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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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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死寂,屋外啾啾虫鸣。
  水流声哗地重新响起,皇太极沉默的将手探下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也许吧。大哥是嫡长子,又能征善战,是阿玛跟前最得力最信任的强有力帮手,因是惯常要风得风的,从小便有些目中无人,这原也不奇怪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亲,若不是个禀性太过温纯淡泊,从无争胜之心,以他的年纪,早该也成为阿玛的帮手才是。建州能有今日,全是阿玛拿性命拼搏回来的,建州没有无用的阿哥,无用的贝勒!”
  “什什么意思?”
  “女真人向来是长子析居,幼子守户,阿玛正当盛年,新纳福晋又多,儿子一年年生,撇开庶出的那些,嫡出的幼子最终也不知道会落到谁身上。但是你也看到了,随着建州日益繁盛,土地、奴隶、牛羊、权势阿玛有心称国,既是国,有些东西就似乎不是以家族利益就能分得清的。等阿玛年老时,身边的幼子届时能不能服众,能不能让那些将士继续追随?这些将来都会是叫人头疼的问题。旁的不说,只说那些已经成家分出栅内的成年兄长们,岂肯将自己打拼回来的利益轻易拱手让给幼弟?大哥二哥是同母兄弟,本该同心协力才对,如果互相先生分了心思,各自为利,倒也正合了阿玛的心思”
  我在水里瑟瑟发抖,这些事实不分析不知道,一被剖析出来顿时血淋淋的叫人不忍再听。什么继承人,什么家族利益,什么兄弟阋墙我从来不去考虑这些东西,是因为我笃定那个结果。
  我倏地仰起头来,盯着这张年轻的,略带稚嫩青涩的脸孔。
  难道皇太极不是名正言顺的成为清太宗的吗?听他这样分析,那他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虽是嫡出,但他排行第八,在嫡出的几个阿哥里,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年来,——孟古姐姐始终没有给他再添任何的弟弟妹妹加以援手,他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以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他是如何击败其他兄弟的优势,在众多儿子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阿玛青睐的?
  难道历史有错?难道难道
  历史?!我所了解的历史知识里有什么呢?努尔哈赤的儿子们,除了一个皇太极,我还知道将来应该会有个摄政王多尔衮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或许因为我的介入,这个历史结果其实已经被彻底改变?
  “他俩可是亲兄弟”我颤声,胸口郁闷得难以呼吸,“这是我的错吗?对!是我的错!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如果我没有、没有”
  如果我没有喜欢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和你没关系”皇太极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错,我早该看透阿玛的心思才对,却一时大意了。你不用自责,这真的和你没关系,反而是因为让你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
  “水冷了”我突然感觉很疲惫。
  “还用换水吗?”他机敏的换了话题。
  “不了。”
  于是他扶我起来,我冻得全身发抖,他用一块大毛毯将我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可是我仍然觉得冷气逼人。
  “要不要唤葛戴进来伺候?”
  “不用,我想躺会”
  他把我扶上床,盖好被子,拿着那块毛毯细细的替我搓揉湿漉漉的长发。
  “皇太极!”
  “嗯,我在。”
  “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什么?”
  “你将来会为了争夺这份权势,而不惜兄弟相争吗?”
  他沉默。
  “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我想听真话。告诉我,你会吗?”
  他叹了口气,终于回答了一个字:“会。”
  “为什么?权势很重要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时候那东西的确很重要。”
  我别过头去,虽然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和答案,但是这样的皇太极太让我感觉陌生,仿佛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将离我远去。这让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泪潸然而下,却无法出声。
  我本不该介入他们之中!
  他们有他们的命运应该运行的特定轨道!每个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极不管是谁,我都不应该去介入他们命定的轨道中去!
  代善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黯然伤心中,皇太极从脚踏上缓缓站起,小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我闭上眼调匀呼吸装睡,悉悉窣窣声中感觉他俯下身,轻手轻脚的替我掖好被子。
  房间里寂静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一个柔软的声音轻轻的抚过我内心的疮痍。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爱错了人。”
  脚步声渐渐离去。
  我咬着被角无声的流泪。
  爱吗?不!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我,从来不信世上会真有一份感情会像小说里写得那样,令我爱得痴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样的爱情!
  但我喜欢代善!
