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七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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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叫花子吸着黄脓鼻涕，道：我还没想好，算你欠着我的，等哪天我想出来，我自会来取。你先给我写个欠条。

　　小叫花子破衣烂衫，胸前有一块大大的油迹，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看上去可笑又可厌。

　　董夜玉不知道，在七天之内，这样的赌局，小叫花子已经赢了三十多场了。董夜玉更不知道这三十多场赌局，均是发生在董夜玉的夜玉楼里。现在洛阳城内，小叫花子的大名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董夜玉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先用马粪把这个小叫花子的嘴堵起来，再把他倒吊在夜玉楼的地下仓库里，好好“招待”一番。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董夜玉忍住气，装出笑脸，有几千人在场，这个欠条不能不写。

　　他只好写了，还在小叫花子的坚持之下，按上了手印。

　　小叫花子拿到了欠条，　洋洋得意的走了。

　　究竟小叫花子是如何做到屏气水下三个时辰之久，更是无人能解。

　　董夜玉还在琢磨着如何把小叫花子好好招呼一顿的事情，突然发现他派出去跟踪小叫花子的斜眼小包，神色仓皇的往店里跑。

　　斜眼小包浑身是血，跑得东倒西歪，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斜眼小包终于跑到董夜玉的跟前，断断续续的道：董掌柜，那，那小子…他，　他，不是，不是，人。

　　斜眼小包说完就真的倒了下去，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斜眼小包眼睛有些斜视，当他在街上遇到熟人跟人他招呼的时候，往往他认得的人没有看见，另外一个陌生人会亲热的跑过来和他寒暄。

　　因为当他看着那个熟人的时候挥手时，他的眼睛却是斜向了一个陌生人。

　　虽然斜眼小包的眼睛斜，却很亮，非常亮。

　　那小子当然指的是小叫花子，不是人又是怎么回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了什么人做不出的事？

　　还是说，那小子并非人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章　西京夜玉楼　（三）
朱凤见看见董夜玉的时候，董夜玉好像还没有睡醒。

　　夜玉楼中没有人识得朱凤见的真实身份。

　　其实若不在公侯府内，若不是身着锦袍时，没有人能认得出朱凤见就是那个富贵绝顶，贵极人臣的慧博侯。

　　他只是千千万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人而已。

　　朱凤见和姐姐乃是自贫寒困苦中逢运，富贵已经不能改变他早已生成的旧习惯，

　　旧辛酸还时时来袭，与其每日担心荣华富贵成过眼云烟，还不如就朴素简单的生活，省却多少麻烦。

　　朱凤见到夜玉楼时已经饿急，很想吃碗热乎乎的牛肉面。

　　通常有人想要吃牛肉面的时候，对牛肉的期盼往往都会超过对面的期盼。

　　不幸的是，小二端上来的牛肉面里，压根儿一块牛肉也不见。

　　通常朱凤见的脾气很不错，可是这次朱凤见是真的饿了。朱凤见饿的时候，志向就小了许多，但脾气却爆烈了不少。

　　于是朱凤见“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吼一声：这牛肉面里根本一块牛肉也没有！！算是什么牛肉面？？！！

　　董夜玉尚在半睡半醒之间，淡淡的回道：这有什么奇怪，难道老婆饼里非得有老婆贵妃鸡里非得有贵妃么？是谁规定牛肉面里就非得有牛肉？

　　朱凤见怒道：你既然起名牛肉面，难道是空穴来风，一点道理没有的？

　　董夜玉仍然是不惊不怒，道：做面条的师傅姓牛名肉，这个道理还不够好么？

　　就在这个时候，苏罗幕走进了董夜玉的酒楼。

　　苏罗幕走进来的时候很施然，简直是飘然而入。

　　苏罗幕白衣胜雪，乌发飘飘，坐下来的时候，笑靥如画。

　　苏罗幕伸出玉掌对董夜玉轻轻招了招，董夜玉立刻觉得有一点头晕目眩。

　　苏罗幕道：老板，来一坛白酒切二斤牛肉，再来几样时鲜小菜。

　　苏罗幕进入酒楼后不多时，整个酒楼里的人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众人很快就发觉，这头晕的原因是来自苏罗幕背后的那个褐色的包袱。

