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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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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一会儿吧。”翁上元关切地说。 “不行,我要尽屎。”刘淑芳急切地说。 “那我就扶你去厨。”翁上元把刘淑芳扶到一边背人的草窠子里。 翁上元扭身要走,刘淑芳哇地一声大叫:“上元,我厨出来了。” 翁上元看到了淑芳身下的一片血光,血光中蠕动着一块血肉。 翁大元出生了! 四 翁大元出生之后,队里就开始决算。翁上元两口子总算结出了几个现钱,钱尚未在手里焐热,就全部还了三叔的债;剩下几个零钱,就割了几斤肉,预备着过年。他心里兴奋极了,觉得生活是有奔头的。 三叔翁息元拿到翁上元的还款之后,转身就向队里买了一些余粮;他听人说,后几年要大旱了,存些粮食有冬无患。他叫翁上元帮他把粮背回去,翁上元很高兴,高兴他能帮翁息元干点什么。 粮食背完了,翁息元留翁上元吃饭,“咱爷儿俩喝两盅。” “不了,淑芳那里有崽儿拖着,等我去做饭。” “咳!没几天,也有崽了,变化真是大哩。不过,一个挺自在的爷们儿也变得不自在了,连口酒都喝不安生,也让人怜的烘。”翁息元的话有一丝讥诮。 “您自己个儿喝吧,对机会再陪您。”翁上元转身要走。翁息元挥一挥手,“慢点儿,跟你撂个话儿,等明年亏粮了,你还可以跟三叔张嘴,这些粮,咱替你们留着,你们不吃谁吃。”说完,嘿嘿地干笑起来。 翁上元心里有些反感,觉得这个三叔有些阴损——我刚还完帐,你就希望我亏粮,你怎么不给咱念个好?也难怪,自从爷儿俩相了一个刘淑芳之后,爷儿俩的关系便显得不那么自在了;俩人谁也感觉得到,但是谁也不说。 翁上元说:“三叔,谢您的好意,您留着慢慢吃吧。” 望着翁上元远去的背影,翁息元心中漾上来一股浓浓的醋意,一拳砸在粮袋上,“你早晚还得来求我。” 五 过了年,翁上元就去找母亲,“娘,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 “您看,淑芳给您生了个大孙子,是您老的福气;淑芳想出工,您就给看看孩子。” “不看。” “为啥?” “就你们出工挣工分?我也得挣工分。” “我们养着您。” “不用,我一个革命老党员,身不驼背不弯,用你们养着?” “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您给儿女帮村帮衬。” “不帮衬。谁的日子谁过,用啥帮衬?”老太太极执拗,翁上元感到说服无望,心里便有几分恼怒,说: “您连儿女都不帮衬,等您动弹不了了,做儿女的可也不管您。” “你们瞧着办。”母亲依然执拗。 “那就不管。”翁上元有意激怒母亲。 “不用你们管,真到了动弹不了的光景,我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用不着看你们的脸子。”老太太话语铿锵。 母亲是个远近闻名好强的人,那年村里驻进一个排的八路军伤兵,到年关吃不上肉,她不顾公婆的打骂,把公公家的一头肥猪赶出来,一刀捅了,架上大锅给兵们炖肉吃。兵们吃着肉,流着眼泪管她叫姐,都撂下话,等有了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她。后来这些兵,一些个死了,一些个果然都当了不小的官,但都顾不上回来瞧她。村里有人讥她:“你看,你看,你的肉不如喂狗。”