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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血魂碑-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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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具肉身在我眼前很清晰,尽管只有黑白二色。
说实话,关于传说的“肉身”我小时候倒真的接触过。我有一个远方同姓叔叔——当然不是满鸟鸟——是个“孤佬”,据说是阴间勾魂拿命的“无常”,白天与正常人无异,喝酒吃肉、犁地耙田样样精通,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一旦到晚上,如果有人和他同床睡觉,会经常发现他的身体变得和死人一样冰冷,鼻息也没了,脉搏也不跳了,唯余心窝处一团浅浅的温热。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一旦他身体出现这种状况,肯定又是哪里要死人了,他去执行“勾魂拿命”的任务去了,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人跟他开玩笑,“满无常,你来拿我时打声招呼哈!狗日的好酒好肉不晓得招待了你几多,这点面子要给哈!”满无常只是笑,不答。冬去春来,人死得不少,从没听说过满无常在某人死前事先跟他打过招呼。我那时还小,屁都不懂,满无常有天晚上摸到我家混酒喝,酒醉饭饱就在我家睡了,而且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半夜起来撒尿,无意中摸到他的大腿冷得像冰砣砣,再一摸其它地方,还是冷得像冰砣砣。我当时哪有人死人生的概念,也从来没接触过尸体,所以根本就没朝那方面想,只是在心里嘀咕,怪不得睡了半夜都睡不暖和呢,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睡了……第二天一早,满无常爬起来,笑嘻嘻地对惺忪着眼的我说:“走,看死去……”我当然知道“看死”就是有人死了,大伙儿都去帮忙办葬事。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一夜冷得未合眼,根本没见他与任何人交谈,他怎么知道有人死了?日白吧?谁知我还未穿好衣服,就有人来请我父亲去帮忙扎灵屋……
我把这事儿说给爷爷听,爷爷才告诉我,我那远房叔叔是个“无常”,半夜勾魂去了,当然不是大大咧咧扑哒扑哒踩着方步去勾,而是先到阎王那里领任务,领完任务再以自己的魂魄去勾,魂魄和肉身分离了,所以身体才会那么冷。
从此以后,我对这个叔叔敬而远之,打死我也不愿跟他接触,别说跟他同床睡觉,吃饭都不敢跟他同桌,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实在不巧碰到他时,我也是把脑袋勾到裤裆恭恭敬敬叫一声“叔叔”之后,撒腿跑得比飞机都快。
当然,这个叔叔早已去逝,不知是谁勾的他的魂魄。
我看着地上自己的肉身,忆起我那叔叔冰冷的躯体,暗想,我叔叔的魂灵是怎么回到他自己身上的呢?肯定有个什么先决条件——对了,极有可能是他心窝那团温热,当然还需要一种什么方法,游离的魂灵才能再次与肉身合二为一。那么,我肉身心窝上还有没有一团温热呢?那个让魂灵回到躯体的方法是什么?
我想起灵异电影中,魂灵回到躯体,通常是魂灵向肉身主动扑去,肉身就莫名其妙地复活了,呀地一声,鼻孔开始出气,接着就缓缓睁开眼睛……不想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试它一锤子不就行了吗?
