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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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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子就走进来,低声说:是我,蚕婆。
这是天布。紧接着又进来了灶火。婆惊得叫了一声,竟然说:是天布灶火吗?天布说:蚕婆,蚕婆!婆拍着天布的胳膊,婆证实了眼前就是天布和灶火,就一边点灯,一边咕嘟着回来啦,咋这个时候回来啦,然后拿手拍打着他们身上的雪,又去抹他们眉毛胡子上的雪。眉毛和胡子上的雪抹不掉,结了冰。
狗尿苔从炕角的被子里钻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见了天布和灶火都拿着枪,吓得一动不动。灶火挤了一下眼,说:认不得啦?狗尿苔说:是不是鬼?婆说:胡说啥的,快起来到院门口,看着去!狗尿苔起来了,婆却给天布和灶火去烧些热汤喝,天布阻止了婆,他在告诉婆,不吃不喝,没时间了,他们是回来接磨子的。婆说:接磨子?天布说:接了就走。把枪放下来靠在炕沿上,双手在嘴上哈着取暖。狗尿苔去摸枪,可一碰到手就缩回去了,枪冻得咬手,他说:磨子还在村里?灶火说:这你不知道了吧,他一直就还在村里。婆和天布在低声说话,意思是他们来接磨子出去,直接到磨子家怕目标太大,之所以到婆这儿来,就是让狗尿苔悄悄去磨子家,把磨子带过来然后逃出村子。但婆紧张了,她在担心着狗尿苔毛手毛脚地出岔子,又担心万一碰着了人狗尿苔不会说话,婆说:那还是我去。婆就出去了,提了一只灯笼,灯笼没有点着,又拿了一根桃木条子,以防着碰着人了,就说是狗尿苔发了高烧,出来给娃叫魂的。
婆一走,天布问起村里的情况,狗尿苔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又问天布是不是用石头砸翻了手扶拖拉机把黄生生弄死的?天布说:黄生生真的死了?狗尿苔说:死了。天布说:好得很,榔头队还要继续死人呢。狗尿苔就不敢再多说了,却问:你们怎么把磨子接出去?天布说:这你甭管。狗尿苔说:咋能不管,你们到我家了,如果让人看见了,那就把我和婆害了。天布说:本来不来你家的,就嫌你多嘴,可去了田芽家,田芽人不在,觉得你家这儿没人注意的。狗尿苔说:田芽出事啦,被抓到窑神庙啦。天布说:日他妈!灶火却在厨房里寻东西吃,什么也没寻着,狗尿苔说:你们不是不让做饭吗?有炒面,我给你拌一碗炒面?天布说:吃啥炒面?磨子一过来就得赶紧走哩。灶火却说:你寻个布袋。狗尿苔寻了个布袋,灶火把炒面装了半袋揣在了怀里,又说:给我两颗鸡蛋,用鸡蛋能拌炒面。狗尿苔不想给鸡蛋,磨磨蹭蹭地却去上房台阶的那个鸡下蛋的草筐里去看,说:今日鸡没下蛋么。婆就和磨子进了院。磨子人瘦得像鬼一样,却穿着他媳妇的蓝布衫子,头上裹着一件帕帕,他走路腰蜷着,一进门就坐在了那里喘气。但是,天布和灶火并没让他歇着,说立马就走。他们选择着路线,要从狗尿苔家出去顺巷往西,沿村边塄畔绕到大碾盘那儿了下后洼地,再从后洼地绕过东边,斜插着去芦苇园那儿过州河,从州河对面的山根下往西。天布背了一杆枪,又提了一杆枪,灶火就背起了磨子。磨子说:我还能走;灶火说:我背了你走得快,过了州河你再慢慢走。磨子说:兄弟,兄弟!灶火说:这阵啥都不要说!要出门时,天布却要狗尿苔先出门走,在前边打前哨。婆就拉了狗尿苔,说:天布,我去。狗尿苔不让婆去,天布和灶火也不让婆去,婆看着天布和灶火,天布说:快走么。婆就给狗尿苔叮咛去了要眼睛往亮些,耳朵往灵些,在她蹴下身给狗尿苔系鞋带时,悄声说:有啥不对劲,你就先藏了,你不要逞能,学精些。狗尿苔说:我精着哩。但狗尿苔的话婆没听见,她又搭了凳子从中堂墙上揭下了毛主席的像,叠好了装在狗尿苔的怀里,说:谁要打你了,你拿毛主席像盖住头,毛主席保佑你哩。
