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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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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请我叫你母亲出来,是要她亲口指认凶手,替她伸冤?”
“不是。我并不清楚,横死与正常亡故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将凶手绳之以法,是官府的事情。很多人说,现下主持大理寺的杜大人,断案如神,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把凶徒绳之以法。”
“听说近日杜大人家中有事,他请假回去探望,目前不在职位。如果要指望他,恐怕得再等些日子了。”
“那倒是不怕。早一日晚一日又如何?我娘也不能再活过来了。”
离春凝思片刻,似乎不敢尽信:
“你找我,就真的只为了想见上一面?”
“还有,向她道歉。六天前,娘来责备我不好好念书,整日胡思乱想,还胡说八道吓唬她房里的丫鬟。可是,我真的没有说谎编故事,觉得委屈,心急起来顶撞了她。中午时我还在赌气,她亲自送来的饭菜,我一口也没有吃。到晚间已经后悔忤逆,但是天早黑下来,我不敢走出房门去认错,就睡下了,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第二日早上,我起来后,先往厨房走,想拿了早点送到母亲房里,求得原谅。经过柴房附近时,听到一声大叫‘夫人,您怎么睡在这里?’。我跑去看时,娘躺在水井边,莫成正在探她鼻息。刚伸手到鼻端,就缩回手去,人也坐到地上。我当时还不知怎么回事。后来一些人聚拢来,人丛中有人说‘报官吧’。很快来了许多穿着差官制服的,他们把娘的尸首抬起来时,娘的脸正好歪向我这边,一股清水自她口中流出,划过嘴角,直滴在地上……”
亦然正说得出神,听见离春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悦,立刻不再述说:
“实在抱歉,你讨厌听这些吧?”
“放心,我没有气你,只是在想,那些差役来办案时,就没有一个人过去把你带开,任凭你在旁边这么看着?”
“是啊,怎么了?”
“我就是在‘哼’这个!”
封家宅院门口,可不是一般的人多。
一名身着孝服的男子站在门前阶上,身材魁伟但容色憔悴,俊秀的五官与封亦然有几分相似。他身后站着个略低着头,瘦削得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他们对面,站着几位大理寺的差官。为首一人抱拳招呼道:
“哎呀,封爷,您今天总算是出来了。”
那男子没精打彩地点头道:
“是啊。这几日闷在屋里,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实在招待不周,怠慢各位了。”
“封爷说哪里话?倒是我们每日来来去去的,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男子摇头表示不碍事。那满脸的哀戚,连见多了苦主的差官也不禁动容:
“说句冒昧的话,您也听我一声劝:中年丧妻确是人间惨事,但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节哀啊。”
“我自知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节哀……”男子凄然一笑,眉宇之间尽是愁苦。
差官见这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儿,男子像是猛醒过来:
“看我糊涂的,就让大家在这里站着,快请进吧。”
正在这时,街上缓缓走来一群身穿乌黑短衣的汉子,用木头吊了什么东西担在肩头。还没有走近,其中一人就大声吆喝:
“是封家吧?您定作的墓碑,给您刻出来了!”
正在张罗差官进宅的男子,一见他们,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样:
“我一早起来,就是为了等这个。快,快抬进去吧。”
他身后的瘦脸人,探出头来说话:
“院子里已经腾出一块地方了,麻烦各位再多走几步。等放下了东西,辛苦钱是少不了的。”
这人的话,本来殷切周到,但封家主人一听,却勃然大怒:
“什么院子?难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也可以摆在院子里的吗?抬到我现在的卧房去!”
所有站在门外的人,闻言都一阵惊愕。先前说话那人,更是受到惊吓:
“老、老爷!墓碑这东西,放在屋里,大大不祥啊!”
男子霍然转身,凝望着他,眼色迷茫不解:
“这哪有什么不祥的?”说着眨眨眼,眸中透出决然的执念,“玉蝶她,生是我妻,死,亦是我妻!与我同室而居,理所当然,又有何不妥?再说,她身子那样娇弱,院子里日晒雨淋的,怕会生病啊!”
说罢怜爱地瞧着墓碑,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转身引领短衣的人们进去,把其余人都撇在身后。
见到大理寺人众鱼贯而入,离春领着封亦然从树后闪出。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爹?”离春问道。
“是。”
离春眼睛眯起,自语道:
“难以置信,近几年闻名长安的富商封乘云,竟然是这样的人……”
亦然没有听见她的自说自话,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棵藏身用的树: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反而拉我避开?我还想把你介绍给爹呢,他也很想念娘。”
“我与大理寺的人有些过节,一时还不想见他们。”
“他们现在不在门口了,你我是不是可以进去?”
“嗯。”
亦然抬头看看天色:
“近晌午了,可我家现在这样子……对,我带你去找红羽,她总能给我们找些吃的。等酒足饭饱了,应该就能开始了吧?”
