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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王新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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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不提他了。惠施,陪我到濠水那边游玩一会儿去吧!”

  “真是本性难改。一早上没玩够,还要去濠水那边,我可没那么大劲头跑十多里路陪你去游。”

  “好哥哥,就算我求你。”

  “好吧,怎么感谢我?”

  “请你吃泥烧喜鹊蛋!”

  “哈哈!好小子,真有你的!”惠施的兴头上来了。

  “怎么样,难道不相信我的手艺?上一次烤麻雀的美味还没有忘记吧?”

  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一起往山下赶来。

  濠水是自南向北流入蒙泽的一条小河,从学校到那边去,要经过几个村庄。庄周与惠施沿着宽敞的黄土官道,一边赶路,一边观看着路边荒芜的土地,破败的村庄。由于各国之间战争频繁,再加上执政者一味追求豪奢的生活,农民们有的被抽去当兵,有的被征去服役,村子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儿童,几乎没有壮丁了。春天本是忙碌的季节,大家都下地耕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而现在,田野里却冷冷清清,偶尔可见几位年迈体弱的老者,用䦆头挖那干瘪的土地。

  一位瘦骨伶仃的小姑娘,提着一个瓦罐,摇摇晃晃走过来。

  “小妹妹,你到哪儿去?怎么一个人,不怕大灰狼把你叼去吗?”庄周停下问道。

  “我才不怕大灰狼哩!我经常一个人给爷爷送饭哩。”

  “哦,小妹妹还挺勇敢的!我看看,给爷爷送什么好吃的。”说着,庄周掀开盖子,里面盛的是米粥,上面漂着几片野菜。

  “父亲三年前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打仗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爷爷老了,干活不行了,我们家的地大多数都长满了野草。家里好久没米下锅了,这些米还是借来的。”小姑娘说。

  庄周抬起头来,看着小姑娘又瘦又黄的脸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姑娘又说:“看打扮,二位哥哥是蒙山学校里的学生吧!”

  惠施回答说:“是的。我叫惠施,他叫庄周。小妹妹,赶紧去送饭吧,爷爷等着哩,别让饭凉了。”

  小姑娘说:“你们读书人才好,将来当了官,不用去种地,更不用当兵打仗。二位哥哥谁做了大官,能不能让我父亲回来,不要再去打仗了,我好想他。”

  惠施说:“我答应你,小妹妹。我如果做了大官,肯定让你父亲回家,再也不去打仗了。”

  “你真好!好哥哥,我给你行礼了,”小姑娘说着给惠施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去了,不要忘了我的话。”

  她提起小瓦罐,向路边的田野里去了。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回头向惠施与庄周招手。

  庄周目送小姑娘瘦弱的身影远去,眉头渐渐地拧了起来。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此圣人治天下之罪也。”

  惠施催促道:“别发呆了,赶紧走吧,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你的泥烧喜鹊蛋还让不让我吃了?”

  “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今民之常性已失,天下安将不乱!”庄周只顾自言自语。

  “什么?你让我‘耕而食’?好!你这个骗子,让你的泥烧喜鹊蛋见鬼去吧!”惠施一把抓住庄周的手,然后猛地一摔,扭头就回。

  庄周恍然若醒,赶紧拖住惠施的衣袖,分辩道:“不不不。我因刚才小姑娘的一席话想了很多很多。民众们本来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的日子,而那些圣人却打着仁义礼智的幌子来治理他们,结果害得百姓们有田不能种,有家无法回。惠施,你说,这罪过的根源不是圣人是谁呢?”

  惠施转过身来,说:“你这个呆子。你空发这套议论也无法将小姑娘瓦罐中的野菜变成喷香的猪肉,更无法停止诸侯国之间的战争而让小姑娘的父亲回到家中。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一大批具有高尚品质的士逐渐掌握了各国的政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走吧,我的呆子先生。”一边说,一边拉着庄周往前赶路。

  庄周与惠施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刚才的事。庄周坚持说如果没有圣人,没有国君,天下就会大治;而惠施则认为如果没有圣人,没有国君,天下将更加混乱。正在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见迎面吵吵嚷嚷来了一群人,这才打住了他们的话题。

  一队身着盔甲,手持长戟的士兵,押着一个罪犯走了过来。

  “快走!快走!”为首的士兵一边吆喝,一边用皮鞭抽打着罪犯。罪犯的衣服已被抽得破烂不堪了,他的身上到处流着血,衣服碎片与血肉粘在一起,斑斑点点,惨不忍睹。但是,罪犯的眼睛里却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光芒。他不时地回头瞪那些张牙舞爪的士兵,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走着。

  庄周走上前去,揖首问士兵道:“请问,这个人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盗贼!”为首的士兵傲慢地吐出两个字,又扬起皮鞭向罪犯抽去。

  “且慢!”庄周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一把抓住为首士兵的手腕,那摔在空中的鞭子差点落在庄周的肩上:“他也是一个人,你们不要再打他了!”

