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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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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满堂似乎并未听见他说话,只望着墙上那幅画出神,戒心向那幅画望去,见那幅画上画着一堆牡丹,一个美妇人立在花丛之中,蛾眉淡扫,粉面含春,一点朱唇似启非启,似动非动,双眸定定地看着某处,似乎若有所思,神态极为安静。戒心初见那幅画,心中却是一动:“这画里的女人好象在哪里见到过,难道是在梦中?不对不对,我梦里梦见的是红花,可她,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只听那金满堂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幅画低声吟道:“家亡子别离,国破山河碎,牡丹空对月,苍狼徒伤悲,十六年生死茫茫,暮鸟惊,美人不归,英雄独醉。” 戒心不懂诗文,只听他吟诵时语调悲怆凄凉,心中似有说不尽的愤懑与无奈。心道:“金前辈以前一定是个豪气冲天的大侠,现在却躲在这谷里,心里肯定非常寂寞难受,倒也是人之常情,唉,他真是厉害,伤心的时候还能脱口吟出这么美的诗来,我伤心时却只会号啕大哭。”他从小跟着戒痴和尚无欲无求,粗识得几个字只是为了练功念经的需要,并不认为会吟诗作对是件极风雅的事,只觉得心中对金满堂更亲近了些,转身看卧钟臣神色凝重,垂首立于榻下,他便也不敢出声。

  等了一会,听到有衣袂之声,戒心还未及反应,金满堂已站在他面前,他比戒心高了大半个头,戒心看着他胸前的那朵大牡丹,正待说话,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一时怔在那里,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只见金满堂双目含着眼泪,将他缓缓地搂入怀中,道:“孩子,爹爹知道你会原谅爹爹的,你娘不愿意来见我,我不怪她,爹爹对不起你和你娘,这么多年,你们娘俩受苦了,你回去告诉你娘,就说爹爹想她了,让她不要生气了,都这么些年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戒心顿时慌得手足无措,道:“金前辈……你这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吧。”他心中无数次地期盼着金满堂能再叫他一声孩子,却万万料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挣脱出来,却不料金满堂力量奇大,半天挣脱不开,只听他又喃喃道:“难道你也责怪爹爹没能救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你做的对,爹爹是对不起你。”戒心见他更语无伦次地说起胡话来,这才急了,大叫道:“卧大哥,金前辈他这是怎么了?”卧钟臣仍是立在原处,却垂泪道:“师父,他不是少谷主,他是张三哥的兄弟,是个小和尚,叫戒心。”

  “是是是,金前辈,我是小和尚戒心。”戒心连忙承认,金满堂的手慢慢松开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戒心见他胡须散乱,神情悲伤,突然间憔悴了许多,心中又不忍,便道:“小和尚没福气做您的孩子,您老人家也不会有我这么丑陋的孩子。”

  金满堂喃喃道:“小和尚?你什么时候作了和尚了?”又看了他半天,道:“是和尚为什么还有胡须和头发。”小和尚不知如何作答,心想自己此刻确实也不象一个和尚,只得苦笑。

第三十二节
金满堂又长叹一声,眼神中有一些忧伤,又有一些冷漠,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确实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早死了。”戒心如释重负,又莫名地有一些失落和难过,他自幼无父无母,心中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情景,也更能体会金满堂的失子之痛,他多想扑上去告诉金满堂,他愿意做他的孩子,象他的亲生孩子一样爱他,侍奉他,多想扑在他的怀里,让他用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一遍遍轻声地唤他孩子,他看金满堂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几乎要脱口叫出声来,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金满堂又缓缓地走回去,斜卧于榻上,良久,道:“那孩子既要一同去接张啸天,就跟着你一起去吧,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戒心本想宽慰他几句,却几次欲言又止,他嘴笨心实,不知拿什么话劝他才好,只得又跟着卧钟臣一起出来。

  出来后仍在那里怅然若失,默然无语,卧钟臣以为他被金满堂一番疯痴之言吓住了,便道:“师父近年来每想起妻儿便是这样,神志常有些恍惚,小兄弟不要见怪才是。”

