘失望,现在想来后悔,却也晚了。”亦然眼神又忧伤起来,“再说,你说的识人之能,也并非我所有。那些话,其实是娘说的。”
“你刚才态度回避,似乎不愿坦承,现在怎么又说了?”
“因为娘说那些话时,曾告诫我不要出去乱讲。她毕竟是名门淑女,总是不好道人是非的。我本想向你保密,可想想你有鬼神之能,大概瞒也瞒不住,索性说了。再者,想再见娘一面,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既然这样重要的事都托付给你,又怎能不信你呢?”
“用人不疑?好!”离春点头赞许,“你能有如此想法,离春感激!”
“你这样热心帮我,亦然才感激!”
“为这一点事情,你已经道谢许多次了。同样的话,再一再二再三地说,可就是客套了啊。快别讲这个了,还是作些更有用的事情——为我解惑。”
“你有什么不明白呢?”
“为人父母者,总想把自身的经验教训全都告诉孩子,让他引以为鉴。令堂教子的慈母心,在下可以体会。但是,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与你谈论起一个家仆的人品呢?总该有个诱因吧?”
“你想知道这个?说来惭愧,但我还是直言吧。”亦然脸上挂上一丝羞怯,“回想起来,从前真是无知。在娘提点之前,我一直看不出赵伯有什么不好,还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那时只觉得,谁对我好,便是好人了。而他不时买些吃食玩意给我,自然心里就向着他。有时还想,爹总说生意繁忙,没空理会我,可人家却这样惦记着……总之,对他的好感快超过爹了。可能是与娘说话时,无意中露出这种念头,娘面沉如水地告诉我:以后他给的东西,一律退回去,什么都不准要。我当然不服,急着追问理由。娘有些闪躲,只简单敷衍道‘不能亏欠人情’,后来看我纠缠得紧了,就发起脾气,大声说‘不准就是不准!’。我哪里见过娘这样严厉,一时吓到,看娘盯着我,又不敢哭。娘见我这样,就泄了气,伸手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解释道‘你还小,很多事不懂的。娘只告诉你,他整日里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不是个好人。你该记得娘讲过的《孟母三迁》的故事,说的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有害无益。你若寂寞,一定要找人玩耍,不妨与莫成多多亲近。他是没什么学问,但至少能教你良善。’”
“你是个孝子,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想必愿意遵从。但,送你东西的人,却未必会因你屡次拒绝就知难而退吧?”
“这又让你说对了。”亦然钦服地望向离春,“被母亲训诫后,他再送来什么,我都婉言谢绝。但他热情不改,反而送得更勤了。他越这样,我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只觉得人家一次一次地为我费心,我却毫不领情……”
“于是你自认愧对他?这样长久下去,你还是会再度接受他的赠与。”
“你真是能把人看穿啊。是的,那一日,他提来一只竹篾编的小笼,里面装的是蟋蟀。我实在是盛情难却,而且说实话,也确实是喜欢,动了心,就没多加推拒,让他留下了。但他刚一走,我马上忆起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啊。唉,真是左右为难:就这么放着,便违逆了娘的意思;立刻送回去,却又舍不得。最后决定先拿着玩一晚上,第二天再归还。”亦然摇头,再叹气,脸上现出稚龄孩童不该有的表情,“那时,真该当机立断,送回去的。”
离春见状,心中一动:
“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我娘亲暴亡的两日前。”亦然眼神波动地抬头,“你可知我心中多么懊悔?如果不是为收了这礼,我也不会见到鬼,晚上也不会那样害怕。如此,我娘去世的那日夜晚,我就敢在黑天走到她房里道歉,至少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因为留下礼物而遇见鬼?这话怎么讲?”
“那日,我将小竹笼放在桌上,一会儿便去碰触一下。只因心里清楚定下了归还的期限,就越发知道时候无多,简直怎么看怎么玩都嫌不够。就这样,白日很快过去,入夜了。本来已经睡下,谁知那只蟋蟀忽然叫起来,叫得我心里又痒了,就爬下床想再瞧它一眼。夜里黑暗,从笼眼中怎么都瞧不见,索性打开盖子。那蟋蟀趁这当儿,跳出来落到桌上。桌前的窗户为透风开了条缝,它居然从那里蹦出去。我暗叫一声‘坏了’,明天拿什么还给人家啊?就追出去捉。那时,我对鬼魅的了解,只是夫子教导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知道世上有鬼,却茫然不知恐惧,自然也不怕黑暗。我侧耳听着蟋蟀的叫声,循声追赶。可夏日草丛里本来就有虫鸣,哪里一叫,我就奔过去,这样走着走着就失去了目标。本来一直或多或少有些声音,可是忽然!周围安静下来,万籁俱寂。我一时怔住,直起身子,才发现已经到了柴房附近。刚分辨出身在何处,我、我便看见了……”
亦然眼睛瞠大,退后两步靠在墙上,肩膀瑟缩,呼吸急促。
“鬼?”
