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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 by薇诺拉(架空历史,宫廷侯爵,虐恋情深,江湖恩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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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爷所托之事,怕是有诸多不妥。”
  “佛祖释迦穆尼曾舍全身而求半偈,何况此区区一座木佛,何不焚之救人一命?”少年人又落下一子,看似融入全局平淡无奇,实则步步紧逼暗藏杀招,“大师的佛心,可不诚。”
  “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只不过”
  “大师有话直讲便可。”
  “恕老衲唐突,想小王爷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坐拥厚赀,便是前世功德今生得报。可此一身不该有的戾气,只怕终究害人害己。”
  “人生在世,百病丛生。珂虽年轻,遭遇已是难计。若干年来,所遇若善,我便视它为缘;所遇若恶,我便视它为债。所谓‘无缘不聚,无债不来’,珂自坦然接受,心中从未忿怨不平。而大师口中的‘高位’‘厚赀’他人看来兴许福荫无量,于我眼中,却只当是活人坟冢。王府为棺柩、金玉为香烛、绫罗为挽幛”少年人红唇微绽一个浅笑,碧眸不起波澜,也不见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仅仅淡然道,“我不过是一个守灵人,‘戾气’二字,言重了。”
  恰时倪珂年方十七,一张鲜艳夺目的脸庞看来更胜画屏中人,但其言谈神态却泄着浓厚倦意,全然不具少年的血气方刚。少林方丈本衍大师年过花甲,闻其所言也不免心中一凛。细细思索,落下一子道,“小王爷博学广闻,通佛晓理,定然明白‘病到方知身是苦,健时都被五欲迷’。”
  “‘八万劫终是空亡,三千界悉从沦没。’红颜翠袖弹指便是鸡皮鹤发,富贵荣华到头不过蛇足赘疣。佞绅绮语动听,诤臣妄言逆耳。可人之将朽,最值一听的何尝不是童年耳边的货郎鼓。”倪珂点了点头,径自一笑。
  “小王爷棋艺精妙绝伦,老衲五体投地。然下棋之人皆知‘彼强自保,势孤取和’的道理,小王爷又何必因那些‘求不得’的执念,枉生痛苦?”
  “何谓‘求不得’?”
  “小王爷已位极人臣,却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岂非执念颇深,‘求不得’?”
  “昔日佛祖尚未悟道,雀巢筑顶、芦茅穿膝,世人看他亦是求而不得、愚不可及。与大师你布施持戒相同,花开不为争妍仅为留芳,再扣其‘执念’的罪名,岂非失礼?”
  “只是观棋知人心,王爷既非偏执贪痴之人,仍不可为、不想为而为之,老衲不解。”
  “我亦不解。”倪珂大笑。
  本衍大师的白子其势绵长,循序渐进,见招拆招;然而黑子攻彼顾我,动须相应,全无破绽。棋过大半,仍旧胜负难测。
  “老衲知小王爷心意已决,断不能改。然我佛慈悲,见苍生蒙难又岂能坐视。今日斗胆与王爷定下一约:殿下留于少林,老衲自当相救。待殿下弱冠成年,如愿随王爷回府共争天下,老衲立即放行,再无多言。”
  “大师愿意相救,恩同再造,感激不尽。即便六年后殿下愿随我同行,我仍可指天立誓:只须他痊愈,从此往后无论何时何地,但凡少林僧人在场,玉王府之人必得避让三分——不可滋事生非,不可毁物伤人。可假使是时殿下未愈大师空度我六年,而战机转瞬即逝,恰如树已擎天,盘根更深,撼之更难。”倪珂轻轻落下一子,打破方才二人胶着不下的战局,定下了乾坤。如画的笑意溢了满面,他一字一顿:“我若起兵,必灭少林。”
  本衍大师本想以棋度人,令对方铩羽而去,怎料事与愿违。他亦知先前势均力敌的棋局如今已成倾斜,而自己一生阅人无数,终是看不穿眼前这个温文尔雅却由始至终拒人千里的少年。不禁黯然失笑,道,“老衲今日以礼相待,并非攀权富贵贪生怕死,实乃敬佩小王爷定慧超凡世之人杰。孑然一身尚可挽救大厦于将倾,何不自度?”此言一出,已是真心实意替这少年惋惜。
  “可惜,可惜!我久堕于深渊,如鱼无水如鸟失翼。满身业秽举不胜举、述不能尽,终难涅槃。”
  倪珂言毕复又大笑,继而投子认负。
  4
  依然是少林方丈本衍大师的禅房。秋阳晴暖照人,恰如匹匹黄缎。
  不见当年那个蜜发碧眸的绝美少年,倒见一个青年。白衣胜雪,黑发高束,剑眉不画自黛,星眸湛蓝冷冽。一张无喜无忧无表情的脸庞,与先前那不时面盈浅笑的少年相比,另有一番赏心悦目。
  “弈棋我非你对手,若是比剑,你却未必如我。大师身为出家人,想言当言,何须多此一举。”青年抬眼直视面前的白眉老僧,说话声也清冷非常。
  “季少侠快人快语!”本衍大师示意青年执黑先行,兀自笑道,“那么依少侠所见,老衲想说什么?”
