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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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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吉纵马来到萧陌面前,歉然道:“座钟坏了。”
萧陌长长吐出一口气,取了一块不知哪里割来的袍布,抹去长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道:“殿下在望楼。”
周遇吉朝萧陌点了点头,缓步纵马朝望楼走去。
萧陌别过马头,看着周遇吉的背影,叫道:“殿下亲自上阵了。”
战胜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周遇吉翻身下马,放开了缰绳,一步步往望楼走去。
朱慈烺看到周遇吉过来,也接到了皇父传见的口谕,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跟周遇吉说两句话。
“是盔甲太重了么?走那么慢!”朱慈烺扬声大笑道。
周遇吉加快了步子,心里中却闷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他上前跪倒,沉声:“末将违期不至,犯了慢军之罪,以至殿下亲临凶战,按律当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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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 秋尽江南草未凋(十一)
朱慈烺上前托起周遇吉,笑问道:“你没碰到黄成明?”
周遇吉摇了摇头:“许是错过了。”
“那就是了。”朱慈烺道:“战阵之上,绕路、迷路皆为常事,不当苛责,还是论心不论行吧。我知道你是忠义之士,绝不会故意晚来的。若是要罚你,萧东楼和单宁怎么说?对吧,呵呵。走,收拢部曲,拱卫圣驾。”
周遇吉这才发现,原来第一营战斗整日,第二营和第三营都还没出现!
第二营是从沧州尾随而来,不敢靠得太近,否则东虏肯定就不敢进口袋了。但是第三营奉命收取真定,藁城距离真定只有不到五十里,怎么会没有提前策应?
朱慈烺不相信单宁会故意不来,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忧。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必须要让近卫一营抓紧时间进行休整,安置营寨。无论单宁那边发生什么事,都只能先派探马去联络,大军是决不能轻动的。
为此就连追击东虏溃兵的任务,朱慈烺都不得不放弃。现在东宫体系尚未巩固扎实,许多旧式将领还没有被牢牢的捆在东宫的战车上。这十年来,他们所见的无不是藩镇割据,手里有了强兵之后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朱慈烺有些后悔将惠显、牛成虎、左光先一股脑放在了单宁手下。姑且不说单宁能否压住这些老将,只凭牛成虎和左光先在原历史剧本里的操守,这就有些过于自信了。
一念及此,朱慈烺再次心生警觉:这种疑心肯定是因为自己过于疲惫和战场压力造成的。别说牛成虎和左光先在眼下没有需要变节的理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想变节,也得先过了训导官、参谋官、军法官这三关。
还有暗中的十人团。
一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朱慈烺叫道:“闵子若,派出探马,看看三营走到哪里了。”闵子若应声而出。
周遇吉整顿骑兵,派人去传留守兵过来汇合。他带了自己的亲卫队。紧跟朱慈烺身后,赶往皇帝陛下驻马观战的望台。
虽然朱慈烺在上前压阵的时候命令参谋部保护崇祯,但是参谋部里的老将心有不甘,壮年参谋心有不愿,竟然全都跟着朱慈烺和尤世威冲入阵中,稳固阵脚。姑且不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只如此一群肩扛黄白星徽的将校亲自操刀上阵。的确使得将败之军士气大振。
冷兵器时代,打的就是士气。
朱慈烺率部回到望台,这回是真的穿着盔甲,上前握拳击胸,行了个东宫式军礼,道:“皇父陛下。儿臣幸不辱命,击溃前敌,特来请旨。”
崇祯早已经下了马,坐在马车上,脸色惨白,轻轻抚着胸,看着朱慈烺连连喘息。倒像是刚才他亲自冲锋陷阵一般。
王承恩也好不到哪里去,颤声道:“千岁,万岁爷这是累着了,这一路赶来实在太伤身子。”
朱慈烺点了点头:“父皇,那咱们先返回藁城,您看如何?”
