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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唐狄公桉 (又名狄仁杰探桉 )+作者:高罗佩-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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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荼毒,姑且宽饶一回。令尊如今正悲恸欲绝,又被你岳丈刘飞波告到县衙,陷入官司,平添万种焦虑。——那日你逃回家中,后菜园窗口看到的阎君正是本县。当时在现场查勘,只见你的黑影一闪便逃之夭夭。本县不妨告诉你,你娘子刘月娥的尸身已失踪了,衙门正在尽力寻找。待找到时,再行厚葬。你须捧牌位,切不可再逃了。”
  江幼璧听得月娥尸身失踪,蓦地一惊。悲从中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滴个不停。
  “本县还有一句话问你,除是令尊外,还有谁知道你的雅名绿筠楼主?”
  江幼璧道:“恐只有爱妻月娥一人了。小生做诗赋献月娥的,都用绿筠楼主这一名号。”
  狄公赞许地点了点头:“江幼璧秀才,黑和尚已被关入牢中,不日便会有判处。你此刻可以回家了。”
  江秀才称谢,叩头再三,乃退下堂来。
  狄公一拍惊堂木,吩咐退堂。
  回到内衙书斋,狄公微笑对陶甘道:“陶甘,你马到成功,果然会弄手段。至此,刘飞波、江文璋的官司庶几已解。只是刘月娥的尸身尚未找到,等尸身找到,我就当堂断决此案,宣判江文璋无罪。”
  洪参军道:“只须抓获毛禄,便可追出月娥尸身来。毛福系毛禄所害已无疑,只是为了一点钱财竟起杀死之机,端的凶残。”
  狄公摇了摇头,双眉攒紧。
  “这事恐有些周折。——毛禄杀毛福之处离石佛寺不远,黑和尚见他在石佛寺不远的黑松林里掩埋凶器和木工箱便是明证。毛禄将毛福尸身背入石佛寺时正见殿内新厝了一口棺木。他手中有匠具,撬开棺木易如反掌。照常理推去,他只需将毛福尸身往月娥尸身上一撂匆匆钉了棺盖便了事,人不知,鬼不觉,谁会来覆看。然而他却费力挪去女尸,再装入毛福,这便于常理不符。挟着一具女尸勾当更易漏眼,其麻烦犹甚于毛福男尸。”
  陶甘捻着颊上那三根毛,眼珠转了几转,轻声道:“会不会毛禄来石佛寺之前,已有人将女尸盗去。倘真如此,盗尸者必隐慝怀奸,又千方百计阻止验尸。——这时月娥之死便有蹊跷。左右死去的新娘总不会自己从棺里爬出来。”
  (慝:读作‘特’,邪恶,罪恶。——华生工作室注)
  突然,狄公猛地一拳打在书案上。
  “陶甘,刘月娥正是自己从棺里爬出来的。她并没死。”
  洪参军三人吃一大惊,我看你,你看我,一时瞠目结舌。
  “不,不。”洪参军道,“华大夫已有诊断,稳婆已仔细拭洗了尸身,还会有诈?殓在棺内都半日以上,岂能又活转过来,自己爬出棺木。”
  狄公略显激动,抢道:“仵作说的颇有道理,这类死状大多是长时间昏厥不醒,脉息寝弱,脸如死灰。若干时辰过后,依旧会活过来。须知月娥究竟是身子壮硬的年轻女子,一时假死,当是实情。——仵作说医案上不乏先例。”
  乔泰道:“脉息本无,又钉入棺内,半日不得出,憋也憋死了,岂会活转来。”
  狄公释道:“我仔细看了那具棺木,多是薄木板割锯成的,许多裂缝。当时闭殓匆匆,便抬去石佛寺厝了。华大夫未必也诊断实了,既是假死,当不易断破。”
  陶甘道:“即便如老爷所说,月娥半夜醒来,巨病一场,也是垂危之身。如何有气力挣开棺盖,爬出来?”
