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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疯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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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这次国子监的司业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呜呼”一声以头抢地,在御书房外面跪了两日,说是要在天下普及教育,派若干教授前往各省,说的那是声泪俱下,仿佛不答应就是天理难容。
景帝耳根子软,大笔一挥就要应下,被傅茗渊连滚带爬地拦住。
“陛下可知国子监的教授现在有多少人?”
景帝摇摇头,想了想:“两三百个?”
“”傅茗渊叹了口气,亮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事实上只有这个数。”
“只有一百个?”
“十个!”
“”
“若真要普及教育,起码得往县级派一名老师。”她顿了一顿,“陛下可知十三省之下,有多少府州县?”
这回小皇帝不敢回答了,只是瞧了她一眼:“多少个?”
“将近一千五百个。”
景帝闻言摸了摸下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还得多招一千五百多个人来?”
“不仅如此,国子监若是扩充,吏部方面肯定要加派人手,六部人数相当,固然也会有所变动。”她徐徐从案上翻出一本官员的分配之籍,“再者,天下之大,地方不比京城,所授之课也未必能统一。国子监的运转乃是由祭酒至司业再到教授一个体系,若是分到地方,难免会有人拿钱不干事。”
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景帝也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那就再多派一个人去监督不就好了?”
“陛下这可就说笑了。每个县分一人监督,这人数就要翻上一倍,等于为朝廷添置了三千个闲职,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
言至此,原本兴冲冲的小皇帝开始泄气,扭过头去不看她:“说到底,你就是不赞成朕的做法罢?”
傅茗渊愣了一下,无言以对。她仍记得老首辅当时给她交代的,是让她辅佐皇帝,可这“辅佐”二字却是门学问。
辅佐辅佐,“辅”字为先,不是让她一味地把自己的想法灌输进去。景帝虽然年轻不懂事,可毕竟是受了老一辈的熏陶,出发点总是好的。她虽为帝师,可也断不能干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只好道:“那陛下容微臣再想想?”
一听她让步,景帝的眸子顷刻亮了几分,笑道:“好,那朕等着你。”
老首辅能活过那么久,总是令傅茗渊感到很敬佩。她在朝中呆了不过几天,却感到苍老了将近十岁。
和皇帝说话,不能轻又不能重,再怎么有老首辅当挡箭牌,她也终归是个臣。
她急啊。
景帝这会儿年轻正茂,昨日还想细细钻研国法,今日就去学习打猎射箭,说不准明日拿起长矛去参军;一天一个主意,精力多的用不完。
不过令她更急的,却是慧王那边。
作为当今皇帝的最小的一个皇叔,慧王素来以行事古怪著称,是名满京城的疯子。藩地在秣陵,但似乎因为先帝觉得他这么年纪轻轻就疯了委实太过可怜,遂将他接来了京城。
好好在秣陵呆着不成,为何要来京城害人啊!
她一回家便又开始抱着枕头哭,一转头便瞧见床头多了个肚兜,遂哭得更加惨烈。平定了心绪后,她仔仔细细将这肚兜研究了一遍——衣角上的“渊”字的确是出自阿尘之手,即是说这肚兜真是她的,跑不了。
虽说如此,这布料明显比现在要少啊。难不成这是她前几年用的肚兜?
不可能。
她是女子这件事,在博书斋瞒了近十五年,除了老首辅之外,也只有阿尘知晓她的身份,平时每日都记得束胸,衣物皆是小心翼翼地收在房里,连打扫也是自己动手,怎么就会落到慧王手上去了?
可这个问题还没解开,又一个问题要来了:新官上任的欢迎宴。
其实各地的新官就任都会有那么一场欢迎宴,又名“掏腰包”,只不过可大可小。若是个地方官也许拉着几个捕快去喝顿酒就罢了,可她是当朝首辅,这欢迎宴自是要邀请百官,连景帝也会去捧场。
这得花多少钱呐
正月十五,细雨纷飞,博书斋里的海棠吐了蕊,小书童们从一上午就开始忙碌了起来,直至傍晚才将饭桌摆好,而下厨的则是阿尘。
傅茗渊曾想过是否要招几个丫环回来照顾这位首辅夫人,但阿尘却是一口回绝。她想想也对,博书斋到底是办公之地,她住在这里不代表就可以将此地当作自个儿家,总归影响不好,遂作了罢。
此时傅茗渊正托着下巴坐在厨房里边,瞧着阿尘一人左右忙碌,但动作却快,不多时就做好了十几样菜,等到百官来时,大约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你真是好贤惠啊。”她忽然神游道,“不嫁人实在可惜。”
阿尘听罢一顿,默默转头望她,硬生生地吐出了四个字:“隔墙有耳。”
“这里是博书斋,人都还没到呢吧”
傅茗渊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什么人,心中一慌,连忙转头望去,才知是安珞站在门口,不知有没有听到方才的话,只是小脸红扑扑的,似乎一路跑来:“大人,刑部侍郎已经到了。”
“这么快?”她有些震惊,立即随着这小少年前去招呼,转头与阿尘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傅茗渊赶到偏厅后才知,不止是那位早到的刑部侍郎,还有许多官员也已然坐在厅里喝茶,自顾自地话起了家常,见到她后遂有模有样地起身行礼。
今日虽说是新官上任的欢迎宴,但说到底也只是她傅茗渊邀请众官来家中吃饭,她是主对方是客,遂道:“大人坐着就好,今日只需玩个痛快,不必拘礼,内人随后就会将饭菜准备好。”
众人一听,不由赞起了这位首辅夫人,生得靓丽手艺又好,只是不晓得什么底细啊?哪里的官家小姐?