  “我们二人本欲在大漠终老一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若非简森毒发益频,绝不会回此是非之地。大师应当知道,在下此行归还易筋经是假,求少林施于援手解去他身中之毒才是真。”一想到那不知所名不知所来的毒,季米不禁微微皱眉,万年不变的冷淡面容也泛起细澜。
  “少侠所持的可是那闻於天下的名剑,当吟?”本衍大师不曾接话,转眸望向了置于案上的黧黑长剑。
  “此剑是他甘愿拼上性命为我取回,我自当日夜带于身边,不会轻易转交他人。大师若是忌惮当吟,倒也容易。”季米棋思敏捷,落子如飞,面不作色道,“只须答应相救,我便斩下手指留于少林,誓言从此决不仗剑伤人。”
  本衍大师只当是年轻人的意气之言,并不放置心头。然见眼前的青年形容认真神色坦荡,竟无半点斗狠与玩笑之意,不免开口相劝,“少侠剑术超凡拔俗,斩指立誓,岂不可惜。”
  “流水高山,互不相负。伯牙尚且绝弦以酬知音,而在下自问剑术远不比伯牙琴技,有何可惜。”季米顿了顿,浅浅思量少顷,又道,“倘如方丈不肯答应,我们当即离开。”
  “这真是少侠所想?”
  “不。依我的性子,方丈若是拒绝,即便今日不可全身而退,也定然留你少林一众尸首。待与简森了却残生,再当自戕相谢。只是这些非他所愿,我也仅得作罢。”
  “缘起缘灭,浮生易度,生老病死皆无可避免。既然命定之事回天乏术,何不坦然面对,一笑置之。”
  “在下生长于大漠,不明中原的风土人情,也不愿受教于这些迂酸的儒风佛理。大师请恕在下狂妄:我素来不信天命,唯信自己;不敬鬼神,唯敬‘投我以木’之人。”
  “听闻少侠乃中原人士,却成长于漠北蛮夷之境。其间可有何不为人知的渊源?”
  “想他自小命途多舛,亦不以为意。我若还执泥于前尘旧怨,岂不可笑。”季米落下一子,抬眼正视身前老僧,双眸好比蓝焰凝簇,吐纳一如赌咒:“今生债,偿则偿已;所剩所余,一笔勾销。”
  “少侠真乃至情至性之人,心无旁骛方才无懈可击!”本衍大师深舒了一口气,不由得脱口而叹,“此晦戾之剑终究寻得了名主,实算武林一大幸事!”