狗尿苔先出了院门,巷道里没有人,他学着猫妙喔了一声,天布灶火和磨子就跟了出来,他们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就这么妙喔妙喔一直绕到村边塄畔上,狗尿苔突然靠在一棵树上不动了。他看见了一个黑影子从前边人家的后墙根过来,他妙喔妙喔急促地叫了三下,后边的三人也紧靠在了一个厕所墙下不动了。狗尿苔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前边是有人走过来,他就爬上树去,他虽然爬树不行,却可以爬到那树权上。但是,走过来的却是狗,老顺家的狗。老顺家的狗走到了狗尿苔的身边,狗尿苔嘘了一下,狗却没有叫,折过了身竟往前边走,狗尿苔就妙喔了一下,跟着狗走。狗好像是早已知道了路线似的,一直走到大碾盘后,还下到后洼地的漫坡。出了村子,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狗尿苔说:这狗咋这乖的!天布也拍了拍狗,说:嘿,不错!革命成功了,我给你配个小母狗!狗就坐在了地上,使劲地摇尾巴。狗尿苔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哄它。天布说:我不哄它,古炉村所有母狗都可以归它!黑暗中四个人都笑了一下。狗尿苔就领着狗要回村去,天布说:让狗回去,你还得等到我们过了州河。狗尿苔说:还要等你们过州河?那还不如跟你们一块走哩。灶火说:也行,就跟我们一块走。狗尿苔哪里能跟他们一块走呢?他给狗说了句什么,老顺家的狗掉头又上了漫坡,他就继续给打前哨,绕后洼地往村东走,然后再朝南往芦苇园去。雪仍在下着,每个人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狗尿苔走得很快,在前边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着天布他们,如果不留意,天布他们似乎就看不见,他等着他们跟上了,说:你们给狗都许愿哩,也不给我说个啥。天布说:那是哄哄狗么。狗尿苔说:咋能哄狗?天布说:哦,不哄不哄,你想咋?狗尿苔说:我不想咋,就想和牛铃一样。天布说:我只说你要西瓜哩,原来只是个芝麻,行么行么。现在快往前头去。狗尿苔往前边跑去,倒觉得自己是要求得太小了,他应该还要求工分增加,为什么就给他记三分工呢,他起码劳动一天该和妇女的工分一样吧,都记八分。还有,明年去上学,上学就不能出工了,能不能这样:白天去上学,晚上回来给大家在老公房那儿记工分,他是能认得字了,完全能胜任记工员的,他当记工员绝对比马勺好。但是,狗尿苔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滑倒了,一头窝在雪堆里,这些想法就一下子全没了。他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雪,没有觉得太冷,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雪,雪有一股子甜味。远远的公路卡站上,那里还点着一盏汽灯,灯光里有人影在晃动着,而又随后来了一辆汽车,灯光刷地照了过来,四个人急忙趴在了地上,灯光又晃过去了,一阵嘎嘎嘎地响,车在卡站上停了下来,许多人开始在检查,而且大声地骂着什么。天布他们就在检查车的那阵迅速跑过了公路,但狗尿苔没有跟上,他留在了公路这边的雪窝子里。他隐隐约约看着天布他们过了公路朝芦苇园那儿跑了,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一时不知道该跑过公路去撵上他们,还是趴在这里等着他们。他就那么趴了好久,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傻等吗,他们是来接磨子的,现在把磨子接走了还能回来再送他回家吗?他爬起来,顺着原路就往回走,他却心里说:哼,我是故意没跟上你们的,我能跟着你一块走吗?芦苇园那儿没有响动,州河里也没有响动,卡站上的汽车又发动了,车重新开走,黑夜里那盏汽灯还亮着,一切都安静了。狗尿苔知道天布他们安全地逃走了,就走回到后洼地的漫坡上,而老顺家的狗却仍在那里卧着。
