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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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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拆桥,忘了你怎么上的台,坏事干得一点不少,部长的乌纱帽戴得还挺牢。”
  田守诚的的确确是靠着那一派的力量,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被结合进领导班
子的。
  于是,往上告状的、寄揭发材料的不少。
  田守诚不在乎人家骂。骂又怎么样,能把他的级别骂掉,还是能把他的乌纱帽
骂掉,还是能把他的工资、房子骂掉该忘本就得忘本,不然记着那么多东西,背
着那么多的债,人还往不往前走只是那些揭发材料让他发怵,所谓知情者也。
  怎么办他想出这一手,给另一派头面人物在“文化大革命”
  中的表现作个政治结论,灭灭他们的威风,平息一下清查运动中受挫一派对他
的愤怒。
  肖宜从来没有感到过什么威风。当初只不过是一种献身的热情。他常恨自己生
得晚,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没能在革命战争年代为党的事业冲锋陷阵,是一生的最
大遗憾。终于赶上了一个“文化大革命”,可以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抛头颅、
洒鲜血现在又要重翻老账,给他做政治结论了。他有错没错有,他的错在于
给人当枪使,干了好些让他后悔莫及的蠢事。
  直到现在,见了曾是对立派的同志,肖宜还感到无限的悔恨和歉疚。他们为什
么要像仇人一样地互相厮打,狂骂好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用自己的右手砍断
自己的左手那时候,他们都是疯子。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疯子,希特勒是战争
疯子。
  汪方亮叫住他:“肖宜同志,许久没过问你的事了,你的结论最后是什么”
  肖宜似乎不大愿意谈及:“‘运动中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理由是我有反对某
副总理的言论。”
  汪方亮勃然。照这样下去,将来反对某副部长也会成为严重的政治错误。什么
时候了,还搞这套极左的玩艺儿。“你签字啦”
  肖宜冷然一笑:“没有。这道理说不过去,我不准备接受,现在正僵持不下。”
  得帮肖宜想个办法,硬顶也不好。对付田守诚,汪方亮相当有办法,他摸透了
田守诚的脾性:乌纱帽重于一切,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抓住这个特点,就能牵着他
的鼻子走。
  设计院有个副院长,因为给田守诚提过意见得罪了他,三年没给人家分配工作。
那位副院长找汪方亮帮忙,汪方亮就对田守诚说:“听说那位副院长在‘文化大革
命’中整过你”
  田守诚不知汪方亮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很谨慎地说:“没听说呀。”
  汪方亮一惊一乍地说:“哎呀呀,你这是背了黑锅了。很多人在下头议论,说
他三年没分配工作,是因为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给你提过意见,你现在是报复人
家。”第二天田守诚就过问了这件事。
  汪方亮的另一位朋友,田守诚也是一直不给安排工作。
  汪方亮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对田守诚说:“老陈这个人你得安排工作。”
  “为什么”田守诚问。
  “你现在不给他落实政策,将来组织部会落实。这个人情你不送,让组织部去
送他有点祖传的医道,对疑难症很有点办法,他那里四通八达,找他看病的人,
什么品位的都有,”说到这里,汪方亮有意放低了声音,“而且听说他的嘴很不好。”
  不出一星期,陈局长安排了工作。
  汪方亮走过去,意味深长地对肖宜说:“你拿着那个结论去问问田部长,反对
某副总理是严重政治错误,反对邓小平副总理算什么性质的错误不逮偷牛的,逮
那拔橛的,有这个道理吗”
  这时一位勤杂工人走了过来,对汪方亮说:“汪部长,您昨天下班的时候没有
关窗,弄得满屋子都是灰,我们打扫卫生可麻烦啦。”
  “是吗,啊哟,我忘记了,实在对不起。”
  肖宜把从打字室拿回来的、那一叠刚刚打印好的文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
上面的几页,散乱地飞落在地板上。肖宜也不去捡,只是用脚连踢带捻地踢到墙角
里去。
  那份文件既无抬头,又无落款,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像一只只居心叵测的眼睛,
嚣张地、阴险地看着他。
  一,重工业部的十二大代表,已有部长一名在选,另外两个名额,不宜再安排
部一级的干部。
  二,代表年龄,不得超过六十五岁。
  三,另外两名代表,应在业务干部中推选。
  右角上,还印有“绝密”二字及发至各支部的字样。
  既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何不痛痛快快地写上:不准选郑子云。
  真敢于!就在中央所在地的北京,就在国务院下面的一个直属部。
  这还像个共产党人吗!肖宜想起马克·吐温的小说《竞选州长》,然而现在早
已不是竞选州长的时代。
  肖宜恨不得划根火柴,把这叠东西烧掉。他抱着双肘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自
然,这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包括田守诚正在礼堂里作的动员报告。动员什么动