  狄公笑道:“物有偶然,事有凑巧。毛禄驮了毛福尸身进石佛寺时忽听得棺内有动静,刘月娥正在呻吟呼救。”
  “听得棺内有声响,毛禄岂不吓得半死,哪里还敢启棺看觑?”陶甘又辩。
  “恐是毛禄听见了女子声音,遂斗胆启棺,阴有所图。这类泼皮无赖,胆门本不小。见有机会,岂肯轻轻放过。”
  洪参军又插话:“如此推去,毛禄启棺后见是刘月娥醒来,不正可引她回家。无论是江家或刘家,都会酬谢他一笔不小的钱财,远胜过毛福那点木匠工钱。”
  狄公道:“洪亮,你岂忘了,当时毛禄正携了毛福的尸身。月娥又见毛禄身上血迹,岂有不知晓的——正因如此,毛禄不敢轻率引月娥回家,必是挟持了她在外躲匿避风,等棺木落土,再作道理。多半是将她拐卖到他乡州县的行院妓馆。”
  “那么,这两日他两个又会躲在哪里呢?”洪参军问。
  狄公道:“那日在龙门酒店,我听得一个乞丐揶揄毛禄时曾提及有一女子随携,大抵是鱼市后的一家窖子里。——乔泰,你即去那家窖子将鸨母叫来衙门问讯,必可问出刘月娥下落。”
  狄公又反复思索起杏花的事来。一时也心绪摇荡,难见眉目。
  马荣来报,他已将江幼璧护送回江宅。江老夫子见儿子死而复生,西天归来,干净不信自己的耳目,鼻涕眼泪哭作一堆。阖家欢喜自不必说。
  狄公道:“更可欢欣的事还有哩。岂止是江秀才一人死而复生,西天归来。此刻我们已断定刘月娥也没死,只是被毛禄胁持藏匿。哪日捉住毛禄,追回刘月娥,江家又正不知如何高兴哩。夫妇两个都从酆都城里经历回归,也是人境罕见的奇闻哩。”
  正说话时,乔泰领鸨母来到内衙叩禀狄公。鸨母见了狄公赶忙道了万福,叩日:“这位衙爷催着老媳妇赶路,连件衣衫都不及换。大老爷视我丑态,休要见笑。”
  狄公正色道:“毛禄弄来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此刻可还在你院里?”
  鸨母一听,吓得双膝跪地,叩头道:“早知毛禄这歪厮要殃及于我。大老爷明断,老媳妇这身子怎阻挡得毛禄恶煞汉子。”
  狄公恼怒道:“本县只问你那女子是谁?此刻躲匿在哪里?休得要蔓枝扯叶,唣罗不清。”
  “那女子的姓名我真的不知。”老鸨哭丧着脸,“毛禄半夜三更领了她来舍下。老天爷知道,这女子一脸病容,好不惨凄。被毛禄这歪厮又吼又打的,只是浑身哆嗦,不敢言语。老媳妇上前功了几句,毛禄便道,这里权且借宿一宵,明日再来领她。我赶快打了两个鸡子滚水,放了红糖,让她吃了补补身子,又劝慰了半日,方才睡去。
  “谁知第二日一早,那女子竟来了气力,又踢门又叫喊,大骂毛禄拐卖良家妇女。毛禄来时,又是一顿踢打,算是服帖了,乖乖跟着毛禄去了。并没说去哪里。——我这里句句是实,但有半点瞒遮,打杀老奴才,不叫屈,只恨毛禄这贼害我。”
  狄公道:“此刻你且回家去。倘若衙门访出你有调舌谎语,即刻查封你的院子,拿你去虞候处服役。”
  鸨母又捣蒜般叩了几个头,鼠窜而去。
  狄公问亲随干办:“刘月娥果然未死,只是被毛禄劫持而去。从目下几路供词判断,毛禄必是挟刘月娥去了橡树滩。你们中可有人认识或去过那个地方?”
  乔泰、马荣摇头。陶甘道。“我虽未去过橡树滩,但听过不少那里的传闻。橡树滩是座北地界的一处湖荡,濒临我汉源。湖中蒹葭苍苍,芦苇遍是,水道港汊,不计其数。历来是强人水贼出没之处。官府一向设可奈何,进剿不得。听说那里如今啸聚有四百来人,拦劫过船客商,抢夺财物,风高放火,月黑杀人。那边官府也只是充耳不闻,一味推诿,苟且图幸。”
  (蒹葭:读作‘坚加’,蒹:未曾秀穗的芦荻;葭:初生的芦苇。两者都是常见的贱值水草。——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蹙眉道:“清平世界,岂能容这群盗贼横行无阻?橡树滩地势复杂,水道纵横,固是许多不便,但官衙岂可不思举动,束手无策,坐着彼等扰乱地方,杀戳无辜。如今毛禄这厮杀人劫物,又挟持了一个良家女子逃匿彼处,我汉源县岂可不闻不问,任其逍遥法外?——不知乔泰、马荣两位有何妙策?”
