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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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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克司调走之后,东虏那边怎么说?”
在刚才接见萧陌的会客室里,朱慈烺低声问道。
座下一个身穿布衣的官员低垂着头,正好避开昏暗的烛光,使得脸上呈现出一片黑影。他道:“调动坦克司之事,出现在真定府的呈报之中。可能是民间流传的说书曲子让东虏注意到了这个司。”
朱慈烺之所以要调动坦克司去拱卫圣驾,并非单纯因为这个司战斗力最强。以山东当前的治安环境,若是崇祯胆子大些,十余骑就能安全地从莱州到兖州,根本不会出事。之所以杀鸡用牛刀,是因为宋弘业之前传来消息:多尔衮特别要求京畿南部府县关注坦克司的动向。这让朱慈烺吃不准东虏是否在山东安插了奸细。
论说起来,重视情报工作也算是满洲人罕见的特长。当年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对四路明兵了如指掌,才能够做出“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正确决策。
朱慈烺调动坦克司,就是想打草惊蛇。如果东虏的确在山东布有奸细,那么坦克司调动的事,肯定是直达北京。而不会由真定府转达。除非是真定府的官员具有远见卓识,安插的奸细。不过这种可能性低得可以不予考虑。
“我已经将内部肃清奸细的任务交给了东厂。你见过新任提督了么?”朱慈烺又问道。
“臣如今是他府上的一个杂役。”那人轻声笑道。
“如此说来,我不需要让东厂额外再抄送情报给锦衣卫了吧。”朱慈烺玩笑了:“反正你肯定会去偷看。”
那人连忙叫道:“能抄送一份总还是好的。如今人手奇缺,臣要办的事又多,能多省一分力也是好的。”
“能有多少事?就这般叫苦。”朱慈烺不以为然道:“金鳞会弄得不错,京中有宋弘业给你当眼睛,也少了你许多麻烦。当下你最紧要的事,还是办好谍报班。”
“臣明白。”那人知道会面接近尾声,缓缓站起身。向朱慈烺行礼告退。
烛光寸寸抬高,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正是那个自命不凡的徐惇。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短短一年时间,他组建起了一个黑社会组织,将其作为自己的眼线。此番来到泰安州,他接过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大印。真正成了一枚棋盘上举足轻重的棋子。
正是有了宋弘业和金鳞会作为内线,朱慈烺才有信心调离坦克司。同时为了宋弘业的安全,他更需要确定自己身边没有能够刺探到这一情报的东虏间谍。
不过,从清廷得知这一消息的时间来看,在鲁西北一带还是有不少眼睛的。要想彻底瞎了他们的眼睛,只有实行乐夏防线以东的集村并屯。明确身份制度,强化路引检查,让外来间谍失去活动土壤。
朱慈烺目送徐惇出去,伸了个懒腰,重重坐在椅子上。他拉了拉铃。很快就看到了陆素瑶一袭宫装进来,手里还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棉布帕子。
“你倒是知道我要热巾啊。”朱慈烺笑着接过帕子。烫了烫眼睛,精神为之一振。
“殿下,夜深了,还请珍重身子。”陆素瑶柔声道。
“外面还有谁在加班?”朱慈烺问道。
“姚桃正带着人整理户部账目,恐怕今晚也睡不了。”陆素瑶道。
朱慈烺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陆素瑶本想劝阻,但还是咽了回去,紧跟在朱慈烺身后,往下面的别院走去。
东宫外邸虽然成立时间短,但是一应账目都十分清晰,所以需要存放账目的库房也大。相比之下,大明户部的账目就是一团乱麻,再加上许多账簿和原件都留在北京,如今想核实也没办法。
虽然朱慈烺说过重新立账的话,但巨大的工作量还是让姚桃和她的财务科忙得焦头烂额。
“女司徒,进展如何了?”朱慈烺是少有可以直入财务科的人,门口禁卫自然也不会通报。
姚桃见东宫来了,连忙停下手下的活计,上前行礼,道:“殿下,夜深至此,可有什么吩咐?”
“随便看看。”朱慈烺笑着走到姚桃书案前,低头看了一眼账目上的小字,道:“看这小字很累吧?多点些蜡烛,伤了眼睛可不好。”
“谢殿下。”姚桃口中道谢,心中却在计算若是多添蜡烛会带来多大的成本。等她意识到这点,也颇为惊讶,自己当了账房之后似乎变得小气了不少。
“就目前来看,国家财政如何?”朱慈烺并不指望姚桃已经完全上手,只是想看看她上手的程度。
大明用官总是有个错误的顺序,那就是不看人的能力和兴趣,先将他放在一个位置上,然后慢慢学习。人们总看到某人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却没想到那些有资历出任尚书的官员,并不具备应有的专业知识。
“鉴于圣旨已经罢了三饷,只从眼下来看,七月下旬能有第一批大约三十万石的漕粮陆续运到山东,正好填补粮食缺口。”姚桃说得如释重负:“之前没有算国家正税,如今看来却像是意外之喜。”
“那就好。”朱慈烺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南还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但是目前收罗来的情报,江南的米价也有所上升。左良玉赶在夏收之前进驻了湖广一带,总算让自给都成问题的江南松了口气。不过运河被截断之后,今年北京的米价是势必要疯涨的,整个西北也面临着大范围的饥荒。
想到这里,朱慈烺不得不重重叹了口气道:“不要因为粮食多了就松懈,还是要严格配给制,准备接收难民。”
姚桃看过户部仅存的一些度支记录,也从中总结了一些规律,知道就算挺过了今年第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也难保下一季能够熬过去。
山东最近几年颇受兵灾,仅存的大户人家也不敢拂逆皇太子的雷霆手段,所以没人敢屯粮待沽。然而别的省份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山陕一带,肯定有人要囤积居奇。
“殿下,还有一事,”姚桃道,“银库的存银已然不足,是否能够种些烟草换些银子?”
