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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以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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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以后
梁院长在办公室教训心内科主任祁放,原因是他不计真相包庇科室内一名与病人起纠纷的小护士,因而导致病人伙同家属亲戚十来个人直接杀到院长办公室问他讨公道,扬言要告到市局去。若不是孙副在场,事情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因为梁院长太年轻,他还没学会低声下气。
梁院长坐这个院长的位置原来就是逼上梁山的,所以耐性脾气自然也就比上一任梁院长——也就是他的父亲——要差的多,平时就很少见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一旦什么事儿犯到他手上,几乎立刻就要敲桌子甩病历,不批你个悔不当初是决不罢休的。
三年前他刚上任的时候,一天打了上班铃后,他去肿瘤外科看望一个刚做了新开展手术的病人,在医生办公室见新来的轮转医生还在啃包子,当下火冒三丈,二话没说捞起桌上金属制的卡贴本就削了过去,若不是那小子机灵躲得快,脑袋都要被削下来一半了。
肿瘤科的佟主任闻声来求情,梁院长冷冷的指着吓得冻住的小轮转跟他说,我今天给你面子,只扣你全科一个月奖金,别再让我看到。
佟主任叹气说,要扣你直接扣我的,是我的人,我的责任。
谁都知道佟主任跟梁院长的交情好得像是哥俩,这才把一个月奖金给保住了。
小轮转好半天才压惊缓过神来,一连几天见了资格老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都跟祥林嫂似的哭诉院长的暴行,可没想到人人都反过来跟他说,是你错了,梁院长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儿吗,在你还没来得时候啊
在倒退三年前,老梁院长还没有病逝的时候,小梁院长还是小梁医生,那时候他万事不愁,也是个嘻嘻哈哈专门捣蛋的主儿。现如今自己做了当家,自然是不一样的。
况且老梁院长四十四岁早逝后,小梁院长在这世上就已经举目无亲了。这种经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抹不去的伤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突然转了脾性吧。
总之也是个可怜的人。
孙副听见了争执声,从隔壁间过来做中间人。
祁放倔强站着,说:“我不能这样做,否则其他科室的同事要骂我的。”
梁院长脸色惨白,手臂撑着桌面站着,说:“好,你回去,跟你那些其他科室的同事说,明早七点半到心内科集合,都看我去给你赔这个礼!我去替你当孙子!”
孙副连忙插进来说:“怎么说到这份上了,祁放!”
祁放低了头,没有当即反驳,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虽然自己的人是没有什么错,可毕竟现在当医生的没资格讲究什么尊严。
梁院长哆哆嗦嗦拿桌上的茶杯喝。他不像他父亲那样体健,常常是发起火来自己先气得摇摇欲坠,骇得下面的人跟着不敢喘大气。
孙副对祁放使眼色说:“多大点儿事儿,你堂堂一个主任也跟着下面的人瞎闹,你是该去道歉,全科室的人都要去,买个最贵的水果篮儿,再买束最贵的花儿,到病人床前去给人鞠三个躬说声对不起,一天不行就天天去,越隆重越好,最好是隆重到病人都觉得自己过份了,这才是功夫。钱你不操心,院长这儿给你报销。”
祁放无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副看着人离开,回头看坐在位置上气促的院长,叹气说:“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生这么大气,你多少也顾着自己的身体。”
梁院长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走开。
这听不进劝的脾气,倒真是梁家的家传。孙副只能摇头。他是老梁院长的心腹,两朝元老,是看着现任院长长大的,打小活泼调皮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就被生活打磨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说到头还是要怪那个做爹的平时太宠,走的时候却又是一点不留情。人走了三年,留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后遗症,恐怕是要持续一辈子了。
佟西言下班之前给梁院长打电话,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梁院长说停车场等吧。结果上车第一句话就是问:“肿瘤科这么空?怎么你天天都能准时下班?”
佟西言微笑说:“难道您不应该夸我们办事效率高吗?”
梁院长挑了一下眉不予评价,手肘撑在车窗边,迎着晚风看一路街景。
佟西言边开车边扭头看他的侧面。老院长去世三年了,他几乎一点儿没有胖回来过,倒是脾气越来越让人吃不消了。
他叫他:“院长?”
一个头也不回就说:“跟你说了叫我梁悦。”
佟西言说:“我怕叫习惯了会当众叫出来,那多没样子。”
“迂腐!”
佟西言丝毫不介意这不客气的评价,他心里疼他,像疼自己的家人。梁宰平的去世对他而言是灭顶的打击,这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全院上下都看在眼里,谁都不会去苛责他的严厉暴躁。
一路上梁悦打了个电话,佟西言接了个电话。梁悦的电话是打给家里保姆的,说是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了。佟西言的电话自然是刑墨雷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了几句就要挂,那头不乐意了,说你不是背着我偷人呢吧?
佟西言说,是啊。
刑墨雷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说你别拿这事儿跟我开玩笑。
佟西言说你偷了大半辈子,我偷一个怎么了?