　　一阵阵奇臭无比的味道正从苏罗幕的包袱里渗出来。

　　彼时店内臭气四溢，客人皆都掩鼻，苏罗幕却浑然不觉，神态自若。

　　苏罗幕随意点了几道菜，待董夜玉端上酒菜吃食，她问道：洛阳城外天降真龙的传说，不知老板是否听闻过一二？

　　董夜玉道：当然听说。

　　苏罗幕道：何妨说来听听？

　　董夜玉道：说是洛阳城畿有一家的小童得了重病，病逝之前对他母亲说，埋他的时候别给他穿衣服，也没说为何缘故。他母亲答应了，但下葬的时候还是不忍心，给他穿了条裤子。过了几天天上打雷下雨，有人看见小童的坟开了，一条龙从中飞出，身上穿着一条裤子。

　　苏罗幕道：这就是老板听到的传说么？

　　董夜玉道：可不就是？世间有多少奇事，咋听起来，让人拍案惊奇，其实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苏罗幕笑道：不错，多谢。掌柜的说的有理，天下的奇事，只要想的明白了，实在简单。既然天上会掉下龙来，龙当然可以穿上裤子。

　　一个人绝对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像苏罗幕这样美貌和气的女子。

　　况且，也不是每个美貌和气的女子都会背着这么臭的包袱。

　　这样的女子只有一个，她就是江湖上最神秘，最奇特的女子苏罗幕。

　　据说这苏罗幕幼时患病，几至丧命，虽病愈，却留下后患：对天下间所有的气息味道极度敏感，别人闻不到的微弱气味，对苏罗幕而言，几乎是夺命利器。若不是碰到一个不知名的巫医，帮她配出一剂以毒攻毒的方药，苏罗幕也许早已不在人间了。

　　这种病症说起来奇怪，其实倒也可以想见。

　　试想一下：比如小虫鸣叫，对别人来说不过是极微小的声音，对你来说却如大钟轰鸣，是否会觉得痛如恶疾，难以忍受？

　　但是因此苏罗幕也因祸得福，获得异禀：天下间所有的气息味道都逃不出她的鼻子。她比猎犬更警觉。

　　苏罗幕永远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就是那剂以毒攻毒的巫师方药，旁人闻到觉得臭气熏天，头昏目眩，却恰恰遮挡了俗世里的其他任何味道。

　　因为有此天赋，苏罗幕被号称“药师菩萨”的庄天笑收入门下，修习武功，制药术及追踪术，据说如今她早已是青出于蓝。

　　苏罗幕向来如天外飞鸿，鲜有人能见到她的踪迹，今日突现洛阳城，一定有什么十分特别，十分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苏罗幕虽然看上去非常温文尔雅，像个闺阁千金，但她一饮起酒来，就比江湖好汉还要豪气干云。

　　周围食客皆面有愠色，还有人用手遮住鼻子，苏罗幕却视若无睹。

　　朱凤见心里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读来的打油诗：莫道人过皆掩鼻，世间清浊久难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着这诗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赏与钦佩的眼神，这眼神苏罗幕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即便她见过的眼神已经不少：害怕，惊讶，厌恶，好奇，怜悯，悲哀，同情。

　　苏罗幕突然像朱凤见看过来，笑着说道：你好吗？

　　苏罗幕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酒碗。她的脸儿红扑扑的，眼睛却还是雪亮。

　　朱凤见微笑道：我很好，姑娘还想也很好，姑娘真是好酒量。

　　苏罗幕轻笑道：你若不嫌弃，何妨与我拼桌共饮几杯，然后我请你去吃一家味道很好，牛肉很多的牛肉面。虽然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是闻香辨味，找好吃的，我是如假包换的内行。

