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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不待人归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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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他就将那满满一盏水,挥手朝家熙脸上泼去。
  
  周家熙醒来时,窗外刚好传来一阵黄鹂的鸣叫,清脆婉转,好不动人。
  “你醒了。”瑶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句尾音调上扬,声线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你认得我是谁么?”
  “瑶光”家熙刚刚睡醒的眼神还有些迷蒙,但至少目光是清明的。
  “这回是真醒了。”瑶光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站起身,说道:“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把药热了端进来。”
  “等等——”瑶光刚一转身,家熙便叫住了她。
  “怎么了?”
  “你刚刚问我认不认得你,是不是昨天昨天,我又发癔症了。”
  “嗯。”瑶光点点头,说道:“还扔了竹夫人砸我呢,呵呵,好在孟先生替我挡了一下子,不然这会子我也躺了。”
  瑶光的语气十分轻松,丝毫听不出埋怨的意思,但家熙还是垂下了眼皮,叹息似的说道:
  “对不起,我——”
  “说这些做什么。”瑶光打断了她,回到床边握住家熙的手:“你看看你,挺着肚子,还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对不起的,估计孩子生下来,最先学会的不是叫爹叫娘,而是到处给人赔不是呢。”
  “瞧你说的,”家熙听着这样打趣的话,脸上也露出一丝和缓的笑容,但随即又烟消云散了:“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入梦,我总觉得自个儿就跟醒不来似的,一个梦连着一个梦,搞得人筋疲力尽。”
  “那是你孕中多思的缘故。我听流云说,很多女人家在快要临盆时,都会觉得紧张,你又是第一次生产,别太担心了,慢慢的自然就好。”
  “你这是安慰我的话儿,还当我听不出来么?”家熙摇摇头,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孟先生给我诊了脉之后,你端给我的汤药,味道就变了。你们当我是个整日赖在床上的,什么事情都不晓得。但其实自打你给我换药,我就知道,以前的方子绝对有问题,而我又已经连续喝了那么久”说到这里,家熙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但她却将头转向床里,强行将那水汽吸收了,复又对着瑶光说道:“因此,赶着我今个儿精神还好,有些话,我想是时候好好跟你说说了。”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众人皆道我是江门的掌门夫人,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但说句实话,你当我在他们家的这些日子,是好过的么?”
  家熙斜靠在床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在暴雨过后,散发出一阵阵清冽的气息。
  “咱们几家虽说也是望族,但一向清清白白。我虽说比你们多见识了些,但自打进了江家,简直跟睁眼瞎子没什么两样。他们一家子兄弟,看上去兄友弟恭,可谁知道背后打着什么算盘,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吃干抹净了,连个骨头都不剩。好在庭如已经得势,不然我估计那些妯娌们,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灌毒药了。
  你知道吗?庭如去南边以后,有一天晚上我没跟人打招呼,回去看了一趟我爹,碰巧那日他身子不爽,我便留下来照顾,等到快天亮了才回江家。谁知道我那车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远处天空一片红光,你猜怎么着?居然是我的院子着火了!一整幢两进的房子,烧了个片瓦不剩,住在后院伺候我的那两个丫鬟,根本逃不出来,生生烧死在里头!我事后偷偷去查,发现房顶、院墙和花园的许多地方都有倒了火油的痕迹。我不敢声张,只想着回来告诉庭如,然后就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家来躲避。”
  “这样的事情,家中难道没有管事的人来做主么?”瑶光愕然发问。
  “我要跟你说我就是管事的,你能相信么?”家熙的声音有气无力:“庭如是大当家,我自然就要帮他打理好内院女眷们的事情。但那些、那些蛇蝎心肠的恶妇,她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仗着自己进门早,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横加指责,尤其是庭如先纳的那两个妾室,自打听说我怀孕,便各种刁难,生怕我这孩子不能被她们气死在娘胎里。”
  “那你告诉江庭如啊,你是他的结发妻子、救命恩人,他不会坐视不管——”
  “什么结发妻子救命恩人,”家熙打断了瑶光的话,脸上露出一抹讪笑:“就算没有我,他也能够安然无恙地返回江门,我不过是让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至于结发妻子”说到这里,家熙略顿了顿,眼神忽然飘忽了起来,最终落到了瑶光身上,随即紧紧锁住:“我虽然顶着他正房太太的名号,但他想要结发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我。”
  留容的影子忽然从瑶光的脑海中划过,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虽然在传言中乏善可陈,但如今偏偏就成为了一道魔咒,每一个靠近江庭如的女人,无论美貌与否、聪慧与否,都被她曾经的存在折磨着,并越来越低到尘埃之中。
  “无论他起先想要与谁结发,现在都只有你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太,因此,又何必拿那些陈年旧账来徒增烦恼呢?也许他的那个想要结发的人,哪一点都比不上你。”
  “比不上又怎样?”家熙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却不知是针对谁:“他觉得那个人是最值得牵挂的,那么就算我有千般好、万般好,都比不过那人的一根手指头。”
  此刻的家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方才的孱弱、悲伤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她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憎恶与厌烦。瑶光一看不好,怕她因激动伤神,忙开解道:
  “你想太多了,他——”
  “我没有想太多!”家熙的语调陡然提高,她忽然从床上坐起,一把抓住瑶光的手腕,将她狠狠地拉向自己,同时嘴唇几乎是贴着瑶光的耳朵,一字一顿地用力说道:
  “你知道什么叫同床异梦吗?你试过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滋味吗?你有过夜半被自己丈夫的梦呓惊醒、清晰地听着他在睡梦之中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吗?告诉你,这些我一个不落地亲身经历过!尤其是每一次,当他在梦中呼喊着同一个女人的名字,我都恨不得立刻把他摇醒,然后当着他的面儿,狠狠地扇那女人两巴掌!”
