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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枪-石钟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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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槐的枪口随着目光游移着,刚开始,他的中正式步枪口,只探出一点,他是怕暴露自己的目标,几个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四处搜寻着,小心而又谨慎。
太阳一跳,跳出了地平线,照得四周一片明晃晃的。
杨槐看到自己探出掩体的枪管射出一缕光,反射到炮楼里。
这时埋伏在他身边的满堂小声地说:排长,鬼子这是睡死过去了吧,咋一点动静也没有,是等还是撤?
杨槐没有说话,这话不用满堂问,他已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几次了。他正在犹豫着,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撤了,和上次执行任务相比差距太大了。鬼子突然一点踪迹没有了,让人感到不安。他活动了一下身子,把枪口又往前探了探,他随时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就在这时,杨槐只感到一股炙人的热浪迎面扑了过来,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其实响声并不巨大,只不过在这沉寂得要死的早晨里便显得有些惊心动魄了。
杨槐怀里抱着的中正式步枪炸膛了,枪被炸成了两截,枪管已经扭曲变形了,硝烟从枪膛里窜出来,让杨槐的脸立马黑了。伏在他周围的几个战士,听到这一声响,都爬过来。满堂离他最近,声音不高也不低地喊了一声:排长。
杨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股突然而至的炙热,变成了一缕硝烟和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眼前先是金光四射,然后又是一黑,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光亮。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枪为何就突然炸膛了,他并没有射击,在这之前他正在一心一意地搜寻着射击的目标,右手食指还在扳机上扣着,只是轻轻地搭在那里,随时准备射击,但却没有扣动扳机。
他把那件扭曲变形的枪抢回来,他只顺着枪口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枪不是自己炸的膛,而是对方的子弹射中了他的枪筒,子弹横冲直撞地钻进他的枪膛和他已经上了膛的子弹撞击在一起,最后发生了爆炸,杨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意识到,他们遭到了鬼子的伏击,对方也是名神枪手,他们在寻找敌人的破绽的时候,对方也在暗地里寻找着他们,这么想着,他的冷汗就下来了。他不怕敌人的机枪和排子枪,那是敌人冲着一个方向射击,在敌人眼里没目标,又到处都是目标,这样的子弹很好躲避,可面对敌人的神枪手却不一样了,他们时时刻刻面对着敌人的枪口之下,危险之中。只要是神枪手就会弹无虚发。
杨槐意识到这一点,他抹了一下脸,低声命令道:撤,快撤!
几个战士不明白排长的用意,不解地望着杨槐,满堂说:排长,咱们还没收获呢。
杨槐做了一个手势,便率先按照早就设计好的撤退路线滚过去。河滩上有几个沙丘,那是他们早就找好的掩体,只要他们相继滚过去,利用沙丘的掩护,然后就是河床了,河床有半人高,他们弯着腰就可以行走,再向北跑一阵,就是直起腰,鬼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他们已经离开了鬼子的射程。
杨槐刚滚到第二个沙丘后面时,一发子弹便飞了过来,击在第二个和第三个沙丘中间一块石头上,子弹飞了,发出一声啸叫。从目测中判断,从第二个沙丘到第三个沙丘,有五六米远的距离,如果狂奔过去,就是一瞬间,然而这个速度还不敌子弹的速度。也就是说,敌人已经切断了他们后退的路线,几个战士相继着从第一个滚到了杨槐身边,还没等杨槐发出新的命令,一个战士便向第三个沙丘扑过去,一声枪响之后,那个战士大叫一声,趴在那里不动了。
杨槐喊了一声:四喜。
四喜扭过头,歪曲着脸叫了一声:排长,我中枪了。
炮楼(3)
四喜在距他们几米远的沙丘后趴着,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突然而至的疼痛让四喜颤抖不止。
满堂想过去帮四喜,让杨槐一把拉了过来,他知道这时候冲过去,无疑就是送死。从开始到现在敌人只打了三枪,第一枪让他的枪炸膛了,第二枪打到了石头上,第三枪就击中了四喜的腿,看来他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他命令着四喜:爬过去,快点爬过去。
四喜一边哼哼着,一边向前蠕动着身子,他终于爬到了第三个沙丘后。杨槐从挎包里拿出一卷纱布,扔给了四喜,四喜接过纱布,抖颤着身子把受伤的腿缠上了,四喜似乎安静了一些,他抖着声音说:排长,你们千万别过来,鬼子也有神枪手了。
杨槐把满堂的枪要过来,他让另外几个战士隐蔽好。他从沙丘侧面探出头,他还没有定过神来,一发子弹便飞了过来,子弹带着风声,把他的帽子打飞了出去。帽子上檐被击中了一个洞,如果他的头再抬高一寸的话,子弹就击中了他的头。