员大家不选郑子云。
  他的心跳得快极了。他一再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谁
当选还不是一样”然而,另一声音却在他心里顽强地呼喊,愤怒地指责:“你还
是个共产党员吗你能对这样的事听之任之,无动于衷吗”
  可是,想到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践踏的赤诚,他又硬起了心肠。何必为别
人卖命别人谁难道这代表的荣誉是某个人的私有物选举自己信任的、符合
标准的代表,不是每个党员的权利和义务吗不选郑子云,难道让田守诚这样的利
禄之徒,代表重工业部和G省的党员去履行自己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再爬上中央委
员的地位,利用职权为非作歹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哦,算了,算了,不就是这一个人吗他又把话筒放下。
  也许就在某个关键的时刻,比方说,某个关键的表决,就差这一票呢肖宜用
拳头捶自己的脑袋。
  电话铃响了。
  是田守诚的夫人打来的。“老田呢老田不在告诉他,今天早点回家,D工
业部的H部长晚上请我们吃饭。”
  一句问好也没有,一句谢谢也没有,好像肖宜是个收录两用机。
  肖宜知道那位H部长,就在五届人大会议上,竟还提出把谁谁英明、伟大写进
宪法里去。
  这一伙人,又在串联什么。大概他们要在十二大上做文章。
  肖宜从那一叠文件上拿起一张,折好,放进上衣口袋,把其余的送到里问田守
诚的写字台上,然后把办公室锁好,噔、噔、噔,三步并成两步地下了办公楼。在
车棚里找到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往郑子云家里,飞车而去。那样子,真像唐…吉诃
德骑在那头小毛驴上,可他觉着自己像是骑了一匹高头骏马,耳边是马蹄嚼嚼,军
号嗒嗒。
  郑子云简直没法相信。他把那张被他揉成一团的纸,又重新摊开,抚平。一、
二、三条,写得清清楚楚,哪一条也是目标明确地指向他。他把那纸丢在茶几上,
身子更深地埋进沙发里去。暮色里,传来了呜呜的黑管声,让他联想起古代边塞上
的号角。
  他想起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鞣轻胜
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寒侵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
萧索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他听见夏竹筠带着外孙子回来了,可能新买了一挺玩具机枪,整个单元里充满
了那挺机枪的嘎嘎声和外孙子的叫喊声。郑子云赶紧站起来,把还留着一个缝儿的
房门关严。
  但依然不断听到夏竹筠的声音:“别穿着鞋在沙发上踩。”
  “别揪猫尾巴。”
  “哎呀,你这坏孩子,怎么把肥皂扔暖瓶里啦。”
  “别掐那盆花。”
  “别”
  “别”
  日子过得挺热闹。要是她知道他最近又打了一次退休报告,准会又跟他大吵一
架,一个男人要是有了一个女人就算完蛋了。 


第四十一章 
 
  颠三倒四。天翻地覆。
  “笃笃!笃笃!”准是那小胖子拿着机关枪在门上敲。
  一开门,果然那小胖子在门口站着,叉着腿,头上那顶硬盖帽子太大,遮住了
他的眼睛。一下把那挺机关枪杵在郑子云的肚皮上。“快举手投降,不然我就枪毙
了你。”
  天哪,赶快走开吧。
  郑子云举起双手:“好,好,投降,一边儿玩去吧。”
  那小子“嘎嘎嘎”又是一梭子,跺着两条胖腿,嚷着自编的战歌,凯旋而去。
  投降!郑子云微微笑了笑,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眼儿。
  为了取得和田守诚斗争的自由,他打过六次退休报告。官儿可以不当,但是,
十二大代表非当不可,这不是为了个人的什么,而是为了战斗。他感到三中全会以
后,特别是最近一个时期,也就是国民经济调整时期以来,那些历次运动中永远正
确的“左派”,那些“凡是派”,那些“四人帮”的残渣余孽,正聚积成一种社会
力量,把城市人民生活改善得还不够快、住房问题、物价问题、那些多年的错误经
济政策遗留下来的困难以及恰恰是由于没有解决极左思想路线的影响,所以在三中
全会以前直到一九七八年,经济上仍然发生了高积累、高指标、大基本建设、不重
视人民生活、浮夸风、引起人民群众不满等等,统统归结为三中全会的路线错误。
明里不敢说,只好打着四个坚持的旗号,反对三中全会精神。其实四个坚持和三中
全会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没有四个坚持,哪里能有三中全会呢然而现在就是有
人要分裂它。
  一想起这些,郑子云便感慨万千。
  唉,我们这个党并非没有人材,并非没有人懂得客观经济规律,更不是没有把
经济管理好的本事,也不是没有人看到危机和矛盾。问题是总有人在践踏民主,逼
得人非说假话不说真话不可,所以才会出现田守诚那样的风派人物,他今天说拥护,
明天就不拥护,口头上说拥护,心里很可能不拥护。
  想到这里,郑子云也为田守诚感慨:难道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三十年来的
经济建设的经验,说句官话,叫有成功有失败,说句真话,基本上是失败的教训。
干了三十年,才敢于正视和承认这一点。
  如何建设具有我国特色并符合自己国情的经济形式,直到三中全会以后,才真
正总结出一条路子。
  在党的历史上,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次会议,如果说它的重要性相当于长征时期
的遵义会议,一点也不为过。三中全会只开了几天,许多重大事情都是在三中全会
前期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决定的。