  说到这里,家熙忽然伸手扣住瑶光下巴,两指狠狠发力,将她的头端正在自己眼前。瑶光被这架势搞得不知所措了起来,神经随即收紧,心中某处最深刻的恐惧被一下子点燃,嘶嘶地冒着白色的烟雾,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家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瑶光的脸,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续紧贴着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着你住在宋家吗?”
  瑶光摇摇头,她从家熙放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整个脸颊像是惊恐地拧在一起。
  “因为那个时候,我恨毒了你。但我要用我的身孕,用我腹中这个江庭如的孩子,来告诉所有人,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哼,你说的对啊,无论庭如曾经想要与谁结发,现在都只有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因此,宋瑶光,就算你为了他形容消瘦,就算他整夜整夜地呼唤着你的名字,你们也都败给了我。”
  “你说什么”此时,家熙扣着瑶光下巴的手,已经渐渐地移到了她的脖子上。瑶光有些透不过气,但脑海中却不可抑制地回荡着家熙的那句“就算他整夜整夜地呼唤着你的名字”
  “怎么?没想到?”家熙脸上的笑容美轮美奂,眼神轻蔑撩人,像是一只妖娆美丽的蛇,正欲拒还迎地吐出她剧毒的信子:“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岂不是能让你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家熙的脸上带着邪恶的笑意,嘴角上翘,两颊的肌肉因为憎恨和激动而抽搐着挤在一起。她的目光好似淬了毒一般,隔着一层泪水,直直地打在瑶光脸上,怨毒而疯狂。
  就是这个眼神,如同溺毙前的追死挣扎,一直留在了瑶光的心底,让她毕生难忘。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不了解周家熙!就算曾经朝夕相处、促膝谈心,甚至颠沛流离可自始至终,自己都没能走进这个女人的心里。她们之间的罅隙在表面上已经弥合得天衣无缝,但冰层下的暗流,却从来都未曾消退。
  很久以后,当瑶光终于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才不得不承认,其实对家熙的千般关爱、百般照拂,都是建立在“对那个腹中孩子的奇妙感情”这样一个脆弱的基础上,而当面对家熙本人时,她内心的嫉妒和自卑从未消退。只不过,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自我封闭以后,这种极端的不平衡感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瑶光因此能够驾轻就熟、并自欺欺人地扮演起“善良保护者”的角色,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自得其乐、沾沾自喜。
  而家熙,当她将一切和盘托出,瑶光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在面对自己时,也有着不可抑制的自卑感——只不过这种自卑,更多地来源于道德和世俗,当然,也包括江庭如。家熙的过去是她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从她勾引家啸并东窗事发的那一刻起,这个漂亮得惊世骇俗的女人,就已经无法再像同伴们那样自在而幸福。她的冷漠、高傲和疏离,都是掩盖内心虚弱的强大武器,当与人群拉开距离,她的惴惴不安才能够得到缓解。
  而江庭如,就是压垮家熙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她不得不放弃以往的高傲跋扈,而主动以回归的姿态来报复。而腹中江庭如的孩子,就是家熙拥有的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当瑶光注视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种羡慕和复杂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而家熙也乐于品读这样的眼神,这使她得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原本懒得搀和你们召兴的事情,但是,江家掌门夫人这个名号实在太具有诱惑力,而且”说到这里,家熙停了下来,眼神狠狠地刺向瑶光,带着几分讥笑和嘲弄的意味,嘴角继而上挑,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且,是周家啸来求我去救江庭如的,也是他出的主意,让我当嫁给江庭如,这样就能分开你们俩。怎么露出那副表情?没想到除了江庭如,连周家啸也是你的囊中之物吧?”