傅茗渊对待此等问题只是“呵呵”一笑,并不作答。
事实上,尽管阿尘陪伴了她五年,她却着实不晓得对方的来头。老首辅素来是个古怪的人,收了她这个女弟子便罢,竟还收了个女书童,这不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么。
她一边与众官寒暄,一边感叹实在找不到话题。先到之人大多是老一辈,整日闲着没事做,是以才到的这么早;那些个年轻的大多感到时间不够用,甚至还有几人拒绝前来,曰:下官决不巴结首辅大人。
啊,真是一群青春活力的热血青年。
她没了法子,只好拽着安珞前来救场,可这小少年比她更不知晓该说什么,红着脸左望右望,倒是那位侍郎大人开了口:“傅大人的府上怎会有个小姑娘?”
傅茗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姑娘”二字就一个咯噔,内心地动山摇,半天说不出话,两眼发直地盯着对方,才意识到那人所指之人是安珞。
这安珞是她与老首辅在十年前捡来的孩子,那时刚满五岁,虽然不晓得父母是谁,但相貌是出奇的清秀,再者还没变声,乍看的确像个女孩子。
她沉沉松了口气,“大人这可说笑,阿珞在我府上呆了十年,的的确确是个男子。”
侍郎大人不信,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悟道:“是老夫眼拙。”
戌时一刻,朝中的官员凡是在宾客名册上的都已到齐,各家知晓她这博书斋地方不大,能不带随从的都没带,唯独几个年老力衰的捎上两个随从,免得走夜路回家磕到哪儿。
傅茗渊一边举着名册一边领着百官就坐,完毕后一清点。怎么多了个人?
说是欢迎宴,但其实除了在开头让她发表两句感言,剩下的便是官员们聚在一起自得其乐。傅茗渊忙碌了一天,累得坐在位子上连饭也不想吃,方倒了杯茶,发觉身旁有一人缓缓坐了下来。
对面的一干人早已开始了吟诗作对,她为了避免参与,特意坐在了后方,左右都无人,可这人是?
她徐徐转过头,茶杯霎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那人将伞扛在肩上,与她微微一笑:“傅大人好。”
“慧慧慧慧王!”她腾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退了两步,表情近乎扭曲,“你你怎么来了?”
不对啊,她特地确认了没有邀请这个人啊,在阿尘想在名单上写上慧王的名字时,她还特地阻拦了啊,死活都没写啊。
“是陛下带我来的。”夏笙寒微微笑道,“傅大人开宴会却没邀请本王,不知这是为何?”
“因、因为”她抓了抓脑袋,总不好把肚兜一事提出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忽闻外面一阵大闹,不知发生了何事。
“外面怎么了?”她连忙问急匆匆跑来的安珞。
“傅大人,刚才来了个人,一直大叫你是佞臣佞臣,吵着嚷着要进来。”
傅茗渊全然想不到是谁,瞟了一眼夏笙寒,发觉对方正幽幽喝着茶。她想也不想地前去,只见一个大晚上还穿着官服的青年被两个小书童堵在外面,吼道:“快让傅大人出来!老子是国子监的司业陆子期,你让他出来说为什么不肯在县级普及教育!”
「疯子」
搞了半天是这件事!