　　朱凤见道：其实我更喜欢吃驴肉。说起来，驴肉可比牛肉好吃多了，俗语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我家乡开封的酱驴肉可真是一绝。肉色酱红，清香鲜美，肥而不腻，烂而不散。一提及这驴肉，我便馋涎欲滴。

　　苏罗幕道：我前两天就在开封，怎么没见这么好的驴肉呢？

　　朱凤见笑道：这种驴肉可不是随便哪里都买得到，有时是可遇而不可求。

　　苏罗幕笑道：这驴肉竟被你说的如此神秘，到底是真有还是杜撰？

　　朱凤见道：我这人从不打诳语。说出来的，全是实言。开封府买驴肉的小贩，都推一辆木轮车，车上放木桶，卤好的驴肉就放在桶里，他们在街上悠哉晃荡，远远看见人，绝不叫卖，只等人走近了，才大喊一声：卖驴肉！

　　苏罗幕道：为何远远的不叫卖，却等人走近才叫？

　　朱凤见道：你真是笨啊，你想啊，等人走的近了，冷不丁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此人必定吓得六神无主，不管小贩卖的是啥，可不掏银子就买？好生意就做成了。

　　朱凤见说完了，自家哈哈大笑起来。

　　苏罗幕亦笑道：早知道有这么有趣的小贩，我真该在洛阳多留几日。

　　朱凤见道：卖驴肉的小贩固然有趣，但最有趣的还要数洛阳的驴贩子。

　　苏罗幕道：驴贩子又是怎样有趣法？

　　朱凤见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若有兴趣，我就陪你一道去开封，亲眼瞧瞧，给你做个向导如何？

　　这二人竟在夜玉楼里，推杯换盏的大吃大喝起来，终于都醉倒在夜玉楼上。

　　没有了其他客人，董夜玉不想轰他们走，是因为他见惯了喝醉的寂寞旅人。

　　曾有过多少人，在天涯漂泊的羁旅里，颓然的醉倒在这夜玉楼里？

　　曾有过多少辛酸的故事，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世态冷暖，都在这酒樽中涤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西京夜玉楼　（四）
夜已深。

　　董夜玉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渐渐垂下了颓然白首。

　　梦里还是旧时的家园。

　　当绿藤萝慢慢覆盖了雪白的墙壁，太阳渐渐在人身后投射明亮的梯形的影子，绿意漏了进来，纠缠攀爬上眼角发稍，董夜玉推开家门，天地无垠，空气中有葡萄美酒的清香。薄雾笼罩的葡萄园宛如仙境般使人迷醉，人们在深夜点火，像蝴蝶般展翅般，将葡萄催熟。

　　他想起神庙里的妖魔斗象图，想起葡萄酒节上狂放的族人，如血般艳红的酒浆，泼洒的人满脸满身。他曾想象葡萄树是一只酒杯，死后要葬在葡萄树下，就有永远也喝不完的葡萄美酒。

　　然而一切都结束的措手不及。

　　祖国涂炭，怎可轻言得失？山河破碎，怎不看轻生死？董夜玉知道此时此刻，生或者死，都已与己无关了。祖国已亡，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人是那么的渺小，在一个时代的背影之中，挣扎苟活，不是投降，就是用生命倔强。什么都没有了。祖国已远，无法回头。

　　安菩里，胡不归？

　　董夜玉一下子惊醒了，额头汗水涔涔落下。

　　朱凤见悠悠醒转过来，才发觉苏罗幕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想起自己的正经事还没有办呢。连忙向小二打听苏罗幕的去向。

第三章　西京夜玉楼　（五）
客房内，苏罗幕正坐在灯下，痴痴的看着手中的一纸书柬，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有个人倚在窗外的树梢上，正痴痴的看着她。

　　苏罗幕忽道：朱侯爷既然来了，为何不入房来小坐片刻呢？

　　窗外的人笑了，摇了摇头，只得飞掠入房内。

　　朱凤见道：苏姑娘怎么知道是我？好像我身上也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苏罗幕道：朱侯爷身上当然有味道，不过与我身上的穷酸臭味不同，朱侯爷身上的是奇香扑鼻的富贵之气。

