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盛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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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药通过贾汗季的血管，短短几分钟内便接管了他虚弱的身体。颤抖停止了，汗水开始大量从他的发际涌出，流到脸颊上。
　　“走开！”贾汗季怒气冲冲地对围在他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接着，他陷入鸦片冰凉的拥抱里，日光在他眼前变成了黑夜，睡意再度向他侵袭而来。
　　太监们从皇帝寝宫疾步离开，两个到厨房吩咐烹煮克奇里，一个则去请茉荷茹妮莎。她刚由露台回到寝宫，手里握着一封从果亚寄来的信。当太监对她欠身行礼时，她生气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他告诉了她，他的话还没说完，茉荷茹妮莎已经从长沙发上起身，直奔贾汗季的寝宫。她的丈夫怎么了？当她一早醒来时，他轻声咕哝着头在痛，然后又倒回去睡觉，所以茉荷茹妮莎便独自前往露台主持朝政。他昨晚烦躁不安，但是她自己也已经很累，一个晚上只醒过来一次，移开贾汗季环绕在她腰上的手臂，她的腰间流出一长条汗水。
　　她踏进屋内，看到摆在皇帝床边一碗冒着热气的克奇里。贾汗季躺平在长椅上，他的呼吸费力而沉重。当她把手放在他额头上时，他没有反应。她轻触他发烫的额头，茉荷茹妮莎把手收回来。
　　“陛下，”她说道，靠近她的耳边。他听到她的声音并未醒来。她于是摇晃他的肩膀。
　　“何西亚！”　茉荷茹妮莎惊声尖叫。太监在她身后，他们再次尝试唤醒贾汗季，但是他已经陷入昏迷。茉荷茹妮莎将脸贴近他的脸，鸦片甜甜的香气扑进她的鼻孔。

玫瑰盛宴　第十五章（3）
“是谁给皇帝鸦片的？”她吼道，转身看着太监们。他们缩在一块，手指都指着别人。“全都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笨蛋，他身体不舒服，你们竟然还给他鸦片？给我滚！”
　　他们连忙跑出寝室，途中还互相绊倒。茉荷茹妮莎嘱咐下人送上冷水与毛巾。在她等待这些东西时，何西亚和她一块脱掉皇帝的长衬衫和睡衣。他的皮肤都湿了，而且依然发烫。他们用冷水浸湿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遍他的身体，直到温度稍微下降。接着，茉荷茹妮莎替他盖了一件凉被。
　　“醒醒啊，陛下，”她说道：“和我说些话。”
　　但是鸦片已经控制了皇帝，必须等它贯穿他的血液，从毛孔冒出一身汗排出体外后，药效才会消退。何西亚建议传唤御医过来。
　　“这没什么，何西亚，”　茉荷茹妮莎边说边转身面对他，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向她袭来。“没事的，不是吗？只是发烧而已，会退烧的，你摸摸看，”她拿起太监的手，放在贾汗季的胸膛上，“摸摸看他的皮肤现在多凉爽啊。”
　　“陛下，还是让我召唤御医们过来吧！”
　　“不行，”　茉荷茹妮莎说道：“如果皇帝生病的消息传了出去，让宫廷及后宫的人知道，帝国会陷入混乱。”
　　“皇帝过去也曾经生过病，皇后陛下，”何西亚温柔地说道：“请允许我召唤御医过来吧，他们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对皇帝陛下比较好。”
　　她转身面向他，眼里泛着泪光。“御医以前是怎么处理的，何西亚？他们犹豫不决，互相交换意见，他们看上去确实深思熟虑而且知识渊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给皇帝陛下确实而有用的建议。他们都害怕如果诊断错误，造成陛下驾崩，那么他们得揽下医死陛下的重则，他们有什么用呢？”
　　他继续和她争辩，茉荷茹妮莎却没在听。她会让贾汗季病情好转，他不会死，他不能死。