她方才还在琢磨,上任还不到十天是惹了谁,原来是国子监那个热血青年,竟然闹到博书斋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让百官都听见了,纷纷跑出来凑热闹,想瞧瞧这位新任首辅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景帝慢悠悠地跑过来,面不改色:“老师,是我告诉他的,你跟他解释一下呗。”
果然。
傅茗渊扶额,也不上前,只轻声道:“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此言一出,百官皆是惊了,连那闹事的陆子期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到底是个文官,没怎么挣扎就被拖了下去。
这下连小皇帝的脸色都白了,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傅茗渊沉默了许久,闭着眼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她徐徐睁眼,目光落定在远处,“如果陛下不愿意,可以将人带回来。今日是擅闯博书斋,或许明日就会擅闯御书房——忠言逆耳与有勇无谋是有区别的。”
这句话无疑是震住了小皇帝,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真惹她生气了,一时不晓得说什么,转身扑了回去找慧王哭诉。
“小皇叔,那家伙又欺负我”
在场之人尴尬了一番,又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畅谈。傅茗渊累得几乎要睁不开眼,路过树下却撞见个人,一抬头,是撑着伞的慧王在静静望着她,如此神出鬼没。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可见对方一直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夏笙寒点点头。
她顿时松了口气,“那我们先前也没见过对吧?”
他又是点头。
傅茗渊心中大喜,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是个疯子真是太好了,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害得她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就在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房时,只见夏笙寒幽幽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凑近了几分,低声道:“肚兜。”
傅茗渊满眼血丝地望着他。
——要杀了他!怎么杀!生煎还是油炸!
就在她一个人慌神之时,夏笙寒已然轻步走开,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她随即回到房中,抱着阿尘哭道:“呜呜呜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
“你方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阿尘无奈地摊开手,疑惑道,“你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他?”
傅茗渊重重地点头:“真的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阿尘举起一根手指,慢悠悠道,“酒后乱”
那最后一字还没出口,就被忽然跳起来的傅茗渊打断:“不可能!老师特地交代不许我喝酒的,再说我几乎没怎么出过博书斋总之不可能!”
“好像的确是这样。”阿尘托着下巴沉思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不可能是他潜进来偷走的吧?”
“很有可能!”她不过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傅茗渊倒是认真了起来,“他是个疯子,没准就有这癖好!”
阿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以慧王的地位,想要巴结的姑娘都排到城外去了,何必跑过来偷你的肚兜”这般说着,低头看了看傅茗渊的胸口。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傅茗渊捂住双肩大哭,又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她究竟和慧王在何时见过。不多时宴会已经进展到了末尾,百官都是尽兴而归,她作为主人自然要去送别,好不容易将一干人全部送走,望着满院的狼藉,扶额叹气。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声响,转头一看,竟是景帝倒在了桌上,似乎喝得很醉,将脑袋埋在臂弯里,沉沉睡着。
天呐,怎么偏偏把小皇帝给留下了
她正欲上前去扶,却见一只手从容地从后方探来,将景帝的身子架了起来,一转头,果然是夏笙寒。
“王、王爷”她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先带陛下回去了。”夏笙寒与她微微一笑,看起来分明是个正常人,“傅大人晚安。”
如此正常的对话,令傅茗渊感到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对方察觉到她的动作,又是一笑:“本王送的礼物,傅大人可喜欢?”
疯子真的是个疯子!他有没有好好吃药!
再过两个月即是到了年休,勤奋的百官们终于开始忙碌了起来。傅茗渊新官上任,朝中之事自然不能不管,是以这个长假与她的关系着实不大。
近日她在朝中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慧王。小皇帝最喜欢这个皇叔,她作为帝师必须日日面对他,简直是比下地狱还要煎熬。
据她的观察,这慧王的起居很简单,概括来说便是四个字:无所事事。
他时常举着伞蹲在花丛边幻想自己是蘑菇,或者就是突然不知所踪,几个时辰后从某个奇怪的地方钻出来。
傅茗渊曾经上太医院去打听过这种病症,大抵意思就是说这是疯病,怕是小时候受了刺激,根深蒂固,应该治不好。
从那以后,她每次看慧王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就这样大约过去了一个月,她也算是摸清了这个人发疯的规律:每次当你认为他正常的时候他都不太正常,你认为他不太正常的时候他又似乎挺正常。
总结来说便是四个字:无药可医。
她长这么大的确见过疯子,但还真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疯子。
那是一个晴空朗朗的早晨,趁着小皇帝还没起床,她便在御花园中溜达了几圈,怎知刚一到便是一抹深紫映入眼帘,再定睛一看,那是一把紫伞。
她很快认出了这是谁的伞,也很快看到了举着伞坐在花园里的那个人。
被逮了个正着。
夏笙寒一动不动地坐在花圃前边,举着伞好似在思考人生。傅茗渊看不见他的脸,侥幸想着他是否睡着了,可还没经过他身旁,便听到一声低语:“傅大人起的真早。”
他还是没有动,僵硬地举着伞,只是嗓音肃然低沉,似乎是正常了,又似乎还是不太正常。
“我我来散散步。”傅茗渊露出一个颤颤的微笑,“王爷在做什么?”
“我在寻找生命。”他扬了扬手里的一朵山茶花,低头看书。
“你继续。”
她转身便走,准备回御书房呆着去,可走到一半却忽然闻见一阵轻微的风声,不解地转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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