  马荣道;“这群匪盗,虽依仗地理,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去来无踪,神出鬼没。我与乔泰哥可以乔装潜入地彼,假充强人,与彼周旋。窥着良机,与官军里应外合,一鼓歼灭荡平之。我从小生长水乡泽国,惯会水性,想来到彼地不会骤露形迹。——除是拿获毛禄归案,亦可为地方立一大功,使百姓渔樵耕钓,长享太平。”
  乔泰也拍手称善,又道,事不宜迟,作速动手,方可凑效。
  狄公欣然允纳:“我这里即修书与泾北县令,你两个先去那里连络就绪,再行潜伏。泾北县见我书信,必然协力配合,此事乃可望成。你两个更须小心谨慎,见机而作,万不可小不忍乱大谋,贻误全局。”
  第十五章
  乔泰、马荣走后,狄公对洪亮、陶甘道:“我们也不能在衙中坐等他两人佳音。适间我反复思量了刘飞波、韩咏南的嫌疑与杏花的死因,此刻须及早下手,先将刘飞波拘捕。”
  洪参军惊道:“此举恐不智,我们并未拿到刘飞波的罪证。一旦捉错再放,岂不尴尬。”
  狄公曰:“捉刘飞波依的是反坐法。他诬告江文璋父子不实,依律反坐,他岂能抗辩?”
  洪参军只得发令签。用朱笔点画了,传番役执行。
  狄公又道:“万一帆公堂作假证,也依律拘捕。速发令签,将两犯捉拿,用遮帘小轿,悄悄载来衙署,不教外人知道。两人也不让见面,不通信息,关押在两个牢号。晚衙升堂,想来能问出许多眉目。”
  洪参军脸露难色,忧心冲忡。辞了狄公遂与陶甘去拘捕刘飞波,另差缉捕去拘万一帆。
  出来内衙,陶甘悄悄耳语:“洪参军,老爷这一举与上赌桌决通盘一样,须是果断之心。虽无十分把握,边行路边看山,或能探出山水真面目来。——俗云,世事重重叠叠山,人心曲曲弯弯水。迈出跬步,大胆走去,自能窥破曲直,推倒重迭,集矢中的。”
  洪参军略有所悟,心境稍安。
  狄公独个又拈出那幅棋谱残局摊在书案上细细琢磨。顺手从柜里拿出两盒棋来,黑子白子对着谱阵按图摆列。——他深信杏花之死,秘密必在这棋局中。不然她临到死时为何死死攥住这棋谱断不放手。要解破杏花一案,须先得破这局残棋。
  然而这残局系七十年韩咏南的曾祖留下的,多少弈棋高手都未能解破机关。杏花不善弈,藏这棋谱何用。难道这残局并不与弈棋相干,而是一句哑谜,一则猜字画格。兴许这图象有所暗示,如阴阳八卦那样,大有奥妙。
  他依常例试着走动黑子,约十来步便不通气,陷入死路。又改先走白子,走着走着,便见有铁桶合围之势,黑子全无生眼。心中暗喜,如此棋局,并非疑难十分。——忽又觉太偏心白子,全不顾念黑子生路,阴有一厢情愿。遂又推乱棋局,拟再重来。
  话分两头。却道洪亮、陶甘率八名衙役径奔刘飞波宅第。刘府奴仆见官府来捉人,知事不妙,一个个躲闪藏匿。陶甘眼尖,已拦住一个老管家问话。
  “我们是衙里做公的,奉县令老爷之命传刘飞波先生去衙门问话。”
  老管家战兢兢答道:“衙爷放了奴才吧。家中刘老爷正在后花园假山后看书哩。烦两位衙爷自个去请。不然,我们做下人的死无葬身之地。”言语间几乎哭出声来。
  陶甘放了老管家,带了衙役,绕廓穿厅径扑后花园。刚到一垂花门边,正撞见一个丫环出来。陶甘急问:“刘先生可是在花园中?”
