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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春夏秋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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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三室一厅,被隔成五个房间。除了大厅,每个房间都塞满了人。乱糟糟的蚊帐
  挂满铁架子的上下铺,塞满家俱的空间,脏乱而污浊的书桌,厚厚的灰尘在窗外凝结成带着纹路的沟墘。
  没人和我这处长的儿子打招呼。几个酣睡着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用眼睛最白的那一部分瞄了眼,然后继续往床上一倒,又睡了过去。
  我将大包小包往床底下一放,将房间内唯一一张书桌抹了抹,便推开窗户,深深呼了一口气。
  窗户外,阳光第一次如此明媚,和苦逼的Les ulis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古老迷人的花都巴黎尽收眼底,绿茵浓郁;到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的路口;埃菲尔铁塔高耸入云,近在咫尺;塞纳河在一望无际湛蓝色的天空下静静流淌。
  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那个女人,还在医院里。”
  原来是阿标。
  我侧目瞄了瞄女人跳楼的窗口,回过头问:“那谁照顾她?”
  “是我们这些人轮流去。哎”阿标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学法律的,有没有认识的律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么?”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说法国法律和中国不一样。但此时,竟不假思索点点头。
  阿标抽了口烟道:“我们不像你,是个留学生。我们只能偷渡过来法国。这个女人花了十几万人民币,倾家荡产,可是过来以后也不找工作,整天不知道干嘛,到现在也没有正式的身份!如果她被抓,就要被遣送。我们看她孤苦伶仃的,出于人道,帮她找了个工作。她自己天天迟到,天天不上班,被餐馆辞掉,还怪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说她是亲戚,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但是这个女人哎!”
  “怎么了?”
  “她在国内有个老公。但是她老公乱搞男女关系。乱搞男女关系的后果,就是他们已经没有关系。可是”阿标嘴角哼了一声道:“现在这个女人跳楼了,她老公却来了法国。专门找我们要生活费。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用心哎哪里有这样的贱人?”
  我问道:“那可以不给他啊?”
  “他威胁我们,说如果不给他1万欧生活费和营养费,就就告我没有尽照顾义务!告我容留非法移民,纵容偷渡!操!这个男人认识挺多的蛇头。关系嘛也有。我是怕”
  “怕什么?”
  “怕他真的去找警察啊!”
  我问:“那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阿标抽了口烟:“在法国这5年,算白呆了。”
  我惊呼起来:“这么严重?!”
  “那当然。而且,还不知道要不要判刑。我总不能现在让客人全部搬家。”
  “那判刑的后果是什么?”
  阿标说道:“可能会关个几年,或者交些罚款。”
  “那罚款大概交多少?”
  阿标忽然瞄了我一眼:“我怎么感觉不太像我在问你,好像是你在问我?”
  “哦,”我回过神来:“你继续你继续”
  阿标一边说着,脸上蹦起了红色的筋。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愤慨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语言,便随口而出一个言简意赅的“操”字。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和阿标一样,也是纯正的偷渡客。他们都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翻过铁丝网,穿过中国北部边境,从内蒙古辗转乌克兰,途径白俄罗斯,波兰和德国,历时大半年,终于到达法国。到达法国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蛇头搜刮一空。那个女人的残疾便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每当提起这些事,阿标总会拿出以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明显肥胖,啤酒肚,双下巴,一个典型的胖子,和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阿标在餐馆里打工,做的是后厨。从偷渡到现在,这么5年时间,他从来都两点一线,不敢去有警察的地方,银行开不了户,不敢娱乐,不敢消费,餐馆厨房那又脏又臭的巴掌大的地儿,几乎就是他的第二个蜗居场所。但阿标却引以为傲,说他自己就是华侨的代表,撑着国内的亲戚们,那些亲戚都将他像神一样供着。
  
  几天上下铺的群居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大学本科时。只不过舍友都从青春踌躇的大学生变成了经历沧桑的偷渡客;聊的话题也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变成了粗俗的笑话和无聊的段子。
  早上不到9点,我便醒来。睡在上铺,天花板几乎顶到了鼻子,一阵阵刺鼻的石灰味和烟味飘散在这密闭的房间。肺疼得厉害,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依然笼罩在一片晨雾中的巴黎,有种迷人的安静。望向窗外,几栋白色的小洋楼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着灯光,印在墙上血红的“十”字如此鲜艳,就像晨雾中绽放的花朵。
  那便是离美丽城仅两个地铁站的医院。跳楼的女人就在这家医院里。
  今天是和女人约好去医院探望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我昨晚竟有些失眠。
  我迅速穿好衣服,刚拉开房间的门。阿标已经早早洗漱完毕,站在大厅门口。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今天穿得如此整齐,西装西裤白衬衫,头发也用摩丝喷得雪亮,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初次见面的邋遢的房东。
  阿标将我拉到一边:“看看那个女人,你就清楚状况了。”
  “明白了。”我点点头,巡视了一周,道:“要不要带点水果?”
