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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唐狄公桉 (又名狄仁杰探桉 )+作者:高罗佩-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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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一遍鸡叫狄公使仔细盥洗,弹冠振衣,精神一爽。他小心翼翼从衣施领口处拈出那幅黄绫圣旨,细细又念读了一遍,心中暗暗盘算今日该如何出场。
早膳甫毕,见柳兵曹带领八名军健进来客店找狄公,说是邹校尉有请。狄公道:“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急事也正要去军营找邹校尉。”
狄公随柳兵曹走出客店门首,猛见对面街九霄客店门外站着昨日那两个锦衣,正在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见是柳兵曹一干军健拥护,没敢动作。
到了军寨辕门,邹立威正在操演军丁。见狄公进来,便匆忙撇了令旗,叫一个参军代理,笑迎上来。寒暄毕即引狄公上来堡楼衙厅,柳兵曹行礼率众军健退下。
“狄县令,那事如何了?昨夜康将军与小弟吐实了,频频催小弟仰求于你。”邹立威乃觉此事紧迫,、只怕狄公尚未上心。
“邹校尉派兵丁来客店护送,。本官谨表谢忱。此刻你立即在军寨内外升起杏黄大纛,宣布皇上钦差驾到。”说着从衣袖中拿出那黄绫圣旨铺在书案上。
邹立威伸脖颈一瞥,黄澄澄只觉晃眼,及定睛细读,及定睛细读,不觉汗流浃背,两膝一软,扑地跪了下来。
“卑职不知钦差大人驾临,失于迎拜,死罪,死罪。”说着捣蒜般磕起头来。
狄公和颜悦色道:“邹立威,今日本官奉皇命来此,只是办理一桩公案,你悉心奉公,勤勉本职,本官自有看你之处,不必惊慌失措。此刻立即去备办齐全钦差一应的卤簿仪从,旗幡鼓乐。”
军寨内校场的大旗竿上很快升起了杏黄大纛——只有皇上或皇上的钦差驾临颁旨才可如此仪数。满营军士惊闻信息,一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步差池。
这里邹立威立即备齐了钦差的一应卤簿仪从,旗幡鼓吹。自己也头顶兜鍪,披挂金甲。手执戈矛,腰悬弓矢,静立旁边听候狄公遣派。
“邹立威,你此刻即骑马去碧水宫宣旨,着命翊卫中郎将康文秀和宫掖总管文东来军营听旨。”
狄公便暂用邹立威的衙厅为行辕,建牙树旗,布置禁哔。顿时全营肃然,鸦雀无声。狄公蝉冠衣紫、玉带皂靴立于乌木公案后,两名传者各持宝扇、印盒左右恭立。公案上燃起一尊古铜饕餮香炉,青烟袅袅。香炉在首安放一雕花金盘,盘内盛着黄绫圣旨。右首支架起狄公所佩雨龙宝剑,权作钦赐尚方。
辰牌正刻,文东与康文秀驰驱到辕门,恭敬下马,齐整了冠带进来营幕谒拜钦差。
文、康两人拜舞毕,悚然跪在公案前,静候听旨。狄公开言道:“今上降旨,着本官来清川镇碧水宫勘查盗到国宝一案。你们都是宫内的主管,身负护卫三公主的重任。知今国宝被盗,你二人应得何罪,心中明自。”
两人战兢兢跪答:“卑职明白。”
“所幸皇德无极,神鬼暗助,本官身到,疑案冰释。今日本官拟偕两位同去碧水宫中拜见三公主并内承奉雷太监当面剖析,勘破此案。此案情由因与清川镇上一起人命案有关,此刻我们先去镇上青鸟客店查验证物。”
第十九章
狄公吩咐一路免了例常仪数,以免惊动百姓,故一干轿马兵卒赶到青鸟客店时并未引起路人注意。邹校尉与柳兵官先一步到客店布置警戒。
众人一到客店,狄公即命鞫刑问事,先命邹校尉将客店掌柜魏成带上店堂。——店堂已排出衙厅格局,文东与康文秀分狄公左右坐定。八名军了持械恭立两边,听候调用。
(鞫:读‘居’,审问。——华生工作室注)
须臾魏成押到,两名军丁将他按倒在地跪着回话。魏成只觉周身麻木,皮肉颤抖不已。待抬眼望去,见正中坐着的那位老爷好生面善,却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心中又惊又怕,只是暗暗祈祷,唯求侥幸无事。
狄公先不问话,转睑对文东道:“此人半个月前报官,说是他的妻子与一奸夫私奔了。”
文东皱眉道:“他妇人私奔与三公主的珠串有何相干?狄大人难道有兴也管民事讼诉,问断平头百姓的家务事?”
