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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状态 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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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挥。”
  “现在吗?”
  “我正在挥。”
  她定睛细看:“彼得,我着不见——等一等。”  她确实看见了——只不过是戴着红手套的手指尖,在硕大的车轮那边的冰川下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彼得。”
  “什么?”
  “你离我非常近,”她说。“在我下面五英尺或六英尺的地方。”
  “太好了。你能把我救出来吗?”
  “如果我有一条绳子的话。我能。”
  “没有绳子吗?”他说。
  “没有。我打开过供给箱。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在供给箱里,”他说,“在座位底下。”
  “什么?”
  “是的,我见过。绳子和其他物品都在乘客的座位下面。”

  她打量了一番。座位装在钢座上,钢座固定在雪地车的地板上。钢座上没有门或者储物柜。虽然绕着座位细看较难,但她相信:没有门。她猛地一使劲儿,把座垫揭了起来,座垫下有一个箱子。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见里面有绳子,钩子,雪斧,钉鞋
  “找到了,”她说,“你说得对。都在这儿。”
  “唷。”他说。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工具拿出来,确信没有一件从敞开的门中掉下去。她的手指已变得麻木了,她握着那根五十英尺长、一端拴着一个三头叉的冰钩时,感觉手脚不灵了。
  “彼得,”她说,“如果我把绳子放下来,你能抓住吗?”
  “也许。我想可以。”
  “你能抓紧绳子吗?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拉上来。”
  “我不知道。我只有一只手臂能动,另一只压在身体下面了。”
  “你能用一只手臂抓住绳子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行。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半途中抓不住了”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好的。”她说,“别担心。”
  “我掉进陷阱里了,莎拉!”
  “没有。你没有。”
  “我是掉进陷阱里了,我他妈的掉进陷阱里了!”他恐慌不已,“我要死在这里了。”
  “彼得,别说了。”她一边说,一边将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你会没事的。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用绳子把一个冰钩放下来,”她说,“你能把它钩在哪儿,能不能钩在你的腰带上,”
  “不要钩在我的腰带上不要。我卡在这里了。莎拉,我不能动。我够不着腰带。”
  她竭力看清他的处境。他一定是夹在冰中的某个缝里了。想一想都觉得吓人。难怪他惊慌失措。
  “彼得,”她说,“你能不能钩住什么东西?”
  “我试一试。”
  “好的,来了。”她把绳子放下去,说道。冰钩消失在黑暗之中,“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你够得着吗?”
  “够不着。”
  “好,我给你甩过来吧。”她轻轻地转动手腕。绳子开始横向摆动。铁钩一会儿消失在视线之外,一会儿又出现在视线之内,然后又消失在视线之外。
  “我不能一直这样做,莎拉。”
  “我可以。”
  “我抓不着,莎拉。”
  “再试一试。”
  “再低点。”
  “好的。低多少?”
  “大约一英尺。”
  “好的。”她放下一英尺,“怎么样?”
  “好的,摆一下吧。”
  她照做了。她听见他发出哼的一声,但每一次,铁钩都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
  “我抓不住,莎拉。”
  “你能抓住。继续加油。”
  “我不能。我的手指冻僵了。”
  “再试一试,”她说,“又来了。”
  “我抓不住。莎拉,我抓不住嘿!”
  “怎么了?”
  “我差点儿抓到了。”
  她俯视着,看见铁钩回到她的视线中时还在不停地旋转。他摸到铁钩了。
  “再来一次,”她说,“你能行。彼得,?”
  “我在试,我刚才抓住了,莎拉。我抓住了。”
  她宽慰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黑暗中咳嗽着。她等待着。
  “好了。”他说,“我钩在夹克衫上了。”
  “哪里?”
  “就在前面。胸部的位置。”
  她想如果脱钩的话,钩子会钩进他的下巴。“不要,彼得。钩在你的腋窝下。”
  “我钩不住,除非你把我拉上来一两英尺。”
  “好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拉。”
  他咳嗽着,“听着,莎拉。你有那么大力气把我拉上来吗,”
  她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她只是想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上来。当然她不知道他卡得有多紧。但“有,”她说,“我能把你拉上来。”
  “你肯定吗?我体重一百六十磅。”他又咳嗽了一声,“也许还稍重一点。也许有一百七十多磅。”
  “我把你拴在了方向盘上。”
  “好。但别让我再掉下来。”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彼得。”
  一阵沉默。
  “你有多重?”
  “彼得,你不能问女士这样的问题。特别是在洛杉矶。”
  “我们不在洛杉矶。”
  “我不知道我有多重,”她说。她当然清楚自己有多重。一百三十七磅。而他比她重三十磅。“但我知道我能把你拉上来,”她说,“你准备好了吗?”
  “见鬼。”
  “彼得,你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开始吧。”
  她拉紧绳子,蹲下来,双脚稳稳地踩在打开的车门的两边。就像比赛开始前的相扑运动员。她知道自己的双腿比两臂要有力得多。这是她惟一可以把他拉上来的办法。她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她说。
  “准备好了。”
  莎拉站直身体,双腿因为用力开始发热。她拉紧绳子,然后慢慢向上移动——开始时很慢,只有几英寸。但毕竟动了。
  终于动了。