“准”崇祯气若游丝,抬了抬手臂,羞愧地别过脸去。
朱慈烺颇有些奇怪。站这么远,就算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他问道:“父皇,是身体不舒服么?要传医师看看么?”
“不用,”崇祯还是虚弱道,“呕过之后就好多了。”
朱慈烺也正好嗅到了一丝异味,循着气味望去。果然有一滩呕吐物。这时候又不会晕车晕马,想来是看到了战场上一些残酷的场面,一下子没准备,被刺激到了。
“哎呦!小爷!您身上的血”王承恩指着朱慈烺的盔甲。大惊小怪叫了起来:“都还杵着干嘛!快传医师给千岁爷瞧瞧啊!”
以朱慈烺所处的位置,要想受伤挂彩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能冲进皇太子手弩射程的人都已经是建奴精锐了,除非对方有射程超过八百米的狙击枪。
崇祯闻言,连忙探头查看,果然见到朱慈烺左肋之下有片红得发黑的血迹,眼前一片眩晕,似乎颇为萎顿。
——唔,父皇不会是有晕血症吧?之前他刺伤袁妃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啊。
朱慈烺听说过崇祯亲手杀人,看这表现简直和文青一样,心中疑惑。
只是他不知道当时情形。
当时城破,崇祯怒斩宦官,还要杀自己的妻女,那都是完全不可能还手的对象,是人在绝望中的最后疯狂。如今他远远观战,身后还有大半个国土——虽然只是名义上如此,这些日子的休养也渐渐抚平了内心中的创痕,又恢复到了曾经的状态。
朱慈烺低头看了看盔甲上不知哪里蹭来的一滩血迹,笑道:“父皇,这要是儿臣的血,恐怕儿臣已经站不住了。”
崇祯挥了挥手:“难为你亲自冲锋陷阵。”说着,崇祯只觉得鼻根发酸,就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似的。他一直以为上阵杀敌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浑然不曾想过,自己在殿堂中指手画脚,下面兵士就要抛头颅洒热血,开肠破肚断手撅足地去拼命。
再想想自己曾经指责皇太子只会丢土弃守,虚报战功,心中更是悔恨愧疚。如果不是死撑着九五至尊的颜面,他真想将儿子搂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轻轻在他耳畔说一句:为父错怪你了
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惨烈,崇祯再也不觉得自己之前受到的侮辱是因为东宫跋扈,那实在是自己太过混蛋的缘故。
有那么一个刹那,崇祯甚至想效仿唐玄宗李隆基,当场宣布传位皇太子,自己当个太上皇
只是这个“瞬间”瞬间就消失了。
“父皇,”朱慈烺笑道,“咱们这就起驾吧,天黑之前还得赶回藁城县。”
崇祯点了点头。
朱慈烺目送崇祯上了马车,想想他这一路他弃车骑马,日行百里,也已经算是到了极限。能再坚持观战到最后,可谓值得表扬的事。只是作为一个成熟的灵魂,却一直被这么个年轻的天子当**子稚童,这里面的角色交换实在让人纠结。
好在朱慈烺是个理智压过感性的人,能够适应这种关系,只是做不到卖萌卖乖。当然,在这个时代,卖萌卖乖的孩子很可能被自己父母拍死因为那往往等同于弱智无知,只有少年老成才是主流社会青睐的美德。
“回到藁城之后,尽快劝皇父驻跸德府,这边的仗还没打完。”朱慈烺拉过王承恩,低声吩咐道。
王承恩吃了一惊,叫了一声“哎呦”,道:“竟然还没打完啊!千岁,您切切要保重身子啊。”
“会有一个司护送你回去。”朱慈烺的话让王承恩略微安心。
“那殿下”王承恩泪眼朦胧,再次道:“切切要保重啊!”