　　朱凤见笑道：我随口说了一句，你就这么较真。不管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我却嗅到你身上根本是香气袭人。

　　苏罗幕道：香就是香，臭就是臭，臭的永远不可能成为香的，我虽愚钝，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朱凤见道：苏姑娘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苏罗幕道：千万别说让我相信你的话，侯爷。我发觉每次有人跟我说要我信他的时候，不是他正对着我撒什么弥天大谎，就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想我知道。

　　朱凤见叹道：苏姑娘真是个聪明人。

　　苏罗幕亦叹道：我倒觉得我是傻子呢。如今世道，人人都太聪明，若是没有几个如我这样的傻瓜作陪衬，这日子还怎能活得有趣？

　　朱凤见道：苏姑娘若是傻子，那天下还有聪明人吗？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苏姑娘究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苏罗幕笑道：雕虫小技，让侯爷笑话。我就这么点儿本事，若是都告诉侯爷，日后还怎么混饭吃？还请侯爷见谅才是。我既已来了，侯爷需要我做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朱凤见含笑摇手道：今晚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什么事都不要做。

　　苏罗幕道：什么事情都不做于我而言是最辛苦劳累的活儿，不过为了侯爷，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做了吧。但我要提醒侯爷，我师父可是按日计费的，即便是什么都不做，这费用是少不了的。

　　朱凤见道：这就是我最喜欢苏姑娘的地方，苏姑娘做事情麻利，做人坦荡爽快，从不藏奸做作。若按我的意思，我便付你师父一百年的费用，请苏姑娘就陪着我一百年什么都不做，苏姑娘意下如何？

　　苏罗幕笑道：便是我同意，侯爷也要急死了。侯爷此次令我来此，不独是为了什么都不做的吧？

　　朱凤见道：这次请苏姑娘来，是想请苏姑娘帮我找人。

　　苏罗幕道：这么急的找我，我原还道你要我帮你找条龙呢。

　　朱凤见道：只怕这个人比龙还要可怕，比龙还要会布雨行云。

　　苏罗幕道：侯爷放心，哪怕这个人象蛇藏在地底，象龙躲在云上，我也能把他挖出来，交给侯爷。

　　朱凤见微笑道：你知道么？你这个时候的样子，真是英姿勃勃，十分的美丽。不管是龙还是人，此时此刻，我只想请姑娘陪我饮几杯水酒，谈几句江湖闲话，叹几声世事不平，以遣这寂寞良宵。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西京夜玉楼　（六）
董夜玉发觉自己错了。

　　远远有驴铃声传来，叮咚，叮咚…

　　这一次不再是梦境，确是族人的驴音。

　　贩卖奴隶的族人。

　　董夜玉不愿想起那些日子，把人当做猪狗牛羊来贩卖。每一次，都要死伤很多人。

　　冷血而残酷的家族生意，多么可怕。

　　每一次死人，董夜玉都禁不住要呕吐，吐到翻肠倒胃，吐到天昏地暗。

　　我只是个生意人，我不是个杀人犯。

　　那不是我愿为之奋斗的家族。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董夜玉侧耳倾听，果然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已经到了夜玉楼前。董夜玉撩开窗帘一角，偷偷地向下张看，一位浑身黑衣的女子，正横坐于驴背之上，静静伫立在夜玉楼前。

　　董夜玉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按照粟特风俗，黑色是丧服的颜色。

　　店里的伙计显然已经留意到这个神秘的黑衣女人，董夜玉听到伙计小杨在招呼道：客官里面请，咱这儿有上好的酒水，可口的美食，您快里面请，里面宽敞！

　　平时勤快嘴甜的小杨是董夜玉的最爱，可这会儿董夜玉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黑衣女人终于跳下了驴背，走进了夜玉楼。

　　黑衣女子走进夜玉楼时，苏罗幕和朱凤见正坐在临街的位子上。

　　苏罗幕停住斟酒的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黑衣女子有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