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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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个小时
　　
　　如果生命只剩两个小时你会做什么？
　　
　　我深深呼吸，拿起电话，打给律师邢先生。他是位睿智冷静的中年男子，和我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关于我们家人的法律问题都由他全权代理。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有点紧张，生怕自己不经意说出什么引起他注意的话。
　　
　　“是阿辉呀”邢先生自己没有孩子一直像疼爱儿子那样疼爱我，那慈爱的语气即便隔着冰凉的话筒也让我感觉异常温暖。
　　
　　只可惜，我今天不在闲话家常的状态。
　　
　　确认过遗产继承、保险等相关问题，我才终于放下心来。这样，就算我不在了
　　
　　“阿辉，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那么感兴趣了？”刑伯伯的语气沉了下来，“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18了嘛，想自己多少也要了解一下，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小孩子”刑伯伯笑笑，“一转眼你都18了，不得不说时间真快”
　　
　　“啊是”
　　
　　“那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游乐园？你当时还那么小，一直催着让我多给你照几张相呵呵，相片我还留着呢”
　　
　　我沉默，那些照片我全部都给小枫了。
　　
　　“哥，你说是不是很神奇，我明明呆在房子里，却也可以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地方”他笑的那样明媚，我真怕下一个瞬间他就会融化在空气里。
　　
　　我总是害怕面对如此单纯无瑕的笑脸，它让我觉得难过内疚，罪恶深重。
　　
　　“因为我们有一样的脸呀”
　　
　　“也许不只是脸”小枫伸出手摸摸我的脸也摸摸自己的脸，他因为很少到户外活动，所以皮肤很白，像初冬的第一片雪那样干净，我觉得他很衬这样的肤色。
　　
　　“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所以能分裂一半的灵魂，创造一个我哥，多照些照片给我好不好？”
　　
　　我却甩开了他的手，扭转过头，“说什么傻话”
　　
　　你的梦应该是蔚蓝色的，应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不是我，我怎么承载得了
　　
　　我怎么能肆意编排你的梦呢？
　　
　　“哥，你生气了吗？”不要那么小心翼翼的口吻，你这样让我好心疼
　　
　　“我”
　　
　　“哥，你不要不理我”
　　
　　我死命咬住牙才没哭出声来。
　　
　　我知道，这一句话你用了全身的力气
　　
　　“”
　　
　　我不够坚强，才没能露出一个笑脸给你。
　　
　　我不够温柔，才没能在这一刻抱紧你。
　　
　　也许，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然而，我要怎么狠下心才能面对你艳羡的表情？
　　
　　要怎么样，才能不去恨把你困在这里的命运！
　　
　　“小枫，哥哥永远不会不理你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颤抖没有。
　　
　　你马上便露出了笑容，像朝阳般和暖的笑容。你总是这样笑，好像你是真心的那样开心，“哥，谢谢你”
　　
　　不要谢我
　　
　　这一句话会让我无法自拔
　　
　　“小枫，你知道大海吗？”
　　
　　“大海？”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望无垠的大海”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不可能完成的希望压在你身上。
　　
　　可即便明明知道，我又怎么舍得剥夺你最后的一点快乐？
　　
　　也许，我是自私的，我不过是舍不得你那天使般纯粹的笑脸，和那双闪耀着幸福光芒的眼睛
　　
　　“哥，去海边好不好？然后拍照给我？就当做我也去过”
　　
　　“那些时候真是麻烦您了”我出声打断刑伯伯的话，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阿辉，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商量的。”
　　
　　我静静闭上眼睛，“我知道。”
　　
　　对不起，这件事，谁也不能阻止我。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你会做什么？
　　
　　挂断了电话，我又重新跌坐回沙发里，心情并未平复多少。
　　
　　手机屏幕上今日那一栏赫然画着一个小小的桃心。
　　
　　我深叹了一口气，给善音打了过去。
　　
　　“喂，阿辉？”仿佛就在等着我的电话那样，耳边马上就响起了善音明快的声音。
　　
　　而我就被这一声悦耳的呼唤，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
　　
　　“阿辉？信号不好吗？能听到吗？”
　　
　　“可以”我稳住自己的声音。
　　
　　善音大概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我正在想，你该要打电话给我了。”
