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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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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薛忱每日都来墓前陪着薛蘅。薛蘅仍是很少说话,薛忱只求能每日看到她呆在眼前,也不敢多劝,反而觉得二人这样静静相处,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倒是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心中偶尔也燃起希望,期盼一生一世都能如此。但每当看到薛蘅空荡荡的眼神,他又恨不得将谢朗那小子揪到眼前,狠狠地痛打一顿。
  这日薛蘅望着坟茔边盛开的一丛野花,低声道:“二哥,是不是娘回来看我们了?”
  薛忱心中一惊,他偷偷看看薛蘅,见她眼神发直,正怔怔地看着那丛野花出神,不禁心中发酸,道:“也许吧。三妹,你别胡思乱想,娘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娘”薛蘅望着在山风中微微摇摆的野花,低低地唤了一声。
  薛忱正要开口,忽见薛定“嗖”地蹿了上来,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叫道:“三姐!三姐!欺负你的那个臭小子来了!”
  薛蘅浑身一颤,但顷刻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薛忱瞪着薛定,道:“什么臭小子?!别胡说!”
  “我没胡说!”薛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道:“就是以前来过咱们天清阁的那个姓谢的,不是他欺负了三姐吗?”
  “阿定!”薛忱急忙喝了一声。
  薛定嘻嘻地笑,“我正在山脚摆桃花阵,看着他闯了进来。他问我三姐有没有回来,我说关你什么事?他说想求见三姐。我听聂师叔她们议论,说三姐被他害得好惨,我就对他说:三姐说你若是想见她,就在这里跪着。他二话没说就跪下了。我就发动了桃花阵,把他困在那里。嘿嘿,三姐,我替你出了气,你怎么奖励我?”
  薛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草庐,关上了门。她一下子扑倒草垫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陪着娘呢?
  唯愿前尘往事,尽皆忘却。
  门外,薛定吓得一吐舌,轻声问薛忱,“二哥,我做错了吗?要不要放那个臭小子上山?”
  薛忱眉间如聚霜雪,恨声道:“让那狼心狗肺的小子跪着!不许放他上山!”
 




九三、苦无灵药治相思

  谢朗在桃林中跪了三日,薛蘅始终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日,他饿得头昏眼花,试图走出桃花阵,但走了十余遍,均以失败告终,只得继续摘些桃叶和桃花慢慢嚼着,聊解饥渴,吃罢仍旧在原地跪下。
  这一日下起了雨,桃林中没有地方可以躲雨,不过片刻,谢朗便被淋成了落汤鸡。雨下了一天一夜仍不止歇,他又饿又冷,在树下瑟瑟发抖,眼前逐渐迷糊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见到薛蘅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不由喃喃道:“蘅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只别、别不见我”
  可等他勉力张开眼帘,只有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哪有薛蘅的身影?
  他心中又痛悔又失望,加上饿了几日,终于支撑不住,咕咚栽倒在泥泞之中。
  昏昏沉沉间,他渐觉酷寒难当,牙关也在颤抖,心中知道自己饥饿过度、淋雨过久,染上风寒了。这般熬了一盏茶功夫,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转时已是天露晨光,身边一人目光冰冷,正是薛忱。
  谢朗顾不得四肢酸软,骨碌爬起,连声问道:“二师叔,蘅姐怎么样了?她身子好些没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冷若冰霜。谢朗急了,颤声道:“二师叔,蘅姐到底怎么样了?!”
  薛忱将视线从他焦虑的面容上收回,拂了拂素袍,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二师叔,我、我想见蘅姐,我”
  薛忱一挑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三妹她交游广阔,现在不定在哪里会什么张兄王兄。噢,对了,谢将军曾经说过她见谁都与你不相干,请问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谢朗羞愧得无地自容,讷讷道:“二师叔,是我错了”
  见薛忱的目光仍是十分冷漠疏离,他一咬牙,“卟嗵”一声跪下,眼神执拗热切地望着他,道:“二师叔,见不到蘅姐,得不到她的原谅,我绝不离开孤山!”
  “随你的便。”薛忱抛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谢朗待他走远了,循着轮椅留下的辗痕往前走,可走不多远,眼前景色逐渐朦胧,“咔咔”之声不断响起,阵法变动,他又失了去路,只得怏怏地重新跪下。
  