  “什么?”为首的士兵扭过头来,将庄周从头到脚瞪了一遍:“你想造反是不是?”

  庄周松开他的手,然后说:“非也,我只想知道这个盗贼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为首的士兵说:“他偷窃了官家府库里的一钩之金。”

  庄周说:“他为什么偷窃?”

  为首的士兵火了:“臭书生,让开路!这不是你管的事情!”

  庄周说:“这当然不是我所能管得了的事情,我只不过问问,他为什么要偷窃?”

  在一旁看着的惠施走过来,向那位为首的士兵揖首道:“大人,我的这位朋友一向好奇,爱管闲事,您别与他一般计较。”说着,拉起庄周就要走。

  庄周挣开惠施的手,来到那位罪犯面前,说:

  “你的父母从小没有给你教过仁义礼智吗?你不知道国君制订的那些刑法吗?你不知道盗窃是所有罪行中最严重的吗?象你这样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干什么不能挣口饭吃呢?为什么非要去盗窃而弄到这样的下场呢?”

  罪犯看着庄周,他那桀骜不驯的目光变得柔和多了:

  “小兄弟,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同情一个做盗贼的人,你是第一个。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过一种平平静静的生活啊!我是一个木匠,我曾经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庭。那一年,我那可爱的儿子还不满半岁,当时,国王正要兴建一座新的行宫,征我去服役两年。我苦苦哀求,等我的儿子长大一点再去,可是官家不允许,说国王的命令比什么都重要。我含泪告别了病弱的妻子,告别了还不会叫一声父亲的儿子,踏上了征途。两年之后,行宫建成了,我匆匆忙忙赶回家,但是找不到我的那几间茅房。乡亲们指点我,在乱草丛中找到了妻子与儿子合葬的坟墓。乡亲们说,她们是活活饿死的。我在坟上坐了三天,想了许多事情。人们都说,国王是最讲仁义的。但是,我想国王已经有那么多宫殿了,为什么还要盖更多的宫殿?是国王那些多余的宫殿重要,还是我那被饿死的妻子与儿子重要?既然国王是最讲仁义的,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那病弱的妻儿呢?想来想去,我想通了。人来到这世上无非是追求各种享受。国王用他的权势来追求,老百姓用他们的苦力追求。富人们的那些财物与粮食,还不是我们老百姓生产的吗?我们整天苦死累活地劳动,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还不如铤而走险,去当盗贼。大不了是一个死,当盗贼被处死与活活饿死有什么区别?什么仁义礼智,什么圣人国王,都是骗人的东西!”

  庄周听了这一席话,心中肃然起敬。他没想到这个罪犯对仁义礼智的看法与自己有如此的相近。同时,他对这个罪犯的遭遇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好好的一个木匠被逼成了盗贼。国君只说盗贼是社会的公害,要严加惩治,而不承认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公害。不去掉这些藏在仁义面纱背后的真正强盗,天下怎能安稳呢?

  “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庄周不禁脱口长叹。

  为首的士兵早已不耐烦,正要扬鞭抽打犯人,忽听到庄周此言,惊得脸色都变了。

  “好一个狂妄的书生,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狂言。快快,给我拿下!”

  后面的士兵们哗啦上来,将庄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惠施急了,赶紧上去拉住为首士兵,陪着笑脸求道:“大人,饶了他吧!他不懂事。”

  为首的士兵说:“光天化日之下,阻拦王师,耽误公务,而且为盗贼开脱,甚至诅咒圣人,妖言惑众,其罪不可赦!”

  那个罪犯说:“要剐要杀,都由我担着,没有这位兄弟的事。”

  庄周说:“难道我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吗?”

  惠施急中生智,对为首士兵说:“我们是当今宋国太宰戴荡的师弟,现师事于蒙山的章老先生,请大人高抬贵手。”

  “哦,卑职正是戴太宰的下属,且久闻章老先生大名。念你们与戴太宰出于同门,年轻幼稚,免于逮拿。不过,这位小弟可不要随便胡说了,当心你的前途。有机会在戴太宰面前美言几句,切记、切记,卑职姓颜名厚。”

  惠施赶紧答应:“多谢多谢!好说!好说!”拉住庄周的手就跑。

  庄周一边被惠施拖住跑,一边回头大声喊道:

  “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惠施用另一只手捂住庄周的嘴,一直到离那队士兵很远才松开。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说不出话。

  歇了一会,气喘匀了,惠施才说:

  “庄周呀庄周,你这个祸根,我跟你交朋友算是倒霉,一日之内,两受气矣!”

  “惠施呀惠施,天下之大,连说一句真话的地方都没有,这不太可悲了吗?”

  “庄周,真话无用,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惠施,假话有用,违背自己的本性去奉承别人,自欺欺人,岂非无耻!”

  “罢了,罢了,咱俩别抬杠了。你看,濠水已经快到了。”

  “还有什么心情游玩,咱们回家吧。”

  “怎么,忘了你的诺言了?”