狄公道:“哎,这事不可小觑了,与三公主的珠串却有关联。你权且旁边听着,由我问理。”
狄公拍了一下桌子,问道:“魏成,你的妻子黄氏如今身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说来也惭愧,贱妻不守妇道,败坏风俗,半个月前随人奔了,几同那丧人伦的猪狗。小民曾报与军营,请求将那淫妇奸夫一并追获。”
狄公不改声色:“魏成,本官再问你,你可知道黄氏随何人私奔?”
魏成略一踟蹰,答道:“小民头里疑心贱妻的奸夫即是店中的帐房戴宁,他在一本地图上勾画有与这淫妇出逃的路线。想来是两个密约,贱妻先行一步,谁知都遇了强人,一个被掳,一个被杀,至今一无信息。”
(踟蹰:徘徊,踟:读‘迟’,蹰:读‘厨’。——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问:“一个被掳的掳到了哪里?一个被杀的因何而杀?”
魏成答日:“说是被掳,其实强人倒是与贱妻先认识,戴宁如今又死了,故尔小民认定与贱卖奔逃的奸夫应是那强人。他两人先做了圈套,单害了戴宁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里知道这贱妇人的去处。”
狄公莞尔一笑;“只恐怕黄氏还在青鸟客店,并未走哩。”
魏成暗吃一惊,急辩道.“小人可对天咒誓,那贱妇人早已远走高飞。”
狄公阴沉了脸,喝道:“黄氏系被你亲手杀死,死试至今还匿藏在后院马厩边的棚房里。——烦劳众人随本官一起去现场细看。”
狄公引众人转到后院,绕马厩过篱笆到了那间阴暗的棚房。指着自己日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军丁搬去旧什物仔细寻觅。
四名军丁将旧木橱挪开,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见麻袋后有一只木箱。木箱一角已破损,漏出点点白石灰来。军丁将木箱抬起,甚觉沉重,又见木箱破损的一角爬满了蚂蚁和青蝇。狄公命打开木箱,军丁撬了锁扣,用力掀开箱盖,箱内果然盛着一具女尸,四周用石灰填塞,尸身的衣袖下竟杯有两个团子,已腐霉发黑,爬满了蚂蚁。
魏成被押进棚房,见此情状,顿时瘫软倒地,口称“有罪”。
狄公命军丁收厝了黄氏尸身,先抬去军营盛放,转脸对魏成道:“本官勘破此案倒不在尸臭和团子引来蚂蚁青蝇。你平着悭吝,一毛不拔,视钱财如性命,那黄氏受尽凄苦且不说。她倘若果有私奔之举,岂会不携带去她最喜爱的那大红五彩对衿衫子并一条妆花罗裙。那日我见你打开她的衣箱好一番收拾,箱中正有那两件东西,想来已被你典卖作银子了。”
魏成涕泗满面,招道:“贱妻与戴宁眉眼来去是实,倒没见着有非分之举,那两件衫裙亦是戴宁买与她的。那日午睡时我听见他们隔了油纸槛窗说话,戴宁那厮言语百般挑唆,数我坏处,劝她私逃。后来我又见戴宁在地图上用朱笔勾画了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便疑心他们果有私奔之约。一时怒起便杀了贱妻,藏尸于这棚内的木箱里,谎称随人私奔,又去报了官。事后便觉十分后悔,也只得瞒过众人,将错就错了,故此一直没忍心埋瘗。”
(瘗:读‘意’,埋葬。——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命军丁将魏成带了手扭,套了链索,押去军寨候判。