杨槐用脚把帽子勾过来,他斜靠在沙丘上,怔怔地看着帽子,他知道,白天是无法撤出去了。敌人的狙击手已经封锁住了他们后撤的路线。
四喜打摆子似的哼哼着,缠满纱布的腿很快又被血水浸湿了。四喜就说:排长,我冷,冷得要命。
杨槐说:四喜,你要挺着,挺到天黑咱们就撤。
后来四喜又说:排长,我渴呀,喉咙都着火了。
河滩下就有一条溪流,距离他们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可是他们过不去,刚开始,满堂几个战士把这次伏击当成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像上次一样,轻轻松松地来,放上几枪,然后轻轻松松地回了。排长的枪炸膛,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以为是自己炸的膛,四喜的腿被击中,他们觉得那是种意外,排长的帽子被打飞了,他们才感受到,自己此时真的很危险了。他们没有退路。
他们已经和鬼子打过无数次交道了,如果要是换了以往,鬼子在这时会拼命地射击,枪声响得跟炒爆豆一样,那时,他们心里很有数,敌人的机枪响上一阵子,然后就会停下几秒,那是敌人在换弹夹,有这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可以冲出去几十米,有这么三两次,他们就会撤退到安全地带,然后扬扬手潇洒地和鬼子告别,可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了。
四喜喊完冷和口渴之后,就不说话了,杨槐就轮着班地让战士们呼喊四喜,他怕四喜睡过去,睡过去是很危险的,以前有好多战士就是因为流血过多,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刚开始,四喜还在答应,到最后四喜就不再理会喊声了,歪着头,沉沉地昏了过去。
杨槐只能盼着黑夜早点降临了,盼星星,盼月亮,星星月亮终于出来了。杨槐带着几个人,抬着失血过多的四喜踉踉跄跄地从河滩上撤了下来。
岳福常早就带人迎候多时了。
神枪兄弟
鬼子在炮楼里吃了亏,田野大队长暴跳如雷,平静之后,他想起了号称田野大队神枪手的小林太郎和小林次郎。两人是亲兄弟,哥哥太郎今年二十五岁,次郎二十一岁。战争爆发前参的军。
两人参军前是富士山脚下的猎户,两个人的父亲是猎户,爷爷也是猎户,到了他们这里已经是第三代猎户了。如果对华战争不爆发,他们也许仍在美丽的富士山脚下过着平静的猎户生活。
太郎已经到中国有几个年头了,次郎是去年才来到中国的。太郎参加过几次大的战斗,攻打武汉的时候,太郎就是联队中出色的神枪手了,他坚守的阵地,歼敌最多,伤亡最少。
田野那会还是中队长,他为拥有太郎这样的神枪手而感到骄傲。武汉城外的阵地,狼烟四起,战火纷飞。那会的田野中队,在中国军队反冲锋的过程中,面对着成群结队的中国军人,太郎射出了一颗颗弹无虚发的子弹,对付嗷嗷乱叫的大部队,有轻重机枪手,还有炮兵阵地的支援,太郎只对付那些指挥官,中国军队的连长、营长,甚至团长,纷纷倒在太郎的枪口下,没有了指挥官的部队,就如同一盘散沙,不战而败了。
后来,他们发起了反攻,反攻时,他们射击那些机枪手,他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机枪手在他的枪口下倒下,他还看到日本士兵在中国机枪手倒下后,潮水一样地蜂拥而上的情形,溃退的中国军队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了。
田野中队长,后来升任了大队长,田野大队长能有今天,太郎可说功不可没。是太郎的神枪缔造了田野中队和大队的神话。田野升为大队长时,太郎也成为了中队长。不久,次郎也来到了中国,现在也是名营长。
田野本想通过炮楼扩大自己的领域,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场交战就损失了五名战士,田野意识到,这次他遇到了真正的敌人。炮楼里配备了轻重机枪若干挺,几十名鬼子和几十名伪军,加上炮楼的掩护,战斗力不会小于一个中队。他不怕中国军队正面攻打,中国军队没有大炮,只有手榴弹和子弹,这样的火力对炮楼来说,构不成任何危险,依托着炮楼,进可攻,退可守。有了炮楼的依托,县城更加固若金汤。没想到,在炮楼里的第一仗就遭到了重创。这对田野少佐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他知道,这是敌人的神枪手的作用。说到神枪手,他就想到了太郎和次郎,他们现在这个大队拥有两名神枪手,他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这种形势下,太郎和次郎上了炮楼,这一仗,太郎和次郎的火力压制住了八路军神枪手的火力。
太郎一枪击中了杨槐的枪口,次郎一枪击中了四喜的腿。神枪手不会轻易开枪,只要一开枪一定就会有所收获。炮楼里只放了这四枪便打哑了八路军神枪手的火力。
天色渐晚的时候,探照灯亮了起来,八路军撤退前,只击中了探照灯,在漆黑之下,借着月色,八路军撤退了。击中了一只探照灯成了八路军这次唯一的收获。
太郎和次郎出师告捷,八路军小分队撤退后,田野大队长来到了炮楼,从城里带来了酒和菜,全炮楼的几十个日军来了一次联欢,中心议题就是为太郎和次郎庆功,田野大队长还从城里搬来了电唱机,唱片播放的是《梅花赞》,一个女人用如诉如泣的歌声唱着关于梅花的故事,在这歌声中,好多日本士兵都喝多了,他们在歌声中想到了自己的故乡,在这遥远的异地,望着陌生又清冷的月亮,他们的心情就别样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田野少佐把太郎和次郎叫到了一边,低声地说:你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中国的神枪手不会甘心失败的,你们代表大和民族,不能败在中国人的手下。