  丫环点了点头,吓得抱头窜逃。
  洪参军抢先进了后花园,循一条花径摸到假山后面。分开芭蕉叶,果见一个花藤靠椅,边上一只三脚条儿,却没有刘飞波影子。正觉踌躇,见陶甘率衙役赶来,忙道:“快去书斋,刘飞波不在花园里。”
  陶甘道:“怕是刘飞波早得密信,先一步逃了。”
  “书斋寻过没有?”洪参军气急败坏,“他平日只呆这两处。如今后花园没见人,想必在书斋里。”
  陶甘传命衙役各处门户监守,但有奔窜逃逸的,一律抓获。送与洪参军一起奔书斋。
  书斋果然紧锁着,管家早不知躲匿去哪里。陶甘不慌不忙从腰带间抽出一柄钥匙,插入钥孔,来回几下拧转,果然打开了铁锁。推开门槅子一看,房内狼藉一片,书籍卷帙散乱一地。抽屉柜橱都敞开着,银柜的铁门也虚掩着。拉开一看,空空如也,并无一物。
  陶甘道:“刘飞波果已逃脱,并携去了所有值钱之物。奇怪的是他将自己所有的信函书札,帐目簿册也一并带走了。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迹,都要销毁。”
  洪参军道:“如此看来,刘飞波真是畏罪潜逃。这反坐之罪他也晓得厉害。我们只得空手回去了。再传管家并奴仆丫环来问,料无结果。但愿万一帆不要也逃脱了。”
  洪亮、陶甘回到衙署,乃知万一帆已捉拿到街,方觉宽心。两人遂一齐禀报狄公去刘宅细节。
  狄公惊问:“怎么?刘飞波竟逃了!”
  陶甘补充道:“书斋内一应钱银帐册开书信函件全数裹去,甚有蹊跷。”
  狄公一拳打在桌上,愤愤道:“江秀才误我大事!陶甘,你速去将梁贻德叫来,晚衙之前,我需问他几句话。”
  陶甘去后,洪参军便问:“老爷适才说,‘江秀才误我大事’,不知何指。反坐治罪不过脊杖八十、一百,为何称之大事?再说走了今日,还有明日,若大一个刘府宅园,大庙未拆,还怕和尚不回来?”
  “洪亮,你有所未知。刘飞波这一出逃,恐生许多周折。日后便知。”
  洪参军见狄公眼色铁青,余愠未消,不敢再问。
  内衙点灯时,陶甘将梁贻德带进书斋。狄公见了,劈头便问:“梁贻德,今天唤你来,只问你两件事。一,你究竟如何弄虚作假,利用梁老宗伯年老昏聩,从中便利,弄手段私吞金银。二,你与杨柳坞舞姬杏花究竟是何关系。你写了这许多情书与她,末了又拟抛闪她,迷恋上韩咏南的女儿垂柳。”
  梁贻德大叫:“狄老爷怎可平白冤枉小生!上面已回过话了,小生自惟操守清白,行止端正,从未有过弄手段,私吞家伯钱财之事。更不认识什么舞姬杏花,哪里又有什么情书?”
  狄公不听他的辩白,又续道:“杏花南门湖被杀那夜,你固不在船艇上,不属凶手之疑。但你两个私会密约已不少数次;只要你供出杏花的详细行迹,本县今日也无意指责,更不加罪。”
  梁贻德眼直日咭,一连叩头乃道:“狄老爷明鉴,小生已申辩侃侃,并不认识那个杏花。更未偷过家伯一文铜钱,帐目笔笔可稽。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乱行栽罪于小生,小生岂可虚认?”
  狄公“嗯”了一长声:“本县说的难道都属子虚乌有?”
  “只一件事,老爷倒说着了。小生心中正是爱慕垂柳小姐,也是一厢情愿而已。仅仅在县学书馆中见过她几回面,从未搭言通语。——老爷既已看破小生心事,想必也知道小生为人品格,心性脾气,前两件事,正是子虚乌有,还望狄老爷兼听详审。”
  狄公捻须沉吟半晌,去抽屉拿出一封书信,递与梁贻德。
  “这封书信可是你的手迹?”
  梁贻德接过那信反复看了,正是赠于杏花小姐的。
  “启禀老爷,这封书信的字迹果然十分象小生的,还故意仿摹小生的款行格式。但绝非小生手迹,当是有人刻意自铸,栽陷小生。伏望狄老爷明察。”
  狄公厉声道:“你此刻下去稍息。万一帆已被衙门拘捕少间便要开审。你须在堂下观听,随时取证,不得有误。”
  梁贻德悻悻退出书斋,转二衙自去前厅廊庑外人群中站立。——晚衙正要开锣,好事的百姓已聚了不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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