  “家里还有些烂苹果什么的。”阿标笑了笑。
  前往医院的路上,地铁车厢出奇空旷,阳光从窗户斜斜射来,照在光影朦胧的车厢内。眼前的阿标虽然涂了摩丝,甚至打了爽肤水,可那张毛孔粗大泛着油光的憔悴的脸上,还是清晰可见两个硕大的深黑色眼圈,和一道道清晰呈现的皱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鬓角的白发。
  两个车站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却仿佛很久很久。医院门口的行人稀少,我呼了口气,两只手冰凉。
  二楼,等候区里光线有些昏暗。阿标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奴了奴嘴。
  长而深的走廊尽头,宁静而诡异,地处阴阳交界,好似鬼门关,恐怖氛围十足。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味卷杂着灰尘,四处弥漫,和各种人间极品的药味复杂交错,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走到那扇门前,将正方形的绿色大门轻轻打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双人间。
  女人躺在床头,直勾勾盯着墙壁,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自己降落的一瞬间。一堆管子乱七八糟地纠缠在她的身上,白色和红色的液体蜂拥地流窜在塑料导管和铁制的针头里。那些针头粗大而透亮,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趴坐着的男人抬起了头,瞄过来一眼,露出一道厌恶的神情。
  他的胡渣湿而杂乱,脸上皱纹很深,特别是眉头处,将男人的成熟与狠劲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
  阿标将衣领扶了扶,带着浓厚的东北口音;语调低缓:“这几天都是你照顾你老婆?”
  男人点点头。
  阿标将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前一段,都是我们轮流过来。”
  “这里消费太高,吃住也不习惯。”男人瞄了水果一眼,又看了看躺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她一时想不开才跳下去的。好端端的人变成这样。否则我根本不来。而且连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也不想”
  男人哼了一声,继续道:“我顶你的肺啊!不想?她要是没来法国,就不会弄残两只手指!”
  男人将女人的一只手拖出了被窝,上面赫然两只古怪扭曲的手指令人毛骨悚然。
  他继续道:“看看她的手!你们帮她找的什么工作?你叫一个手指残疾的人怎么在餐馆里工作?!而且医生说,她肾脏都破了,迟早要换肾,不然会有尿毒症。而且伤势这么严重,即使挺过这段危险期,可能以后会有偏瘫。”
  “你少这么说!”阿标忽然咳嗽了一声,抢过话茬:“是我们弄残的啊?你去找蛇头啊,去找带她出来的人呐!你看我的腿,也有残疾,还不干的好好的。既然她出国又残疾了,就好好支持她。不要整天想着其他女人!”
  男人顿了顿,脸上闪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又忽然消失。他站起了身子:“这里的医疗保险还可以。但我老婆身子骨现在这么憔悴,还没过危险期,需要补补。还有我的机票、生活费,这些都开销很大。很艰难。我的要求很低了,1万欧,对你没有难处吧?”
  “找蛇头去!”阿标的脸越来越红:“我们尽了责任了。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你!”男人也站了起来,顶在阿标面前。
  我忽然有些担心,便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两位,我们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学法律必学的四大原则之一。”
  “滚!”男人一拨我的手,顺势将阿标一推,身旁的一大堆水果一下洒了一地。
  “操!老子来法国这么多年,还没人先动手。我!”阿标一边说,一边抄起一把凳子。
  然而,就在阿标即将扔出凳子的瞬间,房间里忽然传来那个女人的哭声。
  女人说不出话,眼泪却噼里啪啦流下来,紧皱的眉间就像冬日严峻的山。她身旁的呼吸机急速冒着泡,心电图的“滴滴”声宣誓着一种奇怪的安静。阿标的手僵在空中,和男人对视了三秒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凳子。
  “人渣。”阿标抛出两个字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个约会有点热

  若不是被颠簸不平的路震得发麻,我还一直以为在做梦。
  这天,阳光明媚。在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雨的国度,能有这样灿烂的阳光,实在是一件稀罕事儿。
  我约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那个人约了我。
  尽管我努力相信这个人不会出现,可当那辆银白色的SUV在车流中喷了我一脸灰时,我还是兴奋得无法控制地拉开了车门。
  “上车!”
  爱乐迪一甩桔红色的头发,凑过脸来一个Bisous。
  许久不见的她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高挺而迷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侧过头来看我时,微长的刘海倾斜下来遮住了右侧的眉毛,春末的阳光透过浅色的遮阳板,照到我身上竟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她随着音乐的节奏熟练敲着节拍,不时像个小女孩那样爆出几句粗口,谴责几句混乱的交通,然后还得规规矩矩地等红灯。
  “喂。你是因为我的案子来了,还是因为我来了?”我问她。
  她却耸耸肩帮,把车厢内的音乐调大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发梢的清香飘散在车厢里:“我因为你的案子里有你而来了。”
  “居然请我吃饭?听我一通电话,就请我吃一次饭。那我以后天天给你打电话好了。”
  爱乐迪说道:“我这次找你,不是因为别的。你这个案子涉及民法、外国人法、纵容非法移民、刑法等问题,相当复杂。而且,律所是一个团队为你服务,所以费用非常非常昂贵。”
  “哦。”我点点头:“就等你这句了。”
  “首先,容留非法移民触犯刑法,可能面临5年监禁或者3万欧元的处罚,因此,我们需要审理材料和辩护,收费大概在2000到5000欧。其次,可能需要向跳楼的女人写律师函,收费是100到300欧。第三,我们当事人的长居申请很可能因此被延期或者被拒绝,我们处理这项事务的收费是1000到2000欧。”
  “好贵”我脑海里浮现赌场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
  爱乐迪点燃一根优雅的女士香烟:“不过呢,你是我的朋友。这点上,可以优惠。”
  “怎么优惠?”
