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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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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假如林与然不再回来,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也不坏啊?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快活,是没有办法用话语来述说的。

盛世尘完全是一个温柔而浪漫的情人,儒雅风流,处处妥贴。

时日久了,有时候早上醒来,盛宁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要用一年的寿命来抵,也是划算的很。

“少爷,面和好了。”玉衡慢吞吞走过来,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好。”盛宁活动了一下手臂,“回来给你尝尝蟹黄灌汤包。”

摇光马上说:“我也要。”

盛宁笑笑:“都有,反正馅预备的多。”

少年的身形在厨间忙碌,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水气腾腾的冒出来。玉衡在一边打下手,把笼屉铺好,包好的包子一个个精致非凡,像是一朵粉白的花朵,小巧玲珑,整齐的摆在笼里,然后架到大锅上。

“少爷。”

“嗯?”

“你将来会不会娶媳妇儿?”

盛宁正在捏面折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熟练的包他的包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说”

盛宁扫了他一眼,玉衡下面的话就自动又吞了下去。

“就是奇怪”玉衡小声嘟囔:“这庄里好像都是光棍没一个娶老婆的,奇怪,也没有媒婆到咱家来说亲。”

盛宁拍拍手上面粉,笼里的包子在等待变熟。手在围裙上蹭蹭,盛宁斜眼看他:“你别闲着,把盛下的馅儿都包出来,这个不能搁的。”

玉衡答应着:“知道啦,少爷。”洗了手过来@皮。

盛宁把已经蒸好的第一笼端下来放进托盘里,盛了粥,备了醋碟,吩咐他:“好好看着火。偷吃可以,小心烫嘴。”

玉衡头也不抬:“知道啦,保证出不了错儿。”

端着托盘的盛宁一路步子走的又轻又稳,轻轻推开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将靠后的一排窗子打开,窗子底下是一池水,波光粼粼映上墙来。

盛宁掀起帘子,内室纱帐低垂,长长的幕穗半挑半斜,完全是一幅现成的闲逸倦起的卧云图。透过纱帐可以看到榻上睡的人,盛世尘侧卧着,一只手臂露在被外,长长的青丝散了一枕,呼吸细沉,薄唇如蔷薇花瓣般,带着晶莹的微光。

盛宁一手掀起帘子,坐在榻边,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尘,起身了。我做了灌汤包呢,不趁热吃可不好吃了。”

盛世尘没睁眼,懒懒的说:“你天天都不肯多睡,就为了弄这些我不想吃。”

“不一样的。”盛宁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挑破一个汤包的口,鲜香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你闻闻,馅料完全不一样对不对?”

盛世尘鼻翼动了两下,那姿态只有可爱二字可以形容。“你用什么油调的?”

“蚝油。”盛宁顺势把他拉起来穿衣服,“好,起来梳洗,吃了早饭,我陪你一上午,别的什么也不做。”

盛世尘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捏了一撮头发轻搔盛宁的耳朵,“昨天不是说今天吃鹿肉?”

“那个晚上再吃。”盛宁笑着把他拉起来,腰带围过来,把玉扣扣好:“一大早的吃烤肉,你不觉得腻?”

“不觉得。”

“那也不成。”盛宁替他草草挽一把头发,卷起袖子,“好了,先洗脸。”

先漱口洗脸再梳头,最后才是吃早点。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只要盛宁在,那么盛世尘的一切都是他来打点,贴身的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盛世尘也是如此,别人靠近他,便会被冰冷的眼光刺得又缩回头来。可是盛宁却一直让他注意学着如何服侍,怎么样才更让人妥贴舒服。

“我学这些做什么?”摇光曾经私下里不满,向盛宁抱怨:“天玑他们学的东西比我要有用多了。我也想跟着小少爷去学医术的。这些鸡毛蒜皮似的事情,我学来做什么用呢?少爷,难道你让我一辈子就当个贴身小厮吗?”

盛宁摇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跟他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觉得我一心喜欢做的事,别人也会喜欢。好,等过一阵子盛心不那么忙了,我去跟他说,你也去当他的学徒吧。”

他脸上的神情那样黯然,摇光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少爷,我不是我就是,你看,我的意思不是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盛宁说:“不说这个了。”

那件事摇光后来没有敢再提过。盛宁也没有再提,不过盛心也因为南方的一片镇子爆发瘟疫的事情,一直没有在府中。

盛宁仔细的把一把头发刷顺挽好,从盒中抽了一根玉簪打横别好,看着镜中的人一笑:“还行吗?”

“不错啊。”盛世尘眼波流转,脸色有些晕红,“你手轻重正好。”

盛宁细心的上下看一眼,捏掉落在他肩上的两根头发,“好,先吃饭。”

汤包已经放了一会儿,可挑开一个破口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香味一点没跑。

“慢点吃,小心汤滴下来。”

盛世尘夹了一个包子放在盛宁面前的碟子里,“你也吃。”

“我不饿。”盛宁微笑着说:“我喜欢看你吃。”

盛世尘丢给他一个白眼,“肉麻的很,一大早给人灌什么迷汤?”