在离春无限诡谲的声调中,正在发抖的孩子缓缓点头。
“怎样装束?”
“白衣,长发披散。它背对着我,站在井边,真是一眼就看见了。因为四下一团漆黑,只有那一块素白色,太过鲜明了。我当时吓得浑身筛糠,不知如何是好,怕惊动它把嘴捂住,却还是叫出声了。这一来,更是怕极了,转身就跑。软着腿奔了两步,总感觉它在后面追赶,回头去看时,它并未尾随而来,那井边也空无一物。”
“只跑这么两步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我才更坚信那是个鬼。第二日,把这事和莫成红羽她们讲,还被娘骂了一顿。”
“原来如此。”
亦然用力摇摇头,似从畏怯中挣脱出来,稍显平静地问离春道:
“对了,说得兴起险些忘记,我在这里等你,其实是……”
“是来打探气息收集得如何,招灵进行到哪个步骤。”离春笑笑,“可说进展神速啊。若能再得知一个问题的答案,想必收益更多。”
“是什么问题?不妨问我吧。”十分急切。
“正要问你呢。可还记得昨日,你我同行时,遇到那群抬墓碑来的人?
“你还在为他们不快?”
“从来就没有不快过。我是想确认,相遇的地方,可是花园?”
“正是。”
“这家中有几个花园?”
“一个还不够?”
“原来,从夫人卧房出发,走房前主路,就可到达花园。”离春喃喃自语,见亦然困惑地仰望自己,又开口道,“如果先取小路,到柴房,随后再转去花园,那又如何?”
“到,当然是能到,只不过绕远了很多。”
离春眼睛眯起,其中冷光流转,被询问“你打听这个有何用意”时,只是摇头不答,嘴唇无声翕动。从口型中,依稀可辨出四字:有人说谎!
第08章
打消亦然的好奇,好言劝说他再耐心等待几日,总算让这小主顾暂时离去。
刚剩下一个人,离春立时拿出孟白写来的信,拆了封口,展开在眼前,边看边点头。仔细阅读一遍后,再放回衣里,站在原地四下看看,决定去柴房一游。
顺着主路走了会儿,目的地已映入眼中。门前的井边,跪着一人,正是莫成。
离春见他身前似有轻烟腾起,心里一讶,往旁边两步,看到井沿下摆了一碟糕点,还有一只小香炉,三枝香正缓缓燃烧。
莫成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叨:
“夫人啊,您也去阴世好几日了,不知在那边,还过得惯吗?我知道,您一定想念老爷和小公子。让您夫妻分散,骨肉分离,莫成这心里亏欠得慌啊!那天您的尸首被大理寺的官差们抬走时,我的哭声,您地下有知,想也听到了。管事爷还斥责我:‘老爷见到夫人遗体,也只是掩面黯然而去,不曾像你这样失态。人家结发之情,尚能自控,你哪里来的那么多伤心?’可是夫人,我当时说:‘早知如此,就算是工钱微薄,我不吃不喝也要攒一些下来,拿去请人来把这井里的鬼除去,那样就不会出这样的惨事了。’这些话,可不是随口胡诹,我是真的这样想啊!因为,夫人待我们下人好,我心里知道。”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到动情处蕴涵哭腔,差一点就声泪俱下;激动时手捏拳头,狠擂自己的胸膛,似乎要把一颗心凿得从嘴里吐出来,以表明绝无虚言。
“所以啊,您就放心去吧。只要莫成还在封家一日,就会尽心为老爷做事。如能不被嫌弃,还要好生照顾小公子。”
“还有,井里的鬼姐姐,我知道以前对不住你。你又没作什么坏事,只是我心里实在害怕,总想把你除去。可我也没有真的伤了你,有时还拿供品来拜祭,也总算抵了过错。以前听人讲鬼怪故事,都说你们寂寞,总想找人陪伴。可是,你也不该拉夫人下去陪你啊。大概是你不幸遇到个负心人,就见不得人家恩爱吧?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拆散他们……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既然夫人已经去和你作伴,你可要多多关照她,别让她给其他鬼魂欺负了。我会经常来这里上供、燃香、烧纸钱,使你们在下面活得宽松,就不要再返回阳间了。如果哪日我从柴房出来,看到个白衣服长头发的鬼影,非吓死不可。”
