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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围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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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连恺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冷冷地道:“你敢!”
谭秘书唯唯诺诺,说道:“请公子爷还是回府一趟,也让我在大爷面前好交差。”
易连恺明知道自己是硬赖不过去的,不过言语之间,并不退让。此时看谭秘书软语相求,亦是借机下台,说道:“要我去也成,不过我伤处疼痛,经不得汽车颠簸。”
谭秘书恭声道:“这个不妨,属下命汽车缓缓而行就是。”
易连恺道:“今天天气这么冷,少奶奶吹不得风,可是我绝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谭秘书道:“少奶奶自然是同公子爷一起去见大爷,请公子爷放心,属下叫他们把汽车开到前面来,绝不会让少奶奶受凉。”
易连恺耍足了少爷派头,又提出了不少琐碎要求,实在拖延不下去,最后才在大队卫士的护送之下,携了秦桑坐上汽车。
到了如今的地步,秦桑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不见得如何惊惶失措,反倒镇定自若,就好似平常出门一般,与易连恺坐在汽车后座,任由那些卫士前呼后拥,一路呼啸而过。
连日都是晴天,更兼符远冬季地气湿润,前几日下的雪早就化了,路上虽然泥泞难走,不过这一路而行,走的都是城中大道,残雪早就被辗得只余泥水。秦桑见车行极缓,而两侧的店铺人家,尽皆上着铺板。街头更是冷冷清清,几乎连一个行人也看不见。
她以目示意,易连恺其实早就留意到了。不过此时不方便说话,只是向她丢了一个眼色。秦桑在心里猜度,街头这样冷清,必然是因为戒严的缘故。事变已经十余日,符远城中还是全城戒严,可见这位大少爷其实并没能控制时局,这样一想,心里倒觉得缓了缓,觉得事情说不定还有别的转机。
车行得虽然慢,可是终于还是驶进了易家大宅里。秦桑已经好久没有到这老宅中来,只觉得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待得下车的时候,照例是女仆上前来照应,却看到两个卫士搀扶易连恺下车,她连忙几步走过去,易连恺本来脚步虚浮,被两个卫士架着,看着她迎上来,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要紧。”
秦桑担心易连恺的安危,所以一直跟在他后边,两个人进了穿厅,易连恺虽然有人搀扶可是他重伤未愈,走了这几步路,已然是气喘吁吁。方坐定下来,内中闪出一个人来,正是易连恺最信任的卫队长。秦桑见了他,自然并无半分好颜色,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卫队长行了家礼,说道:“大公子这便出来,请三公子稍待。”
易连恺问:“他升你做什么官?”
那卫队长十分尴尬,并不答话,垂手退到了一旁。穿厅里不仅生有暖气,而且正中搁了一个大火盆,里面红炭燃得正烈,哔剥有声。那燃炭的白铜炭盆还是逊清年间的旧物,刻镂精美,铜环上花纹繁复,极是精致。秦桑望着那火盆怔怔地出神,忽然觉得手上一凉,原来是易连恺伸出手来,正搭在她的手背上。
易连恺低声道:“不要急。”
秦桑微微点了点头,她并不是着急,只是担心。易连怡处心积虑,不知道如今还会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使出来。
并没有等得太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易连怡行走不便,很少出房门。秦桑嫁入易家也没见他几次,此时只见两个青衣男仆,一前一后,抬着一个轿子不似轿子,圈椅不似圈椅的东西,倒仿佛一顶滑竿,只不过没顶子罢了。秦桑起初一怔,及至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易连怡平日是坐这个东西出入。
此时两名男仆已经停了下来。将那滑竿稳稳放在了地上,然后抽走长杆。秦桑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易连怡,只见他两鬓微霜,一袭旧式的长衫,黑色貂皮的毛领子竖在脸侧,越发衬得脸色蜡黄,倒似乎没睡好似的。秦桑素来很少见到这位大伯,即使见着了,总也不便直视。上次前来,虽然有匆匆数语相交,但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多关注他的脸色神情,今天才算是仔细打量。但见他半倚半靠在竹轿之上,脚上倒是一双簇新的贡缎鞋。他全身无力,显然无法坐直,可是目光犀利,在她脸上一绕,便复又注目易连恺,倒笑了一笑,说道:“三弟好久不见。”
易连恺仍旧是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坐在椅子上亦不欠身,只说道:“我身上有伤。就不站起来了。”
易连怡亦不理睬他,倒对秦桑点了点头:“三妹妹。”
秦桑却不肯失了礼数,还是叫了一声“大哥”便不再言语。
易连怡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的下人连同卫士,顿时都退了出去,那卫队长退出去的时候,还随手带上了门。旧式的宅子本就宽深宏远,这屋子里更是安静,只听到屋角的一座镀金西洋小钟,“喳喳”走针的声音。外头的风扑在窗棂之上,吹得玻璃微微作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连怡才说道:“老三,你别误会,开枪打伤你的人,并不是我派去的。”