　　
　　“总算放假了呢”我避重就轻的躲开善音的快乐。
　　
　　“是呀”善音放轻声音，“现在想想高考真是件好不可思议的事情。”
　　
　　“嗯”
　　
　　“上次咱们路过的那家蛋糕店，就是考场旁边那家，还记得吗？叫永恒的那家。”
　　
　　我和善音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跑遍全城所有的蛋糕店吃蛋糕。还合作在学校开办了下午茶研究社。
　　
　　善音喜欢甜食，而且是无论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那种类型。
　　
　　“吃蛋糕的时候最幸福了。”她这么说的时候，会露出难得从她身上见到的小女孩撒娇般的表情。像她这样无时无刻都以完美标榜自己的女生，一旦放下戒备，完完全全的开心，会感觉特别的可爱。
　　
　　我倒觉得看着她吃蛋糕的时候是最幸福的。
　　
　　然而如果以后我再也无法回应你的笑容，无法轻轻擦去你嘴角的奶油，无法宠溺的揉你的头，你要怎么办呢
　　
　　“阿辉你看，这里有一家新的蛋糕店。”
　　
　　我轻笑，“你倒是不紧张。”
　　
　　她微微低下头浅笑，颇带点腼腆的味道，“因为是蛋糕店嘛”
　　
　　我真的很爱她这样撒娇的样子。
　　
　　“好像还没营业，刚装修好吧。”
　　
　　“诶~我就说怎么之前会没看到过。”
　　
　　想到善音常说自己对探索蛋糕店的位置有超能力，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辉，你看，这家店有个好浪漫的名字，叫永恒呢”她指着招牌，笑的像开在山涧的纯白色山茶花，“考完试，我们来吃吧~”
　　
　　很巧合的，本被白云遮住的太阳，就在她这句话说完后露出脸来，为她的笑容镀上了金边，把她极甜美的样子衬托得越发梦幻。
　　
　　我就在这一刻砰然心动。
　　
　　“好呀。”
　　
　　我想我至少在那一刻是期待的，期待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也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相信的，相信我们就会如我期待的那样走下去
　　
　　可事实上，那时我已经清楚的知道，我还有必须要去承担的风险
　　
　　我不能动摇。
　　
　　我绝对不能动摇。
　　
　　如果我有所犹豫，那么小枫要怎么办呢？
　　
　　但是，又如果手术不能那样顺利
　　
　　“善音”
　　
　　“嗯？”
　　
　　我逼着自己微笑，“我记得。”
　　
　　电话那边传来善音轻快的笑声，“我就知道你记得。”
　　
　　善音
　　
　　我捂住了胸口，用尽力气稳住自己的声音，“善音，抱歉，我今天可能不能陪你”
　　
　　“啊这样。”我想象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而只是如此就让我的心揪了起来。“很忙吗？两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
　　
　　“我”
　　
　　“那一个小时，嗯要不然，半小时也好。”善音停了一下，声音小了一些，“嗯，对不起。”
　　
　　“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能知道她此刻矜持隐忍的表情，“抱歉，你都说有事了，我还纠缠你”
　　
　　为什么你要这么善良
　　
　　要这么善解人意
　　
　　要这么委屈自己
　　
　　“”
　　
　　“只是我今天有种很不安的感觉。好像”她笑出来，声音生动好听，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勉强自己笑出来的，“好像如果今天见不到你，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觉得我整个人要碎了，心就像要撕裂一般。
　　
　　如果我的人生就只剩下这点时间。
　　
　　我怎么舍得不看你一眼，不见你一面
　　
　　你借给我的书我还没来得及读完，读后感还没来得及和你分享。
　　
　　你为我的生日写了歌，我好想再听你唱一次我有说过我有多喜欢你的歌吗？
　　
　　我还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已经买好了戒指，独一无二，名为“唯音”的戒指，如果迎着阳光看那颗钻石，你会发现，狡猾的我在那里写了一个“辉”字。
　　
　　你会把它戴在无名指上吗？
　　
　　我还计划为你放漫天的烟花，在那片被点亮的夜空下问你一句：
　　
　　你愿意吗？
　　
　　我突然觉得好遗憾，我可能再没机会听你的答案
　　
　　可能再没机会看到你穿白纱的美丽样子，没机会在众人面前献上誓言之吻，没机会与你一起走到我们说过的永远
　　
　　如果有那一天，在神父面前牵起你的手的人不是我
　　
　　善音，你会幸福吗？
　　
　　善音，你会答应他吗？
　　
　　我好怕你说愿意，但我更怕你说不愿意
　　
　　不负责任的我要怎么对你说抱歉才好？
　　
　　然而我又要如何狠心，才能漠视你伪装的笑容？
　　
　　才能在你那样不安的时候，选择选择离去？
　　
　　我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
　　
　　善音
　　
　　善音
　　
　　我突然好想抱住你，好想吻你，用我剩下的全部力气说爱你
　　
　　可，如果这样，我又是多么卑鄙
　　
　　“阿辉？”
　　
　　“啊！”我回过神来时，泪已经涌出了眼眶，我没有擦，放任它碎落，就像放任我此刻的心痛
　　
　　“阿辉抱歉”
　　
　　“就在永恒吧？好吗？我尽快过去。”
　　
　　善音的声音惊喜并犹豫着，“让你为难了我太任性了，对不”
　　
