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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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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了鄂州老家,裴氏又追到了鄂州,对鱼玄机打骂不已,据说侍女绿翘的腿就是在那个时侯被打瘸的。鱼玄机不得不重返长安,到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对于这样的结果,李亿未必还会感激温先生。昆叔说过,半个多月前,李亿曾赶到鄠县与温先生大吵了一架。温先生死的前一天,李亿又再次出现。这一切都说明李亿才是凶手。”
国香道:“李亿确实可疑,但鱼姊姊决计没有卷入谋杀温先生一事。”温璋道:“李亿如此,鱼玄机又何尝不是恨温先生入骨呢。她与温庭筠明明有师徒名分,但温先生在京师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过来往,便是明证。对不对,鱼炼师?”鱼玄机不答,显是已经默认。
李梅灵突然又插口道:“可是美人醉不是宫廷秘药吗?李亿官职卑微,又在外地做官,鱼炼师不过是个道士,他们怎么可能得到美人醉?”温璋嘿嘿了一声,道:“鱼玄机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她有很多办法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大堂一时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众人怔了怔,终于明白京兆尹话中之意,一齐将目光投向李可及。他自称已经扔掉的那瓶美人醉,是不是就给了鱼玄机?旁人或许不知道,李言却是听胜宅的人提起过,李可及经常出入咸宜观。一个是宫中红人,一个是女道士,除了用男女关系来解释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
正各自揣摩不已,韦保衡突然得意地插口道:“我知道李亿怎么得到美人醉的。”顿了顿,见无人主动问他,只得自己说了出来:“御医韩宗劭就是李亿的亲舅舅!”
便在此时,两名差役役带着韩宗劭走进来,禀道:“尹君,御医韩宗劭带到!”
询问之下,韩宗劭当即承认道:“三个月前,李可及确实是向我要过一瓶美人醉。”温璋问道:“你跟李亿是甚么关系?”韩宗劭看了一眼鱼玄机,大方地道:“他是我的亲外甥。”裴玄静问道:“韩御医,李亿有没有向你要过美人醉?”
私送密药非同小可,给同昌公主一瓶倒也罢了,毕竟她是皇帝最心爱的同昌公主,若是承认给过外甥,那追究起来不免后患无穷。韩宗劭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是以一时迟疑。可是鱼玄机早已经在场,京兆尹或许早已经知晓内情,现在出了命案,知情不报,刻意隐瞒,不免罪名更重。他心中反复权衡着轻重,终于小心翼翼地答道:“李亿的确向我要过一瓶。”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李言道:“五年前,李亿应该在京师门下省任补阙。”韩宗劭道:“嗯。那时候李亿还跟鱼……炼师在一起。有一天,我喝醉了,说有一种叫美人醉的奇药,临死的时候吃最痛快,不但没有任何痛苦,还有如仙如醉的感觉,所以才叫美人醉。李亿听了很好奇,就想要一瓶,说是要为他自己死前做准备。我一时脑热,就答应给了他一瓶。”李言问道:“李亿知道这是毒药么?”韩宗劭答道:“当然知道。”
裴玄静问道:“那李亿应该也不知道人被这种药毒死后,身体也不会腐坏了?”韩宗劭踌躇了起来,回想了半天,才道:“当时我喝醉了,不记得提没提过这些。不过我应该没有告诉他这些机密,我是知道宫中的规矩的。”温璋冷笑道:“你明明知道宫中的规矩,可是你还是将美人醉给了李亿。”韩宗劭一时无语,低下了头。
温璋一拍桌子,喝道:“来人,马上签发公文缉捕李亿!”立即有差役应声去叫书吏办理。
裴玄静又问道:“韩御医,你肯定宫中只流出过两瓶美人醉么?”韩宗劭点头道:“这等奇药宫中都是有严格数目的,我弄出两瓶来,已经是力所能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便在此时,一阵急剧的“叮当”声传来,京兆府外的悬铃又狂响起来。温璋一挥手,立即有差役奔出去查看情由。裴玄静突然有所感应,道:“会不会那只乌鸦又来了?”转身便往外奔去。温璋一见,立即醒悟,也急忙赶将出去。李言及众差役莫名其妙,跟着蜂拥而出。
果见府门处一只乌鸦正在撞铃,甚是急促。李言大为惊奇,道:“呀,真的是早上那只乌鸦呀!”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又有人掏了它的小乌鸦?”温璋哼了一声:“掏鸟人刚刚在西市处斩,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裴玄静道:“或许它是来报恩的。”
却见那只乌鸦停止撞铃,在众人头上盘旋了两圈,拍拍翅膀便飞走了。乌鸦撞铃诉冤的故事已经传遍全城,众人正惊讶间,温璋道:“走,看看去!”竟然以京兆尹的身份,率先去追乌鸦。走出几步,又想起案情还没有问完,便道:“叫所有人都跟着去!”