回进店堂,狄公低声吩咐邹立威,将帐台那张大案桌小心搬去军寨。道是物证,不可疏忽。一乃令:“启轿回军寨。”
文东、康文秀只觉懵懂,平白随狄公来这个市井客栈转了一圈,捉了一个杀害婆娘的犯人。心中正没理会处,狄公笑道:“到军寨本官再与你们细说玉珠串一案的本末。”
第二十章
回到军寨衙厅,狄公命军丁将青鸟客店帐台那张大案桌抬上前来,又命取缸热碱水和一匹素绉。文东、康文秀坐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狄公沉吟半晌,乃开口道:“本钦差现来剖析玉珠串一案。盗窃玉珠串的就是适才那青鸟客店的帐房,名唤戴宁,是个青年后生。这戴宁为一伙歹人重金所雇,大胆潜入碧水宫行窃。”
康文秀愕然,不由问道:“望钦差明示,这戴宁是如何潜入碧水宫行窃的。”
狄公道:“戴宁乘黑夜驾一叶小舟闯入碧水宫外禁域,偷偷潜伏到西北隅宫墙四处的水门下,再沿水门的拱形壁架攀缘宫墙而上,翻越雉堞恰好便是三公主赏月的凉亭。三公主赏月前将玉珠串从颈间摘下,放在凉亭外一个茶几上。戴宁乘三公主赏月之际,顺手窃得,并不费力。”
康文秀脸色转白,心中叫苦:“如此说来,是卑职防备布置有疏漏,被歹人所乘。卑职疑惑不解的是,这戴宁也不过平头百姓,如何晓得官墙岗戍的疏漏,如何晓得宫之西北隅水门处可以沿墙攀缘。更令卑职惊讶的是,他又是如何晓得三公主那一日要去凉亭赏月,一又必然会摘下项间的珠串放在凉亭外的茶几上。”
中心惶惑,疑窦丛生,康文秀满脸急汗。
狄公淡淡地望了一眼康文秀,笑道:“机关正在这里。原来那伙歹人也是受人雇佣,在背后牵线的是一个姓霍的牙侩。那牙侩告诉说,某日某刻,如此如此,便可顺利窃得玉珠串。如此猜来姓霍的宫内必有内应,这案子的主犯必然安居于宫中运筹帷幄,演绎出如此一出惊心动魄的戏文来。”
“本钦差暂且不说出这主犯的姓名来,却道那戴宁窃得玉珠串后,心中宝爱,舍不得割弃,使私下偷偷藏匿过了。他想将这串珠子变卖作金银,快活受用,事实上他已将这珠串拆散开来,打算一颗一颗地出售。他悄悄回到青鸟客店打点了行装,便沿那条山路直奔邻县的十里铺,要去那里发脱珠子”
文东不禁大怒,破口骂道:“这小贼奴竟是无法无天,待拿获了,碎尸万段。”
狄公笑了笑:“文总管岂忘了适才魏掌柜的招供,戴宁已被人杀了。这后生目光短浅,哪里知道这串珠子的利害?他心里一个心眼做发横财的好梦,那壁厢歹徒们早布下天罗地网。戴宁没走出那山梁便被他的雇主抓获,问他要珠子,他推说并未窃得成。雇主乃过来人,经过世面,哪里肯信?喝令动刑。这戴宁自恃年轻,可以熬过,谁知那伙歹徒下手太重,竟送了他的性命。一邹立威校尉,你说说军营的巡丁发现他尸身时,从他行囊里搜得何物。”
邹立威跪禀:“戴宁尸身系在大清川南岸捞得。当时见他全身是伤,肚子都被剖开,血污模糊,几不成人形。右手胳膊还勾着个粗布行囊,行囊内,一迭名帖、一本地图、一串铜钱和一把算盘。”
“且慢。”狄公挥一挥手,示意邹校尉退过一边。“这戴宁虽是目光短浅,却饶有心计。他也知道不交出珠串他的雇主不肯轻易放过。他想出一个绝妙好计,用剪子将八十四颗珠子一颗一颗拆下,然后轻轻藏过。”
康文秀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没甚听明白,急问:“这八十四颗珠子,滚圆滚圆的,两手都掬不过来,他如何能轻轻藏过?”
