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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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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却在他最重要的关头里——由“武指”转为“导演”的第一部片子——成为他的克星。简青果与铁秀的合作,使他遭受了一次滑铁卢。
其实,他在武打电影的全盛期间,所做的工作,简直超过了导演的职责:从武打招式的设计,到剧情的铺排,甚至剪接的技巧,和档期的争取,还有宣传的噱头,他都参与设计,指挥若定,不过,武指始终是武指,尽管收入不货,但在身分上,似仍比导演低,韩三怒因而经不起友人的怂恿:栽培了那么多的导演和演员,难道自己不想独当一面,也过过大导演的瘾?于是辞去好几部片的“武指”,正式要拍一部自己执导的电影。
这一来,的确轰动了一段时候。
由于他脱离了原来的公司,自行拍片,铁秀在合约上,仍然是属于原来的公司,这公司便聘请了本以导历史宫廷片成名的文人大导演简青果,来导一部铁秀领衔主演的片子,来跟自己打对台。
铁秀仍是那大公司的基本演员,在合约未满前,作为“恩师”的韩三怒只能暗地里“要求”铁秀辞演,而不能明着下令铁秀拒演。
铁秀表面上唯唯诺诺,却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表明了他会跟简大导全力以赴,拍好这部电影。韩三怒本来就知道影艺圈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害关系,只有成王败寇;但他仍以为人虽在娱乐圈里,但这班武行出身的人,毕竟还讲义气。
铁秀的这些作为,顿使他绝了望,灰了心,所以后来的张大可曾一再向他保证,日后不会忘记他培植之恩,韩三怒也只“姑妄听之”而已。
韩三怒决定舍铁秀而取张大可,因为他知道:铁秀他是请不动了。以张大可的身手,比铁秀只强不弱。而且,他这部片,是要实践自己一个武打电影的新理想,不太注重个人形貌。
日后韩三怒自己回想起来,不免要归咎于自己太过追求完美。他那部片子的失败,不是败在技巧,也不是败在功力,而是败在他的“理想”上。他的“理想”、一则尚未圆熟,二则在当时可说是逆势而行。
天下大势不可造。事难莫过于逆势,聪明人善于造时势,至少,也得顺应时势,尤其是电影这行业,逆势而行,当如仰天自睡。就算是武术上,也讲究势的把握,一旦失势,即只有捱打的分儿。
韩三怒这部片子,可能对武侠电影的新里程碑,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但却也是一个反潮流的失败尝试。
他有感于当今影坛为求高度逼真,一,味狠拼。他们用真刀真枪,咬牙厮杀,时作“空中飞人”,吊钢索满天飞,这还不算,为了要得到强烈的真实感,每拳,都要充满了劲道,要结结实实的打在人体上,把被打者激出了扭曲捱痛的表情;每一脚,都要表现出杀伤力,把人直踢飞出去,落地不起。
尤其是铁秀这一千人,力求完美逼真,他们从数丈高的石阶一跃而下,去扑击对手,把“敌人”扭翻在地;有时从百数十级楼梯翻滚而下,直跌得骨折肉裂,这还是小儿科。铁秀还在高空攀梁扶壁的翻跃纵伏,也曾从九楼高摔落地面,在高空铁塔上与人作殊死战,在极度危险的地方被人打得飞跌仆滚,他都事必躬亲,路空跃击,越障过涧,视作平常,因而赢得英雄式的欢迎与喝采。
可是,在这喝采和掌声之后,铁秀对自己的要求,只能越来越高了。他已没有退路,他的高度逼真,掀起了一股旋风,人们已不能忍耐那纯粹配搭对拆、点到即止的“招式”,而要求更高的刺激。所以,在影坛里,不拍武打片则已,一旦开拍,即要拍高度危险镜头,务求高度逼真,让观众有高度则刺激,而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也同时要高度冒险。
这样苛求下去,戏中的真实,最后要成为真实里的真实。不仅要做到真的像,还要达到真的是,难免会有意外,产生悲剧。铁秀浑身上下,莫不有伤,背脊跌断过,鼻梁打裂过,至于脱臼折足、皮肉之伤,更不胜数。
观众的要求是没有止境的,武打动作片的“真实感”有限制。到了最后,不过是真实或是夸张了的真实,但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所冒的险,为的只是给予观众感官上的刺激,实在是划不来。
韩三怒出身武打,所以他能设身处地,为武打演员着想。他原受过正统的国术训练,不但重武德,也有文墨修养,他有鉴于潮流的趋向,便想创造出一种新的武打时萨以气氛逼人为主,反而着重镜头的技巧、意念的表达,提供一种以弱胜强、以慢打快、以无化有。以柔制刚的怀旧方式,尽量提升武功的哲学层次,减低过分的渲染夸张,消除暴力血腥的场面。总括来说,他是要提倡一种新的武侠电影,与中国原本的国术传统和艺术精神相衔接,让观众能有想像的余地,形同国画上的留白,音乐上的余音,台词上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他认为这才是武侠电影武侠片的新途径,而且才是真正具有民族情操和侠义精神的学问。
可惜他眼高手低,拍出来的,基于老板和公司还有片商的一再要求,一改再改,跟理想有一大段距离,他这影片,也成了他电影生涯的一个低潮,幸好,虽然十分不叫座,但仍有人叫好,只不过,在电影这个行业里,一旦不能卖座,叫得再好,也没有人留意。
韩三怒从此几乎“一撅不振”,他不能晋身导演,退才武指,但噩运似乎缠上了他,一连几部片,都不卖座,如上他投资拍那部吃力不讨好的片子,耗损甚巨。无以为继。又吃了场官司,促使他必须要多赚一点钱,所以一度过得很不得志。
直至这部电影:《雪山飞狐》。铁秀想出新意念,要一个经验丰富、惯于合作的武术指导,他选中了韩三怒。导演简青果认为这是化敌为友的好时机,同时也是对外宣传的好点子,而且这“合作”是意味着他事业上压倒性的空前成功,他也乐意高价聘请韩三怒回来协助拍摄这部投资甚巨的“经典之作”。
韩三怒回到片场,发现人人都只听令于铁秀,当年他的统制力已不存在。铁秀在表面上似乎还很“尊敬”他,但却完全没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而且常常在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一种“戏谚”,仿佛在向他强调:“看!韩三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看我铁秀的了!”