当即有差役到大堂传令,要案情相关人跟随京兆尹前去追赶乌鸦。众人只觉得这位京兆尹行事未免太过乖张,只是府尹既然有命,也不得不遵照行事。当下一干人跟随差役出了京兆府,往西去追温璋等人。
李近仁有意落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走近鱼玄机,问道:“炼师你……”只见鱼玄机脸色苍白,短短时间内已然憔悴了许多,有气无力地道:“我不要紧。”李近仁道:“也许并不是李亿员外所为……”鱼玄机道:“我知道是他。当我知道飞卿是死于美人醉时,就知道是他了。”神色又是惋惜又是恼怒。
李近仁道:“可是他为甚么……”鱼玄机道:“他与飞卿一向彼此瞧不起!外人可能不知道,其中内情我最清楚不过。他是状元及第,认为飞卿一生潦倒,始终没有中过进士不说,还不断替人做枪手代考,扰乱了科场。”李近仁一时难以置信,惊异地望着急她。
鱼玄机道:“飞卿一生自负,他一向认为自己才华横溢,认为即使是李亿这样的状元也不过如此,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自己。昆叔说过,李亿半个月前到了温府,与飞卿大吵一架……”李近仁:“所以李亿员外一气之下就动了杀机?”鱼玄机道:“飞卿死的前一天,他再次到过温府,很可能就是想确认飞卿到底死了没有。”李近仁道:“这些经过,炼师为甚么适才不在京兆府堂上说出来?这样便能洗清炼师自己的嫌疑。”鱼玄机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无奈地道:“我实在是不能说。”
李近仁沉默许久,才道:“炼师是不愿意破坏他们两个人的名誉。”鱼玄机默然。李近仁知道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想维护李亿,因而不愿意揭发李亿是凶手,不由得叹息道:“看来在炼师一生中,温庭筠和李亿的地位始终是无人能及的。”鱼玄机重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真的这样认为么?”李近仁反问道:“难道不是么?”鱼玄机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却没有再说,转身去追赶众人。李近仁呆呆地盯着她的背影,犹自在回味她话中之意味。
乌鸦带着众人来到西城外,穿过一大片树林,落在漕渠边上的一块空地上,拍着翅膀“嘎嘎”叫着。众人正纳罕疑惑间,温璋一眼便留意到地面冻土有挖过的痕迹,叫道:“那边地下有东西,挖开看看。”差役手中也没有锄具,便拔出腰刀挖掘。
裴玄静见温璋不断催促手下,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地下埋的是甚么,忍不住问道:“尹君不会认为这下面就是飞天大盗埋下的宝藏吧?”温璋的心思被猜中,不由得大为诧异,问道:“娘子如何得知本尹有如此期待?”裴玄静微微一笑,也不回答。
土很快挖开了,先出现的是一只手,差役道:“是具死人尸首!”国香本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听了不由得大骇,急忙奔过去抓紧鱼玄机的臂膀,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看看究竟。
尸首被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一名差役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襟,掸掉其面上的泥土。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国香已然晕了过去。鱼玄机及时扶住了她,可自己也是神情惨淡,直愣愣地盯着那具尸首,摇摇欲坠。
