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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唐狄公桉 (又名狄仁杰探桉 )+作者:高罗佩-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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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白玫瑰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她对戏文显然失去了兴趣,她的脸依然十分苍白。
  白衣女子向台下微笑点头,拍着那匹黑熊的背下了戏台。
  狄公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口中不由连连称妙。由于兴奋消退,他又感到头疼欲裂。他站起身来正想告辞,真智笑道:“狄老爷且慢走,诗人宗黎要来吟诵他的大作,兼作今夜戏文的收煞。”
  宗黎潇洒地步上戏台,开始吟咏他的诗,诗云:
  四座莫喧哗,奏雅宜曲终。
  发言寄天理,岂必文辞工。
  幽明凭谁识,仙鬼何朦胧。
  长风散朝云,一轮净碧空。
  宗黎吟诵毕,鞠躬退下戏台,一派丝管乐起,演出终场。
  真智大怒,厉声对关赖子道:“将宗黎那个穷酸秀才叫来!”
  宗黎恭敬向真智长揖一拜,脸上却有一种倨傲的神色。
  “宗公子,你那首诗最末二句‘长风散朝云,一轮净碧空’是何意思?你难道不知今日是本观的喜庆仪典,又值真武帝君的寿辰,你要‘散朝云’,‘净碧空’,岂不是有意污毁我教门尊严,败坏本观名声!”
  宗黎笑道:“老仙翁以为做诗如咒经画符那么容易?五言八旬,不仅要凑韵脚,平上去入有讲究,当中两联还要对得工稳。晚生最怕做对子,故当中两联常对不好,倘若是绝句、口号,似简易得多了。老仙翁请听晚生吟一阕吉利的口号吧:
  真人飘飘升法坛,步罡踏斗宣妙道;
  玉郎悒悒饮黄泉,悔食金丹丧寿考。
  真智听罢,气得青筋的露,胡子乱吹。他不安地望了望身旁的狄公,终于镇静了下来,挥手示意宗黎退下。
  狄公发现宗黎吟的两首诗,若有所指;这显然使真智深感不安。真智脸色铁青,身子颤抖不止。他站起与狄公告辞。狄公也不挽留,见他蹒跚着步子,由一道童搀扶着颤巍巍走出了大厅。
  狄公问陶甘道:“你知道戏班的优伶在何处卸妆?我想与摩摩聊聊,他是个可疑的人物。”
  陶甘答言:“他们也住在东楼,与我的房间同一层。此刻想来都回去那里卸妆了,我们间有一条狭小的走廊可通。”
  狄公道:“你适才说朝云观从不曾绘编过简图?”
  “老爷,这事我也感到有些不解。道清还透露大殿后的许多地方除了真智和孙天师谁也不准进入。”
  狄公皱眉道:“莫非这里有许多隐情瞒着官府?”
  陶甘向大厅里的执事借了一盏灯笼,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道:“老爷,那三个女子死亡的详情,真智告诉了你没有?”
  “他闪烁其词,含糊地说了些敷衍的话。这使我更起了一层疑心。”
  第六章
  狄公、陶甘刚上到东楼第二层的楼梯口,忽见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一个穿白衣裙的女子正匆匆溜去。
  “她就是那耍熊的欧阳小姐。”狄公道,“我正要找她问话。”
  他急步追到那女子身后,轻声叫道:“欧阳小姐慢行。”
  欧阳小姐惊叫一声,回过头来。狄公见她眼睛睁得老大,吓得脸如土色。这回狄公看仔细了,欧阳小姐果然与白玫瑰十分相象。
  “欧阳小姐休要害怕,我只是想祝贺你的舞艺,并无他意”
  “多谢老爷,我此刻得赶快走,我必须老爷千万不要阻拦。”
  “莫不是摩摩那小子又要奈何你?为何如此慌慌张张,心烦意乱?”
  “不,不,我得赶快去喂我的黑熊。”她摇了摇头说道。
  狄公见她一味用左臂护住身子,机警地问道:“你的左臂受伤了?”
  “哦,不,没有,很久之前被黑熊咬伤过,如今早好了我我得走了。”
  这时宗黎急急走来,大声说道:“狄老爷,我担心我的诗引不起你的兴趣。”
  狄公皱眉道:“倘若我是真智,非叫众道人将你缚翻了罚一顿棍棒不可!”