  戒心怔了一会儿,忽然问:“他的孩子真的死了吗?”卧钟臣黯然道:“是,十六年前与师母一起被人害死了。”戒心忙问:“是谁害死他们?”卧钟臣自知再隐瞒已是不能,便道:“害死师母和公子的人你也见过。”   

  戒心惊道:“是谁?”卧钟臣道:“便是前日来谷中的玉玲珑。”

  “啊!”戒心失声叫了起来,道:“那玉玲珑对金前辈恨之入骨,我一直以为是金前辈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没想到事情却是这样。”可很多事他还是没弄明白,却听卧钟臣道:“此事说来颇为复杂,容我在路上慢慢说于你听。”便也只好将诸多疑虑暂时搁下,心中却想:“那玉玲珑不知为了什么却要害死金前辈的夫人和公子,金前辈不愿意见玉玲珑,是不是与此事有关呢,玉玲珑果真是心狠手辣,杀了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却还口口声声地要来寻仇,她还有什么仇可寻,金前辈失去夫人和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他心中自为金满堂委屈不平,下山的路上不免唏嘘叹息,与卧钟臣到得山下,见山下有一高楼,楼上有几十名武士把守,与先前看到的一样,皆是黄衣劲装,卧钟臣拉着他上得楼来,见楼下果真挖了一条大沟,楼前有一吊桥,沟外不时有野狼嗷嗷之声传过来,倘是白日,戒心仍浑身冷嗖嗖的直打哆嗦,卧钟臣笑道:“小兄弟,你已经喝过狼奶了,身上有狼奶的味,狼是不会吃你的。”也不等他答话,自去旁边吩咐手下人,一个高大的黄衣武士似是这一队人的头儿,在卧钟臣身侧站立,卧钟臣向他耳语几句,他便领了两个武士下楼去了。

  戒心站在楼上,谷里的风吹得他的衣角飘了起来,抬眼望去,整个谷全在眼前,两侧是连绵的高山,中间是一片极平坦空阔的草地,此时野草茂盛,风吹着绿草东摇西摆,场面极为壮阔,戒心忍不住站在楼上迎着风大喊一声,那喊声夹着回声在谷里竟延绵不绝,戒心好奇心大起,又啊啊啊地在楼上大喊,听着他的声音在谷里回荡流转,甚是好玩,转身见守城楼的卫士都朝他这边侧目张望,有些脸上还有露恼怒之色,但知他是谷主的客人,只是敢怒不敢言,戒心也很知趣,忙噤声。 。。

第三十三节
卧钟臣来到他身边,道:“小兄弟,你这样喊,要把狼招来,他们可饿了两天了。”戒心只得低头傻笑,忽见城前武士个个伸长脖子向城楼下观望,神情怪异,也就朝城楼下望去,只见谷前的草丛中有一些小黑点朝这边移动,速度非常快,那些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看得清了,原来是一群群的狼向这边奔过来,数量不下一百匹,戒心不禁脸色霎白,双腿发软,心道:“这下惨了,果真是把狼招来了”。再看先前对他微有怒意的那些武士,此时都是怒目圆睁,目光中的怒火恨不能立刻将他烧成焦炭。

  卧钟臣由腰中取出一物,在靴底一擦,只听哧的一声,那东西冒出一串火花,原来是一个炮仗,卧钟臣弹指劲射,将炮仗射向空中,那炮仗夹着哨声在半空中炸开,声震峡谷,卧钟臣肃然道:“我已发了讯息给师父,这次只有请师父下山解围了。”戒心自知闯了祸,呆在那里又是懊悔又是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大沟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匹狼,在城楼门前徘徊,它们一个个都饿的久了,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虽然极度饥饿,却秩序井然,七八匹分为一队,于各个方位伺机而动,这上百匹狼聚在城前,却无乱叫之声,黑压压立于城下,与城上守城众武士默默对峙,虽未动一步却隐隐有王者之风,不禁令人毛骨耸然,说不出的可怖。