  两兵交锋,黑子虽然攻势凌厉,不留退路;到底白子棋高一着,胜负转眼已见分晓。季米好似全不在意,并不苦思,随性落子,竟也挽回了几分颓势。
  “不瞒少侠,老衲依然有心规劝殿下脱离苦海,皈依三宝。”本衍见对方子子磊落,字字坦诚,便也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大师若以解毒为由强加挽留,他定掉头而去;相反,大师若以少林全寺僧人的性命相商,他是多情之人,或许可试——”近乎透明的薄唇轻启,露出淡淡一笑,“当然,也仅是‘或许’。何况,云在青天水在瓶。我想大师心怀慈悲,必不会如此。”
  与多年前那盘徒存遗憾的棋局大不相同,本衍只觉如饮甘泉,笑意难掩,“这局棋老衲开得荒唐,便算输了。”

  第 24 章

  二十四
  1
  方丈告诉我说,由龙须古檀雕成的木佛少林仅有一尊,已无法为我祛毒。
  “若说当今世上的第一解毒高人,怕是非你师叔本末莫属。那日小王爷造访敝寺,我正与本末谈经论佛。他听得小王爷前来,竟甩袖而去。众僧皆出言相留,直言有贵客莅临少林问禅,断不可造次。‘王侯将相何以为贵?’本末他哈哈大笑,只道,“老衲要去迎的,虽暂困于浅滩,却乃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九重真龙。”
  听闻我那师叔本末言谈举止皆如其法号,不剃烦恼丝、不着和尚袍。说话乱七八糟,行为颠三倒四,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几笸箩也兜不尽。不仅如此,据传各个地界的疲к勇ツ诰兴桓觥靶炷镉躺卸嗲椤钡睦舷嗪茫辖腥搜酆炝恕N颐辉谒吕锛衷谙肜矗诵碓谒峦庖延胨蚬桓稣彰妗
  暂且不论解毒的本领如何,那老家伙的确颇具先见之明。摆摊设挂,定然生意兴隆。
  “可惜你那本末师叔偏生闲云野鹤,云游四方,飘忽无定。殿下的身子怕是难以撑到其回寺之日。”方丈捻着佛珠,对我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需解身中之毒,何不回京?”
  “弟子不敢欺瞒方丈,而今太子玉王势成倒悬,如弦已绷紧,旦夕即断。弟子一旦回京,则均势必破,战火必起。”我轻轻叹一口气,“两年前弟子绝尘而去,亦是为此。”
  “殿下此言差矣,水湍无恐岸埽,云高何惧峰险。沈疴痼疾,权且由它自去。”
  不知何处而来的薄雾笼罩了我的视野。日落霞赤,遍野秃驴的少室山此时看来,何其姽婳。方丈露出一个故弄玄虚的笑容,径直的眼神与唇角的弧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渗着一股子说服力。我细细琢磨着那句话的意思,终于了然彻悟,不由向他老人家拜谢,“弟子受教了。”
  “不以功名为鞚;不以利禄为楫。殿下马骏舟轻,定能来去自由,闲身空老。”方丈又露出一个笑容,道,“老衲送殿下一程。”
  2
  离寺前,我欲拜别陆厨娘。一脚踏进她的庖房,恰巧见到她将一只食屉交与一个头戴大毡帽的小厮。那食屉虽未描红画绣,却也素雅精致,与眼前五大三粗的陆厨娘,实是肥瘦不搭。
  “几里外便闻见了这肴馔之香,陆姑娘好口福!阔别多年,不知她可安好?”
  “终日忧心忡忡,水米不进,憔悴得紧。”陆厨娘见来人是我,长叹口气,拧眉道,“她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江南小菜,我便每日变着花样儿做上一些,遣小厮替她送去。”
  “厨娘何不亲往?”
  “你们唤的这声‘陆厨娘’,实乃我随了夫姓。当年葵儿的父亲为了他一生的挚友,弃了我们母女三人而去。我与那老冤家怄气,竟鬼迷心窍般也扔下年幼的葵儿与她姐姐,入了少林。”陆厨娘说着,眼里泛起朦朦泪光,“想她们姐妹二人无父无母,沦落江湖,实在可怜。而今她虽走投无路前来投我,可心里对我的恨意却是未少一分。而我身为人母,遗弃亲女,还有何颜面再出现在她跟前。”
  那个送饭的小厮半张脸遮在大毡帽下,我瞧他一晌,总觉得此人的身形眼熟得很。见我看他不休,他便将帽檐压得更低,闪身而出。
  满脸“悔不当初、痛不可挡”的陆厨娘让我感到极为陌生却又极为亲切,曾几何时,她不以凶蛮设防,不过是个把胳膊抡圆,在河边挥舞棒槌捶打衣服的寻常女子。想来也唯有失去至亲之人,才会任这般无可奈何的情绪随性流露,犹如剐去肝肠,十足不像样。
  两年来每个暗暗长夜,我想起倪珂,何尝不是如此。
  3
  通往少室山下的小径,无限旖旎的霞光跃然天边,转眼傍地而行。
  一个手持玉扇的年轻男子立于过道中央,听得背后匆匆行路之声,慢慢转过身来。定眸打量着身前一个手提食屉的小厮,幽幽笑道,“这位兄台,好生面熟。”
  略吃一惊的小厮不敢搭话,将头埋得更低,疾步欲走。就此同时,数名手持兵刃的大汉从两旁的树木之后杀出,截于他的身前。小厮眼见情形不妙,赶忙掉头。
  “一朝太子竟乔装打扮在少林寺里端茶送水,传将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克郦安冷冷一笑,又从天而降十数甲胄,个个歪瓜裂枣,凶神恶煞,将前后去路俱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小厮见退无可退,反倒站直站定。爽朗一声大笑后,抬手揭下了盖脸的毡帽。只见他肤色如麦,眉宇深重,眼眸湛亮。在这夕阳西下的荒郊野外,恰如东升的红日一般俊朗非凡,气宇超群。不是那当朝太子费铎,还会是谁?