  所幸到了黄昏,薛定送来了几个馒头,一壶清水,还有一小瓶药丸。这小鬼神情郁闷地抛下这些东西后,哼了一声,便愤愤不平地闪身离去。
  谢朗在后面连声唤道“小师叔”,薛定气哼哼地回过头道:“谢师侄,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吧,我三姐不让我和你说话。”
  谢朗忙问道:“小师叔,蘅姐她在哪?请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薛定眼珠骨碌碌一转,道:“你想知道吗?行啊,先给我这个小师叔磕三个响头吧。”
  谢朗哪里还会跟他计较,马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薛定大咧咧地受了礼,见谢朗磕完头后满怀希望的望着自己,便笑嘻嘻道:“谢师侄,本来呢,三姐是不许我告诉你的,可是我看你很有诚意,就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来,我告诉你”,他慢慢凑到谢朗面前,忽然“咦”了一声,眼睛吃惊地看向谢朗身后,“三姐,你怎么来了?”
  谢朗惊喜之下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桃花灼灼,在微风中颤颤摇曳,哪里有薛蘅的身影?
  他回头一看,薛定连影子都不见了。
  谢朗苦笑一声,心里失望极了。
  所幸他服下药丸之后,风寒渐祛,便仍旧老老实实跪在桃树下,心中企盼苍天垂怜,能让自己见上蘅姐一面。
  
  一天、两天过去了,薛蘅连影子都没出现过。谢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她。
  又过了两天,薛忱忽然出现在桃林中,还带来了一壶酒。他给自己和谢朗各斟了一杯酒,俩人对酌,默然不语。
  几杯过后,薛忱出了一会神,忽然开口:“明远,我问你”
  一句未完,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谢朗道:“二师叔要问什么?”
  薛忱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涑阳世家子弟,阿蘅无父无母,身世飘零,你,会不会嫌弃她?”
  谢朗放下酒杯,正容答道:“不会,我只会爱她、怜她。”
  “她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你长辈,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只敬她、惜她。”
  “如果有人中伤她,欺负她,你又将如何?”
  “我护她、助她。”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将会被人耻笑,遭人唾弃,甚至一辈子都不能被大家接受?你们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谢朗轻声答道:“二师叔,我知道。来的路上我都想过了,以后,也许会很难,但,和失去蘅姐比起来,这些难又算什么?我不怕吃苦,只怕、只怕蘅姐不肯原谅我”
  “若是、若是”薛忱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扭曲变幻了几次,终于咬着牙说:“若是她曾经有过什么不堪的往事,你,又会如何?”
  谢朗全身一震,过了一阵,他才开口道:“二师叔,我说了,这些,和失去蘅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今生今世,若有人伤害蘅姐,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这人生不如死!他们加在蘅姐身上的伤害越深,我就越发加倍地疼惜她。只要有我在,我就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停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师叔,蘅姐她她到底”
  薛忱摇摇头,轻声道:“不,我也不知道。她是十岁那年,被娘带回来的。娘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我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流这么多的血,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回到孤山后,娘把她安置在风庐,治了好久,她才活了过来。可是醒过来以后她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一年以后,我才又看见了她。”
  他微微失神,想起他第一次正式和这个女孩子见面时的情景,那样瘦削单薄的身材,猛然抬头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惊恐、戒备,还有隐约的敌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谢朗,道:“谢朗,阿蘅已经受过很多很多的苦。如果你没有勇气和她走到底,那就立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来招惹她!”
  谢朗眼睛湿润,他咬着牙说道:“我要是因为这样嫌弃蘅姐,那我还是个人吗?!二师叔,你放心,即便、即便是蘅姐不要我,我也绝不放手!”
  薛忱望着他坚定明亮的眼睛,微微动容。他沉吟片刻,忽然厉声说道:“谢朗,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他日你若做出对不起我三妹的事情,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朗马上起身,无比郑重地说道:“二师叔,若我有违此誓,就如同此杯!”说罢,手一用力,酒杯化为齑粉。
  薛忱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轮椅一转,一言不发出了桃林。
  
  薛忱思量一夜,终于下了决定,翌日吃过午饭便出了天清阁。走不多远,小黑不知从何处扑出来,站在轮椅上,蔫蔫地叫了一声。
  薛忱轻抚了一下它的黑羽,微笑道:“别急,再等一等,等三妹想通了,你就可以见到大白了。”
  小黑听到“大白”二字,便无论如何都不肯飞走,薛忱只得带着它直奔碧萝峰。到达薛季兰墓前时,薛蘅正弯着腰,拔去坟茔旁长出的几丛野草。
  小黑见到薛蘅,扑了过去,在她身边来回跳着,不时啄上她的衣衫,状极欢喜。薛忱踌躇一阵,轻声唤道:“三妹。”
  “嗯。”薛蘅并不抬头。
  “那个”薛忱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道:“明远几天没吃东西,又淋了雨,染了风寒。你看是不是先放他上山,让他养好身子”
  薛蘅仍然专注地拔着野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待将野草全部拔完,她才抬起头,对薛忱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让他走吧。”说罢走入草庐。
  薛忱看着她如枯井深潭般的神情,心中一叹,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墓碑上站着的小黑忽然“嘎”地大叫一声,双翅一振,直冲云霄。
  但听空中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雕鸣,薛忱抬起头,见碧空白云下,一道白影与小黑迅速会合在一起,并肩翱翔,不禁讶道:“大白怎么也来了?”
  桃林方向隐约传来谢朗的呼哨,大白长鸣一声,俯冲下去。
  