朱慈烺挥了挥手,让周遇吉带着骑兵护送皇帝圣驾离开战场范围,同时传令闵展炼挑一个战损不大的预备司临时充作御前侍卫,护送皇帝返回济南德王府。
等皇帝一行人走远,朱慈烺方才在卫队的保护下重新回到战场,也不需要别人陪同巡视,只是四处走动一番。战士们看到皇太子殿下还在战场,疲惫之余也有些感动。闵子若却一路提心吊胆,生怕死人堆里跳出一个不要命的东虏,冒犯了皇太子。
直到皇太子进了战地医院收拢伤病的帐篷,闵展炼方才放下了心。
“殿下!”战地医院的主任医师迎了上来:“殿下,此处杂乱不堪,血污甚重,还请殿下移步。”
“是怕我妨碍治疗么?”朱慈烺摇头道:“我不乱动。哦,子若,所有人都去搭把手,抬人搬东西,听青衫医调配。”
“这”那主任医师还在迟疑。
闵子若已经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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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 一鸦不惊城鼓低(一)
朱慈烺在病房区转了一区,道:“我发现这里不通风啊!战地医院病房区的条例里,不是有必须通风采光良好的规矩么?”
那主任医师无奈道:“地处野外,防风尘更甚于通风,也是无奈之举。”
朱慈烺仰头看了看,道:“若是上面装两具大扇子,是否能好些?”
那主任医师道:“现在正当暑热难耐的时候,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若有人摇扇肯定舒服很多。”
“这事不难,等会我就让人去看看工兵营里有没有工匠会做这个。”朱慈烺记在心上,又问道:“倒是不曾见过先生,不知怎么称呼?”
“卑职徐彬,奉命监督此营。”那主任医师道。
虽然青衫医已经从军事系统划拨出去,同时也要承担地方卫生监管职责,但因为喻昌的关系,许多人还是喜欢按照军事系统的叫法。比如将各处医院称为营,也不管它规模大小。
“是喻将军的学生?”朱慈烺问道。
“正是,卑职乃喻将军门下弟子。”徐彬颇为好奇皇太子是怎么知道的,想来自己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名声。
朱慈烺笑了笑,心中暗道一声“难怪”。上回在封家村的战地医院,也是喻昌的学生程林拦住了他,看来这种耿直脾气的确是喻昌一脉的传统。他问了些战地医院的庶务,无非还是少人少药。照徐彬的话说,只要有力气的人来多少都有用。现在很多粗重活都是护士在做,实在太浪费人力。
整个山东都是大工地,除了农民,只要能举起锤子的人都派工了。若是有些手艺的,无不在工坊里日夜赶工。总有干不完的活计。
前所未有的管理深度,连纸张都开始紧缺,以至于许多临时过渡性文件,直接用炭笔写在木板上传递。不少地方衙门甚至将一些工程进度直接写在白墙上,一旦完工就用白刷一遍,倒真是省纸。而山东原本就是个纸张供应地,如今也变得不能自给,只能从徽、宣、湖等地大量采购。
说了没几句。徐彬就被人叫近了手术室。
人命关天的地方,朱慈烺当然还是分得出轻重,他独自出了战地医院,在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做义工做得满身是汗的闵子若找来,方才收拢侍卫队,准备跟萧陌打个招呼。先回营寨。
“报~!急报!”一匹塘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直跑到闵子若面前,方才跳下马。高声道:“殿下!三营急报!”
闵子若接过报件,转呈朱慈烺,给那塘马做了签收。
朱慈烺看过火封,撕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心下一颤:李自成派驻潞安府(今山西长治市)的平南伯刘忠,突然出现在在井陉关。井陉关守兵大部分是顺军新降,还没有进行甄别,见刘忠率大军前来。打都没打就开门献关。
刘忠得了井陉之后,迅速打下获鹿县,兵锋直指真定。
原本收拢精锐前来参加藁城之战单宁,只能先回军真定,重新收复获鹿,进而夺回井陉关。
“传令:”朱慈烺叫道,“追回骑兵营。让周遇吉即刻前往获鹿增援第三营。再令:派出探马,尽快找到第二营,命令萧东楼以最快速度前往井陉。此役总兵官由单宁担任,参战部队服从命令。”朱慈烺飞快地下了两道命令,闵子若迅速记下,由军令部分派出去。
尤世威很快得到了消息,与参谋部参谋们策马而来。
“殿下,这支闯逆有多少人马?”尤世威问道。
“单宁报说有两万余。”朱慈烺皱眉道:“不过闯逆一般堪战者十之二三,以近卫三营的四千战力,即便攻城不足,守城也是有余。”
整个参谋部都是眉头紧锁,终于还是李昌龄道:“殿下,这没道理!如今东虏正在打太原,这刘忠不去救太原,怎么跑来打咱们了?”