　　于是一整夜她都坐在他床边，等待并看顾着。太阳像往常一般升起，升到了日正当中，人影集中到主人的脚下，然后才沉落西边。茉荷茹妮莎丝毫未察觉，除了为身边这个人退烧外，她已经好几个小时一动都没动。最后当夜晚再度降临时，皇帝张开双眼。她喂他吃了一些刚煮好的克奇里，并让他喝了些水，但是他却吐得全身都是，虚弱到连从床上坐起、倾身靠向床沿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随后他又昏睡过去，但是茉荷茹妮莎却睡不着。贾汗季的烧来了又退。她听见夜里负责打更的卫兵轻叩手杖，在每个整点出现歌唱般的打更声。两点、三点，然后四点，接着是五点。茉荷茹妮莎一句话也没说，也不准任何人进入皇帝的寝室。她摆出了一张祷告用的垫子，跪下来面向西朝向麦加。阿拉真主，请让他的龙体逐渐好转。她没有为贾汗季的生死祷告，因为没有人可以从她身边带走他，她祈祷他会康复。她只求这样。眼泪流了一整晚，湿透了她的双颊。她感到害怕，相当、相当地害怕。问题在她脑中不断盘旋。没有召唤御医是不是错误？要是贾汗季有了万一……不，那个字他连想都不要想。茉荷茹妮莎爬上床，越过皇帝，躺在他身上，脸钻进她的肩膀中，她的脚趾碰触着他的脚。他的皮肤没有那么烫了，可是却在发冷。这不是他皮肤的气味，也不是他脖子的味道。他动了一下，被她的重量压得不舒服，她于是滑下来，躺在他身旁，感到十分惭愧。他病了，身体不舒服，她竟然还压在她身上，只为了让自己能够感到安心。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玫瑰盛宴　第十五章（4）
“茉荷茹妮莎。”
　　她紧抓他的手臂，起身看着贾汗季的脸。他又醒来了。“陛下。”
　　“你在这儿啊。”然后他又闭上双眼。
　　茉荷茹妮莎试着召唤何西亚，可是太监已经休息去了。她开始踱步，希望这个她目前唯一听得进去的声音可以占据她的心思。贾汗季把空气一口又一口地吸进他疲惫的肺里，然后又彻底地呼出。他仍旧用嘴巴呼吸，但是声音平稳。茉荷茹妮莎靠着墙，然后滑落坐下。继续听着皇帝的呼吸，她坐着睡着了，她的双臂搁在膝盖上，她的头抬起，一只耳朵还醒着。
　　她一个小时后醒来，是因为库伦王子要求晋见陛下。茉荷茹妮莎缓缓移到皇帝床边，碰触他的手臂。他又发高烧了，皮肤就像着火一般。她嘱咐送上更多冷水，再次试着拭去高温，但高烧退得很慢，这次似乎无望。阿拉，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要让她怀抱希望，然后又猛然给她一击？当太监再次传来库伦要求探视时，她怒声打断太监，要他打发王子离开。他是来幸灾乐祸的，来看看他的父亲是否真的要死了，来确定帝国是否已经属于他了。
　　就这样等到第二天上午，整个后宫想当然都已经知道了这项消息，但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人知道，努尔·贾汗皇后不准任何人探视皇帝。流言蜚语开始在阿吉莫流传开来：有人说她正在慢慢毒杀皇帝；有人说皇帝气喘的毛病又犯了，而且这次连呼吸也没办法，必须在他鼻中装一条铜管来帮助他呼吸；还有人说皇帝就快死了，现在正徘徊在生命的尽头，仅靠茉荷茹妮莎在他的寝宫内施行巫术维生，她正在和要来带走皇帝的恶魔奋战。所有这些天马行空的谣言，都有一个始终不变的主旨：他们的下场会是如何？
　　如果贾汗季突然驾崩，尚未立下继承人，尚未解决许多事情，那他们的下场会如何呢？
　　库伦王子从皇帝寝宫打道回府途中，就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如果茉荷茹妮莎拒绝他进入父王的寝宫，那么状况绝对是相当严重。他的父亲会死吗？他一整天嘱咐太监和奴隶到茉荷茹妮莎那儿，要求、乞求、恳请获得一些讯息，但是她却没有回复他任何询问。
　　在等待消息时，库伦召唤仆人道库斯劳的寝宫，还嘱咐其他人去看看夏亚在哪儿。帕维兹现在人在德干，非常有可能正喝个烂醉，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父亲就快死了。库斯劳正在花园散布，独自一人，夏亚则正在靶场练习。
　　那一晚，库伦召唤了数位宫廷贵族，邀请他们来到他位于阿吉莫的招待所。他们交谈了数小时，最后他要求一旦皇冠突然失去主人，他们能够支持他继承大统。他的这段话，吓得众人说不出话来，皇帝还不会死吧？不，他向他们保证，现在还不会，但是假使……这位王子也没忘记果亚的葡萄牙总督，一百二十艘印度船只在港口付之一炬，没有一艘船是库伦名下的。他再次写信给总督，为他的船只索取航海通行证和寻求保护，为了回报，他答应在他继位后会给予金援。
　　这场高烧，仗着贾汗季虚弱的身体，以及他持续大量饮下的酒及吸食的鸦片，持续肆虐了二十天。茉荷茹妮莎不想突然停掉酒及鸦片，害怕如此会害他断气。从第一天有如死亡般的无声寂静，贾汗季时常会陷入昏迷状态，乱吼乱叫，还胡乱猛挥手脚，直到被强迫制止。他连茉荷茹妮莎都认不得，当她四周整座皇宫都不安地沉睡之后，她流着泪，用脚缠住他的双脚，在黑暗中啜泣数小时。