  瑶光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但从家熙那带着嘲笑的怨毒眼光中,她能猜到自己有多狼狈。
  她笑不出来,更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强大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瑶光抬起头,面前的家熙已经不再是方才那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她伪装的天衣无缝的锋利目光,在眼中迅速集结起的水雾中,瞬间崩塌。
  下一秒,当瑶光尚未从家熙眼中破碎的水雾里回过神儿,就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紧紧攒住,刺骨的疼痛一下子蔓延开来。瑶光急忙挣脱,却发现家熙扣住自己手臂的手指,指节竟大力到发青,手背上青筋暴露,战战发抖。与此同时,她的表情越发狰狞起来,像是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瞳孔放大,额头上一层细密汗珠儿。
  瑶光顿时发觉情况不妙,赶紧扶住家熙,让她缓缓平躺: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家熙的脸色青白,眉头紧紧地挤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泪水,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微微抽搐,口中呢喃不清地说道:
  “疼肚子,疼!”
  “啊?你等等,我去找孟善青!”瑶光一看不好,赶紧给她拉了一床被子盖上,转身夺门,朝着孟善青的书房跑去。
  
  等人赶到,家熙已经晕倒在床上。孟善青赶紧上前检视,待他试了家熙的脉象,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凛冽起来,随即说道:
  “需要赶紧准备催产的药剂了,她昨夜梦魇,方才恐怕又是扰乱了心神,这会子只怕不好了!”
  一语终了,流云麻利地跑去药房准备,瑶光来不及多想,忙问道:
  “我能做些什么?”
  孟善青看了看她,摇摇头道:
  “你回房吧,这里有流云和我就好。”
  说完,孟善青就转过身,继续开始为家熙诊治。瑶光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自觉不便打扰,只得退回自己房中。
  窗外的竹叶依旧清脆,鸟鸣仍然婉转,只是人的心,已经是沧海桑田、今非昔比了。然而世间万物,向来是因缘际会,循环往复。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早已深种于前尘往事,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只能不回头地往前走,不可以轻易后悔。
  家熙如是,瑶光亦如是。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瑶光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传来的家熙的尖叫声,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像是有一把刀生生从最*的皮肤上割开一道口子。那声音带着韧性,在所有人的耳边久久盘桓,从沙哑的低吼,到尖锐的哭喊,最终到达刺耳的嘶嚎瑶光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却仍然无法抵抗那些从缝隙中狠狠挤进的残忍声音。
  那声音,带着血腥的味道,和刺目的*,无孔不入地刺激着瑶光的感官,她脑子里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场景,痛不欲生。仿佛此刻正在奋力挣扎的并非家熙,而是瑶光自己。
  “不要,不要,不要!”瑶光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倒在床上,蜷缩起的身体瑟瑟发抖。
  而在另一厢,饶是一向淡定自持的孟善青,此刻也已经满头大汗。他已经差穆勇去请产婆,但穆家别馆在郊外,就算一切顺利,产婆到此也需要一个时辰。流云不停地用热水为家熙擦拭着身体,可家熙挣扎得太厉害,刚刚擦干净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又汗流浃背。
  “怎么办,孟先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不如先将那催产的药喝下去吧。”流云见家熙实在辛苦,便焦急地问道。
  “不行,必须等产婆来了以后!”孟善青拒绝得斩钉截铁:“你我都不会接生,若出了什么差子,岂不是连一个都保不住!”
  言毕,他三两步走到床边,握住家熙的手,附在她耳边说道:
  “江太太,如果实在太难熬,你就咬我的手,狠狠咬,没关系!”
  家熙听了这话,眼神在孟善青的脸上集中了一两秒,随即就涣散在新一波涌上的疼痛之中。
  三个时辰以后
  瑶光的心和眉头,都已经被家熙的尖叫给死死拧住了。那边已经断断续续地折腾了半天,产婆自打进屋就没出来,而孟善青更是见不到影子,只有流云时不时出来换水换药,忙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力气说,穆勇也只能在门外守着帮衬,无法进屋。她无从知道现在家熙是什么情况。
  屋角放着一只红木小箱子,瑶光的目光从箱子的边缘划过,半晌,终于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走过去,打开。
  里面工工整整摆放着的,是发表了江庭如和周家熙婚讯的那份报纸,以及家熙送给家啸的那一只同心结。瑶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时想要看这些东西,她轻轻地触碰着这些陈年旧物,指尖从边缘上划过报纸的折痕、玉佩的花纹、青丝的流苏她从这些冰冷的物件里,感受到了家熙曾经旺盛的生命力。
  而此刻,家熙正在于她一墙之隔的那张简朴的竹床上,做着类似垂死的挣扎。
  “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瑶光在心中默念着。她说不清为何自己这么希望家熙能够挺过这一关,这种感觉强烈到让她惊诧。对于很多人而言,家熙的生死,不过是报章上的一个头条,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甚至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讯息,可对她而言,那是一种类似救赎的忏悔,她希望家熙平安无恙,希望她能从江庭如那里得到幸福,希望家啸加诸于她的那些伤害,能从今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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