  狄公转身,却见欧阳小姐早已溜去,心中老大不乐。
  “真智不敢对我怎样。”宗黎又说道,“家父宗公曾是这朝云观最大的施主,至今我家每年还捐赠观里许多钱谷,养活这些群居终日、无所事事的道士!”
  狄公打量了一番这位沾沾自赏的秀才。
  “这么说,你是前任刺史宗法孟的公子了?令尊的诗蜚声海内,天下传颂。我见公子你也才华不凡,今夜你那首五言诗做得很不错,那阕口号实在是拙劣得很,句法破碎,气脉不贯,不足为训。”
  宗黎不无得意地说道:“我只是消遣消遣真智。别看他呆头呆脑,如死水一潭,内里可很有些脏污哩。”
  宗公子这话是何意思?那口号说‘侮食金丹丧寿考’不知究竟何所指,‘玉郎’又是谁?不妨坦率与下官说来。”
  “老爷,那‘悔食金丹’的是朝云观的前一任住持玉镜真人,故诌之为‘玉郎’。此人不仅纯德非常,素行不疚,且仪容秀伟,骨格清奇,决非红尘中人物。与家父最为投契,胜过这真智不知几何了。两年前玉镜真人仙逝,他们管叫‘升天’、‘羽化’,孙天师命真智用法衣裹定了他的遗体,涂抹了香泽膏油,塑成金身。如今正端坐在观后圣堂下的地宫里,在黄泉中与蚁虫宣道论法,能不‘悒悒’?”
  狄公频频点头,此刻他无意打听朝云观法嗣承续的佚闻,他心里只惦念着摩摩、欧阳小姐和那个奇怪的残臂女子。
  他说:“宗公子,此刻我想去看看戏班的优伶们,想来也都已卸妆了吧。”
  宗黎道:“晚生也正要去那里,不妨为老爷前面引路。”
  他们折入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西边都有门户。狄公问道:“欧阳小姐的房间也在这一排门户中吗?”
  宗黎道:“还要向前些。老爷,我不敢独个进去她房间,那匹黑熊端的令人胆寒。”
  狄公道:“此刻她一定在房中,适才你不是见我与她在走廊上说话么?”
  宗黎惊异道:“什么?老爷与她在走廊上说话?这怎么可能?我上楼来之前正经在大厅里与她说了不少话哩。此刻她还在大厅里。”
  狄公大为困惑,陶甘也不住搔腮,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宗黎推开了一扇门,狄公见那房间里乱七八糟堆了许多东西,关赖子和两个女子立起身来向狄公鞠躬施礼。
  关赖子战战兢兢向狄公介绍了丁香小姐和他的妻子。
  狄公问:“摩摩和欧阳小姐在什么地方?”
  关赖子恭敬答言:“老爷,摩摩大概到仓库交还戏装去了。”他指着梳妆台上一堆弄皱了的血红纸团和脸盆里的红污水又说:“他在这里洗净了脸上的油彩就走了。欧阳小姐,她头里还在大厅里,她说她喂过了那匹黑熊便过来。”
  狄公看了看脸盆里的红污水和那些染红的纸团,心想,那红色会不会是人血染浸。
  宗黎问丁香小姐:“你何不去帮欧阳小姐喂熊?你们小姐妹间关系不是很好嘛?”
  丁香小姐笑道:“你还是多多关心白玫瑰吧!多做几首情诗献给她。”
  宗黎咧嘴笑道:“白玫瑰我固然有诗献她,但我也为你丁香小姐做了一首情诗哩,还是四言正声。你听:
  天道昭昭,惟阴惟阳。
  人有男女,禽有鸳鸯。
  凤飞千里,惟求其凰。
  美人如玉,在我身旁。
  魂飞魄散,目迷心狂。
  载言载笑,瓠犀芬芳。
  娇啼哭婴,求我诗章。
  搔首蜘橱,意且仓皇。
  胸墨无多,才尽江郎。”
  (瓠:读‘户’,瓠犀:瓠瓜的子。因排列整齐;色泽洁白;所以常用来比喻美人的牙齿。注)
  丁香小姐脸面盖得绯红,嗔道:“谁求你的诗章了?好不知羞!还‘魂飞魄散,目迷心狂’哩。”
  关太太道:“宗公子,休得一味厮缠住人家姑娘。会做诗,去当今圣上前讨个官儿做做,也省得在这道观中栖栖皇皇,没头苍蝇似的乱哄。”
  宗黎嘻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了香小姐,时光不饶人,二十四岁的红粉千金了。没听市井上流行的那首歌么?