玫瑰盛宴　第十五章（5）
到了第二十天，皇帝的皮肤冒出大量的小疹子，最后长满他的全身。天花，茉荷茹妮莎恐惧地猜想着，该不会是天花吧？他将无法康复，从来没人能够逃过天花。如今，她第一次召唤了御医。
　　他们有如恐惧的动物、双腿夹着尾巴般走进来。徘徊在贾汗季皇帝身旁，手拿着丝质手帕捂住他们的嘴巴与鼻子。茉荷茹妮莎厌恶地看着他们。他们是被任命替人驱走病痛的人吗？他们曾经宣誓过的诺言呢？他们害怕接触天花，她自己二十天来都与贾汗季一起，几乎不曾离开去洗澡或吃饭。贾汗季原本强壮的身躯变得消瘦，茉荷茹妮莎瘦弱的身体亦然，她的手臂瘦到有如细枝，她的腰则纤细的好像一折就断，原本合身的上衣，现在松垮垮地披挂在她肩上。但是她的信念不曾动摇，这些日子里以来，当希望来了又消失，她的信念依旧坚定，皇帝会活下来，皇帝必须活下来。
　　这些御医们个个年纪老迈还留着胡子，一脸哀戚地伏在贾汗季僵硬的身躯旁边，检查他的脉搏。阿布杜拉御医转身面对茉荷茹妮莎，眼神满是责备。“陛下，您应该早点召唤我们过来。”
　　“是天花吗？”她询问道，回避他的注视。“皇帝染上了什么病？你们可以医好他吗？”
　　阿布杜拉摇摇头，有那么短暂片刻，茉荷茹妮莎停止了心跳。无法医治，他是说无法医治吗？她跑到贾汗季的床边，推开这些人。他们不能继续碰触他，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碰触她丈夫的身体。在悲痛的迷雾中，她听到御医说：“并非天花，陛下，但是皇帝病的太久，如果高烧这几天没办法退去……”
　　“不是天花！”茉荷茹妮莎抓着他瘦削的肩膀摇晃着。“不是天花？你确定吗？千真万确？”他的头猛然晃动，他长而灰色的胡子上下摆荡。她把他推向门边。“退下，退下，你们统统退下，现在就离开吧！还有，谢谢你们。”
　　然后，她跑回房间，再度跪在贾汗季的床边。四个小时过后，他睁开他的双眼，过去二十天来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见清醒的眼神。“你一直在这儿吗，茉荷茹妮莎？”
　　“我还会到哪儿去呢，皇帝陛下？”
　　自从那一天起，皇帝的状况越来越好转。缓慢地、一天天地好转。他吃得比较多，当她告诉他别喝太多酒时，他也会听话。她深信他会康复的心念，是比任何御医开的处方更有用的特效药。在他开始发烧的一个月后，贾汗季已经康复到可以走道露台上了。
　　露台下的中庭聚集了许多贵族及老百姓。当他出现在眼前时，他们高声欢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天下午，皇帝为了感恩，于是在耳朵上穿洞，并且在耳洞上带了两颗珍珠。这很快就变成一种新的流行，所有地位显赫的男人都模仿贾汗季新的装饰风格。
　　茉荷茹妮莎返回她的寝宫，大白天就睡了，知道她的丈夫康复后，现在终于可以合上眼睛，不再惊醒。
　　贾汗季皇帝晚上来到她身边，她还在睡，他溜进她的床，将她拥入怀中。他不太记得过去一个月的事情，只是每次短暂回复意识时，都会看到茉荷茹妮莎的脸。他总是看见她，每一次醒来，她总是在房间里面。她现在看起来疲倦极了，好像在他发高烧时，她把自己的力量都给了他一样。
　　然后，他的心思转到了葡萄牙的问题上，但是在短暂想了一会儿后，又被新传来的消息给打断。一位叫做道顿的英国船长，在苏拉特外海的苏瓦里海峡上与葡萄牙船舰交锋，并击败对方，烧毁了葡萄牙船只。在他生病的这段期间，茉荷茹妮莎要求葡萄牙赔偿被烧毁的拉希米号，葡萄牙总督于是送来三十万卢比给茹卡雅。她还同时要求了更多的通行证，但是这些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了，不是吗？贾汗季这么想着。葡萄牙在最新一场战役中，又败给了英国，这对忍耐他们够久了的帝国来说，应该是福而不是祸吧。就让这位大使前来吧，据说他再航行两天就会来到印度了。就让他来吧，茉荷茹妮莎跟他将会一块解决这件事。
　　贾汗季也想到了库伦的事，这让他感到生气。库伦怎么胆敢违抗茉荷茹妮莎，说他不要赢娶拉德丽。
　　皇帝温柔地亲吻茉荷茹妮莎的额头，她在睡梦中微笑以对。他曾问过她，为何这些天来都一直陪伴着他。她的回答是，唯有他的健康才能够保证她的幸福。毕竟她所拥有的权力、她所拥有的财富、她能够操控的军队，以及她能让朝臣向她弯腰鞠躬的这一切，都是来自他的权力。这件事说穿了，道理就是这么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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