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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西辞-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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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良久,才唤过书竹道:“我知你有办法查他的身份,你需要多长时间?”
书竹抬首看她,漂亮的睫毛微微一动,过了半晌又垂眸道:“半个月。”
持盈皱眉道:“不能再快一些么?”
书竹沉默片刻,道:“十天。”
“好。”持盈拂袖转身,淡道,“我不强求你把身份来历交代清楚,只要知道你不会对我不利就够了。”
书竹跟在她身后,送她上步撵之时,才轻道:“书竹不会妨碍公主的任何计划。”
持盈怔了一刻,笑道:“那就最好。”
帘子一放,书竹便翻身下了步撵,不再与她同车,而是极为安静地走在一侧。
持盈掀帘往外望,只能见到他低垂着头走路,脚步轻慢而细碎,却与某个她颇为熟悉的人极为相似。
她复又放下帘子,静静倚在车壁内,回想起今晨发生之事,不由重重一叹。回宫并不如她想像中那么轻易简单,宫中几日,却如宫外几月,早已让她身心俱疲。
第二日,郁陵就定下了和番的使臣人选,正是顾珂的门生夏临,而朝华则被郁陵以年少无知为由扣留在连昌与皇子们一并教习,而和番太子齐桓的死讯依旧被瞒得死死的,除了当日在宣政殿的几人外几乎无人得知。
然而随着这个决定公诸天下的同时,郁陵下的另一道旨意就是将顾珂连贬三品,从丞相贬到太常寺卿,原因是皇帝体恤丞相年老,特许其征拜太常寺卿,而丞相之位则暂空,由郁浅、郁行之两位皇子代为处理丞相负责时务,同时,擢顾西辞为观察使,即日下江南访察各级官吏功过以及民间疾苦。
这三道旨意,如落水之石,在朝堂之上激起千层浪。
太常寺卿一贯只负责皇家祭祀,顾珂贬为太常寺卿,无异于架空了他的权力,而顾西辞向来醉心书画而无心政事,这一次却被推上了观察史的位置,配合着顾珂的贬职,教人对此不由生疑,是否是皇帝终于要下手压制顾氏势力而故意贬职顾珂支开顾西辞?朝野之间,议论纷纷。两位皇子行事风格亦是大相径庭,郁浅严恪秉公,郁行之婉转包容,是以一时之间,满朝上下风气一新,政绩倒也颇具成效。
持盈听闻这些消息之时,正倦倦地倚在榻上出神,挽碧再三唤她,才换回她一个懵然的眼神。
而挽碧这厢才解释完,幼蓝又匆匆进屋,向持盈禀告说朝华遣人来邀她一同为齐桓在长生殿超度,持盈略一怔忡,才挥手答说片刻便去。
挽碧欲言又止,持盈止住她的话端,只道:“这是我欠了人家的,迟早要还。”
挽碧闻言只得默然去为她准备车驾。
持盈挑了黑色绸带将长发挽起,换上稍素的淡青色宫装,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是决不能穿着白衣、披麻带孝而去的。
这一次持盈还是指了书竹随她前往,挽碧极是不放心,磨了许久,持盈才勉强同意由他们两人都跟去,而幼蓝留守觅云院。
长生殿一切如常,除了佛龛前多了一具棺木外,与平时无异。
挽碧与书竹候在殿外,持盈进去时是独自一人,而殿内朝华亦是一人,连随侍他身边的少尘也不在。
持盈从他身边走过,取了佛前三支香,点起捧在手中,默默在朝华身边跪下,低声念着往生咒,细细的声音在满殿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待到持盈念完,已过了不知多久,朝华始才回首向她道:“多谢。”
持盈静默了一瞬,道:“世子不须向我道谢,反是我要向世子道歉。”
朝华整个人的气息都沉静了下去,较之昔日的明朗率性,此刻的他已大不相同。他起身去取香,却因跪了太久而一个踉跄,持盈伸手去扶他,也被他一手挡开。
“他比我年长八岁,我小时候,几乎是他带大的。”朝华似是许久没有说话,声色里如铁锈干涩。
持盈低声道:“是太子齐桓么?”