  “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近我?!”费铎毫无惧色,单是一声厉喝,已吓得排首的几人唯唯诺诺,踯躅不前。
  “当然,当然。纵是向天借胆,这群无用的衣架饭囊也万不敢向太子殿下动手。可是”为首的克郦安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音,一张甚为清秀俊俏的脸面,却因一口无遮无拦的白牙显得扭曲可怖。“可是,今日将横尸于这荒山野岭的,不过是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罢了。”
  听得克郦安一言,先前噤声后退之人纷纷摩拳擦掌,复欲横刀向前。正当那二十余相貌怪异的武林高手要向太子发难,林内忽然漾起了一阵清朗的笑声。笑声不重,仅凭来人极深极厚的内力,便如同来自四面八方,遍响了旷野——
  “哈哈哈,真是笑痛我了。”
  4
  “来,来人是谁?!笑得什么?!”
  在那阵阵清越的笑声间,一条身影疏忽而来又疏忽而去。二十余武林高手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能看清方才近若咫尺的来人长相。
  “古人早有训示,李在道边而多子,必苦。”一个年轻男子仰躺在树杈上,二郎腿翘得冲天,手里掷上掷下地把玩着几个野果子。侧过脸,一双意若桃花的眼眸,似醉非醉不胜隽俏,正脉脉含笑地看着地上的众人。“想我虚度二十余载,竟不如七岁小儿。白尝一嘴酸涩,岂非可哂?”
  “简森!你!”克公子的标致脸蛋蓦地涨成了猪腰子色,极像给内急憋的,“你,你跟了我一路?!”
  “‘一夜北风寒,天公吐大痰’。我本信步闲庭,岂知妖风骤起,竟被吐到了这荒山野径。我不怪你一路尾随其心不轨,你却倒打一耙?”同行一路,那群王府死士俱知此人的油嘴滑舌、厚皮臊脸绝对童叟无欺。然而无论如何了然,终究料想不到一朝太子竟会脱口自比“大痰”,几个定力未够的早免不了嗤嗤生笑。
  “你轻功了得,我一时失察无话可说,可”
  我翻身而下落到小克身前,伸出两指夹住他的鼻子,笑道,“这鼻子如今只闻得见铜钱的腥臭,哪里还能闻见别的?”
  “慢着,简森!”小克扬扇将我的手打开,面作威慑之色,“你今日出手相拦,可是有心昭告,从此将与小王爷为敌?”
  “非也非也。太子玉王,我两不相帮。”我后撤几步,站于费铎身边,喜眉笑脸中又作正色,“只不过你我皆是少林弟子,如何能放任刀枪剑戟扰此佛门清静。”
  小克左顾右盼,不正面答话,却问,“季米何在?”
  “我们向来默契得很。听我说尚有要事在身,他便先行去了。”
  见小克身旁的一班死士闻我所言似有动作,我亦不敢怠慢,赶忙丹田凝气。谁知刚一运功,胸口猝尔一阵跟炸了锅似的恶疼。以手掩口,咳个不止。待好容易疼痛稍减缓过劲来,竟见手心卧着一口紫黑的血。
  “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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