说完当即挂了电话。
梁悦似有似无的笑,说:“不错嘛,驭夫有术啊。”
佟西言说:“劳驾你讲话考虑身份,院长先生!”
这称谓成功让梁悦隐了笑容。佟西言后悔不已。
梁家保姆在六点半给已过世的梁先生上了一柱香,仔仔细细擦了香炉周围的灰尘,冲着遗照合掌默念:先生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悦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啊。
才念这一句,就听见客厅大门响,小主子回来了。
她说:“回来啦,来,给你爸爸上个香。”
梁悦没作声,走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见保姆还看着他,便说:“你天天给他上香他消受得过来吗?”
保姆默不作声,把香炉摆正了,又合了合掌,才问:“累了吧?我去放洗澡水。”
梁悦阻止:“我自己来。你忙你的。”
保姆像是叹息般自言自语:“我一个人,还能忙点儿啥”念着念着还是上楼去了。
梁悦喝完水,走近了看父亲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梁宰平不过三十几岁,脸上修饰的不见一丝皱纹,连笑容都那么安祥纯净,没有痛苦,好像随时都会开口叫他,宝宝,宝宝。
他应了一声:“爸爸。”
客厅因此更显安静,几乎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人死万事空。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学会接受一切。
睡觉以前保姆敲门来看小主人,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隔着被子捏他的小腿肚,她像祖母一样沉默而和蔼。
两个人有聊没聊的唠些家常,每天的习惯。
“阿姨,这周末我要出趟差,体检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直接去院办找小宋,不要偷懒。”
“不是两三个月以前才检查过吗?”
“你这个年纪还是警惕一点好。你的血压本来就已经临界了,按说是要一个礼拜量一次的。干脆下礼拜我带个血压计回来,你自己在家量吧。”
“年纪大了,不用这么费事,横竖都是要走的。”
梁悦放下文件夹看她,在他的记忆力,她似乎是在这两年突然老去的,毕竟是年逾古稀了,以前她总是很精神很硬朗,她那双粗糙的大手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他拎着到处甩。
“横竖都是要走,我还不是横竖都是要走。”他有些生气。
保姆做了个吐唾沫的姿势:“呸,童言无忌。不要瞎说话呀小悦,阿姨还等着给你抱小孩呢。”
梁悦垂着眼睑发愣,突然抬了一下腿:“好了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保姆替他拉平整被子,看他把牛奶喝完了,才收了空杯子带门离开。
梁悦刷了牙擦了个脸,关了床头灯,双手叠在腹部,安静的等待入睡。房间里看不到一丝光线,外面没有响声。他固执的维持着姿势不变,两米宽的大床在左侧空处一大片位置来,只有这样做,他才觉得不是一个人。
有时他会做梦,梦里总是梦见自己在那人臂弯里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那人依旧笑眼盈盈吻他的额头,随意的问一句:“睡得好吗?”
如果真的可以有一个梦,能够这样一直下去,重复着很多年前自己生活——那时并不觉得太过幸福的生活,他愿意不醒来。
可在梦的最后,那人总是毫无预警的消失了,他拼命警告自己盯他盯牢一点,但他总是在一转身一眨眼间就消失了,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恐惧和失落会瞬间包围全身,就像冰冷海水疯狂的涌进有巨大破洞的船舱,他会在溺毙的威胁中醒来,继而发现自己透不过气,不得不端坐起来大口呼吸。
如此这般,越来越难睡安稳,床头柜的抽屉里安眠药已是常备了。像往日那样,关灯两个小时后他依然很清醒,于是侧身拉开抽屉,剥了两颗白色药丸闷进嘴里。
佟西言送梁悦回了家,自己去往龙泽园。刑墨雷正坐饭桌边扒饭,见了他,眉毛倒竖:“上哪儿去了?!”
佟西言换鞋子回答:“我还能上哪儿,跟人吃饭去了呗。”
“跟谁啊?!”
“梁悦。”
刑墨雷的脸色才缓了些,站起来收碗筷,说:“别老跟他凑一块儿,就是你们这些人给惯的,没见他的脾气越来越难伺候。”
佟西言正要说他冷血,佟早早从楼上蹦跳着下来了,穿得跟小公主似的,刑少驹一手外套一手拖鞋,跟在后面叫:“鞋子鞋子!”
佟早早嗷唔一声吼,跟只树袋熊一样扑到她大爸爸身上挂着,小脚丫子赤裸,往刑墨雷衣服上擦。
刑墨雷啊一声,痛苦的嚷嚷:“哎哟我的老腰”
佟早早赶紧滋溜一下落地,扶着刑墨雷紧张问:“大爸爸哪里疼?”
刑墨雷说:“大爸爸老啦,骨头脆啦,背不动你喽。”
“那我给您捶捶。”小丫头给人扶到沙发上坐着,卖力的上捏下捶。
刑少驹看父亲偷笑的样子,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厨房去跟佟西言说话:“佟叔,我带早早去听音乐会。”
佟西言挽着袖子头也不回说:“她坐得住啊?”