“开始?”离春摇头轻笑,“你以为招魂,还要附身,是那么容易的吗?需要作很多准备的。你知道,一个人活着,是由气血支持的。人一旦死去,血便枯竭,气也散去。如果想吸引魂魄归来,我这身体只能提供血,还欠缺与亡者相同的气。她生前呆过的地方,触摸过的物件上,都遗留着她的气息,所以,务必要到她的居所转一转,让那些气聚集到我体内。此外,还要了解她的经历与喜好,看她对这世间的哪些人事物心存牵挂。万事俱备后,就可以开始掐算时辰,方位与环境……总之,实在是麻烦啊。”
“原来如此。这么复杂的话,大概要耗时许久了吧?”亦然看来有一丝失望,“不过,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的。但是,”有些过意不去地偷觑着离春,“要做这许多工作,不用钱真的可以吗?”
离春失笑:
“你把我离娘子当作什么人了?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尚人物,却也不会出尔反尔!快别说这些了,想早些见到,就马上带我去找你家那个红羽吧。她是贴身丫鬟,见了她想必会很有帮助。”
“她现在多半在我娘的卧房。我们去那里找她,也顺便收集一些气。”
封府内房屋众多,花木扶疏,很是气派优雅。奴仆却没有意料中的多,七拐八弯走了一路都没怎么碰到人。也许主母的亡故,真的让府中萧条了起来。离春本来担心自己的形貌与身份会引起骚乱,现在倒是少了这份顾虑。
“这里就是了。”
亦然推门进去,离春紧随其后,眼睛打量着房间各处。
正在慢慢擦拭柜子的女子转过身来,先对着亦然叫了声“小公子”,再疑惑地望向离春,所见形貌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亦然怕她失礼,连忙说话:
“红羽,快来见过离娘子。”
“离娘子?”红羽睁大双眼,“乱神馆的?!公子,你莫非是要……”
话说到一半,便好像悟到了什么,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离春,全无初时的畏惧之色。
离春也回视着她,一会儿以后,忽然皱起眉头,半张开嘴像要说什么,最终却又抿起双唇,迈步在屋里转起圈子来。
先走到柜前,用手轻抚一下,看看指上,半点灰尘也无。柜顶上扔着的那幅完成一半的绣品,也拿起来端详一番。旁边是一张样子普通的胡床,上方垂下纱帐,帐上绣着几只颜色鲜丽的彩蝶,被走过掀起的风一吹,便翩翩舞动似要飞出来。角落里的妆台上,摆着一只镶金的妆匣。离春走过时,顺手抓起铜镜,盯视着镜中昏黄的人影很久。
红羽趁着她不注意,冲亦然比手势,使眼色,想要他说清这不速之客的来龙去脉。亦然全然不觉,只不明所以地看着离春摸这里动那里。
离春站在琴台边,低头审视着台角的香炉,手指挑动琴上丝弦,“嗡”地一声。伴着琴音,她突兀地开口:
“亦然,你不是说,想向你父亲引见我吗?他现在多半在和大理寺的人谈事情,你去他身边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有空见我。”
亦然点头,应声出去了。
离春见门关闭,反客为主地坐到屋正中的桌旁,默默瞧着红羽,眼神往对面的椅子上一带。红羽犹豫片刻,便坐到那里。离春却还是只望着她脸,一言不发。
被那双看不出心绪的眼睛盯了半天,红羽终于忍耐不住,口气难免有些不善:
“你把小公子支开,到底要干什么?”
“姑娘聪明。”离春一笑,“只因为,我下面要说的,不太合适他听。”说完眼睫一掀,眸中鬼气乍现,“你家夫人,是溺死的吧?”
红羽肩头一耸,被她的语调冻僵,谨慎问道:
“你怎会知晓?”见她只是笑,就擅自揣测,“小公子告诉你的?不,应该没有人说与他知道……”
但他却看见,尸体搬动时嘴角流水。
离春笑得更深,语气也更为阴寒:
“自然是知道的人告诉我的。我一进这屋子,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救命啊!好多水呀!快喘不过气了,胸好闷,谁来救救我啊!!”
越说到后来,越是声嘶力竭,鬼腔鬼调,直把红羽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否定:
“你,你骗人!”
“你听着不像,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和我的并不一样……”
“是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带点闽南腔?”
“是啊,如果不是太过凄厉,还很好听呢。”
离春凑近些,言辞恳切:
“最初,我还以为是你在说话,可是看了你半天,都不见你嘴动。正想问你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顾虑到亦然在这里,也就没敢出口。我为了证实,就走到镜子前往里面看,屋子里明明只有我们三人,镜中却恍惚有四条影子!”
忆起刚才对视时,离春确曾欲压,后来也拿着镜子仔细端详,红羽的表情便越来越古怪,到最后脸色一沉,直从凳上滑跪在地,仰面大叫:
“夫人!是您吗?您出来啊,您再说句话啊!您告诉红羽,是谁害死了您啊?!”