问题是,现在我的肉身被覃瓶儿抱在怀里,如果我冒然扑上去,魂灵会不会进入覃瓶儿的躯体?按道理说,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魂灵,我附体到覃瓶儿身上,覃瓶儿的魂灵自然会被我挤开,当时在安乐洞中的石桥上,那个想挤进我身体的东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幸好我奋力反抗,才没让它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如果我的魂灵进入覃瓶儿的身体,那后果更不堪设想,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离开我的肉身才行。
第二十三章 瘟灯(2)
我当然不可能把覃瓶儿拖开,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肉身从覃瓶儿怀中扯出来,这两种情况都只能让阴间再多一缕芳魂。唯一可以依赖的可能就只有花儿。这伙计能看见我的魂灵,我自然可以采取恐吓的办法引起它惊慌,花儿的异样必定会引起覃瓶儿的注意,说不定就能让她主动离开我的肉身,总结起来其实就是“调虎离山”四个字。
我当下不再迟疑,奋力把嘴角扯到后颈窝,两眼瞪到极致,摆了一个恶狼扑食的姿势,高扬起右手,准备用那只绣花鞋用敲花儿的脑袋,我突然发现那只绣花鞋早已不在我的手上……我慌了,难道我又把它弄丢了?心急火燎四下一看,发现它正套在我的左脚上。怪了,难道当时那些裸女围攻我时,我惊惶失措中,下意识把绣花鞋套在脚上了?这个猜测百分之九十九成立,拿到鞋子肯定是往脚上套,难不成还套在手上?只是我当时的举动纯属本能,自己没注意而已。
看见脚上黑白分明的绣花鞋,我再次陷入沉思,这绣花鞋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物品,而按照传统做法,需要把它烧掉才能使它进入另一个空间,比如烧灵屋、亡人的衣服等,这只绣花鞋我可以保证从来没有烧过,它是怎么跟我的魂魄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呢?对了,我的“摇裤儿”也是如此。还有,如果我现在的形态是所谓的鬼魂,按照传说应该对花儿的牙齿感到害怕,但是我不仅不害怕花儿,反而对它感到无比亲切。
难道,我并没有死?但是,地上的肉身是怎么回事?
我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重新摆了一个自我感觉凶神恶煞的样子,猛地向花儿扑去。花儿吓了一跳,扭身蹦到雕有张飞张大人的中门边,黑而空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牙齿外路,舌头伸出老长,嘴里呜呜有声,警惕地看着我。
这招果然有效,覃瓶儿听见花儿的呜声,抬起头来看它一眼,迟疑地放下怀中的肉身,缓步走到花儿身边,我听见她嗓音嘶哑着问:“花儿,你……你怎么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此机会,我像头恶狼扑向地上的肉身,两张脸刚刚贴近,肉身上突然崩发一股大力,我像一片落叶被弹开,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迅猛无比地向覃瓶儿的背影撞去。
我心里一紧,可惜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子”,眼看我即将飞进覃瓶儿的身体,中门上张飞张大人忽然动了,黢黑的丈八蛇矛缓缓向我刺来,看情形,那蛇矛前端直指我胸窝的位置。我感觉身体一沉,重重跌倒在覃瓶儿的脚后边。
我心中震骇无比,这张三哥果然不简单,雕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好看……但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碎了,因为我看见门上的张飞张大人并没有亲自动,还是先前那种作势欲扑的姿势,而是那中门忽然打开了,喀喀声中,那扇门板向里推开,张飞张大人身不由已,自然产生一种动感,横握在手中的蛇矛矛头自然而然指向我。
中门一开,走进来两个“怪物”。准确来说,是两副雪白的牙齿,两副悬在空中的牙齿。
再一细看,每副雪白的牙齿之上三寸,各有两点微弱的白光!
我正在奇怪这是什么怪物,一个天籁之音从其中一副牙齿中传出,“格老子的,他们果然在这里……”
听见这个声音,我眼泪唰地下来了,兴奋、激动、酸楚等各种杂七杂八的感觉霎时袭上心头。——那声音,正是满鸟鸟那独具风味的破锣音。
正想爬起来向那副牙齿扑去,另一副牙齿传出一个声音,“覃啊姑娘,你们啊没事吧?”声音正是寄爷的,只不过,这句话并不是正常的说话,而是以一种曲调婉转苍劲的声音唱出来的。这句唱词刚落,那牙齿斜下方突然爆出一团白光,我终于看清那两副牙齿原来是嵌在两具黢黑的人体上,牙齿斜上方那两点微弱的白光自然是眼球旁边的空白。
覃瓶儿陡听见满鸟鸟和寄爷的声音,也许是出于兴奋,或惊讶,居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龟儿子啷格了?”满鸟鸟指着地上我的肉身说。
覃瓶儿仿佛从梦中惊醒,扑上前拉着寄爷的手臂,语气急促地说:“安叔,快救救鹰鹰吧……”
寄爷疾步走到我的肉身旁边,我发现那团白光是他手里拿着的一支火把发出的。
寄爷看见我的肉身,摸摸肉身心窝,急声唱道:“鸟啊鸟,赶紧啊把你我身上的啊泥浆噻刮下来哟,好生嘛盖在他身上咿呀哟嘿……”我大奇,寄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唱歌?覃瓶儿显然也被寄爷莫名其妙的歌声惊住了,“安叔……您家……没事吧?”