  有人在城下大喊:“快放吊桥。”城楼下就传来噼哩啪啦一阵鞭炮声夹杂着牛羊嘶叫之声和人的吆喝之声,城门前顿时尘土飞扬,就见先前下去的那个高大黄衣武士领了十几个部下兄弟,赶着一群牛羊冲出城门去,那些牛羊尾巴上均绑了鞭炮火药,此时受了惊吓没命地只顾向前跑,吊桥此时刚刚放下,这群受了惊的足有四五十头牲畜便冲如洪水般冲过吊桥,领头的黄衣武士挥鞭大喊:“放出去了,快拉吊桥。”楼上的兄弟即刻将吊桥拉起,以防有狼钻空子溜过来袭击。

  那群牛羊看见狼群后更加惊慌失措,疯狂逃命,狼群让出一条道来让它们逃跑,却并不着急追赶,这时候只见狼群里跑出来一只狼来,卧钟臣道:“小兄弟快看,那是赛雪狼王。”戒心忙凝神看去,只见那只狼与其他狼确有不同,浑身雪白,只额前有一缕黑毛,四肢强健有力,行动十分机警,那狼王果有王者气度,所过之处,众狼皆一副俯首顺从的神色,直看得戒心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赛雪狼王站在一个土丘之上,向着那群牛羊逃走的方向连叫三声,似乎是在发号施令,众狼应声而散,速度之迅疾令人称奇,竟是象有人指挥一般,也仍是###匹一个分队,每个分队又有一个领头狼引领方向,向着那群牛羊疾奔而去,奔出时也悄无声息,无乱叫之声,那狼王自带领一队冲入谷中去捕食猎物。

  卧钟臣与戒心等一众人站在城楼上,将这一切看得极为真切,但见这一百来只狼在赛雪狼王的指挥下,立刻进入谷中追踪捕猎,行动之迅,速度之疾,气势之猛均叫人咋舌,与这群纪律严明的狼群相比,先前逃入谷中的那群受了惊吓的牛羊简直可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此时只有四散逃命的份,哪有半点招架之力,不多时只听得谷内到处是被狼群擒杀后凄惨的哀嚎,显然它们都难逃一死,做了狼的腹中之物。 。 想看书来

第三十四节
卧钟臣捻须叹道:“听说蒙古人很多克敌制胜的战术都是跟草原上的狼学来的,此言果然不虚,这群狼虽凶残,却能守纪律听号令,换作是我们西夏的军队,士兵若饿了两天,临阵哪还有什么斗志,象这些待宰的牛羊,徒送性命罢了。”戒心不懂打仗,又因为这些事皆因自己多事而起,心里只盼着那狼群吃饱了便散去,不要再来。

  卧钟臣又道:“师父的驭狼之术实已到了化境,莫说是常人,便是我们这些常年在师父身边的弟子也只知些皮毛而已。”他自顾自地在那里说话,似乎也并不是说给戒心听的,又幽幽地叹道:“什么时候师父能把这些阵法用到光复大业上,他日与蒙古铁骑在战场相遇,也让他们尝尝苦头,我们又可以再为国效力了。”他长叹一声,望着城楼下深谷里那些牛羊的残骸黯然伤神。

  戒心跳将起来,道:“卧大哥,你快看,那群狼又回来了。”

  果然,那赛雪狼王带领着狼群又卷土重来,“它们大概是没吃饱吧?”戒心担扰地问。

  卧钟臣捻着胡须,眉头微皱,先前那个小首领由城下上来禀告道:“卧大哥,是不是再扔些活畜出去?”卧钟臣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道:“看看再说。”

  那群狼仍分方位守候在城楼下,只见那赛雪狼王冲着城楼又连叫两声,众狼均应声而卧,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城楼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便在这时,忽听见断断续续的一阵箫声由半山上传下来,听到那箫声,除戒心不明就里外,众人皆是面露欣喜之色,纷纷向半山翘首等待。

  “堂主下山来了。”众武士窃窃私语。

  “师父到了。”卧钟臣道。

  戒心才明白过来,想起方才辞行时金满堂的怪异之举,心中不免嘀咕:“他老人家神志可清醒些了?”