在缺乏收入的时候,种植经济作物肯定能够有所缓解。然而这里面非但有经济问题,更有政治问题。崇祯皇帝两次下诏禁烟,甚至因为有人贩烟而被斩首。事关国策,朱慈烺若是敢在治下公开种植烟草,那可是比属下御前失礼更加不可宽恕的罪过。
更何况朱慈烺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更适口的烤烟,要想抢夺江南市场并不容易。不过姚桃倒是提醒了他,有必要给罗玉昆出一道手令,凡是江淮一带的烟田,都要没收,归为国有,改种粮食。
“还是等淄川那边的平板玻璃出来吧。”朱慈烺道:“那个可以卖得贵一些。”
虽然目前已经能够制造小块的平板玻璃,但想要推广到商业领域,可谓价值连城。除了江南豪富之家,恐怕没人会考虑用这种奢侈品当窗户。
“还是先抓住山东省内的商税收取,以及设立海关的事吧。”朱慈烺自己也觉得等玻璃出产似乎有些不靠谱,只得将话题方向引到了可行性更高的方向。
朱慈烺正跟姚桃说着,门外悄悄进来一个女官,与陆素瑶耳语两句。陆素瑶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上前对皇太子道:“殿下,有红盒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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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洪炉照破夜沉沉(三)
如果不是红盒传报,姚桃几乎都要以为是陆素瑶嫉妒她,故意打断她与皇太子的交谈。
然而红盒传报就意味着有足以影响到社稷安危的大事发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达殿下手边,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拆看。
朱慈烺不动声色,吩咐一句:“给加班的人备些吃食。”旋即带着一票人马离开了财务科——如今的户部——小院。
在朱慈烺书房的耳屋里,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双腿分开,站得如同铁塔一般。见皇太子进来,那千户上前躬身行礼,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盒,只因为用了朱红封泥所以叫做红盒。
朱慈烺亲自接过红盒,边检查了一下封泥,边往书案走去,打开了着纸盒。纸盒里静静躺着一张米白色的宣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你先出去吧。”朱慈烺道:“侍从室取回执。”
锦衣卫千户躬身而退。
朱慈烺让陆素瑶取来了让小火炉,上面坐了一壶水,等到蒸汽出来之后,将那白纸放在蒸汽上熏了片刻。原本米白色的宣纸上,渐渐浮现出两行字迹,果然是京中宋弘业送来的顶级情报:
“九酋拟遣固山额真叶臣走大同取山西,由觉罗巴哈纳、石廷柱南下取山东。”
朱慈烺捏着情报,又看了两遍,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拟”和“由”两个字上。看来巴哈纳和石廷柱南下是已经确定的事,而叶臣取山西是还没有最终定论。联想到之前满清内部的争议,看来满清的重点还是放在了西北面,所以派兵遣将更为谨慎。
不过这样的战略决策也符合满清的当前需要:西北的大同榆林一线与蒙古相接,如果能够占据这片地方,关内关外便浑然一体,就算无法打下整个明朝,也能造成南北朝的局面。而山东对于满洲人而言只有一条运河,显然没有秦晋那般重要战略地位——他们可不会先知先觉地知道江南竟不战而降。
而且兵势如水,由高向低打总是占有优势。除了本朝太祖之外。开国帝王建功立业无不先取秦晋之地。若是有能够守御二省的兵力,朱慈烺也不会愿意从山东起家。
再有一点就是:恐怕满洲人更加忌惮李自成,而残明对他们而言还是能够借以笼络人心的旗帜。有这一出一进之间的优劣之别,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选择西北作为主攻方向了。
“闵子若!”朱慈烺唤来自己的副官,道:“记录,军令。”
闵子若不敢迟疑,当下掏出硬面小抄本和炭笔,准备记录。
“第一,传令坦克司,护驾只到临菑。然后回归近卫一营建制;第二,传令单宁。近卫三营尽快收复广平九县,扼制滏口陉;第三,传令萧陌,明日启程返回济南,我跟他一起去。第四,传令肖土庚,火器司移驻济南。新近铸造的一七炮优先配发近卫一营;第五,传令陈德,优先安排胶州至潍县、潍县至济南的道路工程。”
闵子若下笔如飞,有些地方只以自己能够辨识的符号做了记录,生怕漏掉任何一点。
朱慈烺等闵子若停笔,又道:“第六,传令萧东楼,集结部队,移驻兖州。扼守青石关,随时准备出关接应。第七,传令罗玉昆,收复淮安,我要见到刘泽清,或者是他的人头。然后固守徐州。记下了么?”