“不是灌迷汤,是灌汤包。”盛宁笑着替他吹凉,“不过今天的粥是你说的配料熬的,好不好喝你都得认下,不能怪在我头上。”

盛世尘一笑:“不怪你头上?那我还能怪谁头上么?要我说,你就乖乖认了吧?”

盛宁只是笑。

看着盛世尘吃了几个汤包,喝了半碗粥,就停箸不动,说:“饱了。”

“再喝点粥?”

“不要。”

“那含口茶漱一漱。”

盛世尘眉梢一抬:“怎么,嫌我有气味?看我呵气熏你”

两个人在桌边嘻嘻哈哈,盛世尘抱住盛宁,细细密密的吻住他,良久分开,问道:“还嫌不嫌我了?”

盛宁怪叫:“一股螃蟹味儿!腥死了。”

两个人低声又说了两句话,盛宁唤摇光进来收拾碗碟。

“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点上香。”

盛世尘摇摇头,“不睡了,衣服刚穿好,头发也是梳好的,一睡又都揉皱了。”

盛宁想了想,“要我找天璇来,陪你打棋谱么?”

盛世尘还是摇摇头。

“那,你弹琴给我听?”

盛世尘狐疑的看他,“你听得懂么?前天你就听着琴睡着了,睡的那叫一个香。”

“没有。”

“有。”

“就没有。”

“就有,”盛世尘咬着唇吃吃笑:“还流口水儿来着。”

盛宁的脸有点红,“那,是你弹的那曲调太慢太软了,就跟催眠曲啊瞌睡虫叫一个调。今天你弹个清亮的,我保证不睡着。”

盛世尘揉揉他的脸,“好,那我今天弹一曲提神儿的。”

盛宁说:“哎,且慢,我去把果脯端来。”

“什么?”

“正好一边听曲儿一边儿压压整齐,下午正好就茶。”

盛世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怕睡着?”

盛宁理直气不壮的说:“自然不是了!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盛宁转了两个弯子,放茶果的房里面掏了一小格果脯,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炒好的松子,一起装在碟子里捧了拿回来,两个碟子里装的都是松散的东西,步子就慢了些,怕把手里在的东西颠散掉落了。

摇光在房角遇着他,问:“少爷,我帮你端?”

盛宁摇摇头,“不用。嗳,你帮我拿根圆杖来压果脯。”

“涂油么?”

“不用。”

摇光答应着去了,盛宁笑一笑继续走他的路。房门掩上了,盛宁愣了下,伸手去推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上了闩。

“尘?”他勉强用一只手扶着两个盘子,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一敲。

盛世尘是不是不满意刚才那件衣裳,想换下来?他再敲了两敲,“尘?你在吗?”

门里有个淡然的声音说:“你且等一等,暂不要进来。”

盛宁怔了一下,那声音?那声音是?

手再举起来敲门时,就有些后力不继:“林公子?”

“是我。”

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盛宁手一侧,碟子里的果脯和松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林与然回来了。与上一次的来去匆匆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来了,那样突然,令人措手不及。腿一软,盛宁跌坐在地上。

摇光远远的拿了杖来了,刚上回廊就瞧见盛宁靠着墙坐在地上,急赶了两步,“少爷你”

盛宁冲他摇了摇手,低声说:“不要过来。”

摇光住了脚,没再上前来,可也没有离开,一双眼明澄澄的盯着盛宁看。

“守着院门,别让人进来。”

“是。”摇光忍住了没去问原因,便听话的转身离去了。

盛宁坐在门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一响,开了。

林与然迈步出来,看了一眼盛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汗意隐隐。

盛宁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林公子几时来的,都没有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出去迎接你。”

“我与他不讲这些虚礼。”林与然淡然的说:“你这一年多,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很简单,也似乎,很复杂。

“尘他怎么样了?”

林与然点一下头,“还没有醒。”

盛宁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他好了吗?”

林与然停了一下才说:“已经全然恢复了。”

“我能进去吗?”

他侧过身,盛宁轻轻推开门,踏进了屋里。

盛世尘斜躺在窗前的竹椅上,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肌肤带着宝石似的光泽,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如美丽的羽扇。

盛宁有些恍惚,一步步的走近,然后在竹椅前蹲下身来,那么渴望的贪婪的注视着他,看一眼,少一眼。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眼光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容貌,眉毛,眼睛粉色的嘴唇。心中那隐约的痛楚,慢慢的走近,慢慢的清晰。



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明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都在为着今天做预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还是如此的难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样的时光。将来会怎么样?