狄公点了点头,伸手将案桌的右首抽屉拉开,拿出那把算盘。
“珠子就在这里。”他将算盘高高举起。
众人惊愕得面面相觑,只不知狄公葫芦里埋了什么药。
狄公命一军丁端过那盛了热碱水的瓷缸,自己用力将算盘框一掰,“咔嚓”一声,框架散裂,算盘珠滑碌碌全滚进了瓷缸,只听得嘶嘶有声,瓷缸里冒升起一缕缕水气。
“戴宁将八十四颗珠子串成了这个算盘!——他用朱砂汁精合金墨涂在每颗珠子上,再蘸以水胶,然后穿缀在原算盘的十二根细铜杆上,而将木珠子全数扔弃,合固了木框,随身携带,真是天衣无缝。他身为帐房,须臾不离者帐册和算盘,谁会疑心他那把算盘原来是由八十四颗价值连城的玉珠子串缀而成。”
“那雇主自然也被瞒过,故尔和那行囊连尸身一并抛入大清川。尸身捞上当日,还正是邹立威校尉托付我将这把算盘送回青鸟客店。我亲手将这把算盘轻易交还给了魏掌柜,却煎熬了两天两夜心思,才解出这个谜来。系铃解铃,原是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众人这才巨雷震耳,大梦初醒,一个个伸长脖颈往案桌上那口瓷缸中看觑。
狄公从瓷缸中拈出两颗珠子,用素绉轻轻摩挲,然后摊开掌心,顿时两道闪亮的白光从狄公手掌射出,玲珑剔透、晶莹夺目的玉珠兀然展现于众目睽睽之下。座中一个个目瞪口呆,狂惊不已。
狄公吩咐将珠子用雕花金盘盛放了,复盖以黄绫圣旨。未几,八十四颗珠子全数纳入金盘。又叫请来玉匠将珠子重新串缀,遂完好如初,丝毫无异。
狄公乃命启驾进宫。——一顶八人抬大轿坐了狄公,文东、康文秀跨上各自的雕鞍骏马,禁军牙骑护卫,卤簿仪从齐整,两队鼓乐前面引导,浩浩荡荡向碧水宫迤俪而来。一路花炮轰击,鼓乐声喧,街上百姓哪敢仰视,都纷纷躲路而行。
早有飞骑禀报内宫,钦差领圣旨少刻便要进来宫中拜谒三公主。三公主大喜,心中明白狄仁杰已寻回了玉珠串,忙传命内宫所有宫娥、太监齐集在金玉桥下恭迎。外宫早已得康将军军传今,大开宫门,萧韶馔酒,等候接旨。
狄公轿马进了碧水宫正大门,接应礼仪毕,狄公入一彩栏画楹的小轩略事休歇。待儿献茶,狄公正觉口渴,呷了一口,顿觉脾胃爽冽,精神振新,乃问道:“文、康两位可知有一个姓霍的时常宫中进出。”
康文秀摇头道:“从不曾听说进出宫中有个姓霍的。”
文东皱眉道。“外宫系康将军巡查,卑职监卫,却从未放过一个姓霍的进来宫中。内宫由雷公公掌管,金玉桥里边的事我们不尽清楚,出入也别有门径。”
“文总管手下的锦衣近来出外勾摄公事可是穿的黑衣黑裤。”狄公又问。
文东答道:“卑职手下的锦衣从不穿黑衣裤,近来也不曾有什么差遣。对了,昨日里边赫主事来向卑职借了四个去应局。”
“文总管说的里边可是指金玉桥那边内官雷承奉?”
“回钦差大人言,那赫主事正是雷老公公手下的,故不好推调,撇不过主子面皮。照例锦衣是不准借过去的,伏乞钦差降罪。”
狄公心中明白三分,又问康文秀:“四天前午夜,守卫宫墙的岗成有什么异常。”
康文秀追思片刻,乃答日:“是了,那夜夜半,内宫厨下失火,奉雷公公之命,宫墙城头的守卒曾分拨一半去救应。”
狄公沉吟不语,又呷啜了几口茶,遂起身传命进内宫。
文东、康文秀引狄公穿过几处水榭亭馆,回廊曲沼,一路华木珍果,团团簇簇,蝶乱蜂喧,香风温软,看看到了荷花池边的金玉桥下,胖太监率四名小黄门早匍匐在地,恭候钦差。
狄公命众人在桥下稍候,他自己径去衙斋见雷太监。
雅致的衙斋滨临荷花池,静悄悄空无一人。一阵阵花香熏得人醉意微微。雷太监站立在水激雕栏边上,望着池中一丛丛冰清玉洁的睡莲呆呆出神。狄公走到雷太监身后,雷太监乃慢慢转过脸来。
“狄仁杰阁下,没想到转眼间已是钦差。”他的语气不无鄙夷。
狄公拱手施礼道:“今日奉圣旨进宫,专程将玉珠串奉回三公主。”
雷太监鼻子里呼了一声:“阁下的大名在京师时便略有所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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