狗尿苔兴奋地把狗抱起来,狗是那样的重,但他还是抱了狗走,狗的长尾巴就搭在他的脖子上。婆还在屋里等着他,给他烧了萝卜丝汤。狗尿苔没有先去喝汤,他要犒劳老顺家的狗,就在院子角给狗拉了一泡屎。
狗尿苔还在屙屎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他要在炕上喝着萝卜汤给婆讲他们去送磨子一路上的事,讲老顺家的狗,讲卡站上的汽车,他已经不是毛手毛脚好说好动的狗尿苔了,他手脚麻利,处事沉着,而且在关键时刻能动脑子,比如他就给天布提出要求了,比如他就没过公路而提前回来了。但是,狗尿苔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在院墙角刚刚提了裤子,灶火却也二反身来了。灶火为什么还要回来,是磨子没有送出去吗,是嫌他狗尿苔没有过公路吗?在上房里,婆给狗尿苔烧的萝卜汤全让灶火一人喝了,他告诉着婆,天布已成功地领着磨子过了州河从南山根逃走了,他之所以还要回来,就是他还要解救政训班的人。婆这回是真真实实地害怕了,磨子可以悄悄接出去,而政训班那么多人,窑神庙门口还有人看守着,灶火怎么解救?婆说:灶火,你咋把这事说给我?你咋把这事让我知道?灶火说:你们不必害怕,我今晚要回家去住,只是来把一件东西放在这里,等我寻找机会了再来取。灶火说完,就把一个用旧衣服包裹的包儿交给了婆,然后真的就出门回他家去了。
灶火一走,狗尿苔就要打开那个布包,婆不让打开,赶忙藏在了院角,又用包谷秆盖了,说:这下咱们的灾难来了!狗尿苔说:咱咋会有灾难?婆说:他少不了在村里闹出事,榔头队还能不察觉他是到过咱家吗?婆的话是对的,狗尿苔也害怕了起来。婆说:牛铃不是有个姑姑在西川村吗,明日一早你和牛铃就到他姑家呆上几天。狗尿苔说:那你呢?婆说:我哪儿也去不了,灶火把东西放在咱这里,咱都走了,他来取怎么办,咱谁都得罪不起的。狗尿苔说:那万一榔头队寻你的事?婆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婆孙俩说说话话到了下半夜,分头睡下,可不一会儿狗尿苔就又醒来,他听到了一种很好听的声音,这声音像水一样地流,像云一样地飘,像是谁唱歌,又好像不是歌,是各种乐器,比如二胡,琵琶,笛子,月琴,还有锣鼓铜钹,各种乐器奏出来的和声,狗尿苔从来没有听到过种种声音。他忽地坐了起来,天还未亮,婆仍在睡着。他说:婆,啊婆,你听到了吗?婆也醒了,说:天没亮哩你喊啥呀,听到啥了?狗尿苔说:哪儿唱戏哩!婆支棱了耳朵听,她没有听到,说:你做梦了?狗尿苔也以为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听到的声响,再侧耳听听,似乎声响还在继续,只是隐隐约约,他说:不是梦里,还响哩,你听,你听么。婆还是没有听到。狗尿苔说:你耳朵笨。他再听时,却任何声响都没有了,窗外的雪在沙沙沙地下,屋梁上有老鼠在爬过,掉下了一撮灰絮。
85
这一天比往常要亮得早,古炉村人起来了见雪还下着,已懒得去清扫门前。孩子们永远都爱雪,站在院子里伸着舌头接雪,却觉得雪不甜了,有些涩,有些苦,味道还呛呛的,就大声说:妈,妈,雪是麻点的。当妈的在屋里说:胡说哩娃!雪哪会是麻点的?出来看了,雪已经不仅仅是白里带黑的麻点,全然成黑的了,黑雪。一个人这么发现了,几十人上百人也都发现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怪事,就从窑场上跑下人来,说山神庙着火了,火从后半夜就烧起的,火大得没法去救。所有的人都往中山顶上看,有的看不到就站到房顶,跑到村头塄畔,果然才发现山神庙是起火了。