  男子二十尚未婚,
  容貌姣好三月春,
  女子二十尚未嫁,
  残阳秋风伤落花。”
  丁香小姐正待发作,狄公起身告辞,示意陶甘随他出来,低声吩咐道:“我还得要设法寻到摩摩,你则留在此地摸索些情况,我总感到这观里有许多奇怪之事。对,欧阳小姐再露面时,你定要问问清楚,她在大厅里究竟待了多少时间,她不可能分身出现在两个地方。”
  陶甘说:“多半是宗黎这小子扯谎,这走廊虽窄狭且黑暗,但欧阳小姐白衣裙兀自分明,他焉得视而不见?”
  狄公道:“倘若宗黎的话属实,我思量来,适才与我们说话的可能倒是装扮成欧阳小姐的白玫瑰。我见她的左臂不能动弹,似是新受了伤,可适才在绣幕后看戏时却是双手有力地抓住本栏杆,这又不由令人生疑。不管怎样,陶甘,你要多摸些内情,尽可能探出其中委曲。”
  狄公接过灯笼向楼梯走去,陶甘又重新口到关赖子的房间。
  狄公边走边思忖。他发现宗黎虽放任自流,不拘礼节,但性情开朗,胸无城府,且与戏班的优伶们厮混得很熟。看来他对白玫瑰怀有好感,但白玫瑰已决意出家戴黄冠,他一厢情愿,可惜难酬。他也知道了丁香小姐与欧阳小姐友情深笃。但这些目下似乎都不是狄公所关心的,他心中只想着那个至今尚未露面的蹊跷的摩摩。
  他明白自己在向仓库行去,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走廊愈走愈窄,也没有了灯彩,蜘蛛网垂挂到他的头上。楼梯尽头隐隐传来道士们晚课斋醮的唱喝之声。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华生工作室注)
  他打算转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耳边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侧耳细听半晌,但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也不知说话的人藏在哪里。他摇了摇头,抬步向前,猛听得那嘀咕声中冒出三个字:“狄——仁——杰”。狄公大吃一惊,再要细听.周围只是一片坟墓般静寂。
  第七章
  狄公感到诧异,他固然不信鬼魂唤生人姓名找替身的说法,但显然这古老的道观里有人在议论他,说不定还是在算计他。
  狄公耸了耸肩,回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细细辨认了路,乃发现右首走廊的远处有一排窗槅。——仓库正就是在那条走廊的尽头。
  仓库的门半开着,漏出昏暗的烛火,里面似有人在说话狄公进去一看,十分失望,两个道士正在将放道具服装的箱笼上锁。
  狄公发现左边墙上已挂着那顶圆形的白头盔,原先空着的剑鞘也插上了宝剑。
  他问那个年长的道士:“你看见那个叫摩摩的优伶进来这仓库么?”
  “没有。老爷,我们也是才进来。说不定他来过这儿又走了。”
  狄公没有再问。那个年轻道士象一尊恶煞,面目可憎。他用一种疑虑重重、怀有敌意的眼光望着狄公。狄公只得退出仓库,循原路摸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夫人们正在玩骨牌,牌局三缺一。三夫人拍手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狄公道:“观里的住持真智真人已备下了斋供邀我过去聚聚,这里还居住着当年先皇宠幸的上清国师孙一鸣,我也不能不去礼节拜访。”
  狄夫人道:“那我还得陪同去拜访孙夫人?”
  狄公笑道:“孙天师乃全真道人,并无妻室。不比那等火居道人,出了家还养着老婆。你快将我的新礼服取来让我换过。”
  狄夫人站起打开衣箱,找到了那件水青色锦缎长袍递给狄公。狄公换罢。正待出门,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吩咐道:“我见这观里并不安宁,多有蹊跷之事。我走后你们便上了门闩,并将走廊那头的大门也闩上。倘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千万别答应,更不要开门。”
  狄公来到陶甘房间,陶甘已在房中等候。狄公低声问道:“摩摩到关赖子房中去了没有?”