“他也许作为太子并不合格,连亲妹子都想要推翻他。可作为一个兄长,却是再好不过。”朝华淡淡一笑,“他宠夜吟,也宠我。父君说他太过心慈手软,曾有废太子之意,自己却早早撒手人寰。大哥因为父君的这一心意而迟迟不肯登基,想等我长大成人后,将和番帝位交给我。我那时年少,只觉得抢了兄长的东西,就自作主张代了夜吟来连昌。”他顿了一顿,“若我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局,宁愿当时一狠心,让夜吟来吃些苦头了。”
持盈只觉口中干涩,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得道:“齐桓殿下是个好哥哥。”
“只可惜他当了一辈子的太子,死后还不曾有一个全尸。”朝华手上一用力,指尖三柱香一瞬捻撑粉末,他回首看向持盈,眼神沉沉,语气却淡淡道,“九公主,你说我该怨谁?”
持盈心中一沉,该来的总是要来,就知他要如是一问。
淡青色衫子的少女缓缓立起,一字字道:“世子,和番一事,是持盈对不住你,若有任何补救,持盈定当为世子做到。”
朝华惨然哂笑,摆手道:“九公主,我从不怨你,也不需你再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和番最大的慈悲了。”
持盈抿唇,轻道:“世子是不信我么?”
朝华霍然回首,灼灼盯着她,倏地冷笑道:“你说我还敢信么?”他回转过身,走至齐桓的棺木前,手按在棺盖上,沉默良久,又道,“我不会报复你什么,和番也不会报复你什么,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一个曾经欺骗过我的人,哪怕她指天为誓。”
持盈蓦然合眸,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动与静(下)
持盈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了。”她拂袖转身,“持盈已祭过齐桓殿下,就此告辞。往后朝华世子自可放心,在宫中大约是见不到持盈了,持盈也不会再对和番做什么了。”
朝华蓦然回首:“九公主此言是何意?”
持盈侧身淡道:“西辞既为观察史,即日便下江南视察,持盈正要去向父皇求一道随行的圣旨。”
朝华沉默许久,方笑道:“也好,能跟着西辞,你也算完满。”
“这是我为明妃誊抄佛经时多抄的一本,世子若能收下,也算是领了持盈的一番心意了。”持盈从袖里拿出一本崭新的佛经递向朝华,容色微缓,声音也是慢慢放低下去,虽清冷依旧,却也能从中听出一种极力想沉淀下去的温柔。
朝华却是拂手推开,将书甩进燃香的火盆,火苗一卷书角就蹿了上去,眨眼就烧得厉害起来。
“没有人说,我一定要接受这本佛经,来让你减轻心里对和番的怀疚。”朝华如是道,“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你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地道,“佛在心里,而非一字一句誊抄。”
心里原本的平静有些失去了偏颇,持盈一抿唇,目光沉了下去,垂着眼帘,她能说的始终也只有“抱歉”一个词。
沉寂了半晌,持盈一个转身,迈开脚步不再回首。
“你说,没有谁规定,你一定要接受这本佛经来让我减轻心里的愧;可是,也没有谁规定我一定要得到原谅才会释然。谁也不和谁过一辈子,有些事何必一直记在心上。”
朝华抬首看她背影,同是眸色深深,光影摇曳,再转眼去看那本被火烧得焦黄的佛经,久久不语。
持盈托了郁浅替她去求郁陵的旨意,一切都很顺利,在她拿到郁陵亲笔的出宫手谕之后,才觉满身的疲惫都卸了下来,心头的重压始能令她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西辞的出行定在下月初,现今已是月末,左右差不多三四天,持盈算着日子,急急就催着挽碧收拾行装。
郁浅来带她出宫的时候,正是中午,她穿着一身白色单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幼蓝与挽碧做这做那,眉间的愁思还未散去,脸色还苍白着,黑白分明的眼里却已充盈着极为少见的鲜活与欣喜。
持盈抬首见郁浅已到,当下放下手上衣裳,迎出去淡笑道:“六哥,是要准备走了么?”
