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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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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杨子急忙转过身去看,老板躺在竹榻上,眉头紧紧皱着,整个人已经脱了形,憔悴不堪。

“老板老板?”

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那一声呻吟显然是在昏沉中也抵受不住,才发出来的声音。

“老板,很疼吗?”

杨子端过来烛台,仔细看着老板的脸色。

还好,呼吸虽然有些粗重,但是

杨子低下头。

老板的样子

虽然在一起待的时间不算短,可是杨子仔细想想,居然想不起来以前老板到底长什么样儿。

好像他总是不抬头,眉眼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杨子把蜡烛移的更近了些。

第十三章

烛光摇摇,杨子拨开他脸上的碎发。

老板的脸庞是椭圆的,像一枚卵形的树叶。眉淡且细,眼睛闭着,不过看得出眼睛不算大,鼻子小,嘴巴也小,不过嘴唇有些厚。

这样一张脸,让人怎么看也都觉得普通。

很普通,而且这长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正在看着,就觉得印象模糊起来。

可能转个脸就会忘记。

怎么会有这种长相呢?

眉毛普通,鼻子嘴巴脸型都普通组合在一起,就平淡无奇到找不出一个特点来。

再加上老板成天低头弯腰,也很少走到强烈的光线下,怪不得自己天天看,还是没印象。

这个人的相貌太怪了。怎么有这样的容貌呢?

杨子一面担忧,一面奇怪,一面却觉得好笑。

这种相貌也有好处,干了坏事就跑,旁人要抓他,恐怕也不大能想起来他长的什么模样呢。

杨子把烛台放下,伸手把了一下老板的脉搏。虽然他不通医术,但是习武之人对人体的脉搏还是粗略知道的。

老板的情形很不好,但是哥哥又气疯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那该怎么办呢?

都是自己的错,端个汤也会滑

老板身体本来就显得很瘦弱了,林伯说他还有内伤

可是,可是

杨子左右为难,抱着脑袋坐在床边。

蜡烛默默无声的燃着,越来越短。

杨子抬起头来看看那快到头的蜡烛,忽然下了决心,大步走到门口,抬腿踹了两下门,“来人来人!我要见大哥!”

盛宁有的时候觉得身体发热,有的时候却又发冷。

一时觉得身体在云里飘荡,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时又觉得沉重的像是被压上了万钧巨石,气也吸不进来。两条腿像是卧在刀丛里,处处都痛,无论如何闪避都没有用。

忽然胸口有一股清凉之气透了进来,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喊:“老板,老板?”

盛宁慢慢睁开了眼。

杨子面容憔悴,勉强向他露出个微笑:“你好些了吗?”

盛宁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谁、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好。”杨子松口气:“林伯说你热毒攻心,我好不容易求大哥给了我一瓶灵药。你觉得疼不疼?要不要再吃一粒?”

盛宁觉得自己的脑筋像是锈住了一样,不会思考,怎么也明白不了杨子说的什么意思。

一边还有一个人,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对杨子说:“他睡的太久,迟钝些是正常的,我的玉波功只有四层功夫,他能醒过来已经不错了。要治他的伤,你还是去求大哥帮忙,请那位碧居圣手来诊治吧。”

杨子叹口气:“我已经答应大哥两个条件了那位圣手不是从不出诊的吗?大哥又怎么会同意我出门就算我再跪三天祠堂,再抄一百遍家训,大哥也不会同意。”

那个男子一脸无奈。

“是你太胡闹了才会如此。”

“可是,救人如救火啊”

“但这人是你烫伤的啊,就算他不治,你也不能怪别人。”

杨子气闷的又低下头去。

那个人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好啦,我听林伯说你膝盖都跪肿了。这个受伤的人是谁啊?你以前死活都不服软,现在却肯为了他向大哥低头。他对你,很要紧么?”

“也不是”杨子摇摇头,“我和老板认识的时间不长,他不爱说话我连他到底姓什么还都胡里胡涂呢。不过,老板他待人很好再说了,他受伤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当然不安。”

那个人拍拍他的肩,想了半天,才说:“好了,你不要太忧心。大哥虽然生你气,但是这件事关系旁人性命,大哥岂会用这件事情来和你斗气么?

“那位神医和大哥也算是相识的,前几天你们刚回来时,大哥已经写了封信去请他前来,这几天其实不过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任性胡为!”

杨子睁大眼,喜动颜色:“真的真的?三哥你没骗我?”

男子微笑:“孩子话,我骗你做什么?那位碧居圣手已经传回信儿来,说是在启程赶来,估摸着明日后日就会到了。你不要心急,反正这人的伤势也稳住了,撑到神医到达是没有问题的。”

杨子嘿嘿笑起来:“三哥,还是你对我好。”

男子好气又好笑,踢了他一脚。

“大哥才是真疼你呢。要不是因为关心你,你死活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管教你,还要时时被你气的要命。”

杨子回过头来,捧着清水,“老板,你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人已经又闭上了双睛,陷入了昏睡。

不过好在因为林伯说过现在的情形,说是反而昏睡着才对他的情形有好处,醒着其实不算是什么好事。

杨子把水碗放下,问:“三哥,那神医是什么人?医术很厉害么?”