昆叔颤巍巍地上前指认道:“他……他就是李亿员外啊!”众人一时骇异得呆了,再见鱼玄机,也完全是一副不能相信眼前情形的样子。
一时之间,在场差役无不对温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竟然能事先料到乌鸦撞铃与温庭筠一案有关,别出心裁地下令将所有涉案人员带来此地,此等见识,着实不是凡人所为。
裴玄静仔细查看了一番尸体与环境,道:“看尸首周围的土质和积雪,李亿死了至少有一天了,尸首却依旧保持了很高的新鲜度,完全跟活人睡着了一样。”温璋道:“不用说,李亿应该也是中了美人醉的奇毒。”
本来已经被确认为凶手的李亿就死在了眼前,案情一时陷入了困境。众人不由得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李近仁、李可及、韦保衡、陈韪四人。尤其是李可及,他曾经索要过一瓶美人醉,却交代不出下落,而其他三人,看起来都没有办法能弄到美人醉,自然以他嫌疑最大。只是李可及为人谨小慎微,性情怯懦,如果不是有人共谋,他不会杀人的。而皇帝指使他杀人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这样一个深得皇帝宠幸、名和利都不缺的人,为甚么要去杀温庭筠呢?如果说裴氏是被丈夫李亿所杀,李亿又是被谁所害呢?一个月前,裴氏最先中毒而死,其次是温庭筠死于半个月前,再次是李亿死在了一天前,这其中到底有甚么关联呢?
温璋又提出了一种新说法,认为是鱼玄机要报复被人抛弃之仇,先是怂恿李亿毒杀了妻子,再利用李亿毒杀了温庭筠,最后又利用李可及毒杀了李亿灭口。这样,凡是以前有负于她的男人女人都被她一举铲除,且有李可及作盾牌,可以轻松置身事外。
这种说法倒是很符合情理,时间上以及美人醉的来源上也没有任何破绽,顺理成章,只是裴玄静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鱼玄机卷入了其中。不管怎样,照目前情形看来,李可及毫无疑问地成为首要疑凶,按理该被收监下狱,面临严刑拷打的审讯。裴玄静也知道如果李可及是凶手,鱼玄机势必牵连其中,一旦严刑加身,结果难以预料,因而还想努力做最后的尝试,便再次询问李可及。不料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没有杀任何人。”意志极为坚决,大有不容人质疑之势。
裴玄静道:“那李将军为甚么要向韩御医索要美人醉?”李可及干脆地答道:“好奇。好奇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李亿不是也好奇地向韩御医要了一瓶么?”李言道:“如果李将军没有杀人,是不是将手中的美人醉给了其他甚么人?”李可及道:“没有,我确实是扔掉了。”
一旁的温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道:“不必再多费唇舌。来人,将李可及与共谋鱼玄机拿下了!”
差役正要应声拿人之际,李梅灵已然挺身站到李可及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喝道:“我看你们谁敢!”
其实众人早知道李梅灵的公主身份,但她自己还懵然不知,大家也佯作不知情,现下她公然亮出身份,以御赐金牌命温璋放人,温璋也不得不从命。一时之间,各人心中百般滋味。眼见时已近黄昏,夜更将至,一行人默默地往城门走去。
不料刚进金光门,便有路人认出了李可及,叫道:“那不是李可及吗?”立即大嚷道:“大伙儿快来啊,李可及在这里!”
金光门靠近西市,正是最繁华的路段,四方人流一下子涌了过来,将李可及团团围住。有人高喊道:“李可及,唱一个!给大伙儿唱一个!”