“回殿下!记下了!”闵子若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汗光。
“立刻传下去,不要耽搁。”
闵子若哪里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喃喃自语重复刚才得到的军令,以免等会连自己记下的符号都忘了。
陆素瑶很快也被唤了进去,奉命去准备皇太子出阵的戎装和换洗衣物。
朱慈烺独自坐在书房里,展开全国地图,手指围着山东画了个圈,终于安下心来:七条军令之后,整个山东除了西面与河南交界处略显单薄,其他方向已经没有威胁了。而河南当然更没有威胁,自从李自成退出了北京,整个河南闻风而动,兴起了上百支“义军”。
不过这回,义军都是打着“灭贼复明”的旗号。
而且之前归德府知府桑开第和参将丁启光光复了归德府,逮捕治下各县的伪顺县令、官吏,送往南京。为此朱慈烺也不吝赏赐官爵,委任桑开第巡抚河南,丁启光为河南总兵,尽快收复失地,恢复大明统治。
虽然从数据上看,豫兵似乎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但实际作战能力上,他们却属于负分,甚至比没有更可怕。因为一旦遇到稍稍有力的攻击,他们就会返身逃跑,冲乱己方的阵脚。
如果说东宫军能够承受十分之三的战损而不溃败,那这些土贼和流民组成的队伍,恐怕连百分之三的战损都无法承受。
虽然还不知道巴哈纳和石廷柱带了多少兵南下,但是照之前的情报分析,人马应该不多。不过眼下还没有大量守将投降满洲,所以这批兵马势必是东虏真夷,战斗力较强。
准确地说,是野战能力较强。
东宫军系统虽然不惧野战,但更擅长的是依据工事进行守城,这主要是因为火炮不便运输的缘故。同时守城战说穿了就是拼消耗,守方消耗的是物资,而攻方消耗的是人命。这又恰恰是朱慈烺的优势和多尔衮的劣势。
若是打掉了多尔衮伸向南方的爪子,是否会引来十万东虏的倾巢而出?
朱慈烺朝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对于未来的战略性问题也难以把握。
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元帅,都不会尽数调动大军,让自己的本阵空虚。如果十万满洲兵南下,旬月之中不能分出胜负,李自成难道会在山陕坐视旁观?不过多尔衮已经做过这么一回了,此番满洲大举入关,正是拼着沈阳的空虚不顾——当然,在辽东地方也没有什么武装力量能够威胁到沈阳。
这时候若是在旅顺有一个师,绝对能让多尔衮胆战心惊,辗转反侧。
——要是毛文龙的东江镇还在就好了。
朱慈烺猛地抬起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这是他前后两世养成的习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负面情绪,就用这种刺激挣脱出来。不得不说,这种小刺激还是很管用的。
皇帝和内宫诸娘娘的圣驾离开莱州,引得百姓在城外连绵数十里,就为了看一眼圣容。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到排场而已。
“这路上”崇祯皇帝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坐在加大加宽的四轮马车,由八匹纯色马拉动,已经算是当前朝廷能够维持皇帝体面的最大程度了。
周后一样坐在马车里,闻言抬起头:“怎么?”
“你不觉得没甚颠簸么?”崇祯很想掀开帘子去看看,地上到底铺了多厚的土。他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只是叹道:“国运如此,实在不该再如此劳民伤财。”
周后放下手中的书,不以为然道:“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外面百姓山呼万岁,可见春哥儿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崇祯没有说话。他刚才清楚听到道路两侧传来山呼之声,没有丝毫不情愿和悲怆,反倒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情。这种难得的拥戴让他极其享受,恨不得停下车驾,去见见这些在艰难时刻仍旧忠于大明的子民。
不过想到这条路,崇祯又有些迟疑,在他观念里,任何大的工程都伴随着劳民伤财的副作用,尤其是修桥补路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工程。
——见了慈烺,还是要说一说。
崇祯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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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洪炉照破夜沉沉(四)
莱州作为帝国的临时心脏,在三个月里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人潮冲击。陈德也在人流如织的状态下,出色地完成了从莱州到潍县的道路硬化工作。
新的道路以砾石为路基,上面铺设碎石和砂浆的混合路面。整条新路高出地表三尺多,两侧还挖有排水沟。
这样的设计是取自于京师和江南的道路标准,在山东还是头一次出现。好在江南请来的营造工匠中有不少也懂得造桥修路的,给陈德省了很大的麻烦。
与京师和江南不同的是,路面材料是最新的东西方混合砂浆。
早在唐宋之前,民间就用石灰石、黏土、砂子搅拌出砂浆作为砖石黏合剂。不过华夏传统更偏向于土木结构的住宅,所以砖石一般用在城墙、堤坝和墓穴之中。而城墙用的砂浆有更高规格的配置:糯米汁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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