  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的温柔,喜欢和他在一起
  睁开眼,瞪着漆黑一片的虚空,我终于逼迫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34章 打击
  睡至中夜,忽然从骨子里透出一阵阵的寒意,身体冷得不行。我蜷缩起身子,裹紧被褥,头脑昏沉沉的,直觉得四周静得可怕。
  之后迷迷糊糊的又听到很多的嘈闹声,我想命令他们闭嘴,让我安静会儿,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声。好容易撑了会儿,又似有什么东西橇开了我的嘴,把苦涩难吃的茶水倒灌进我嘴里,我下意识的抗拒,可结果那些水却呛进了气管,害我边咳边喷,苦不堪言。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睁开一线,却发觉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头脑里凌乱的梦境而已。
  再次阖眼,昏昏睡去。
  浑浑噩噩间,意识陡然间被一个怒气冲天的声音吼醒:“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好霸道的声音!
  好霸道的男人!
  我暗自冷笑,他这是在威胁别人呢,还是又想以别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当再次睁开眼时,总算见到了满室光亮。我轻轻吁了口气,真是一夜乱梦,好在天已大亮,我也总算从梦魇中醒来。
  正想挺身起床,忽听床边有人紧张的说:“别动。要什么我拿给你,是不是要水?”
  我眼珠转了两下,眼前突兀的现出一张憔悴的脸孔,满脸须茬,神情萎顿,眼眸中满是疲惫
  这是谁?这是我认识的努尔哈赤吗?
  “爷怎么在这?”我的声音居然出奇的沙哑。
  他怔怔的瞅着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奇珍异宝,眼底是赤/裸裸的喜悦:“五天了你终于醒了。”
  “五天?”
  “你发高烧。”他简略的说了这四个字,扶起我喂我喝水。
  我困惑不已,难道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发高烧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会这么憔悴不堪,是因为担心我?
  “你十岁那年也是这般的发高烧,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小心的扶我重新躺下,宽大的手包裹住我的双手,搁在他唇边轻轻摩挲,“我还真怕你这次又会和那时一样呢。”
  我不由轻笑,笑声扯动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记忆,岂非更好?”
  他的瞳孔骤缩,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机忘了我,那永远也不可能!”
  “忘了你的我,也许才有可能喜欢上你。否则”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随即松开,喘着气决然的说:“没有否则!”
  他很霸道!
  我模模糊糊的想,也许褚英就是这点很像他——同样的蛮不讲理。
  “对了,爷的婚礼”我依稀记得这几日栅内正在筹办他和阿巴亥的婚礼。
  “婚礼延期。”他哑着声说,“布占泰那小子,一听说你病了,本来还想赖着不走,被我一脚踢回乌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些许有些吃惊,但面上却丝毫未露,只是抿嘴浅笑:“那是,谁让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爷不也正是看中我这一点么?”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说完,沉下脸站起身,在房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心里一痛,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没什么想法。”
  “是么?”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弯弯上扬,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气像我,诸事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必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代善则不然,他性子像极了他的额涅,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适合出生在爱新觉罗家”
  我凝起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只有巴图鲁才配驰骋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做这片天地的英雄和主人!代善不行!他太软弱!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丁酉年秋天我得疠疫,生死一线,适逢金台石悔婚,代善居然跑来床前尽孝,我突然觉得这孩子其实很有孝心,也很有担当,可我万万想不到当我病情好转时,问他要何赏赐,他居然恳求我把你许给他做大福晋。呵敢当面索要阿玛的女人,他这小子比褚英还要任性狂妄!之后我留意了他两年,结果发现他还是个能征善战的勇士。带兵攻打哈达时他的那股狠劲,是我前所未见的!我的二阿哥,有勇有谋,竟是比大阿哥更深得将士们的信任与拥戴”
  我瞪圆了眼睛,渐渐有点领悟到他的意图,不禁感到一阵心寒无力。
  “我竟不知道,我一直忽略掉的这个老二,武功谋略,竟是无所不能。常人马上开弓,能射几何?他却能三箭齐发,百发百中。啧我真是看走了眼。”他连连摇头,“建州正是创业之期,我求才若渴,如何放着大好的可用臂膀而弃置不用?可那孩子死心眼,打从哈达回来后,又在人前摆出一副懦懦无为的蠢样来!我知道,要让他真心实意的站出来,再次燃起斗志,需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我牙齿咯咯打颤。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猜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会如此阴暗残酷!绝对,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而你就是那一道最不可缺的药引!”
  轰地声,我的头脑一阵天旋地转!
  耳蜗嗡嗡作响,脑海里竟是不断的浮现出皇太极那句话:“大哥二哥是同母兄弟,本该同心协力才对,如果互相先生分了心思,各自为利,倒也正合了阿玛的心思”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一石二鸟!
  真是好毒的算计!
  努尔哈赤好狠好狠的人!