  “改日再说吧,今日实在无此雅兴。”

  二人闷闷不乐地回头上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不愿说话。

  这时,一位牧马童子牵着一匹老马走了过来。马的颈项与脊背上让拉套与鞍子磨光了毛,长出一块厚厚的僵疤。为了防止丢失,马的屁股上还用烙铁刻了一些印记。马头上套着嚼子,与各种各样的金属装饰品。而且,为了不让它逃走,马的前足与后足之间还绊着羁勒。老马低垂着头,在羁勒的束缚下一步一颠地往前走着。童子嫌马走得太慢了,不时回头去,在马身上抽几鞭子。

  庄周走近那匹老马。他出神地注视着老马那忧伤的眼睛。他抱住老马已经没有多少毛、没有多少肉的头颅,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颈项上的僵疤。这匹马何尝没有过青春,何尝没有过自由啊。他回过头来,对惠施与牧马童子说:

  “马的蹄子可以践霜履雪,马的毛可以挡风御寒。饿了,它就到草地上去吃草,渴了,它就到湖边去饮水。高兴了,就互相交颈而摩,不高兴,则分背相离。这才是马之为马的真性。马,就应该让它过符合马之真性的生活。可是,伯乐却不这样。伯乐虽然在世人眼里是善相马的、善治马的智者,我却认为是残害马的罪魁祸首。”

  牧马童子好奇地问:“伯乐是家喻户晓的相马大师,怎么能成为残害马的罪魁祸首呢?”

  庄周说:“伯乐所谓的治马,无非是给它套上笼头,用烙铁在它身上刻出许多图案,给它绊上羁勒,将它关在阴湿的马圈里。不让它及时喝水,不让它及时吃草,而且逼迫他整天跑路、载重。甚至用鞭子抽打它。这样一来,许多马都累死了。马失掉了它们的正常生活,忍无可忍,它们就会起来抗争。你们难道没见过吗?有的马会突然瞪起鼓鼓的眼睛,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曲颈弓背,四蹄乱蹬。它们会吐出橛衔、挣脱笼头,然后逃到深山野林中去。温顺的马为什么会变得象强盗一样呢?罪过不在它自己,而在伯乐。”

  说到这儿,庄周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刚才那位盗贼桀骜不驯的眼光。他接着说:

  “让马过符合马之真性的生活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要让人过符合人之真性的生活。民众们本来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知什么叫帝王。圣人却偏偏要治理他们。他们提倡仁义,大兴礼乐。但是,仁义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礼乐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仁义礼乐对于民众来说,与这匹老马头上的笼头橛衔有什么区别呢?圣人与伯乐有什么区别呢?圣人出现了,人的真性也就丧失了。他们不仅奴役动物,而且奴役自己的同类。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圣人,而不在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们。他们如果不去当强盗,就只能象这匹老马那样被活活饿死,累死。”



  自从上次当着章老先生与全体同学的面驳斥了以善辩著名的庄周与惠施之后,曹商越来越骄横了。他在章老先生面前总是做出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而在其他学生面前却摆出唯我独尊的架势,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他寻找一切机会在章老先生面前告庄周与惠施的状,说他俩经常私下读圣人经典以外的书,非毁礼法,居心不良。章老先生以前虽然对庄周与惠施的不拘小节有所不满,但是对他们两位,尤其是庄周的聪明、敏锐还是很赏识的。由于曹商的挑拨,章老先生对庄周也就逐渐淡漠了,认为是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

  这天,放学之后,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庄周行走急忙,不小心在门口将曹商撞了一下。曹商两眼圆睁,怒气冲冲地说:

  “出门让着点。看着我走过来,你就等一下;要不然,你先走,我在旁边等着。”

  庄周冷冷地看了曹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出门走了。

  第二天,冤家路窄,庄周与曹商又同时到了门口。

  曹商说:“你先出,我就等着;我先出,你就等着。现在我要先出这门,你让在一边!”说着转过身去,抬起一条腿,要跨过门槛。

  同时,庄周也抬起一条腿,要跨过门槛。

  曹商收回伸出去的脚,站住了。

  庄周也收回脚,两眼冷冷地盯住曹商。

  曹商说:“你听见了没有?你见到我这样品学兼优、即将当上宋国宰相的人也不回避一下吗?你想与我并肩出门,你有这种资格吗?”

  庄周说:“难道说先生门下培养出来的宋国宰相就是你这个德性吗?你看重的是高官厚禄,而我看重的则是作为人的自尊与人格。在我眼里,我们俩不过是到先生门下求学的两个人而已。我听说过这么两句格言:‘铜镜光明则尘垢不能集其上,尘垢集其上则铜镜不明’、‘与品德高尚的人呆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不会犯错误’。象你这样骄横的样子还能称得上品学兼优吗?象你这样无耻的人还能说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吗?

  你说出如此不仁不义的话难道不败坏先生的名誉吗?”

  曹商强辞夺理:“象你这样面目丑陋的人还好意思说铜镜吗?赶快撒泡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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