刑少驹说:“她不但坐得住,她还睡得着。”
佟西言转身看他,笑着摇头。
等他收拾完厨房,两个孩子已经出门去了,刑墨雷坐沙发上看电视,他过去挤在旁边,学他的样子,把腿搁在茶几上。
刑墨雷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眼睛盯着电视。
佟西言有些恍惚,好像老夫老妻似的,他觉得好笑。
“笑什么?”
“没什么。”
刑墨雷侧身吻他耳后,说:“是不是很得意摊上个大帅哥?”
佟西言笑着说:“帅又怎么样,老得都快咬不动了。”
刑墨雷似笑非笑瞪着他,一把把他压倒了:“咬一口试试!”
佟西言突然指着电视像发现外星人一样:“啊!”
刑墨雷说:“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啊。”
佟西言睁大了眼睛看着节目,结结巴巴:“院、院长!”
刑墨雷唰的扭头看,这是一档经济节目,大概是在讲近期股市的不景气,镜头对着证券大厅的交易牌,未见人影。
“你什么眼神呢?”
佟西言说:“刚才镜头对着大厅,有个人样子看上去真的跟老院长好像。”
刑墨雷放开他,又看了一会儿节目,但是一直到节目结束了,镜头始终都没有再调回去。
最后佟西言自己承认是看花了:“怎么可能呢,他都去世这么久了”
他亲眼看着他抢救无效去世,亲自在殡仪馆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看着他被推进火化室变成一捧灰,这是一两百个人有目共睹的,逝者如斯,梁宰平断不可能死而复生。
佟西言想自己大概真是被梁悦的情绪感染太深了。
梁家的司机在外面等了足够久,再不出发要误了机了,他急得不断看手表,又不敢鸣笛催促。
梁悦跟保姆一同坐在客厅沙发上,直盯着昨晚的节目重播,佟西言说,看到一个人好像梁宰平。
镜头终于扫过了人头耸动的证券大厅,停留了不过一秒多钟时间,梁悦在那一刻下意识的按暂停键,没作用,才想起来这是电视,不是录像。
保姆呆了半晌,说:“也不那么像,梁先生的颧骨没有那么高,而且也没有驼背,头发也不那样白,这人看上去老很多。”
梁悦没说什么,关了电视,捞起外套公文包出门,边走边给助理宋文渊打电话,说去电视台查查昨晚播的那档经济节目是什么时候录的,找到那个摄像师,看还有没有当时没有编辑过的录像,全部都留下来,一个镜头不能少。
哪怕只是像,他也要每天都看得到。
梁家的保姆在梁悦出差后,并没有依言去医院体检。她每天很早就拎着盒饭出门了,去电视节目上面说的证券交易所,她仔细的找,很想见到那个跟梁宰平很像的人。
在第四天的下午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在位置上抬头看交易牌的男人,她看了很长时间,坐过去打招呼:“请问您贵姓?”
男人侧头看看她。
她赶紧解释:“您跟我一个亲人很像,他离家三年了,他姓梁。”
男人说:“我姓蒋。”
“您也近视吗?”
男人把眼镜往鼻尖处拉,微微低头,目光从空档处望着她,说:“我老花。”
保姆哦了一声,点了个头,坐在他身边不动,跟着茫然的看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
男人好奇的看着她,问:“是你兄弟?”
保姆连忙摇头:“不是,其实是我主人家,我是他家保姆。”
“他没付你工资?”
“不不,他很大方,把我当自家人他跟您长得很像,也差不多高,但比您年轻几岁。他还有个儿子,今年27岁,他很想他爸爸。”
“是吗,我儿子今年也27岁了。”
“他跟您住?”
“哦,不,我离婚了,他跟他妈妈住。”
“您一直住在市里吗?”
“我是上个月刚搬来的。”
“哦,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园林养护。”
“您一个人住吗?”
男人突然警惕看着她,闭上嘴不再搭话。
保姆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们住在御景园,西大门直走进去东边第二幢就是,您要是有空,欢迎您来看看,这是家里的电话。”
男人奇怪的盯着老太太看了又看,才接过纸条。
保姆上了公交车才敢哭出来。
刑墨雷是第二个找到男人的人,他一见到那人便冲过去揪起了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吼:“你倒是真能跑啊!三年了!你没把老孙吓死!”
男人死死掰他的手,惊吓之余莫名其妙:“你认错人了!”
“甭跟我装!梁宰平,你他妈有种试试看烧成灰了我认不认得出你!”
“谁是梁宰平?我姓蒋,我叫蒋良!你认错人了!”
旁边的人渐渐围拢来看热闹。刑墨雷盯着男人茫然的眼神好几秒钟才把他甩开了,冲旁人吼:“都他妈吃饱撑了没见过活人啊?!”
蒋良看起来身体并不太好,被甩的踉跄好几步才抓着椅背稳住了,扶了一下眼镜框,跟刑墨雷对视,说:“你真的认错人了。昨天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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