  “好了,停。停!”
  “怎么了?”
  “停!”
  “好吧。”她正半蹲着。“但我不能这样拉得太久。”
  “别这样拉着。放开。解一点。大约三英尺。”
  她意识到她一定已经把他从冰缝中拉出来了。他的声音好像有所好转,不再那么恐惧,虽然一直在咳嗽。
  “彼得?”
  “等一等。我正把钩子钩在我的腰带上。”
  “好的”
  “我可以看见上面了,”他说,“我可以看见轮胎了。轮胎在我头顶大约六英尺的地方。”
  “好的。”
  “你把我拉上来时,绳子会擦着轮胎边。”
  “没事的。”她说。
  “我会挂在,呃?”
  “我不会松手的。彼得。”
  他咳了一阵儿。她等着。他说,“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我准备好了。”
  “那就在我还没有感到恐惧之前,”他说,“赶紧把我拉上来吧。”

  也有难受的时刻。她把他拉上来四英尺之后,他已经摆脱了那个隙口。但她突然要承受他全身的重量。这让她吓了一跳;绳子下滑了三英尺。
  他嚎叫起来:“莎——拉!”
  她紧紧拽住绳子,不让它下滑。“对不起。”
  “他妈的!”
  “对不起。”在适应了增加的重量之后,她又开始拉起来。因为用力她嘴里吭哧有声。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他的手出现在轮子的上方,他紧紧抓住轮子,开始用力向上拉。接着两只手和头部都出现了。
  那一幕让她震惊。他的脸上血迹斑斑,头发乱蓬蓬的。但他笑了。
  “继续拉,妹子。”
  “我会的,彼得。我会的。”

  直到他最终爬进了车子里,莎拉才瘫倒在地板上。她双腿开始剧烈地颤抖。她浑身哆嗦。埃文斯侧躺着,在她身旁咳嗽着,喘息着,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好不容易不再颤抖了。她找到急救箱,开始清洗他的脸。
  “只是皮外伤,”她说,“但需要缝合。”
  “如果我们永远出不去”
  “我们会出去的,会平安无事的。”
  “我很高兴你有信心,”他看着窗外的冰,“你攀过很多次冰山。”
  她摇了摇头:“我攀过很多次岩。有什么不同吗?”
  “更滑吗?我们上去了又怎么样?”他说。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去哪儿。”
  “我们跟着那个家伙的车辙。”
  “如果那些车辙还在那儿的话。如果还没有被吹走的话。你知道,离威德尔至少有七英里或者八英里。”
  “彼得。”她说。
  “如果暴风雪来临的话,我们呆在这里也许会更好些。”
  “我不想呆在这儿。”她说。“如果我要死的话,也要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莎拉很快习惯了靴子上的爬钉,习惯了挥动斧头咬住冰墙,爬出冰隙的过程不算太糟糕。她只花了七八分钟就爬完了这段冰隙,爬到了地面上。
  冰面看起来跟以前一模一样。一样昏暗的阳光,一样天地一色的灰色地平线。一样灰色、平淡无奇的世界。
  她帮埃文斯爬上来。他的伤口又流血了,他的面罩成了红色,在他艟上已变得僵硬。
  “见鬼,太持了,”他说。“你认为是哪条路?”
  莎拉看着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上。然而,是要下落呢,还是要升起?当你在南极时太阳到底代表什么方向?她皱起眉头:她无法弄清,她不敢搞错。
  “我们跟着那些车轮的印子吧。”她最后说道。她取下靴子上的爬钉向前走去。
  她必须承认,彼得所说的一件事是正确的:冰面上冷得多。
  过了半个小时,起风了,风猛烈地刮着;他们不得不前敲着身子,艰难地前行。更糟糕的是,雪花开始他们脚下飞舞。这意味着——
  “我们看不见车轮的印子了。”埃文斯说。
  “我知道。”
  “它们正被吹走。”
  “我知道。”有时候他就像一个婴儿。他指望她能对风做些什么,
  “我们怎么办?”他说。
  “我不知道,彼得。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南极迷过路。”
  “嗯,我也没有。”
  他们艰难地跋涉着。
  “是你要上来的。”
  “彼得。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他妈的,过么冷,莎拉。我感觉不到我的鼻子、眼睛、手指或脚趾的存在?——”
  “彼得。”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住嘴!”
  他不说话了。他从面罩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的睫毛上结满了白色的冰。
  “我也感觉不到自己鼻子的存在了,”莎拉说,“我们要坚持不懈。”
  她环顾四周,转了整整一圈,企图掩盖自己越来越深的失望。
  大风吹起更多的积雪。车辙更难辨认了。这个世界更加单调,更加灰暗,几乎没有层次感。如果这种天气持续下去的话,他们很快就会看不清地面,也无法避开冰隙。
  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呆在原地不动。
  在这不知何处的冰原之中。
  他说,“你生气的时候很漂亮,你知道吗?”
  “彼得,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本来就是。”
  她开始向前走,眼睛看着地面,想看清车轮的印子。“快点,彼得。”
  也许路上的车辙很快会恢复。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暴风雪中就比较容易找到路。走起来就会更加安全。
  “我想我坠人爱河了,莎拉。”
  “彼得”
  “我必须告诉你。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节省些力气吧,彼得。”
  “他妈的真冷。”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不再说话。风怒吼着。莎拉的皮大衣紧紧贴在她身上。向前走越来越难。但她锐意向前,不知道这样走了多远,后来她抬起一只手,停住了。埃文斯一定没能看见她,因为他走在后面,一边咕哝,一边停了下来。
  他们必须把脑袋凑在一块儿,在风中大声叫喊着才能听清对方的话。
  “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她大声喊道。
  “我知道!”
  然后,由于不知如何是好,她就坐在地上把两腿拉起来,把头放在膝盖上,克制住自己要哭的冲动。风越来越大。现在正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空中是密密麻麻的飞舞的雪花。
  埃文斯在她身旁坐下来。“我们他妈的要死了。”他说。