太郎和次郎站在田野少佐面前,他们觉得身上的责任重大异常,暗夜里,在微弱的光线中,他们的眼睛涌动着潮湿的泪光,责任让他们的浑身发颤。
田野少佐走了,炮楼里安静了下来,太郎和次郎两人爬到炮楼的顶端,他们熄灭了探照灯,躺在炮楼的顶部,望着异国的月亮,那首《梅花赞》的旋律仍在耳边回响着。在这样的夜晚,他们很想家,富士山脚下,有着泉水的山坡旁,那就是他们的家。
太郎半晌问次郎:代子变得什么样了?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问次郎了,代子是他的恋人,他二十岁那年离开了富士山,来到了中国,代子那年十八岁,比次郎还要大上两岁。现在算起来,代子也有二十三岁了。他每次这样问,次郎都要绘声绘色地把代子描述一番。代子的全名叫山口美代子,是富士山脚下经营温泉旅馆老板的女儿。也许是富士山的水好,山好,美代子从小就出奇的聪慧,随着年龄的增加,美代子的美丽也渐渐地显现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晳光润。
没参军那会,每个星期太郎都会下山,来到小镇上看望美代子,美代子的头发似乎总是湿漉漉的,一双含羞带露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太郎。太郎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猎人的勇敢和刚毅写在脸上,让少女美代子心旌摇曳。如果太郎不参军,他一定会娶了美代子,他们在富士山脚下,成家立业,过自己的日子,炊烟,温泉,雪山构成了一组世俗的美丽景象。
此时的次郎只能把回忆揣在胸间,他一遍遍地温习着美代子的音容笑貌,美代子似乎在遥远的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在次郎的描述中,太郎笑了。半晌过后,太郎就说:战争要是结束该多好哇。
次郎手枕着胳膊,望着头顶清冷的月光,少年不识愁滋味地说:中国人的枪法也没什么出奇的,我要让中国人尝尝日本猎人的好枪法。
太郎纠正道:不是猎人,是军人。
次郎刚来到中国一年,他对身份的转换还很模糊。次郎听了哥哥的话无所谓地说:反正都一样。
两人说到这便不多说了,眼神飘忽地望着头顶那轮弯月。
半晌,又是半晌,次郎又问:哥,你说那些中国军人现在干什么呢?
太郎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含混地望着次郎,他没有说话。
杨槐
杨槐自从参军到现在还从没打过这么羞辱的仗。以前和日本人交锋,他只要找好一个掩体,不管日本人多少,只要子弹充足,他总是弹无虚发,他射击的重点是鬼子的轻重机枪手,还有日本人的指挥官。如果不射中鬼子的头颅他都会感到失败,为那一枪的偏差懊恼几天。
这一次伏击战,不但没有打死打伤一名鬼子,反而让自己的枪炸了膛,四喜还身受重伤,他带着几个人撤出战斗的时候,岳营长带着人前来接应他们。他把那半截炸了膛的枪往岳营长面前一扔,便蹲在地上,喘着粗气说:营长,我没完成任务,你处分我吧。
岳营长一面派人抬着四喜先撤下去,一面拾起地上那支炸了膛的枪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看着,半晌,岳营长把枪扔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话:杨槐,你遇到高手了。
说完这句话,岳营长就掉头走了。
杨槐望着岳营长走进暗夜里的身影,他站了起来,拾起地上那支残枪,向营地奔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四喜的手术室门外,听着四喜爹一声娘一声地叫,他一直就那么坐着。
在这期间,岳营长来到他身边,蹲在那里望着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时才说了一句:咱们的麻药没有了。四喜腿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别在这蹲着了,回去吧。
岳营长走了,他没动,仍坐在那里,屁股下的土地从温热转凉,四喜哭爹喊娘的声音也弱了下来。
天渐渐地亮了,四喜经过一夜的哭喊,似乎累了,或者昏睡了过去,总之四喜不再喊叫。杨槐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他走到营长岳福常房门前。有士兵在门前站岗,看见走近的杨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杨槐此时还背着那支炸了膛的残枪。这时,岳福常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望一眼杨槐说:那支枪废了,扔了吧。
杨槐立在那里,似乎是怕谁把那支残枪抱走了似的,用力地往身后又背了背。杨槐说:营长,让我再去伏击一次吧。
岳福常立在那里看了半晌杨槐道:这事团里都知道了,损失了一支枪,还伤了一个战士,团里很重视,已经下令暂时停止伏击敌人的炮楼了。
杨槐僵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说:营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要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岳福常叹口气说:团里得到最新的消息,鬼子从联队里调来了两名神枪手,专门对付我们伏击的,伏击的仗没法打了,听从命令吧。岳营长说完走出营部,他要去检查士兵的晨练了。
杨槐喊了一声:营长
岳福常转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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