　　“别这么说，别再这么说”我打断她，我没法淡定的听她这样难为自己，“善音”
　　
　　“嗯？”
　　
　　“我爱你。”
　　
　　我在听见她的回应前挂断了电话，然后以我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
　　
　　我到的时候善音已经在了。我怀疑她根本就是一直就是在这里等我电话，可惜我没法问她，也就没办法表达我的内疚。
　　
　　“我想你大概没有时间看菜单，于是替你决定了。这款‘纯白世界’是这家店最具人气的白巧克力的蛋糕哦。”她笑的十分甜美，我有点难过，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哎呀，你要是不赶紧吃的话，我可是会把你的那份全部抢光的。”
　　
　　我直视她的眼睛微笑，“那也可以呀，看你吃蛋糕也是一种享受。”
　　
　　善音低下头脸红，沉静的笑着，在阳光的背景下好像一副画。
　　
　　我恨不得把它印在脑子里，然而几秒钟后，她便敲敲我，提醒我赶紧吃蛋糕。
　　
　　蛋糕很美味，巧克力和樱桃酱一起融化在口里的时候，我真的萌生出“永恒”的错觉。
　　
　　如果这是永恒该有多好
　　
　　时间其实过得不快，只是由于我的分外珍惜显得不够用而已、
　　
　　我们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偶尔的交流也是避重就轻，我想这是我们的默契。
　　
　　聪慧温柔的善音只是在等我开口。
　　
　　而我不会开口。
　　
　　我不能也不愿让她知道。
　　
　　善音
　　
　　善音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我们平和的谈话。那个铃声是他专用的，但这却是他第一次
　　给我打电话。
　　
　　小枫
　　
　　“喂，哥？”他有些怯生生的声音透过电话显得更加虚弱，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哥，来了好多医生，那个，我不太明白”
　　
　　“我马上就过去。”我挂掉电话，闭上眼，一秒钟的黑暗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终于
　　
　　“你有事要忙，对吗？”善音站起身来，“我”
　　
　　“啊，我过去。你留下把蛋糕吃完吧。”
　　
　　我没有看她的表情，急匆匆走出蛋糕店。我知道如果在这里多逗留一秒，我就有可能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阿辉！”她叫住我，声音显得有点急，我不敢站住听她的问题，但又不忍就这样走掉。
　　
　　善音
　　
　　善音
　　
　　懦弱的我好怕你的挽留，我想如果你伸出手，我真的会崩溃的。
　　
　　“啊没事，抱歉。你路上小心。”她坐了回去，语气显得很犹豫，“如果有机会”
　　
　　后面我没有听清。
　　
　　如果有机会，怎么样呢？
　　
　　如果有机会
　　
　　我来到医院的时候，小枫一个人坐在病房里。这场景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让我内疚难过。
　　
　　我记起我曾千百次发誓，我一定要带你出去。
　　
　　终于到了今天可以实现的日子。
　　
　　小枫，你放心。
　　
　　“哥”小枫轻声唤我，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发生什么了？”
　　
　　“小枫，哥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诶？”
　　
　　“送给你一个真正的人生。”
　　
　　我见到惊喜与错愕在他脸上闪过，“哥，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病”
　　
　　我轻轻抱住了他，他和我明明一模一样，却比我瘦了好多，“只是一个小手术，不疼的。”
　　
　　“哥”
　　
　　隔着轻薄的布料，我感受到他的心跳稳定下来。
　　
　　“一定会成功的，放心，哥陪着你。”
　　
　　我凑近他的耳边，说了我平生对他说的第一个谎言。
　　
　　手术室外，我再次见到了胡医生，其实仅仅隔了两个小时，但我却觉得他陌生了很多。
　　
　　“准备好了吗？”
　　
　　我轻笑，“没有，但也是好了。我用您给的纸写了遗书了，如果我死了就交给小枫吧。”
　　胡医生叹了口气，想劝我但又没有说出口，“”
　　
　　“我想最后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如果我们同时有危险，先救小枫。”
　　
　　胡医生脸色微变，点点头。我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够了。
　　
　　如果人生还有一分钟你会做什么？
　　
　　其实除了发呆，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在此终结，我也不会太难过的。
　　
　　虽然有好多遗憾，虽然有好多来不及做的事情，但是，够了。
　　
　　我拿起手机，犹豫着写了“我们分手吧。”五个字，设好定时发送。
　　
　　如果我回不来
　　
　　对不起，善音，对不起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善音的信息。
　　
　　我叹口气，终于没有点开。
　　
　　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我要怎么面对她最后的句子呢？
　　
　　就这样就好了，就够了
　　
　　如果有机会，还能陪我去看烟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