盛宁眼睛专注的看着他,把落在榻边的长衣拿起来,轻轻搭在盛世尘的身上。

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盛宁的手捂住了嘴,眼泪汹涌的流出来,沿着脸颊,手指涔涔而落,无孔不入。

尘,尘。好舍不得,宁可现在就死去。

不想被遗忘,不想被厌弃。

现在就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盛宁的手颤抖着放下,慢慢的俯下头去。

就死在这一刻

印象里,这一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天睁开眼之前,都惶恐,这一天,是不是最后一天。

闭上眼之后,就会见到末日到来的一刻。莫名的惶恐,莫名的慌张。

尘,就让我,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我们在一起,这一刻我相信你对我还有爱。

这一刻如此安静。这一刻,会永恒。

唇终于贴在了一起,咸的、涩的、苦的让人心悸。

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甜蜜柔软芬芳动人的,春天来了又去了,像一场梦一样,没有痕迹。盛宁的眼泪落的更凶,一滴滴落在盛世尘的脸上。

原来人是这么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幸福一天,就想要再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不会够。

盛世尘的身体忽然间僵硬了。

盛宁睁开眼,正对上盛世尘的视线,那双明亮又深邃,清冷中带着幽暗的眼睛。盛宁的舌尖撬开盛世尘的唇,探了进去。身体翻上去压住了他,放肆的伸出手去抚摸,唇间模糊的低语:“尘尘我爱你,我爱你”

昏沉间盛宁忽然想到,扑向烛火的飞蛾,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绝望,而又幸福。焚心以火,焚情以火。在这火中化成烟,化成灰。

但是,仍然觉得很幸福。

耳中听到门开的声响,听到有人怒喝,听到了拔剑的声音。这一刻,就是爱情和梦想的终结。

他早已经预见。

盛宁恍惚的站起身。那些闪动的银色光芒,一瞬间从一点变成无数,爆出耀眼的银光,整个眼界里全是寒光。那是林与然那柄名剑的剑光,叫做疾星。

果然疾如电,明如星。

盛宁不知道那剑尖是如何落到身上的,林与然武功真好,盛宁都没有觉得疼痛。接着是凌厉的掌风扫过来,他的身体被重重一下击飞了出去,撞碎了窗子,落入亭轩下的湖水里。湖水应该是冷的,可是盛宁只觉得热,热而痛。

那耀眼的、银色的剑光,在眼前闪动着,湖水从口鼻耳孔中灌进来,很苦很腥

隔着湖水听上面的动静,像是隔着一个远远的世界的距离。那个有爱、有恐惧、有伤害的世界正飞快离他远去。

盛宁觉得自己没有太遗憾,他憧憬的爱情,他接近了,触摸了,虽然又失去了,可是可是他不后悔,即使是此刻。

真是巧啊,两世都淹死在水里,叫江宁的时候是,叫盛宁的时候也是。只是这一次,大概没有再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了

耳朵里彷佛传来含糊的、听不清楚的人声,水波振荡的声音,所有的知觉渐渐消失,盛宁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忽然间来自各个不同方向的重力同时消去,那种陡然间的轻松反而让人觉得世界在翻转。身上湿淋淋的向下滴水,胸中被压迫着,五脏六腑都要倒过来。

苦水从喉头倒涌而出,从鼻间和嘴里一起向外呕吐。

有人在按他的胸,有人在捶他的背。所有的痛觉迅速的都回来了,剑伤、内伤,肋骨大概也断了,还被这样的挤迫,痛得像是有无数把锯子在他的全身不停的、硬生生的磨着锯着,把他割裂、切碎,剁成一点点的又胡乱拼凑起来!

天,他怎么还没有死?

耳边有人呼喊,有人喝叱。盛宁听到盛安怒喝。

“林公子!你为何对小宁下这样的毒手!他不会武功的!你想要他的命吗?”

那个清朗的,却令盛宁觉得像死神的声音说:“他是死有余辜。你们先生走火入魔,心智退变如简单的孩童。我托付他好好照料,可是他却如何照料了?这样人品卑劣的恶徒,一剑杀了还便宜了他!”

盛安顿时语塞。这其中的缘故如此复杂,当事人都说不清楚理不明白,他又怎么能厘清其中的是非对错?

盛安回过头来,看着气息奄奄的盛宁,“小宁你,没事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盛宁的眼睛其实没有焦距,他只是在看,他想看到的也只有一个人。盛世尘缓缓从屋中走出来,步子还不太稳,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盛宁的眼中只看到他。

盛安惴惴不安的说:“先生林公子伤了小宁,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他心中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既然盛世尘在这里,那么盛家庄的事情,当然还是盛世尘说了算数的。

盛世尘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一圈混乱不堪,经过盛宁身上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停留片刻。但是这种漠视,本身也说明了林与然的话没有错。他的眼神显得空洞,若是盛宁还镇定清醒,他一定可以看到那眼神里没有盛世尘一惯的神采和宁定。

但是,盛安也好,盛心也好他们看不出来。

不然,一向护短的盛世尘,怎么可能漠视别人在他面前这样伤他的弟子?就算不是他的徒弟,盛家庄哪怕一个下人也不会任外人欺负。

盛安沉默了。

盛心紧紧抱着盛宁冰冷的、不停颤抖的身体,似乎想多给他一点保护和温暖。

但是没有用。四周的冰冷,敌意,漠视,尴尬像是一把把有形无形的刀刃,毫不留情的逼过来,要将盛宁解剖、割裂,将他碎尸万段令他无地容身。

盛心低下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盛宁已经合上了眼。

他晕厥过去了吗?也好,比他清醒的面对这一切,要好得多。

其它的人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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