狗尿苔其实起来还早,在牛铃家里动员着牛铃带他去西川村牛铃姑姑家,但牛铃不愿意去,问有啥事吗,狗尿苔就编谎,说老顺托他去西川村寻寻来回哩。牛铃听说是寻来回,更不愿意去,狗尿苔站在院子里生气,脸色像天一样憋得阴沉,他的身上落下黑雪,还说了一句:你这心像雪一样黑!说完了猛一怔:雪怎么能是黑的?!就听到村里人喊山神庙着火了。狗尿苔第一个反应是有人在烧山神庙了!他没了命往山上跑,山路上跑的人很多,当他们赶到山顶,火已经没法救了,因为山神庙已经塌了,塌下来的柱梁椽头¨窗连同搬进庙的白皮松的劈柴几乎全都烧成了火炭,火炭成了红的,遂即发黑,嗞嗞地往外冒烟冒气。狗尿苔大声地呼叫着善人,他冲进了火炭堆,要在火炭堆里寻善人,带雪的草鞋在火炭堆上踩过,嗞溜嵫溜地响,草鞋没有烧着。葫芦长宽就把狗尿苔拉出来,说:善人肯定是死了,狗尿苔,这是失火了,这是没办法的事。狗尿苔大声地说:这是谁要害善人的,这是谁故意放的火!长宽就说:狗尿苔你不敢胡说!狗尿苔说:昨后晌我还来过,他病着又没做饭,又早早就睡了,哪儿会有火?没有人来放火哪儿会有火?!长宽扇了狗尿苔一个嘴巴,骂道:让你不要胡说,你就胡说,你说那是谁放的火?是榔头队放的火,是县联指人放的火,是天布灶火放的火?唼?!你昨后晌来过,那是你放的火!狗尿苔说:不是我放的火,我能烧善人?长宽说:是呀,是呀,谁放火烧善人干啥?这是天意,善人要是不从寺院里出来,他死要被火化的,现在他死不能火化了,天就起了火把他火化了。
长宽的话大家都信服着,他们就开始清点着现场锨铲那些火炭和灰烬,里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善人一片衣服和被褥,也没有善人一块皮肉和骨头,只是一些钉子和铁丝,还有一个已经变形了的铁皮搪瓷缸。狗尿苔就想起昨天后晌善人要把柴禾搬进屋里的事,是这些柴禾助燃了这一场火这么大,以至于把山神庙全部烧光燃尽了?长宽说不是别人放的火,那善人是自己烧了自己,如果是这样,善人为什么要烧死自己呢,他是受伤后头痛得难以忍受吗,还是白皮松被炸后彻底地失望了吗?一边铲着黑灰和雪搅成的泥土砖瓦,一边流着眼泪。窑场上的胖子也来了,他在大声地骂着善人:死了就死了么,却要把炸下的白皮松劈柴一块都烧没了!狗尿苔听了这话,铲了一锨泥往后一扬,泥片子落在胖子的身上,胖子过来踢了狗尿苔一脚,狗尿苔就爬倒在了地上。胖子说:你想干啥?狗尿苔说:你说话难听!胖子说:我就说了,这善人死有余辜!过来又拿脚在狗尿苔身上踢。长宽把胖子抱住,说:你和狗尿苔计较啥呀?!顺手把狗尿苔提起来,一用劲,扔到了那铲起的一堆灰烬边,说:你个碎(骨泉)知道个啥,还不给我滚!狗尿苔知道长宽在护他,但他仍是在骂:你才死有余辜!胖子扑不到狗尿苔跟前来,用脚在灰烬堆上再踢了一脚,一团灰泥就飞过来正好砸在狗尿苔的怀里。狗尿苔看时,灰泥里有一个瓷疙瘩,像是块心,他觉得奇怪,这是一块木炭吗,用手掰了掰,没有掰开;是块石头吗,却没有石头的分量呀,颜色发黑,黑里又有着一种暗红。狗尿苔猛地想到了善人在昨后晌说的话:我会把心留给你们的。这莫非就是善人留下的心吗?
人们看着胖子把一团东西踢在了狗尿苔的怀里,以为狗尿苔这下要把那东西再砸向胖子了,就齐声喊:狗尿苔,你别二杆子!但看到的却是狗尿苔这回并没有恼,把那一块东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流着眼泪在笑了。
狗尿苔说:这是善人的心!
长宽说:善人啥都烧成灰了,哪儿还有心?
狗尿苔说:善人把心留下来了!
长宽说:狗尿苔对善人感情这深的,狗尿苔,那是石头,是炭块子。
狗尿苔说:是善人的心!
大家觉得蹊跷,过来要看个究竟,但狗尿苔抱着那块黑红疙瘩一路往山下跑去。
胖子在说:古炉村尽出些疯子!
狗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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