韩三怒觉得深心的愤怒,因为这个人可是他一手培植的。
所以他分外了解张大可的感觉。
他和张大可都只是在强充门面的失意人。
他更了解的是:铁秀是影坛里以“真材实料”来做危险动作的“典范”,只要有一天他在,人人都会奋不顾身,只为满足观众。
所以,在《秋血》一片里,力求“逼真”,有位龙虎武师自五楼跌落溜冰场,结果尾龙骨跌断,终生残废。《武人的刀眼》一片里,一位年轻的演员,从五十公尺坠楼)结果脑部受伤,成了个白痴。《绝望的白牙》一片里,为拍飞车镜头,一位替身演员当场被撞死,他的一家老小)顿成孤苦无依。另一位特技演员,被辗断了腿骨,断骨又刺入臀部,在医院过年。《古战场》一片里,一个演员,被一刀斩去了四只手指,而今只能学会用左手拿筷子。这些幕后的血汗,都被掩饰着,不为人知,只有英雄主角的受伤挂彩,才会造成轰动,同时只作一种宣传。
韩三怒知道铁秀为何“不怕死”。
其实他是怕的。
可是为了成就感,他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换一句话说,铁秀是为了他个人的“成就感”而奋不顾身的。
所以韩三怒并不佩服他。
韩三怒也不希望这种局面再发展下去: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多少人伤,李小龙的下场还不足为训,只怕要生另一场悲剧才令人惕省。
——而铁秀正在洋洋得意中,绝不会听劝。
——除非是铁秀死了。
韩三怒参与“雪山飞狐”的拍摄,其实只是一个闲角,他发现甚至连简青果都只是一位陪衬,重点全在铁秀一人身上,光芒全教他一人占去。
在片厂一次偶然的一瞥,他发现简青果看铁秀背影眼神,那是充满恨意的、嫉妒的,韩三怒只看了那么一眼,忽然顿悟了一件事:
——简青果只怕要比自己更恨铁秀!
外面一向盛传简青果是靠铁秀成名的;没有铁秀,简青果就不行了!
韩三怒经此一留意,就发现简青果有意用语言激起铁秀演出几个镜头,都是极具危险性的,只要一出意外,结果往往不只是伤,而是死!
可是铁秀命大运佳,拍这部片时,一直未出意外。
直至这最后的、压轴的一幕。
简青果选择了这个地方。
这是断崖壁上的危岩。
简青果在剧本中是要苗人凤先行跃下。先落在岩上的较安全,第二人要再跃下,只怕难以有立足之地,而且也难以把稳身子。
何况岩上苍苔甚厚,拍摄那天又风劲而急,本来,在铁秀和张大可的腰际都会系上一条掩人耳目的安全带,以防万一失足,不过,韩三怒发现铁秀腰上的安全扣子,却已经松了。
韩三怒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没有提出来。
他是场中的“安全检查”,但有些毛病,他可以看见,也可以看不见无需要负上什么责任。
他当时只在脑中闪过一个意念:他明白了简青果的用意,也明白了他对这部电影迟迟不宣传的原因。
——一部未曾写下结局的武侠名著,竟然在现实里有了结果!
——有什么比“演胡斐的铁秀坠崖身亡”更令人震惊
——单是这个镜头,就可以把无数“铁迷”有及甚至不看武打片的观众,拉到戏院里来!
他却没有指出“安全设施有问题”。
他当时有~个想法:
就算他没有发现这个“疏忽”,或许,铁秀自己也会发现,至少,演他对手的张大可也必然不会无所觉。
可是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前一个晚上,铁秀结识了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子,经过一个晚上的疯狂胡闹,赶到这里,要趁太阳未热便要拍好,他仗着艺高胆大,也不加留意。
张大可却似全无所觉。
于是,这个意外便毫不留情的发生了。
铁秀发出惨叫,攀拿不住,翻跌下去的时候,韩三怒的心头似被螫了一下,他注意到两个人的神色。
——张大可伏在岩上,整个人似浸在寒窖里,颤抖着干呕。
——简青果尽管脸上充满了诧异的表情,但眼神却是炽热的。
韩三怒忽然觉得:苗人凤和胡斐虽已分出了高下,铁秀和张大可虽己定下了生死,但是有一场戏,要简青果、张大可,甚至自己演下去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戏呢?