  他参加了那些工作会议,对全过程是清楚的。当时“凡是派”的一些人还在台
上,首先是“实践是检验客观真理的惟一标准”的提出和对“两个凡是”的否定。
在思想意识上解开了全国人民被捆绑的手脚,以后一系列的改革、调整、平反之所
以能够进行,都是建立在三中全会这一思想路线基础上的。如果没有这条思想路线,
就是抓住了“四人帮”,人们还是在过去的老路上摸索,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变革。
  但是几十年的习惯势力、行之多年的旧体制,改变起来真不容易。困难重重,
阻力很大,慢一点跟不上形势,快一点又会出乱子。
  什么样的人没有啊,任你千条万条,我有一定之规;推一推,动一动;一看二
慢三通过就像当初人们都留头发,满清进关要大家剪一部分头发、梳辫子.当
时很有些志士仁人抵抗了一阵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剪。后来闹了个留头
不留发,才只好都拖着辫子。二百多年以后要剪辫子了,又是许多人不肯剪,好像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人就是留辫子的,忘记了老祖宗原是没有辫子的。
  加上个人得失,或调合、或平衡、或保守、或看起来下了台,但势力和影响还
很大,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局面相当复杂。
  郑子云预感到,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将是继三中全会之后民主、科学、前
进、法制又一次与调合、保守、封建、迷信甚至还有专制的大较量。他要参加这场
战斗,为维护三中全会的精神,他要争取这个发言的机会。

  至于他自己,快七十岁的人了,再不说真话还等什么时候哪怕这次就死在这
个战场上,哪怕再给他戴上一顶右倾机会主义,或走资派的帽子——又不是没有戴
过,但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会给他平反,即便在他死后。世界总是向前发展的。
  想到这里,郑子云的心平静了。在他那强烈的,炽热的愿望里,没有不敢被人
直视的东西。
  他决定和田守诚面对面地谈谈这张见不得太阳的纸上写着的东西。
  没想到郑子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来者不善。
  田守诚不动声色地问:“身体好些了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一些日子”
  郑子云捋着手里的一支香烟,也不点它,就那么来回地捋着,像一个老兵在枪
声打响之前,沉着地擦着自己的枪栓。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仿佛对垒的两军战士,在等待着战斗的信号。
  “坐吧。”郑子云说,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夹起茶几上那张轻飘飘的、让田
守诚费尽心机的纸片:“守诚同志,你能解释一下吗,这是什么意思”
  田守诚好像不懂中国字的外国人,把那张纸看了很久。“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哪里弄来的,是没有意义的问题。作为党组副书记,常务副部长,我有权请
你回答刚才那个问题。”郑子云点上了烟,慢慢地吸着,也不抬头,也不看着田守
诚。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一切声音全都隐去了,田守诚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的、像点将台上的鼓
声,缓慢、沉重、有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震荡开去。周围又像有无数对眼睛在逼
视他,回避、不出战都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硬着头皮说:“这个嘛,无非是希望代
表的面更广泛一些.尽可能把广大党员群众的心愿带到大会上去。代表大会,代表
大会嘛。”
  “这是党组会上通过的”
  田守诚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不灵,咔嗒几下也没打着火,郑子云把
自己的火柴盒扔了过去。田守诚仍然固执地咔嗒着打火机,终于打着了,田守诚点
着香烟之后,又把火柴盒扔还郑子云。
  他吸了一口烟说:“几个人议了议。”
  “那么,给我看一看党组的会议记录。”郑子云伸出右手。田守诚那光滑的像
腻子腻过的脸开始打皱了。“呃,这个是几个同志私下议了议”
  “几个人谁”郑子云站起身来,走到田守诚的对面去。“”田守诚无
言以对。
  “几个人的私下议论就可以成文,代表党组发到各个支部去是谁给你们的权
力篡改中央关于党员代表的选举条件怪不得群众反映,重工业部的事情,只有四
个人说了算,部党组说了是不算的!”用不着田守诚回答,他也知道是哪几位。
  “我们并未以党组的名义印发。”田守诚早已考虑周到,既无捂头、也无落款,
谁也抓不着什么。“监守自盗”这种事情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心里相当清楚。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勇气签上自己的名字以你们个人的名义也并非不可嘛。
问题很清楚,就是要在群众中造成一种错觉,这就是部党组的意见。借组织手段,
强加于群众。我要求召开部党组会,把这件事向党组成员,向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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