朱慈烺对这个问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这位平南伯刘忠并非一个英勇善战之辈,在闯逆内部也有“胆小”的风闻。
——是觉得我这边好欺负么?
朱慈烺想来想去,也只能勉强找到一个解释:刘忠是见太原没法救,又不敢西渡黄河往李自成刀口上撞,所以往东进军,好偷鸡摸狗占点便宜!
“估计他在东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占了真定。”朱慈烺道。
尤世威等人很快也想通了这个问题,甚至想到刘忠很可能是北上援救太原,但是被清军吓跑了,索性从井陉出北直隶,寻机下河南。
“就算他不知道咱们占了真定府,难道还不知道东虏占了这里么?”李昌龄道:“他不敢打叶臣、姜瓖,就敢来打巴哈纳和石廷柱?”
“等抓了他直接问吧,”朱慈烺摇了摇头,“先夺回井陉关要紧。日后我们的巩固区域是整个鲁省,真沧一线要重点防御。二营还没消息?”
“让你不要晚上急行军!现在咱们走到哪儿了!”曹宁怒气冲冲看着一条七八丈宽大河,河水哗哗流过,闹得这位读书人心里麻痒麻痒的。
萧东楼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当然不愿意临阵迷路,眼看着就要追上正白旗,从背后狠狠捅它一刀,结果却发现追丢了!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痛苦的?
“派出去的塘马还没回来么?”曹宁亟亟道。
“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就能知道得比你多些?”萧东楼没好气道:“这附近连个能引路的都没有,真他妈等日后我打到辽东去,非得把这些虏丑杀个干净!太他妈不是人了!”
首都之外五百里的范围,叫作“畿”。京畿之南作为大运河的流经之地,一向是人口繁密,经济发达。然而虏丑所过,精壮统统拉入营中为奴,妇孺老弱但凡有逃得慢的,统统死在屠刀之下。穷惯了的东虏连锅碗瓢盆都不放过,最后拿不走的房屋,便一把火烧了。
二营这一路追来,这样的村庄见了不下十余个。残存的百姓都躲了起来,闹不清来者什么套路,更是不敢出来。触目之下,皆是残墙断垣,十室十空。
如果不是为了皇太子的合围聚歼之计,萧东楼早就忍不住一番强行军追上去,跟这股东虏拼命了。
“报~!报将军!”探马冲到萧东楼面前,滚身下来:“将军!前方五里发现大股虏丑残兵,从衣甲上看,是正白旗,数目约在数千近万,因为跑得太过分散,难以估算。”
“我操练部属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此刻!”萧东楼独存的一只眼睛瞪得滚圆,哈哈大笑:“真是老天爷都眷顾我!儿郎们!起来列阵杀贼了!”
“咳咳,”曹宁干咳一声:“看来虏丑主力已经被殿下击溃。杀光他们也显不出咱们二营的本事,还是得定个计较,将他们全擒了才能将功赎罪。”
“对对对,军师此言甚是!”萧东楼颇为赞同,道:“计将安出?”
“滚!我是参谋长!”曹宁怒骂一声,见萧东楼厚着脸皮不以为意,没好气道:“先派一队人马渡河,在对面广设旌旗,让这些虏丑不敢下水。”
“有理!”
“再集结营中马兵,迂回其尾后,打‘萧’字大旗,让他们以为是萧陌追上来了”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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