“车马已备好,西辞在宫门口等着你。”郁浅一面答她,一面看向她身后,不由道,“她们三人竟被你折腾成了这样,不过下个江南你也要这样郑重其事?”
持盈脸颊上化出浅浅笑意,虽疲倦,却是真正的发自内心:“不过下个江南可我恐怕这辈子也只此一次了。”
郁浅一时也寻不到话反驳,只点了点头,道:“可收拾妥当了?那就走吧。”
持盈颔首道:“都好了。”她随郁浅往外走,边走边道,“六哥近日,似是有些与往日不同。”
郁浅侧身,随口道:“有何不同?”
持盈微微笑道:“六哥待人亲善不少,不知可是那位未来六嫂的功劳?”
郁浅闻言顿足,沉声道:“我自那日起就未再见过谢小姐。”
持盈略感诧异,也不便多问,只道:“希望持盈与西辞能够赶得及回来参加六哥的婚典。”
提及月末的婚典,郁浅的神色有些阴沉,声音也倏地冷下来:“随你们。”
持盈知他不喜谢黎性子活泼,便不再多说,只随着他往宫门处走。
郁浅只将持盈送到宫门几步远,就停住了脚步,持盈不解,郁浅却淡笑不语。
持盈只得向郁浅告别,最后俯身行礼多谢他这些时日以来的照拂,郁浅挥了挥手便转身踏步而去。
西辞正立在门外,持盈跨出宫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负手而立的身影。青衫如水,身姿单瘦,却是墨发玉冠,腰配官牌,自有一番从容风度。
宫门关闭的“吱呀”声还未消尽,西辞就已缓缓转过身来,他望见持盈的刹那,唇角就已微微弯起,一双清明黑眸被日光镀了金色,熠熠生辉,他只向她伸出手,慢慢地浅笑道:“阿盈,过来。”
持盈长久地握住他的手,只道:“我此刻方才意识到,我们只有一月未见。”
西辞携了她的手坐进车间,方笑道:“是一月零三天。”
持盈闻言而笑,眉梢眼角舒展开来,恰如夏花盛开,灿灿明媚,她一贯神情冷清,少见这般清丽婉柔,西辞只目不转睛地瞧她,含笑不语。
待两人彼此相视了许久,西辞才打破了沉默道:“你未带着挽碧出来?”
持盈听他一问,原本的笑容稍稍暗淡,叹道:“不瞒你说,我近日方才发现,怕是连挽碧都信不得了。”
西辞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手,支手在膝,随口问道:“怎么?”
持盈拧眉,略过细节不谈,只说:“只是觉着一些事上,她似是与六哥有联络。”
西辞目光一闪,手指顿了一顿,道:“六殿下么”
“你想起了什么?”持盈正倚在他肩上,此刻觉出他呼吸微促,脱口一问。
“没有什么。”西辞如是答道,抬手挑帘道,“旧雨,车赶得慢些,晃得人晕。”
“知道了,师傅。”车外朗朗答道,正是云旧雨那跳脱欢跃的声音。
持盈奇道:“你怎的未带宴卿出来?”
西辞笑了笑:“宴卿留在言筠身边,我才好放心出来。”
“你啊,真是太宠言筠了。”持盈叹道,“早晚有你苦头吃的。”
西辞的手指微微磨挲持盈的掌心,他浅浅含笑道:“不会,言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怎会害我?”
就是亲妹子,才该防备着。话到嘴边,持盈却未说出口,只望着西辞温静的眉眼再度深深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静默无言。
西辞将下颚抵在她额头,一手轻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他打起精神,向她道,“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在宫里过得如何?”