离春离座搀扶:
“姑娘,你不必如此。你家小公子叫我来,是想见他娘一面,如果你有事问夫人,不妨请出来后一块说了。”
见红羽有些动容,就又把那套“气血论”搬来讲了一遍:
“你现在也该明白,如果我要完成亦然的请托,就必须知道很多事情。虽然可以招来夫人的魂魄自己向我吐露,可那样耗费时间功力,所以,还请姑娘相助。”
红羽惊吓过后,反而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上:
“离娘子果然有法术!既然你有心帮忙,我一定知无不言。只不过你讲得笼统,什么经历喜好牵挂的,我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由我来问吧。先从集气开始。你可知,什么地方死者的气息最多?就是他亡故的当场。死亡的一刹那,所有的气瞬间散在周围,远比其他地方浓郁。这些气忽聚忽散,偶尔聚得多了,气的主人就有可能借此现身……”
“所以冤魂才总会在他枉死的地方出现吗?我懂得了!”
“就说姑娘聪明!”
“那你就应该去井边收集。尸首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你们府里的井吗?”
“是,就是柴房旁边的那口。”
“哦。”离春频频点头,“那么,她进入阴间时,是什么状态?”见红羽结舌,“我换种说法:她的尸首,是什么模样?”
“夫人躺在井边,长发披散,面孔惨白,身上穿着素色的里衣。”
“里衣?”离春眼神一厉,但面色如常,“不错,不错。我在镜中看到的影子,正是这般装束。”
“原来辞世时什么样子,魂魄就是什么样子,难怪你要问这个了。”
“不光这个,我还要问,阴阳之间的通路,是何时打开的?呃,我又忘记你不明白……”
“这句我倒明白,你想问死亡的时间吧?”现在的红羽不但镇定,还像研习一门学问般专注,“仵作检验时,正是我在伺候那些官爷。恰好从旁边听到,夫人死于五天前子时到丑时的一个时辰内。”
“我本没想到,会知道得这样详细。姑娘真是细心。”离春状似惊喜,“那么,你一定知晓,你家夫人,是怎样走入阴间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是溺死的吗?”
“但我不知,她是如何溺死的。”
“你……”红羽僵硬地一笑,“真是说笑了。这个‘如何’,现在连官府的人都在追查,我又怎么会知道?”
“这个不能明了,招起魂来,始终是个缺憾啊。”离春一叹,“算了,你讲讲那晚的事情,我听了或许有个补偿。”
“你是说,出事当晚?与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啊。”
“我哪里知道,你们平日是怎样过的。”
“那日晚膳之后,夫人坐在房里看书,我在旁边端茶递水,不时剪剪烛花,就这样陪伴着,一直到很晚。我看她盯着一页许久没有翻,就提醒说‘夫人,您累了吧?很晚了,也该休息了。’夫人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很困倦的样子,揉着眼睛问我‘什么时候了?’,我回答‘已经子时了’。她扔下书,说‘真是很晚了呀’,然后吩咐我可以下去了。我在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夫人把蜡烛移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借着光看着里面的钗环首饰。我知道夫人又想起那件事了……”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红羽咬咬唇,颇为踌躇,“夫人丢了东西。”
“噢?”
“在妆匣里,有个特别的格子,里面放着一只锦盒。盒子里装的,就是夫人最珍爱的珠宝——一颗罕见的黑色珍珠!十多天以前,夫人把锦盒打开来,想要看看那宝贝,结果,盒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会不会是放在别的地方,后来又忘记了?”
“我见夫人着急,也这样劝她。她说她从来只把珍珠收在盒子里,绝没有随手乱丢过。话虽如此,夫人、我还有红翎,还是在房中各处找了一通,可连个影子都没有。红翎不死心,跑到院子里去找。这一来可好,把全家人都惊动了,都知道夫人屋里少了东西,多半是遭了贼。”说着噘起嘴,似乎不满红翎做事的莽撞。
“那后来呢?一直没有找到?”
“可不是!那之后几天里,夫人很是烦闷,我们就一直劝她。直到她出事的前几天,似乎终于想开了,不再那么挂心。而那晚,我见她盯着妆盒发呆,怕她又忧虑起来,就说‘夫人,您可别多想。这珍珠呀,我觉着没丢。或许咱们不找时,它就自己跳出来了。’夫人回头一笑说‘倒是你,不用惦记了。珍珠我已经知道在哪里,大约明天它就会回来了。’我很惊讶,正要问,又听夫人说‘对了,你帮我把红翎叫过来’。这话一入耳,心中忽然有些触动,就站在门口,总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夫人背对着我,又说不出口,就出屋去了。”
“可是,你心里并不踏实,还残留着那不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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