  原来,我竟又一次沦为悲哀的棋子,被他算计了去。
  “你以为你和代善每日里偷偷摸摸的行径我会一无所知?这建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在我的土地上发生的哪一件事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倏地捏住我的下巴,冷笑着凑近我,那双冰冷的眼眸闪着可怕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东哥!你自负聪明,其实还是很天真你再如何折腾,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我说过的,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要得起你!”
  心口剧痛,喉咙里似有一股腥气上涌,我憋着气,强压了下去,
  我涩哑的开口,声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对付代善?他可是你的儿子”
  “怕了?当真喜欢上那小子了?你放心,如你所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以后还要重用他呢。”冷意更浓,“我的两个最受器重最能干的儿子既然都那么喜欢叶赫女子,那我就替他们做主求娶叶赫的美女至于代善,他既想要我的女人,我也成全他,等我百年之后,我的妻妾全部归他所有但是,这并不包括你在内!”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我,“这辈子我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两眼一阵发黑,那股腥甜的气息终于从咽喉直冲而上,“咯”地声,我咳出一口血痰来,还没等视力恢复,便觉努尔哈赤已慌乱的抓住我的胳膊,怒吼:“来人——”
  金星乱舞,我模糊的看着他的脸,蔑然冷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你敢!你敢死!你若敢死我立即杀了代善!”他抱紧我,我能感觉出颤抖的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的身体。
  他在害怕什么?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努尔哈赤吗?
  努尔哈赤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意识逐渐消沉,灵魂却像是被某种东西禁锢住,我使劲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再看见你!
  既然已经无法选择生的方式,我至少还有选择死的权力!
  我要死!
  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布喜娅玛拉】第六章
  第35章 生辰
  最终,我仍是没能如愿。
  虽然我抗拒就医,但在努尔哈赤“救得活赏,救不活死”的威胁下,那些大夫们无一不战战兢兢,玩命似的二十四小时守在我的床前。
  不仅如此,隔了两重门,萨满丁零当啷的念咒声,时不时的在我脆弱的神经线上扎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些萨满在心理上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恐惧,他们每念一次咒,我刻意想昏迷的意识便清醒一分。
  如此,挨过了七八天,那些大夫终于喜极而泣的告诉前来探病的努尔哈赤,东哥格格的性命已然无忧。
  看来宿命果然无法违背!
  注定我无力在东哥命定离世之前做出逆天之举!我注定要乖乖的在这个身体里继续留下来,饱受痛苦的煎熬折磨!

  时年中,努尔哈赤始建旗制,设黄、红、蓝、白四旗。
  每三百女真壮丁编为一牛录,首领为牛录额真;五牛录为一甲喇,首领为甲喇额真,统领一千五百人;五甲喇为一固山,首领为固山额真,一固山即为一旗,共七千五百人。
  各旗以不同旗色为标志。
  四旗中,正黄旗由努尔哈赤亲领,余下三旗任命舒尔哈齐为正蓝旗旗主,长子褚英为正白旗旗主,次子代善为正红旗旗主。
  四旗旗主的任命同时也意味着,代善由此开始踏入建州统治高层,参与时政,而他与褚英兄弟二人的角逐业已悄然拉开了帷幕。
  这正是我最最不愿见到的!

  转眼秋去冬来,我的精神却始终提不起来,葛戴每日都会扶我到院子里晒太阳,给我说笑话儿逗乐,我却很少再开口说话。
  努尔哈赤打那以后便没来过,褚英来不来我不清楚,代善却每日必至,只是我从没让他进过屋。
  我知道我是狠心!但唯有对他狠心才是为了他好!我们都还太稚嫩,太天真,和老谋深算的努尔哈赤玩心计,我们玩不起!
  我们注定有缘无份。
  这期间皇太极偶尔也会过来探望。他的气势愈发冷峻逼人,孩童稚嫩的气息正从他脸上缓缓褪去,逐渐露出少年特有的青涩俊朗。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孩子终于也将和褚英、代善一般渐行渐远,最后被永远留在原地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十一月中旬,努尔哈赤和乌拉那拉阿巴亥的婚礼办得异常热闹和隆重。葛戴因是阿巴亥的堂姑姑,竟被临时硬拉去充当了新娘的娘家人——这个无理的要求实在做得有点过份,葛戴被侍卫带走的时候,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有我心里隐隐有些猜悟到,这个不是阿巴亥的主意便是努尔哈赤的主意,无非是想借此向我炫耀示威。
  隔天葛戴回来后便摇着头对我说,太过奢侈了,只怕阿巴亥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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