满鸟鸟那副雪白的牙齿张开,说道:“瓶儿,你莫吃惊,他现在已经不再正常说话了,即使要说话也是通过吟唱的形式来表达……”
“怎么会这样?”覃瓶儿好奇的问道。这也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我也不晓得,他来找我时就这个样子,我开始还以为他学向老汉的法术学得走火入魔了,不过看他的举动又十分正常,思维也不‘麻堂’,鬼晓得他啷格变成这样了……唉哟,我会不会被附身哟?”那牙齿白光一闪,转眼就只剩两颗露在外面。(麻堂:这里指紊乱)
“啰嗦呐么子?我叫你噻把啊身上的呐泥浆刮下来哇糊在他身上嘛,再啊不救他噻他就死定了哟依啊喂……”寄爷不耐烦地唱道,打断满鸟鸟的絮絮叨叨。
满鸟鸟的白牙齿像收音机上音量指示灯亮了下,伸手从脸上刮下一大砣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寄爷,寄爷接过顺势糊在我肉身的脸上,随后也从自己身上手乱脚忙地刮下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糊墙一样糊在我肉身上面。
我越看越好奇,这个方法能把我的魂魄招回肉身吗?
从寄爷和满鸟鸟进门,他们就对站在肉身旁边的我视而不见。他们当然看不见,因为我现在是鬼魂。不过,满鸟鸟能看见安乐洞中的白胡子老汉,为什么看不见我呢?难道我的修为不够?——鬼扯!
满鸟鸟见寄爷忙碌,也不敢怠慢,干脆脱下身上的衣裤提在手里,悬在我肉身上方用力挤刮起来,一砣砣黑乎乎的东西像稀牛粪一样撒了我肉身满身。从寄爷口中得知,这黑乎乎的东西是泥浆,那……这泥浆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怎么糊得比挖媒的还黑?
仔细一想,我恍然大悟,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黑白二色,他们满头满身糊满泥浆,进门时刚好又站在石牌坊的暗影里,所以我只看见两副牙齿,幸好有寄爷火把上那团白光,我才清晰看见两个黢黑的人体。——确实比挖媒的还黑!
寄爷也脱了身上的衣裤,仿照满鸟鸟的动作忙碌起来。寄爷和满鸟鸟的身体雪白的地方越来越多。也许是泥浆的原因,此时这两个光胴胴身上布满东一条西一条的黑印,就像纹了满身纹身,而地上我的肉身,除了心窝位置,也经被黑色的泥浆完全盖住了。
“满啊鸟鸟,”寄爷小心地把肉身心窝位置的泥浆拨开,直起身来对满鸟鸟唱道,“你用嘴巴噻在他心窝呐不呀不停吹啊气,我和覃姑娘噻去啊去找东西来噻做瘟灯……”
“瘟灯?”我和覃瓶儿几乎异口同声好奇问道,只不过,我能听见覃瓶儿的声音而覃瓶儿听不见我的声音,因为,我在那层“纸”后面。
第二十四章 还阳(1)
“来啊不及解释了呀喂,”寄爷继续唱道,“赶紧啊跟我去找东西啊,满啊鸟鸟,快去吹气哟喂……”唱完拉着覃瓶儿就朝那座吊脚楼奔去,腰上那件黑乎乎的宽大的四角“摇裤儿”一晃一晃。
我本想大喝一声,“光天化日,美女在侧,赤身裸体,成何体统?”后来一想,看寄爷的动作,显然来不及考虑到有伤风化的问题。再说,我能看见寄爷和满鸟鸟二人打着光胴胴,覃瓶儿未必看得见,因为那火把光飘飘忽忽,并不十分明朗。从覃瓶儿的表现来看,也许是着急我的安危,并未对那两具花里胡哨的胴体表现出反感或姣羞的神态。还有,我喊出来又怎么样,他们一样听不见。
寄爷和覃瓶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吊脚楼前的暗影里。我本想追过去看看寄爷到底在搞什么鬼,可一想到先前那番遭遇,我又觉得有些心虚,因此放弃了这个计划。
满鸟鸟伏在我的肉身上,不停把嘴巴杵在肉身心窝位置吹气,趁换气时,嘴里抓紧时间嘀嘀咕咕,“格老子的,你伙计啷格了嘛……妈那个巴子,老子差点被那泥石流埋住了……你个龟儿子,你瞎跑个呢乌安啊,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害得老子也跟着背时……不晓得这里有没有‘半傀’啊……”念到这里,满鸟鸟悚然回头,四处瞟了一眼,可惜在他眼中,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显然不会看见什么。
我站在他旁边,直差气得心里冒烟,我都这样了,他还要用他所掌握的“日常用语”挖苦“日绝”我,而且看他的“日常用语”词库又进行了更新换代,幸好我比较聪明,他的词汇我也曾经说过,不然,哪里晓得他口中的“呢乌安”就是“卵”呢?