她跳到墙上,“肏你娘个×,老娘的肉爱叫谁吃谁吃,咱心甘情愿,咱有那个瘾!”讥讽她的人便不敢吱声了,从此她也落下了个“老鸹嘴”的称号。 翁上元想到了母亲这个称号,情急之下竟顺嘴出溜出来了,“真是一张老鸹嘴。” 老太太终于被激怒了。大喊:“翁大元,你快出来,你瞧瞧你养的孽种,竟敢叫他娘的外号,你要是不管一管,我就撞死在你脚下了。” 翁太元从屋里出来,白了翁上元一眼,顺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翁上元捂着酸辣的脸颊,拔腿就跑到街上去,放声号啕起来。 人们都从屋里跑出来,围在他身边。待他擦了一把泪眼,看到这个阵势,不禁吓了一跳;他倏然站起身来,从人缝中钻出去,跑回家去。 翁上元的号啕,其实刘淑芳早已听到了;待落魄而归的人儿跌进屋来,她说到: “翁上元,你是长把儿的吗?要是,就甭指望谁;孩子咱生得起,就看得起;横竖没两年光景,一咬牙,就过来了!” “淑芳”——泪涟涟的汉子把媳妇一下子抱住了。 六 这一年,刘淑芳没有出工,翁上元虽然风雨无阻地一个工也没歇,但“油饼队”的收入水平,还是没让他挣足了口粮钱,他超支了,欠了队里的钱。 第二年,刘淑芳披挂上阵,翁上元的儿子翁大元开始了他苦难的儿童生涯。 两岁的儿童可以用小勺扌汇玉米面糊糊了,刘淑芳使每天早早的起床为翁大元熬一铝盆玉米面糊糊。在屋地上铺一块毡垫,让翁大元坐上去;在他的右脚腕上捆一根绳子,一头捆在八仙桌的桌腿上,防止他爬到放水缸、菜缸和铁锅、刀铲等危险物品的地方去。在他身边,便放了那盆玉米糊糊,勺子插在盆中央,给儿童一个明显的提示。然后,把屋门一锁,翁上元与刘淑芳双双出工而去。 最初的两天,翁大元啼哭不止,盆里的玉米糊糊也不曾动一动。收工回来,刘淑芳看到翁大元睡在毡垫上,小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她把孩子抱进怀里,把乳头塞进儿童的嘴里;儿童看乳头如看异物,并不去吮一吮。刘淑芳的泪下来了。 “淑芳,不行你就别出工了,孩子又没得罪咱。”翁上元说。 含泪的淑芳摇摇头。 两天过后,两岁的儿童翁大元被独自挂在屋里,却不再啼哭。他感到饿的时候,会从毡垫上爬起来,扌汇盆里的糊糊吃。一勺、两勺、三勺……他吃得很香甜。勺里的糊糊撒在地上,蚂蚁一只一只地爬过来。他惊异极了,停住了扌汇食的动作,定定地盯着看。蚂蚁爬了一层。他用手指试探着摁一只蚂蚁,发现摁一下,那蚂蚁便不动了,手指也没有疼痛的感觉。翁大元咯咯地笑起来,便一只又一只地摁那蚂蚁,那一群黑色的蚂蚁就都不动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翁上元和刘淑芳收工回来,看到翁大元很老实地坐在毡垫上,盯着那群不动的蚂蚁。 “这孩子,胆真大,敢摁死蚂蚁。”刘淑芳说。 “他不是胆大,是稀罕。”翁上元说。 第二天,翁大元又开始了与蚂蚁的游戏。他似乎看出了蚂蚁为何而来,便一小勺一小勺地把糊糊撒在地上。蚂蚁便一群一群地爬过来,围着糊糊游走。他咯咯地笑看,开始一只一只地收拾它们。他今天摁的动作很快,几群蚂蚁很快就都不动了,他开始看着死蚂蚁发呆。他感到饿了,想吃糊糊;但糊糊都被他撒在地上了,而地上的糊糊上都爬满了不动的蚂蚁,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见门外仍没有人的动静,就不哭了,用手抓起地上的糊糊往嘴里送。当然,送入嘴巴的,还有那些死蚂蚁。 正巧,刘淑芳中途回来,看到了翁大元吃蚂蚁的一幕;她吓坏了,去找翁上元。