“苗人凤”和“胡斐”都必须死?
打从计划要拍这部武侠名著开始,简青果就打算把这部作品当成自己的新生,铁秀的结束。
他不能再忍受铁秀。
——包括他的优秀,他的胆色,他的苛求,他的自大,他的愚昧,他的无知。
——甚至他满不在乎,虽死无惧的神态!
他本来是个摇笔杆的文人,他的生死无悔是用笔攀爬那稿子里的千山万水,突破思路历程里的各种障碍,他本来应该很佩服把生命发挥至极限的人,可是他并不。
——其实,人人都会为他自己的成就付出代价,只是大家的兴趣不同,手法不一,所以表现的方式也不一样。为了得到成功所付出一定的牺牲,有什么了不起?
简青果觉得自己是其中之一,他也在不断的追寻目标,同时也在不停的付出代价。
在未投入电影这行业之前,他所付出的努力,完全被人漠视,不被认可,使他感觉到一种生死寂寞,他受不了这种寂寞,最后逼使他丢下了笔,投入这竞争强烈、动荡多变、多采多姿、五花八门的娱乐圈里来。
初时,他也不能执导筒,只能靠自己的一技笔,编写剧本,但也被改得面目全非——要不是他把握了一个重要时机;发现韩三怒正拟自立门户,招兵买马,他立即向老板告密,争取到老板的信任,让他开一部戏,“试一试”、“争一争气”。结果,他就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其中最得意的一役,便是他以不谱武艺的文人导演,拍了一部《深碧的剑》,居然以极大差距的优胜,击败了名武师韩三怒的“创业巨制”:《深铮铮的高手》。这使他声名大噪,同时,铁秀的名气更进一步,成为光辉夺目的一代巨星。
——这就种下了祸根!
在得意之余,简青果也难免会升起这样的感叹。
简青果本来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拍起武打片来。
他原本就不明白,人们为何对人与人之间互相殴击,会产生这般大的兴趣。在武打电影里,对手之间用尽一切方法来伤害对方,不仅要伤害,而且还要达成最大的伤害,譬如能用碎石裂木的手刀来砍在对手的身上,用手插炙热铁砂才练成的“铁砂掌”来杀伤敌手,用双指挖敌人的眼珠,专攻致对方于死地的罩门。死穴、要害,有时候,还要几个“忠”的围殴一名“好”的,无所不用其极死缠烂打,才能把他“杀死”。戏里的人被打得像团泥,拍的人也伤得像条狗。
有时候,他在电影院里,常常看到一些没有剧情,只顾“我要复仇”的片子,咬牙苦拼,单打、独斗、群殴、围攻、阵战、混战、追杀、暗杀,总之是伤害人的方式,一应俱全,只独缺乏了故事,没有情节,他这才明白,原来观众来“看戏”,为的是官能上的刺激。
有时候,他看电视里播映武打电影,只见映象里的人尽情地练武,受尽一切苦难,劈竹、破板、打沙包,终于练成绝技,拳脚往活人身上操演,拳风虎虎,脚风霍霍,下下到肉,招招狠着,打在人体上,还制造巨大而夸张的声响,把人打得尽在地上翻滚挣扎,却仍是不死,跌倒爬起来再打,他去拿杯汽水或上厕所,或读了一段报纸甚至吃过宵夜后再看,对打的人仍不死不伤,依然苦战未休,甚至要比“八年抗战”还可嘉。
可是,这一类电影,竟生存了这么长的一段时期,吸引了无数观众,长久不厌。
日后,等到他亦要拍这一类片子的时候,他也只有认同,不过,他却更技巧的转移和集中。“转移”一项则例如:本来以前的片子多拍主角打入的残忍镜头,而今他却注重在主角人物练武的趣事和自虐的武术训练上,用各种异想天开,有趣但难熬的练武方法,要主角通过咬牙苦练,让观众同情而代入,同时引起谐趣与幽默,这就带上一点自嘲的兴味了;“集中”一项则似:他把打击人的刹那,着重在脸部受痛的表情上,甚至以慢镜或定格来造成夸张和渲染,务要使观众得到震撼性的满足。
文人一旦对某种他惯性排斥的事务认同,恐怕要比一般人更加强化和肯定这事物的本质,而简青果也是这样的人。
他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跟以前的朋友,也完全合不来。
他开始拍的历史宫闹片,自称“宁愿开棺掘尸,也不凭空虚想。”但很快的他的作为又更正了他的言论,尤其在他们开拍了武侠片以后。
他成了电影圈叱咤风云的红人,很多人都说;“以简大导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怕公司的老板,只怕旗下的铁秀!”
这是筒青果成名后的憾事,同时也是恨事。,
人人都怀疑——包括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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