易连恺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易连怡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喟叹:“说了你也不肯信,我把你关在医院里,其实是一片好心。”
易连恺这才道:“那真是多谢大哥了,不过我伤还没有好,我看我还是回医院去吧。”
“十多年前我从马上摔下来,成了一个废人,那时候我就灰了心。说实话,我天天躺在床上,那些虚名浮利。荣华富贵,对我来说,何曾有半分用处?”易连怡慢条斯理地道:“老三,这回我之所以插进一杠子来,其实是不想看老二杀个回马枪。实话跟你说了吧,刺客是老二派的人,早潜进城来,就等着给你一抢。我听见你受了伤,才命人把医院围起来。老头子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你要再倒下去,咱们易家可就完了。老二要是趁着这空子进城,未必不捡了好处去。”
易连恺似笑非笑,道:“多谢大哥。”
“我知道你不肯信,毕竟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为什么反倒要帮你却不帮他?”易连怡微微仰起身子,可是他胸下便失了知觉,只不过略一动弹,便有重新仰倒在椅背上,“我也不怕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从马上摔下来,就是老二害我的。”
易连恺略略动容,扬起眉头,似乎是若有所询。
“别装糊涂了,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易连怡道,“你也知道是老二害我一生成了废人,所以你早防着老二,甚至还想将计就计来陷害老二——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家里什么事,我其实都知道,不过有些我愿意说,有些我也不想说罢了。不止我知道这事,我猜父亲心里,其实也隐约知道一点。所以这么多年,他虽然重用老二,但未必没有戒备之心。所以他老人家才把你打发到昌邺去,我想他就是为了留条后路,顺便也保全你。父亲待你,总是不教你吃亏的。没想到老二连半点父子亲情都不念,反倒先下手为强,来了一出‘逼宫’把你给漏在了符远城外,你来了一手倒脱靶,轻轻松松将他撵到西北。老三,其实我是挺乐见你这一招的,起码替我出了口气。只是你这个糊涂可装得大了。一装装了十几年,连父亲都觉得你不堪重用,从来没想过给你军中之职,可是你却是咱们兄弟几个中间,心机最深沉的一个。你成日地胡闹,可是做起事情来,却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呢。”
易连恺坐在那里,此时方才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道:“大哥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要说到心机深沉,我和老二,只怕加起来也追不上大哥。大哥这十几年来深藏不露,才真真叫连恺佩服。”
易连怡笑了笑:“我把你关了这些日子,你心里有怨气我知道。不过你身上的伤不好,不在医院里把伤养好,也没办法出来办事情。我也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易连恺道:“原来大哥还有事情交给我办,只是不知道大哥是要我去跟老二办交涉呢,还是要我去跟李重年办交涉?”
易连怡哈哈大笑,他下肢瘫软,笑起来的时候也只是胸腔震动,可是声音宏亮,显得极是痛快:“老三啊老三,父帅说你聪明却糊涂,你竟连他老人家也瞒过去了。你这么个人精,哪里却有半分糊涂了?”
易连恺笑道:“大哥眼下要差我办事,所以只管夸我。其实只要是大哥叫我办事,我自然会尽心尽力,也不用拿话这样哄我。”
易连怡曲着双指在扶手上轻叩,昂着头倒似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咱们兄弟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没错,现在我想叫你去吧老二请回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恩怨,我和他得当面鼓对鼓、锣对锣地说清楚了,才算是个局。”
易连恺摇了摇头:“大哥这可是为难我了,老二是我带人围城给打跑的,若是差我去向李帅说项,我还可以勉力一试。叫我去把老二找回来,大哥想,他新仇旧恨一股脑发作,如何肯听得进我的一言半语?我徒劳往返也罢了,耽搁了大哥的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易连怡微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统共才兄弟三个,我又是这等残废身躯,还不知道能拖几年,老二在外头我委实不放心,不如将他找回来,有些话说清楚了,可也死而无憾了。”
易连恺道:“既然大哥将话说到了这份上,我自然是要替大哥去走这一趟的。不过老二心性狡猾,我尽量去劝他,他钥匙不肯来,我也没辙。”
易连怡仍旧是满脸微笑,说道:“只要你好生相劝,老二总不至于不识抬举。”他稍稍一顿。又道:“外头兵荒马乱的,我知道你不放心三弟妹。所以三妹妹就留在府里,我命人好生保护她的安全,你尽管放心去办事,等你回来,保证三妹妹毫发无损。”
易连恺笑道:“大哥对我的关照,那真是没得说了。”
易连怡也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用这样见外。”