翁上元听了,竟笑起来,“吃几个蚂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蚂蚁是治风湿病的,他整天坐在地上,正感阴湿,吃蚂蚁说不定正是老天的旨意。” “那他一年得吃多少蚂蚁啊,再吃出异相来。”刘淑芳担心地说。 “也是。”翁上元也有些担忧,“要不,就把他放在炕上?” “要放炕上,起先不就放了;放在炕上,屎尿巴巴的,再从炕上栽下来,摔个好歹,咱当什么养他啊。”刘淑芳嗓音发涩,泪流下来。 翁上元蹲在地上想主意,翁大元吃蚂蚁的影像总是在他眼前闪回。突然,他一拍脑门,倏地站起来,“淑芳,有主意了。” 那个主意就是让淑芳每天多熬点粥,在翁大元爬不到的边界上,事先撒上一围粥;蚂蚁要咂完这圈粥,再爬到翁大元的粥阵中去,大人也就收工了。 “那咱们就要费些粮食了。”刘淑芳说。 “咱们吃得稀一些,什么也就都有了。”翁上元安慰到。 如此这般,喝稀粥,干重体力活的两口子,跟他们亲爱的崽子翁大元玩了一年“粥阵”;待到三岁上,翁大元已会说话,会走动,两口子便带着他出工,挣那决定农家人命脉的工分了。 农谚云:分儿分儿(工分),是命根。 七 刘淑芳背着翁大元出工,是队里的一件新鲜事;刚到地头就引起了社员们的议论: “刘淑芳也真豁出去了,刚头胎的一个大小子,就在野地里抢,非抡出毛病来不可。” “就是,是孩子的命重要还是工分重要,两口子也不会算算帐。” “可不是。但掉个个儿想想,也没办法,翁上元一结婚就分家另过,盖房子生孩子,根子浅又样样调费,不挣几个工分,你让他靠啥。” “咳,真是不容易,咱庄稼人的命苦啊!” 翁上元的三叔翁息元刚当上生产队的队长,见侄媳妇背着孩子出工来了,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就变了脸—— “淑芳,出工带孩子,你是干活儿啊,还是哄孩子?” “我两不误。”刘淑芳笑着说。 “那不是简单的事儿,一个带腿儿的孩子跟着,横竖得分神。” “那你叫我咋办?”刘淑芳问。 “得扣你点儿工分,也让大伙儿服个气。”翁息元说。 众人叽喳成一片,“刘淑芳本来就够不容易的了,还扣工分,是不是有点不仁义?” “你们都是黄鼠狼哭死鸡——假慈悲,等刘淑芳把工分挣到手了,你们该有意见了,不如一开始就把你们的嘴堵上,让她干得也踏实。”翁息元说,“淑芳,这么着吧,一个妇女劳力一天挣七分五,那个五厘就给你免了,你有意见不?” 刘淑芳看了一眼翁上元,翁上元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刘淑芳便说:“能有啥意见,图队里和大伙给个照应。” 春天翻地,风冷沙土多,刘淑芳就用秫秸在地头上给翁大元搭了一个临时窝棚,让他“窝”在里边。一个天性好动的孩子怎能“窝”得下呢?就从窝棚里跑出来。一跑出来,便听到母亲一声呵斥:“快钻回去,不然就打折你的腿。”儿童的心激灵一下,吓得又钻回去。但还是“窝”不住,就又跑出来,任凭大人怎么呵斥,也不想钻回去。母亲生气地跑过来,狠狠地在屁股上掴了几巴掌,又把儿童掼进窝棚里去。儿童哇哇地哭着,惹得干活儿的人们心里烦。 刘淑芳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不仅烦,还心疼,翻地的镐子就有些不听使唤,一镐招下去,竟招在脚尖上;疼啊!她一声不吭,让疼痛无声地钻进心里去。 那边的儿童已不再哭泣,久久不见了动静。刘淑芳醒悟到什么,飞快地奔过去。儿童合上双眼,像睡着了。 “不许睡觉!”一声低呵,儿童又激凌一下坐起来。 山里人的生活经验,儿童哭困了,睡在凉地上,中了邪风,非聋即哑。刘淑芳怎能让宝贝儿子哭着睡觉去呢? “不许睡啊,大元,”刘淑芳哄劝着,“你要是听话,晚上娘给你做热馒头吃。” “没有热馒头。”儿童嘟囔着。 “有。” “没有。” 热馒头的许诺,从来没有兑现过,所以,在儿童那里已失去了效力。 为了不让孩子睡去,刘淑芳翻过一截地后便叫一声孩子,孩子应承了,她才放心地翻下一截地。后来,孩子竟不应承了,刘淑芳的心就扑通扑通跳起来,飞快地奔到窝棚跟前去。伸进头一看,儿童依然坐着,两只小眼儿乌溜溜地瞪着她—— “坏小子,你可吓死娘了!” 儿童咯咯笑起来,他从自己的恶作剧中发现了乐趣。 …… 夏天好过。夏天山风清凉,不耽心中暑;鸟雀呢喃得勤快,虫草也生得纷繁,在儿童面前是满目的新奇,儿童的笑声要多过他的哭声。秋天也欢快。山里秋天的果子品类繁多,青、红、橙、紫,酸、甜、爽、脆,应有尽有。儿童身边放满了大人们给他采来的果实。他吃不动了,就用果实玩他自己的游戏。比如他用酸枣打螳螂—— 螳嘟离他有两尺远,趴在一片肥阔的谷叶上,他用第一颗酸枣投过去,落在谷叶前的隙地上,就用第二颗。第二颗越过谷叶落在后边的隙地上,就用第三颗。第三颗打在了螳螂趴伏的谷叶梢上,螳螂倏地跳走了。他觉得不好玩,他要把酸枣投到螳螂的身上,便重新找到螳螂的身影,一颗接一颗地投弹。酸枣终于击中螳螂,螳螂翻身落在地上。待螳螂欲重振羽翼的当口,儿童轻轻地猫上来,把螳螂抓在手上了。他捏着螳螂的两条长腿,欢快地笑着,逗惹它。螳螂的两只钳子,一开一合,开开合合,捕捉儿童的手指,儿童机灵地躲闪着,看它徒劳的努力。儿童笑啊笑,他已经感觉到了人的机智。 突然螳螂的钳子钳住了儿童的手指,儿童本能地松开手,但螳螂并不借机逃跑,依然紧紧地钳着。儿童甩起手臂,试图把螳螂甩掉;可越甩螳螂夹得越紧,疼痛已让儿童不能承受了—— “娘,娘,螳螂夹你的儿子了。”儿童喊。 大人没有听到,儿童急得哭起来。 “娘,娘,螳螂夹你的儿子了,再不来,你就没儿子了。” 大人终于听到了,帮他把螳螂捏死了。儿童的小小手指上,深深的咬痕中,滴出殷红的血。刘淑芳心疼不已,用嘴吮着儿子手指上的血—— “我的儿呀,娘的小可怜啊!” 儿童竟偷偷笑起来。 待大人走后,儿童看着地上螳螂碎裂的肢体,“干嘛咬我呢,不咬我,你会死么?”儿童感到很婉惜。 八 再过几天,就要年终决算了,刘淑芳心里充满了喜悦。 她带着孩子出工,终于把这一年熬过来了,而且工分挣了不少,年终会有不小的结余,可以买下一些余粮,明年吃得好一些。这的确是值得喜悦的事。 但喜悦的脚步不免飘浮,在一天收工回家的路上,刘淑芳踩在了一块有一层薄冰的石头上,摔了一跤。这一跤,刘淑芳并未伤着什么地方,但孩子的腿,却被她一屁股坐折了。 到了三十里外公社卫生院,好歹是把骨头接上了,打了厚厚的石膏,背回来静养。为了让儿童养好骨头,吃食上的营养要跟得上,便买回来一些翁大元从未吃过的细粮与补品。自然,翁大元终于吃上热馒头了。 翁上元与刘淑芳决算出来的血汗钱也就抖落光了。 刘淑芳窝在土炕上,一天天不说话。 翁上元劝道:“淑芳,想开点,别憋坏了身子。” 刘淑芳哽咽着,“上元,都怨我,一年的活白干了。” 翁上元的眼圈也红了,“淑芳,没白干,横竖这是咱的命,你想,你要是不带大元出工,也说不定大元会摔折了腿,也得花上一笔钱。” “哪里的话呀,你是憋昏了。”刘淑芳换了个姿式又窝下了。 “不,命定的事,你改变不了,这我信。”翁上元接着说:“咱们这就算幸运了,咱俩挣下了几个钱,给孩子瞧腿之后没欠债;要不,就非欠债不可了。” 刘淑芳一下子坐起来,一把抱住了絮絮叨叨的翁上元,喊了一声“上元”便大哭起来。 翁上元起初还劝:“淑芳,别哭,别哭。”劝着劝着自己的心里也酸涩难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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