  箫声越来越近,如泣如诉地飘在风里,虽还未见吹箫之人,但那箫声却仿佛在身边一样,听得戒心心中一痛,想起三哥戒痴来,再看城楼上的众武士,也都沉浸在那箫声里,戒心心道:“这曲子真是神奇,听得人鼻子一酸一酸的,想必就是卧大哥先前说的‘失魂引’吧,我的魂倒真的象是被这曲子勾去了一样。”

  就见来路上众武士纷纷后退,让出一条宽道来,戒心一眼看到金满堂,顿时浑身寒毛直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金满堂仍穿着那件白色牡丹长袍,须发随风飞扬,却骑着一只斑额猛虎,那猛虎身高头大,异常威猛,只低吼一声,众武士皆远远地避开,不敢近前,那虎对众人咬牙切齿的,对金满堂却服帖顺从,极为温和,金满堂斜骑在虎背上,旁若无人地自顾吹箫,他眼角低垂似隐隐有泪痕在上面,脸上尽是哀伤之色,箫声微一停顿,又呜呜咽咽地飘向远方。

  卧钟臣知道师父此刻已进入箫声之境,忙令人放下吊桥,那金满堂便骑着猛虎,出得城去,武士又拉起吊桥,均长舒一口气,显然他们并不担心金满堂的安危,他们知道他此去定能将那些凶残的狼群制服。

  果然,那些狼先听到箫声时,身躯均是一震,那只赛雪狼王看见金满堂骑着猛虎出来,更是仰起头长嗷一声,群狼跟着啸声不断,响彻山谷,那嗷嗷之声悠长而略带沧桑,与箫声混在一起,使那《失魂引》的曲子更加哀伤凄厉,让人不忍再听。

  渐渐的,那些狼的眼神变得迷离,刚才一个个茹毛饮血地残暴,现在都丢了魂似的,被那箫声吸引,金满堂骑着那只猛虎向峡谷腹地缓缓走去,群狼在狼王的带领之下,仍分队依队列紧随而去,那只猛虎驮着金满堂,时而小跑,时而缓行,时而驻足,狼群与他们总相隔着几十步,不紧不慢,不离不弃,眼见着他们越走越远,只剩下一串黑点,那箫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却更有一种悲怆之情笼罩在谷内四野。

  良久,只听见城楼上的风还在呜呜呜地吹着,卧钟臣才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当年,伯牙与子期惺惺相恓互为知音,留下了千古名曲‘高山流水’,师父自创的这首《失魂引》原为伤怀之作,他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懂它曲中之意,却不料真正能听懂他曲中之音的竟是这野狼谷的一群狼,他日若传出江湖,也算是一段江湖传奇了。”

  戒心立在城楼上望着金满堂离去之处发呆,他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和三哥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可今日,他看见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他失去妻儿与野狼为伴,他宁愿住在这与世隔绝的谷里,也不愿再到外面的世界里去。

  没有了野狼的侵扰,卧钟臣即刻吩咐手下,放下吊桥,与戒心各施展轻功出谷。经过“铁石阵”与“迷踪阵”时,又向戒心详细传授了出阵口诀与步法,戒心均仔细记下,他天性憨直,却能心无旁骛,饶是如此,待全部记下也有大半日。皆因那阵法确实错踪复杂,变化颇多,戒心一边记一边忍不住赞叹。

第一节
三日后,他们又到了苍松镇上。

  刚下了雨,镇上的行人不多,积水到处都是,大街上的土路被雨水一泡,稀松发软,甚是泥泞,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几丝凉意。

  临街有一家“洪福客店”,门前一大片青石板,搁着几张桌子,正可落脚,卧钟臣与戒心便决定歇息片刻再走,捡了一张桌子坐下,又吆喝店伙计过来要了几样小菜和油面馍充饥,雨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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