  “咨询费可以给你最低。”爱乐迪说道:“我出了一个报告。这个报告是免费的。但如果你要更为专业的步骤。你可以到我的所里。”
  “费用呢?”
  “含税100欧左右。”爱乐迪笑了笑。
  我点点头:“1000人民币?谢谢了,这个倒是不太贵,可以接受。国内都得3000多。”
  爱乐迪继续笑:“100欧,每小时。”
  我点点头,忽然明白了爱乐迪请我吃饭的用意。
  很快,白色的SUV在路上拐了个大弯,一栋栋高耸的建筑物出现在视线中。
  “La defense (拉德芳斯)”?我自言自语。
  La defense——法国经济繁荣的象征。它拥有巴黎都会区中最多的摩天大厦,是全法首要的中心商务区。这个地方倒了,法国也倒了。想不到爱乐迪上班的律所,居然在这样寸土寸钻石的地方。
  爱乐迪将墨色眼镜一摘,车窗关上,把钥匙丢给泊车小弟。她径直走到一家拐角的咖啡店旁,看也不看酒保,就开口道:“Deux caviars de pommes et aubergines;et du crème fouettée,deux fois gras et deux dorades grillées ;s’il vous plait(两份苹果茄子鱼子酱,加生奶油,两份鹅肝酱,再来两份烤鲷鱼。谢谢。)”
  我一抬头——这不是法国最著名的鱼子酱和鹅肝酱餐厅么?
  于是我也上前,朝酒保说了句:“Et deux un grand marnier (两杯柑曼怡)”
  在我的印象中,柑曼怡是身份的象征。没想到爱乐迪却走了回来,一瞥酒保诧异的眼神,说:“Pas de grand marnier 。Deux verre de Brut tradition,(不要柑曼怡,换成两杯Brut tradition葡萄酒。)”
  “柑曼怡配鱼子酱不好么?”我问。
  “能不能别再点这么低端的酒了!”爱乐迪狠狠敲了敲桌子:“吃鱼子酱要配香槟的!喝这么低端的酒是要被笑话的!
  “低端?”
  爱乐迪白了我一眼,将葡萄酒在鼻尖闻了闻,优雅地拿起酒杯泯了口:“我以前可是每周日都来这里。这葡萄酒是AOC级,很昂贵的。你说的柑曼怡只适合拼酒用。”
  “噢。”我点点头,可第一次来这样的餐厅,确实不知道怎么享用这些美食。于是我便将面前的鱼子酱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发出唰唰的咀嚼声。
  “停!”爱乐迪皱起了眉头,她指指我面前的餐盘:“你看你这样,哪能这样品这Brut tradition葡萄酒?你以为沙县小吃呢?而且,这不是冰镇的鱼子酱,不能这么吃!”
  她轻车熟路将薄面包片用筷子顶开,用刀抹上两道奶油,再将鱼子酱轻轻涂上:“黑鱼子酱这样的高档东西,你这么吃真是暴殄天物。要将奶油倒在面包上,然后再放鱼子酱,配着Brut tradition”她左手叉右手刀示范完毕,拿起临座的烟灰缸到身前,点燃一根优雅的女烟,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迷人而深邃。
  我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情绪——如果每周日都可以来这家餐厅,都可以和爱乐迪共享鱼子酱晚宴是有多好。不但可以享受这无比美味的大餐,还可以在周围人羡慕的眼光里,和这位混血儿你侬我侬。
  不稍一会儿,我们身前的餐盘,已经被扫荡一空。
  爱乐迪用餐巾擦擦嘴,又对着镜子补了补妆,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张材料,说道:“我现在跟你说正事,你听好。我就说三点。”
  “你说。”
  ——“首先,目前应当着急的不是这1万欧,而是对方已经向警察局做了笔录,这很有可能影响到当事人在法国的生活。根据最新的外国人法,‘协助外国人在法国非法居留’依然构成轻罪,但出于‘人道和非牟利’的动机除外。因此,既然对方身体有残疾,我们可以以此作为辩解理由之一。”
  ——“其次,如果当事人家里居住着如下人士,这些人士可以通过申请取得合法居留,不会导致当事人‘容留非法移民’的成立:一、在法国生活已满5年,并在过去2年内至少8个月在工作。二、在法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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