莫成双手向前点着,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一些安魂祷祝的老调。离春听得无趣,就开始打量眼前的地形。
可以通到这里的,一条是自己行来走的大路,想来亦然那日夜里捉蟋蟀,也是顺着此路过来的;较窄的小径,连接夫人屋侧,昨日才刚刚走过;此外还生出一枝,离春略微沉吟,已知另一端是什么地方。为求证实,稍稍抬起头望向半空,果然见那方向袅袅腾起炊烟,不觉莞尔。
面对的那条路上,一条人影走进视野内。离春闪身隐进房屋的暗影里,躲藏前的一瞥,已认出那是丫鬟红羽。
红羽托着一只餐盘,行至莫成身边时,站住了向井口点头致意,直起身子正要离开,突然眉毛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下,双眼直楞楞往下瞪着,不知盯的是莫成或是其他。
半晌,莫成才发现有人立在身旁,大概刚刚是合着眼的。可这一睁开,反被她脸上的表情唬住。红羽猛醒,垂下眼睫,捏紧托盘,默默地迅速离去。莫成扭身,困惑地瞧了两眼。
红羽走过离春身旁,似乎并未察觉有人,毫无异状地继续走着。离春从阴影中踱出,轻声慢步跟在后面。
只见她停在一扇门前,调整托盘,空出一只手来,扣门唤道:
“老爷,快午时了。”
等了片刻,里面毫无动静。
“我把饭菜端来了,您多少吃一点吧。”
依然没有回应。
“恕丫头我说句逾越的话,您这样消沉,岂不是让夫人不能瞑目?您要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进去了。”
似乎提及夫人,终于让封乘云有了触动,不耐地斥道:
“你别进来!我什么也不想吃。”
“您是要绝食,好追随夫人而去吗?”
“你不必劝我,不吃就是不吃!”
“您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一定要看着您吃完这些。”
“好了,好了。”封乘云无奈道,“不必麻烦了。你放在门外就好,一会儿我自会去拿。”
红羽正要再加劝说,忽觉胳膊被轻拍一下。顺着臂边那柄奇形的扇子,看到离春身上,脸色一喜,急忙点头致意,高声通报:
“老爷,乱神馆离娘子来访!”
屋中沉吟半晌:
“您再次光临,是找封某有事?”
“正是。在下期盼能与老爷面谈。”
封乘云咳嗽一声:
“红羽,让客人在大厅稍候就好,怎么带到我的卧房来?”
“回老爷,不是我带来的。”
离春盯着紧闭的房门,轻笑着插嘴道:
“听这话,难道是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非要赏我这碗闭门羹吃?”
“您说哪里话?”封家主人忙不迭否认,“只是现下衣衫不整,出迎实在失礼。若不见怪,就请进吧。门没有栓。”
离春不再讲话,推门入内。映入眼帘的一幕,饶是她见多识广,却也楞在当地:
封乘云衣襟半敞,姿态慵懒地趴在床上,头下枕着一物,不时与之耳鬓厮磨。而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却看不真切,只知道似乎颇为厚重。
红羽见他如癫如狂,别过脸低声抽泣。可能是听见哭声,封乘云迷茫地转过眼睛,眸子里空旷许久,才慢慢撑坐起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又俯下身子,对着那物轻声细语,依稀是说“我先去招待客人了,一会儿再来陪你”。若不看他说话的对象,真好似在与爱妻附耳讲着私房话。
站起来抹平衣上褶皱,弯腰爱怜地拉过被子,仔细覆在“玉蝶”身上,然后转身走到门口,抬头望着太阳的方位:
“确是午膳时间了。红羽,你再多准备些饭菜,连我的这份也端过去。我要与客人一起用餐。”
红羽即刻领命而去。他微笑回首,招呼离春同往偏厅。她摇头不肯,出了屋子往相反方向走去。封乘云犹豫了一阵,毕竟不便勉强,自顾自走了。
待他远去,离春又潜回卧房,直奔床前,揭开被子,低头看去。事先虽也猜到八九分,却免不了还是一惊——封乘云温柔对待的,竟是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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