  陶甘答言:“没有。你前脚刚走,欧阳小姐后脚跟到。她卸了戏装,仍是那么清秀文静,皮肤细腻,但我见她不像白玫瑰。我相信我们头里在走廊上遇见的真是白玫瑰,你不是听她说话软柔悦耳么?而欧阳小姐则声音沙哑。再说欧阳小姐也比白玫瑰瘦削得多,缺乏一种妩媚之态。”
  “但我们遇到的那女子委实不见她左臂动弹,她自己也说是被熊咬伤过,这不是与戏台上欧阳小姐跳舞时的情景一样么?噢,她说了些什么?”
  “她沉默寡言,我问她宗黎在大厅里可曾与她说话,她只是浅浅一笑,说宗公子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物。我责怪她不应在与人谈话未终时不辞而别,她也是笑笑,不作正面回答。”
  “有人在愚弄我们!陶甘,他们后来谈起了摩摩没有?”
  “他们说摩摩长得十分丑陋,行止又古怪,不好与人交接,很讨人生嫌。又说他好象看上了丁香小姐,但丁香小姐只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做事没有长性,就说这戏班,他忽而加入,忽而退出,加入时总爱演妖魔鬼怪、奸臣贼盗,退出时便萍踪无定,莫知所之。”
  狄公道:“摩摩看来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我们在走廊上遇见的那女子会不会是刚从摩摩的手中逃脱出来,故显得那么慌慌张张。我思量来东楼窗户看见的那个怪现象必与摩摩有关,但那女子又是谁呢?欧阳小姐与白玫瑰都没有残了左臂啊!陶甘,你可知道尚有别的女子淹留在这观里么?”
  “老爷,除了我们见到的这些女子:欧阳小姐、丁香小姐、白玫瑰以及包太太、关太太之外,并无其他女子在观里居留。”
  狄公愤愤地说:“别忘了我们只看到朝云观的很小一部分。天晓得那些关闭的神殿、楼阁、圣堂、寮房里发生着什么事呢?宗黎还提到过圣堂下的地宫,陶甘,我们竟连一份朝云观的简图都没有啊!我这就去拜访孙天师,你还是去混迹于关赖子他们一帮优伶之间,探听新的情况。一旦发现摩摩形迹,便死死盯住他,休让他滑脱了。”
  青衣道童站在走廊里等候狄公。透过窗户,观外漆黑一片,雨还在下,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向里钻,狄公只感到一阵阵寒意。
  第八章
  狄公跟在青衣道童后面走着,楼梯、走廊曲曲折折。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踪,猛一回头,蓦见一个黑影向走廊尽头的隅角闪过。他问道童:“观里的道士们可常走这条走廊?”
  道童答道:“平昔这走廊很少有人走动,要不是外面下雨,我也不走这走廊了。——去西楼的人大都从下面膳厅上来。”
  他们来到了西楼北端的一个小小殿堂,殿堂正中建起一座九星法坛,四面雕塑着八卦神罡、气象很是肃穆。
  狄公指着右手一扇朱漆小门问道:“这一边不知识通向何处?”
  道童答道:“老爷,出这小门下去几层楼梯,便可到阎罗十殿,这阎罗十殿极是阴森可怕。莫说真人不让我们进去,就是让我们进去,也是胆战心惊,不敢仔细看觑的。”
  狄公知道道教宫观往往有模仿佛寺十八层地狱格局,用图画或雕塑形象地展示出所谓阎罗十殿的恐怖景状,来坚固众道人的道心,不使志向迷乱,犯戒作恶,灵魂堕入孽障鬼道。
  道童引狄公上了靠左首的楼梯,小心将灯笼照着地上,说道:“孙天师住在西南塔楼的紫微阁,阁外平台上有一截栏杆被狂风折断,此刻正催匠工修理,老爷上那平台时千万小心。”
  他们走上平台时,狄公见平台上最后一截栏杆果然撤去,平台下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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