男子摇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江湖上关于这人的消息也不多,不过也是自然的,大凡有点本事的人,也就会有些怪脾气。

“这人号称医术通神,那脾气当然就更大些了。我只知道大哥是认识这人的,但是如何认识的,我可也不清楚。好了,你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等他来了,你有什么想问,只管等神医到了,你问他本人好了。”

杨子想了想,笑笑说:“是。”

男子端过粥碗,“你自己也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宽了心,也把肚子填填吧。”

杨子摸摸肚皮,把粥接了过来,“奇怪,我竟然没觉得饿呢。”

吃了一口,杨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男子奇怪的问:“不好吃?”

杨子吐舌头,“不不是的”

只不过,吃过老板煮的粥,再吃这种吃食,叫人直想去撞墙自尽了才好!

且不说杨子能不能吃下他认为是猪食的一日三餐,在他抱怨这些饭食难以下咽的时候,似乎全忘记了他是从小吃这些猪食长大的,而且在这一次逃家之前,他还都吃的津津有味。

第二日的傍晚,杨子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那位名气只在有限范围内叫得响的神医,终于到了。

江湖上一般的人,或许根本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号,杨子也只是隐约的听见过一次。而且在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被大哥如此推崇的神医,竟然是如此年少英俊的一个人。

在他印象中,神医嘛,都应该胡子一把又长又白,说话前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句三顿,而且总得自称为老夫才合适。

大多的人也总会更信任有年纪的前辈,大夫要找老大夫,算命也要找老道士,就连家里死了人要做超度,那也得找老和尚。

“这个神医”杨子觉得这话有点叫不出口。

那一身蓝布衣裳的英俊少年也并不介意他的古怪,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倦意和儒雅。

“林六公子不必客气,我随家师姓盛,单名一个心字。你我年纪相若,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身后林家三公子说:“岂敢岂敢。虽然盛公子与我家小六年纪相仿,不过小六顽劣不堪,一事无成,哪能与盛公子你相提并论。”

盛心勉强点了一下头。

其实这一趟他原本不知道是到林家来,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和姓林的人打交道,但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弃伤者于不顾。

“林三公子太客气了。其实本来请来看诊的不是我,是我一位忘年至交,同行好友。这一趟也是他托我过来,三公子也不用说谢我的话。请问,伤者在什么地方?”

杨子愣一下——怪不得年纪不大,原来他不是神医,只是神医的朋友?那他的医术如何?能不能治得好伤病?会不会有什么

林三公子却一笑:“在后楼上,盛公子这边请。”

杨子追在盛心后面上楼梯,忍不住说:“盛公子,请你多费心,务必将他治好唉,这说起来都是我鲁莽惹祸。”

盛心说:“六公子请放宽心,贵仆来相请的时候,我已经问了一下详情。林家的灵药是不少的,想必这人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是,我家林伯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总是在昏睡之中,而且皮肉烫坏了这么一大片,肯定也疼”

盛心安慰的说:“疼是一定的,等我看过了伤者再说。”

守在门口的小仆躬身推开了门,盛心迈步进了房中。

房里陈设简单,林家大公子先前想教训弟弟,将房中一应家具都撤掉移走,屋里面空荡荡的,只余一床、一桌、一几。

房间的窗子都闭的紧紧的,床帐低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气。

盛心走到床前,杨子先赶过来,把帐子掀起。盛心低下头去,先看看伤者的脸色。

盛心半天没有动,杨子心里发虚,颤颤的问:“这个,盛公子,怎么、怎么样?”

盛心忽然伸出手去,却在靠近那人脸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这个他的伤要紧吗?”

盛心摇了摇头。

杨子心里就更虚了。这个摇头是说要紧,还是说不要紧?是有危险,还是没危险?

杨子正想再问:“盛”

“你先出去。”

“啊?”

盛心回过头来,脸上那种客套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了,有一种茫然的无措,又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林三公子拉了杨子一把,“想必盛公子自有道理,我们先出去吧。”

杨子有些被动的向门口挪动脚步,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回过头来看。

盛心站在床前,被烛光拉长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一瞬间杨子觉得这个鼎鼎大名的神医,其实只像个无助的孩子。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拢,盛心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腿一软,跪在了床前。

床上躺的那人大概又被疼痛侵袭,眉头皱了起来。

盛心痴痴的伸出手,拭去他鬓边和额角的冷汗。

盛宁

曾经想过多少次,他现在会身处何处,他有没有因为成长而变了模样他在做什么事,他快乐吗?他是不是平安?他

还会不会再有重见的一天?

可是,却在完全料不到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形下猝然相逢。

他把额头靠在盛宁的胸口,听着那缓慢的心跳。

是了!盛宁身上有伤!