他们两个既客气又亲热地说着话,秦桑心里的寒意却一阵阵涌起,易连怡让易连恺去办得事情,明明就是借刀杀人。只怕易连恺还没有见着易连慎,就会死在乱军之中。而且易连怡这番话的意思,明明是要将自己扣做人质,以此胁迫易连恺。这两个人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却是滴水不漏。她抬起眼睛来看易连恺,他却并不瞧她,只是笑吟吟地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我即刻动身出城就是了。只是秦桑留在这里,还要烦大哥大嫂多多照应。”
易连怡道:“三弟也不用心急,你身上有伤,这样的天气匆匆出城,叫我这做兄长的于心何忍。”他说道,“我叫人略备了些酒菜,待与三弟共饮几杯,也算是饯别之宴。”
易连恺道:“那真是多谢大哥了,不过连恺身上有伤,酒就免了,大哥的饯行之语愧不敢当。”
易连怡道:“我倒忘了你的伤。不过你远行在即,想必还有许多话交代三妹妹。我也不做不识趣的人了,左右你们的屋子还收拾在那里,不如我叫厨房做个火锅送过去,你们小夫妻就在房里吃饭,也好说说私房话。今天你们就留在府里,明天一早你再出城吧。”
易连恺道:“大哥想的真是周到,真真叫连恺无话可说。”
易连怡道:“我特不耽搁你们小两口话别了,你们就去吧。”
易连恺此时方才望着易连怡道:“大哥对我的照应,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易连怡轻笑了一声:“三弟果然是年轻气盛,一辈子这种话,可是轻易说不得的。”他似乎是倦了,神色冷淡下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去吧。”
易连恺因为是你幼子,所以从前一直住在上房西边的跨院里头。从抄手游廊走进去,弯弯曲曲颇有一点路。他因为伤后走路吃力的缘故,所以易连怡命人用滑竿抬了他,直接将他们送回房里去。
虽然符州时气缓和,但是被朔风一吹,显得越发孤伶伶形销骨立。秦桑扶着滑竿的扶手,一路走着,只是默默地想着心思,待进了他们从前住的小院,方才抬起头来。这里原是易连恺婚前所居,后来两个人结婚,重新又粉刷装饰过,不过他们从婚后就别居昌邺,这里的屋子一年到头,空着的时候居多。但易连怡显然命人重新洒扫过,屋子里极是整洁。
院子里本来种着几株桂花树,不过天气寒冷,桂树固然枝叶凋落一尽,而台阶下种的萱草亦近皆枯黄,被风吹动漱漱作响。秦桑隔窗看了看院子里空落落的桂树,又见易连恺脸色苍白,于是问:“是不是伤口痛?”
易连恺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易连怡遣的人也到了,当下两人住口不言。厨房倒是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口味,除了送来一个极大的紫蟹银鱼火锅,另外还有几样清淡时蔬。尤其有一样凉拌寸金瓜,素来为易连恺所爱。存金瓜其实就是洞子里培出来的小黄瓜,用地窖围了火坑,慢慢养出来瓜苗,旧历年前后结出小黄瓜,不过一两寸长短,细如人参,岁初天寒之时价昂如金,所以又叫寸金瓜。厨房里的人布置完碗筷,便退了出去,易连恺见秦桑坐在那里怔怔地出神,便说道:“先吃饭吧,天塌下来,也吃了饭再说。”
秦桑见他这样洒脱,于是也暂时抛开一切愁绪,坐下来先替他舀了一碗汤。两个人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只是易连恺伤后忌口甚多,自然没有多少胃口,而秦桑更是吃不下什么,隔着火锅蒸腾的白色水汽,两个人扶筷相望。过了片刻,还是易连恺先开口,说道:“你放心吧,我答允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秦桑恍惚间似乎在出神,听到他这句话,倒像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问:“你答应我的什么事?”
易连恺却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反倒拈起了那寸金瓜,说道:“往日见着这个,倒不觉得稀罕。小时候家里还有好些庄子,都培着洞子货。还记得年年下大雪的时候,庄子上派人往家里送年货。像这种寸金瓜,都是拿棉絮包了,搁在漆盒子里送到家里来,唯恐路上冻伤了。一样寸金瓜,一样黄芽菜,每年过年的时候,总不缺这两样。这几年用了新式的锅炉,不再烧炕了,这种洞子货也出得少了。”
秦桑见他此时倒娓娓讲起这些闲话了,不由得微微诧异,可是这种离愁别绪的时候,如果不讲这些闲话,可又有什么旁的话来说呢?所以她也就笑了笑,说道:“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南边的黄瓜都有得卖了。”因为符州有铁路和水路通向鉴州,而鉴州地处东南,比符远的气候更加温暖湿润,所以有些时令提前的蔬菜,都是由鉴州运到符州来的。
易连恺扶着牙筷,说道:“说不定事情办得快,十天半月我就回来了,你也别太担心。”
电灯下本来照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透着那蒸起来的热气,秦桑倒觉得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似的。所以明明是说着安慰的话,但心里那块千斤似的大石,如何放得下来。
如此草草地吃过了饭,本来天光就短,还没有一会儿天色就黑下来,过了片刻,却听见细微的敲窗之声,原来是下雨了。他们这间屋子,原本北窗之下种了有梧桐与芭蕉,最宜于听雨。不过这时候梧桐树自然还没有长叶子,而芭蕉去年的枯叶,也早就被剪尽了。所以雨点直接就打在窗子的玻璃上,没一会儿,雨下得更大了,而屋子里的电灯虽然只管亮着,但是晕黄的灯光,伴着窗外不远处,树木被风雨声吹吹动的声音,到仿佛古庙孤灯一般,听在耳中,别有另一种凄凉之意。
秦桑倒想起最初新婚的洞房之夜,也是这样一人冷雨潇潇的晚上。那时候她心境更如死灰一般。易家是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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