9 剪切区域
 
  10月6日,星期三
  下午5时02分

  她开始哆嗦,起初只是突然哆嗦一下,接着几乎哆嗦不止了。她觉得自己要大病一场。滑雪时发生这种情况,她知道意味着什么。她的体温急剧下降,已到危险的程度。身体的哆嗦是使身体暖和起来的一种机械的生理上的努力。
  她的牙齿咔嚓作响,说话困难。但她的大脑仍疆然在活动,仍然在寻找一条出路。“难道没有办法建一座雪房子吗?”
  埃文斯说了些什么。寒风把他的话很快吹走了。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她说。
  他没有回答。
  但无论如何为时已晚,她想。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甚至几乎不能保持用手臂抱住膝盖这个姿势,她颤抖得太厉害了。
  她开始昏昏欲睡。
  她看了看埃文斯。他侧卧在雪地上。
  她用肘推他,让他起来。她用脚踢他。而他却一动不动。她想对他大喊大叫,但她已无能为力,因为她的牙齿磕碰得厉害。
  莎拉竭力保持清醒,但渴望睡过去的念头让她无法抗拒。她挣扎着睁开眼睛,使她感到吃惊的是,她眼前快速闪现着她一生中的几幅画面——她的童年、她的母亲、她上幼儿园时所在的班级、芭蕾舞蹈课、高中时的舞会
  她的整个一生在她跟前闪过。就像书上说的在奈顿死前必定要发生的那样。她抬起头来,看见远处有一道亮光,就像他们说的要发生的那样。在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隧道尽头有一道亮光
  她再也无力反抗了。她躺下来。她对雪地毫无知觉。越来越来亮,现在出现了另外两种亮光:闪烁着的黄色和绿色
  黄色和绿色?
  她挣扎着想摆脱睡意。她想再次站起来。然而却站不起来。她太虚弱了,手臂僵直。动弹不得。
  黄色和绿色的亮光越来越大。在它们中间有道白色的光,非常白,仿佛卤一样。她开始透过旋转的雪花注意一些细节。有一个银色的圆屋顶,一些车轮和几个闪光的字母。这几个字母是——NASA①
  【①“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缩写。——译者注。】
  她咳了一声。从雪地里冒出来一个东西。是某种小型交通工具——大约三英尺高,跟人们星期天推着四处走动的剪草机差不多大。车轮很大,圆屋顶是扁平的,向她开来时嘟嘟地叫着。
  事实上,它正要从她身上碾过去。意识到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她没法阻止它。她躺在地上,头晕目眩,漠不关心。车子越来越大。她最后记得的一件事情是一个机械的声音在说,“喂,喂,请让一让。谢谢合作。喂。喂。请让一让”
  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10 威德尔站
 
  1O月6日,星期三
  晚上8时22分

  黑暗。疼痛。刺耳的声音。
  疼痛。
  揉搓着。在她的全身,手臂和大腿上。仿佛火在揉擦着她的身体。
  她呻吟着。
  有一个声音正在说话,冷漠,遥远。好像说的是“咖啡渣”。
  揉搓还在继续,轻快、粗糙,让人痛苦不已。一种仿佛沙纸发出的声音——刮擦着,刺耳,让人害怕。
  她的脸和嘴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舐了舐嘴唇。是雪。冰冷的雪。
  “堂兄妹?”一个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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