持盈身上一僵,手指亦越扣越紧,引得西辞复又低首温声软语相问。
她瞳色略有涣散,此刻又再度深凝而起,视线落在车厢一角,长久的沉默之间,只能听到她与西辞都逐渐紧促起来的呼吸声。持盈慢慢从西辞怀里直起身,双手握紧了又松开,然后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西辞,我害死了一个人。”
西辞的手轻轻从她发丝之间穿插而过,又摸摸她的脸颊,只道:“别怕。”
随着方才这句话从唇中吐出,持盈眼角的泪水渐渐渗出,越涌越多,她伸手捂住脸颊,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西辞,我第一次瞧见那人头,眼睛闭着,可是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瞪着我一样”
“你白日才送走那封信,齐桓死了已有多日,他不是因你而死。”西辞伸出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微微笑着,“已经死去的人,那便是死了,你在这里,他再动不了你分毫,又有什么可怕的?”
持盈蓦然抬首,看向西辞,轻道:“我若不去送那信,父皇就抓不到和番的把柄,就算往后还寻得到,总也能挨过这段时日。”
“不是你,也只能是。”西辞眸色微冷,“阿盈,你就没有想过行之的种种表现有何不同之处么?”
持盈细细想来,只道:“并无甚不妥。”
“我看这计策,可不关皇上的事。”西辞冷笑一声,“行之这番行事,一则给和番个教训,二则不过是为了摆给皇上看。”
持盈闻言一惊,思虑良久,又念及郁陵当时的反映,不由恍然大悟:“七哥这是想”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不上不下,恰如鱼刺梗在喉咙里,又痛又噎。
郁行之此举分明是把西辞与他的交情从彼此心知肚明摆到了台面上来,在郁陵心里很清楚持盈与西辞的关系究竟如何。郁行之欺瞒持盈说把信交公乃是郁陵的主意,同时又与郁陵说是自己与持盈的主意,那么在持盈蒙在鼓里的同时,落在郁陵眼里,就是持盈已然站在了郁行之一边,所以难怪郁浅在初听郁行之开口之时,会用那样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持盈如今将前后一经串联,登时想了个清楚明白。
在此之后,郁浅还能帮她从郁陵处求来出宫手谕,也着实不易。
持盈低下头去,靠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语:“西辞,我怕是又做错了。”
西辞莞尔一笑,语气带着宠溺与安抚,只道:“没有关系,如果阿盈做错了,就让我来弥补就可以了。”
他的眼睛始终望着远处帘外的山岚,瞳孔深处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雾气,笼了薄薄一层湿气,润得那颜色越发的深醉,然而越往深处看,就越能看到那里面绽出的清辉,隐隐约约,却已是亮极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
☆、人初静(上)
“你说什么?凭什么不能对大晋出兵?太子哥哥死在他们手里,二王兄也在他们手里,我们出师有名!”
王座上怒气未消的少女一拍桌案,如是斥道。
座下跪了一众大臣,唯有一人长身玉立,迎着那少女愤怒的神色,淡然自若,只拱手道:“郡主,大晋历来皆为正统,如今两位王子虽尽折其手,虽师出有名,可这名只在感情上,并非道义上。而于大晋百姓来说,一则大晋君主并无昏庸之径,二则和番与其来说尚有荒蛮之印象,是以即便郡主侥幸能突袭连昌成功,那留下的事宜,郡主可有把握能妥善处理?”
“穆寒,你不要太放肆了!”少女妙目圆瞪,神情森厉,手臂上卷着火红长鞭,跃跃欲动。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郁行之口中被囚禁的和番郡主夜吟,也是朝华所说的想要将太子齐桓取而代之的妹妹。
而她面前毫不畏惧的男子,则是和番的大祭祀穆寒。
穆寒清澈的一双眼眸转向夜吟,却是一派坦荡平和,他徐徐道:“臣下未曾放肆,只是郡主才杀了大晋派来的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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