  薛忱想起上次大白千里迢迢飞到孤山,送来的便是一封血书,心中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推动轮椅,直奔桃林。
  到达桃林时,谢朗正心焦如焚,见到薛忱出现,快步迎上,连声道:“二师叔,求求你,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
  薛忱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忙问道:“怎么了?”
  谢朗将手中攥着的一纸白笺递给薛忱,薛忱接过细看,白笺上字迹遒劲峻峭,正是平王的笔墨。
  “丹军联同库莫奚族、铁勒族、赫兰族南侵,赤水原失守,孤王奉旨率军北上抗敌。骁卫将军谢朗见信,速归军中!”
  薛忱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丹国竟联合各游牧民族南侵,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此时的北境十府,又是怎样一幅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人间惨象?
  谢朗望着薛忱,央求道:“二师叔,军情刻不容缓,我得马上动身赶回军中。能不能让我见见蘅姐再走?”
  薛忱沉吟片刻,道:“你等等。”说着出了桃林。
  
  薛蘅仍在草庐中枯坐,听到声响只是抬了一下眼睛,并不动弹。
  薛忱斟酌着说道:“三妹,丹军南侵,王爷率军北上,让大白传信来,要明远即刻前往军中。你还是去见他一面吧。”
  薛蘅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半晌都不说话。
  薛忱继续劝道:“他是来认错的,你就”
  薛蘅忽然起身,淡淡道:“二哥,这些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了。”说罢出了草庐,折入松林,几个闪纵便不见了身影。
  
  薛忱无奈,只得又回到桃林,这番折腾,已近黄昏。
  谢朗见他孤身而返,失望至极,黯然后退两步,呆呆不语。
  薛忱叹道:“明远,三妹她,暂时还无法原谅你,即使我现在放你上山,她也会避而不见的。”
  谢朗知道自己伤她极深,只是此刻也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不由心中大痛。但北境战火重燃、国家蒙难,自己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他心中难过不已,到最后终于咬咬牙,整肃衣冠,向着薛忱大礼拜下,“二师叔,我想求您一事。”
  薛忱道:“明远,你这就走吗?”
  谢朗望着孤山主峰,恋恋不舍,轻声道:“请二师叔替我转告蘅姐:我要走了,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乃我谢家男儿的责任,请她一定要等我回来。若若我不幸战死沙场,我的魂儿,也会回来找她,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求得她的原谅。”
  薛忱心中震撼,默然片刻,推动了轮椅。谢朗跟上,几个转弯便出了困住他数日的桃花阵。
  黑骢马还在桃林外的山坡上啃草。谢朗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薛忱,压下心头愁思,笑了笑,“二师叔,拜托你了。回来后我们再痛饮一场吧。”
  薛忱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朗又万般不舍地看了一眼孤山主峰,硬着心肠转过头去,挥下了马鞭。
 



九四、蚌伤成珠

  薛忱望着那一人一骑消失在暮霭之中,怅然地叹了一声,心情沉重地回了碧萝峰。
  草庐空空,寂无声息,不见薛蘅的身影。
  薛忱默默地坐在墓前,看着夕阳一点点下落,忽然开口道:“三妹,明远走了。”
  “他请我转告你——”他望着如血般瑰丽的云霞,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军人,也是谢家的人,所以他必须要走,请你一定要等他回来。即便、即便他不幸战死沙场他的魂儿也一定会回来找到你。”
  身后的松林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但仍没有人走出来。
  薛忱轻轻叹息一声,转动轮椅离开了碧萝峰。
  待天色漆黑,薛蘅才慢慢地从松林中走出。她在墓前静立许久,然后缓缓地坐倒在地上,靠着墓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风沙吹过千里大漠,惨淡的夕阳照着血流成河的大地。战旗散乱在地,辎重倾覆,车轮偶尔无力地滚动。
  满目都是尸体,苍鹰在头顶盘旋,时刻准备冲下来攫食死人的血肉。
  狼烟仍在滚滚燃烧,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夕阳喃喃地叫了声,“蘅姐”又重重地倒下。
  俊朗的面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透出死亡的颜色。失血过多的唇角再也弯不出让她心跳的弧度。一阵白雾卷来,他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生生世世,永无相见之日
  “明远!不!”
  薛蘅惊呼道,猛地睁开双眼,惊惶四顾。周遭星月静寂、夜虫啾啾,自己还依坐在墓碑前。
  ——我的魂儿,总会回来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
  夜风中,她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抖起来。
  
  夜色深沉,薛蘅在孤山的山峰间疾走,不知不觉中上了主峰,站在天清阁前。阁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灯笼照映下闪着幽暗的光芒,她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走入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夜风拂动,阁后天一楼屋檐上的铜铃丁当作响。薛蘅绕过了天清阁,来到了天一楼。
  天一楼乃天清阁重地,存放着大量的珍贵典籍,现下由哑叔看守。顶层则存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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