盛心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几乎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盛宁就是那个奄奄垂危的伤者,而他是被请来诊疗病患的郎中!

盛心定一定神,将盛宁的手腕摆正,两个指头按了上去。过了半晌,又换了一只手。

两只手都诊过后,盛心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在茶杯中,冲进白水,轻轻抬起盛宁的头,将药水给他喂了进去。

盛宁嘴唇干干的,已经脱了一层皮。盛宁按着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药水已经完全被咽下去了。

盛宁的脸色惨白,脸颊已经都凹下去,看上去非常憔悴。

盛心拿出针盒,把银针一一排开,然后掀开盛宁身上盖的薄被。盛宁身上穿着本白布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侵,摸起来又潮又软。

“这算”盛心的抱怨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脸上的神情阴郁,但是手上动作却轻柔,把盛宁身上的内衫慢慢剥开褪下来,露出清瘦的身体。

盛心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拈起一根银针,抬起盛宁的手臂,稳而轻快的刺了下去。一连刺了七处穴道,盛心才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数着,再将银针一一的取下来。

盛宁的眉宇轻轻舒展开来,似乎痛楚缓解很多。

盛心额上也隐隐见汗,伸手抹了一把,坐在床边,忽然轻轻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盛宁安静的躺着,薄被只盖到腰间,一动也不动。

盛心慢慢的伸过手,把那薄被向下拉。

盛宁腰部下面是赤裸的,什么也没没有穿。

烫的令人惨不忍睹的皮肤上涂着一层药膏,那刺鼻的药气便是由此而来。

天气炎热,伤处也的确不能包起来。只是

盛心觉得心中有百般滋味,喉头一阵阵的发苦。

他站起来,看着墙边的木盆里有大半盆清水。他取了一条雪白的布巾沾湿,慢慢的,把盛宁身上涂的那药膏一点点的擦下来,然后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用指尖挑了里面的药膏,替他一点点的涂抹在伤处。

盛心的药,自然不是别的药可以相比的。沾着药膏的伤处,因为那清凉的感觉而舒缓下来,本来被烫掉了一层皮而暴露出来的鲜红嫩肉,似乎颜色也渐淡了许多。

盛心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摇晃的烛光映照中,似乎有一滴水,滴在了盛宁的伤处。水珠里带的盐分,令伤口彷佛被针刺了一样,可以清楚看到盛宁的肌肤哆嗦了一下。

盛心猛地抬起头来,心中一紧。

果然,盛宁的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盛心觉得那一瞬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时间,包括自己的心跳。

盛宁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盛心觉得头顶上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正迅疾的落下来。

落下来

把自己劈开,砍碎

让自己不要被他看到,就好了

盛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谁。

他嘴唇微微一动,声音低不可闻:“盛心?”

盛心嘴唇发抖,连一个清晰的字节也说不出来。

盛宁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但是他没力气抬起手来。那些安神镇痛的药物麻痹了他的身体,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盛心的手指和盛宁的指尖,隔着不到三寸远的距离。

但是这短短的距离,对两个人来说,都漫长遥远,绝望得彷佛一道天堑。

盛心鼓起勇气说:“师兄是我。”

盛宁看着盛心的面孔。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易冲动的莽撞少年了。盛心他现在是个沉稳而儒雅的男子。

盛宁还记得盛世尘带他回来时候的情形,盛心一身上下全是泥污,当然,盛世尘是不会靠近他的。盛宁把他带到浴房里,一点点把他全身都洗净,拿皂膏替他洗头发,用柔软的棉布包住手指,替他掏耳朵。

一切完成之后,替他修理鬓边的头发,梳头,扎起小辫子,剪掉过长的指甲,替他脚上打起的水泡涂药然后把他带出去见人。焕然一新的孩子,彷佛年画上的金童,只是有些瘦,脸色不太好。

盛宁给他煮了一大锅柔软浓香的米粥,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果干蜜饯。

初到盛家庄的孩子惊魂未定,晚上总是做噩梦,因此会控制不住身体的生理本能。盛宁把他的床单褥子换下来,背着人去洗。

盛心脸红红的在一边,替他舀水,然后把洗掉了罪证的床单晾在自己的院子里。盛心会心虚的守在门口,怕有人会进来,会疑问为什么要洗床单,然后就会知道他尿床。

但是,没被人发现过,一次也没有。

直到后来他不再做噩梦,不再失控。盛宁之后也就不必再帮他洗床单。

然后,大家都长大了,盛心学了医术,仍然和盛宁最亲近。其它人对他来说都多少有些隔膜,包括只可远观的、如遗珠谪仙一样的师父盛世尘。

盛宁疲倦的闭上了眼。

长着圆圆脸庞、大大眼睛的盛心,初习医术尝草药,被苦的皱起一张脸的模样

黑暗中听到啜泣声。盛心在哭。

为什么呢

慌乱的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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