尽管我看见满鸟鸟,心里说不出的兴奋,乍一听他的牢骚话,我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心思又油然而生,正准备打击满鸟鸟的嚣张气焰,一想,心里就气馁了,我再怎么骂他,“日常用语”再怎么丰富,声音再怎么高昂激越,他根本就听不见,你能咬他一口?
不过,捉弄捉弄他还是可以的。不晓得我到它脖子上吹口气,他会有什么反应?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能顺利吹口气到他身上吗?我心里有些后悔,先前怎么不用这个办法在覃瓶儿身上试一试呢?
我的嘴刚凑近满鸟鸟的脖子,突然又心软了,满鸟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傀”,倘若我能成功吹口气到他脖子上,会不会把他吓得闪筋?甚至……阳痿?那……满鸟鸟如果晓得是我搞的鬼,还不找我扯天皮?如果寄爷救不活我,谁敢保证他不会在我的坟头撒上一包油菜籽或倒上一罐桐油?于人于已,这个举动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算了吧!
满鸟鸟两腮鼓得像猪尿泡,俯身在我肉身心窝努力吹气,直到“猪尿泡”慢慢变憋,才抬起头来,长吸口气,顺便把满腔的牢骚抛洒出来,“老子的命好苦啊……呜呜……都是担心你龟儿子啊……呜呜……”声音变成哭腔,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懊悔和伤心。我听了很感动,几乎想去一把抱住他,与他抱头痛哭,谁知那伙计甩了把鼻涕,话锋一转,“可惜老子那个罐罐啊……拿去卖了不晓得要赚几多钱哟……”
罐罐?什么罐罐?却听满鸟鸟继续装腔作势哭诉道:“不是你龟儿子扔个罐罐在上面,我们啷格晓得你们掉进这个了这个‘波依’地方哟……老子抱着那罐罐好不容易下来,哪晓得居然被那狗日的泥石流冲走了呢?难道真是老子没财运……没财运也就算哒,哪晓得你龟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我啷格回去跟你父母交待呢……格老子的,吹牛都没吹你累……”声音婉转,絮絮叨叨,最后居然变成了“哭丧”的腔调。
我虽然恨得牙齿痒,倒无暇再去听满鸟鸟叽叽咕咕“煮稀饭”,脑子像一台机器高速旋转开了。听满鸟鸟的话音,他口中那个“罐罐”莫非就是那只装绣花鞋的虎钮淳于?我仔细回想了下,那个坟堆垮个窟窿之后,我去抓花儿的后腿,确实把那只虎钮淳于扔在了上面。这么说,他们是因为那只虎钮淳于才猜测到我和覃瓶儿以及花儿掉进了这个地方?那后来的泥石流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和寄爷也是从那个窟窿进来的?他们是怎么下来的呢?
这些问题还没想明白,我看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了,手中各自抱在一大包东西,因为那东西在我看来通体黑色,我一时间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寄爷和覃瓶儿很快就奔到我的肉身和满鸟鸟身边。满鸟鸟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长出一口气,“你们终于回来了……安哥,你答应过我,找到鹰鹰和瓶儿后,要给我加火焰的,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寄爷不理满鸟鸟的啰嗦,把怀中那堆东西放下盖在我的肉身上,又接过覃瓶儿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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