唐朝素有追捧伶官的传统。昔日玄宗明皇帝经常在兴庆宫勤政楼前的大型广场上举办歌舞表演,有一名叫做念奴的宫伎歌技出色,歌声激越清亮,据说‘声出朝霞之上,二十五人吹管也盖不过其歌喉’。诗人元稹称赞其“飞上九天歌一曲,二十五郎吹管逐”。每当她出场时,便是万众喝彩,道路为之拥塞,声势相当浩大。有一次,由于汇集到广场上的实在太多,负责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已经无法控制局面。素以执法严厉出名的严安之紧急赶到现场后,用手中的笏板在楼前的场地上画了一个圈,大声宣布:‘谁敢越过这道圈,处死!’结果下了死令,人流依旧拥挤。明皇帝只好叫念奴出来演唱,乱哄哄的现场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后世词牌名念奴娇便是由这位叫念奴的宫伎来。
这李可及正是咸通年间最红的伶官,深受长安士民追捧。当即人流汹涌,越来越多,李可及不得已,只得站到高处,答应唱上一曲。当场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听他沉声清唱道:“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嗓音刚柔并济,高亢清亮,饱含浓郁的深情,尤其歌声中自有一种轻纱般的惆怅,极贴合词意本身。
裴玄静本不大瞧得起李可及,但此刻听他开口一唱,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昔日白居易有诗道:‘古人唱歌兼唱情’,李可及声情并茂,柔情但不矫情,难怪深得圣上宠幸。”
围观的人群都被深深地感染打动,李可及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一曲歌毕,场中沉默良久,才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更有人感到意犹未尽,大叫道:“李可及,再唱一个!”
李可及挥手止住了大家,道:“刚才这首《更漏子》,是温庭筠温先生填的词,曲子为我本人所谱写。我唱这支曲子,是想以此来纪念他,愿他的冤案早日昭雪,愿他的灵魂早登极乐世界……”他的神情真挚而悲伤,决计不似作伪,说到最后,眼泪已然止不住地滚了下来。这当众发生在一个成年男子身上,多少显出了几分悲情来。
当场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说不出来话,各自露出了深沉复杂的表情。刚醒过来的国香早已经伏在鱼玄机肩上,抽泣成了一团,看上去煞是揪心。只是不知道她是在为李亿哭泣,还是为温庭筠而伤感。鱼玄机也红着眼睛,心头一片恻然,“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这是特意唱给她听的么?从这一刻起,她决定不再认为李可及是凶手。
第六章 飞天大盗
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了。夜禁后的长安城,如同哭闹累了的婴孩,再次躺入大地母亲的怀抱,陷入了肃穆旷古的沉睡中。阴冷漆黑的天幕,则照旧以一种深邃的神情,俯视着尘世间的一切。它已经见惯了红尘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似乎再惊魂摄魄的故事,也难以打动它冷漠的心田。
突然,不知道甚么地方有人吹起埙来,呜呜咽咽,低沉而凄厉,沧桑又神秘。在这漆黑的夜里,这不明来由的埙音显得异常凄凉。直到乐音消失了许久后,那种哀婉还在城池的上空缠绕不绝,令人惊悸。
鱼玄机独自站在咸宜观的卧房中,对着衣柜中的两套碧绿色衣衫发呆,苗条纤细的身影愈发显得落拓。这两套碧萝衣,上面承载着她的尘缘,她的情愫,她的眷念,以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而今衣在人亡,无数前尘往事——雨槛弄花,风窗展卷,脉脉含情,绵绵软语,历历如在眼前,如何不令人怅怀伤情?人去情留,愁来梦杳,女子总是特别容易迷失在生离死别的痛苦,以及无尽的过往里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多么与众不同,尤其在之前经历了情感创痛后,更有从此身在半空、俯视芸芸众生的彻悟感,不料身临其境之时,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她如此出神,心思如同灞上柳絮一般,飘飞在记忆深处,甚至连绿翘甚么时侯进来都没有觉察到。绿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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