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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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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苏夫雷夫人已经构成我认为具有某种“平均”价值的回忆部分,我并不考虑她这个人在
这里出现确切的价值是多少。
  在所有这些人身上,有一样东西比他们所经受的肉体的和社会的变异更使我感到震惊,
那便是与人们互相之间所持的不同看法相关联的变化。勒格朗丹瞧不起布洛克,从来不跟他
说话。他变得对他非常客气。这绝不是因为布洛克的地位提高了,如果是属于这种情况的
话,那就不值一提,因为,社会的变化必然地导致经受这种变化的人们之间相应的身份变
化。不。那是因为人们——也就是对我们而言所意味的那样的人们,在我们的记忆中并不具
有的一幅图画的均一性。他们随着遗忘而演变。有时,我们甚至会把他们与另一些人相混
淆:“布洛克,就是以前常到贡布雷来的那个人”,他嘴巴上说的是布洛克,心里所指的却
是我。相反,萨士拉夫人则一口咬定关于菲利浦二世的那篇史论是我写的(实际上是布洛克
的大作)。且不说这些张冠李戴的事儿,我们总爱忘记某人对你使过的卑劣伎俩,忘了他的
不足之处,忘了他上一次没有握手道别便扬长而去,相反却记得早些时候一度情投意合。勒
格朗丹与布洛克投桃报李友善相待,他的姿态正是对从前的那一时所作,这或许是因为他失
去了对某一段往事的记忆,或许认为应该这么做,其中兼有原谅、遗忘与何足道哉的成份,
而这仍然属于时间的效应。何况,我们互相之间记得关于对方的事情也不一样,即使是在恋
情之中。我曾发现阿尔贝蒂娜把我们最初的几次见面时我对她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而我
却已把这些话忘得净光。对于另一件象石块一样永远深深地沉入我脑海之中的事情她却记不
得了。我们平行发展的生活恰似那些小径,每隔一定的距离便对称地放置着一盆盆鲜花,它
们对称却并不正面相对。更何况是对某些我们不甚了解的人,只记得他们是谁,或者只记得
他们别的事情,甚至是最初的别的事情,以及人们从前对他们的看法,某种受旁人暗示形成
的东西(我们在这些人中间与他们重逢,这些人认识他们不久,这时的他们身份高贵,占有
他们过去所没有的、却一下子为健忘者所接受的位置),对于他们而言,这更是可以理解了。
  生活在把这些人几次三番地放在我命途上的时候,往往是在特定的环境中把他们介绍给
我们的,这种环境从四面八方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从而缩小了我们观察他的视角,使我无
法认清他们的本质。即使是盖尔芒特夫妇,他们曾是我梦寐以求的认识对象,当我最初接近
他们的时候,他们呈现在我面前的表象,一个是我外祖母的老朋友,另一个是曾在中午时分
的娱乐场花园里,以令人不快的目光望着我的先生(因为在我们和他人之间存在着一条偶然
事件的纽带,就象我在贡布雷阅读某些书籍时所领会的,有一条感知的带子,它阻止现实与
灵魂进入完全的接触)。以至,总要到事后,因为某个姓氏而想起他们的时候,我对他们的
认识才变成了我对盖尔芒特家族的认识。然而,也许正是因为想到那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
子、一个尖尖的鹰钩鼻的难以接近的世系,那金色的、玫瑰色的神秘世系,出于种种不分青
红皂白的境遇,那么经常地、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面前,任我交往,甚至成为知己密友,正
是因为这一点才使我觉得生活富有诗意,竟至当我想认识斯代马里亚小姐或者给阿尔贝蒂娜
去做几条连衣裙的时候,我找盖尔芒特家的人帮忙,就象找最乐于为我效力的哥们。的确,
我讨厌上他们家去,那就象我不愿意到后来结识的其他上流社会人士家里去是一回事。甚
至,对贝戈特家的青年贵族是如此,对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也是如此,我只有在与她相隔
一段距离的时候才能感知她的魅力。一旦来到她身边,这种魅力便烟消云散,因为它存在于
我的记忆和想象之中。然而,不管怎么样,盖尔芒特家族,就象希尔贝特一样,毕竟因为扎
根于我较早的往昔生活之中,当时我的幻梦更多,更相信个别人,所以他们不同于上流社会
的其他人,此时,在同这个或那个的交谈中使我感到烦恼的是自己至少还保留有童年时代想
象中的她们,我曾认为是最美的和最难以接近的她们,并且象个理不清一笔糊涂帐的商人,
把拥有她们的价值和自己想开的价格搅混一气,以此自慰。
  然而,对另一些人而言,我以往同他们的关系充满了在绝望中形成的更为热切的梦幻,
那里,丰富多彩地绽开我当时的生活,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们的生活,我真弄不明白,他们
的如愿以偿竟是那条又窄又薄、黯淡无光的饰带,无足轻重、不屑一顾的亲密关系的饰带,
从中我已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曾构成他们的神秘、狂热和甜蜜的东西了。
  “德·阿巴雄侯爵夫人近来怎么样了?”德·康布尔梅夫人问道。“她已经去世了
呀,”布洛克答道。“您把她同德·阿巴雄伯爵夫人搞混了,伯爵夫人是去年作古的。”
德·阿格里让特亲王夫人介入他们的对话。这位年轻的孀妇从她的老头前夫继承了巨万家资
和名门大姓,向她求婚的不乏人在,使她变得自信不疑。“德·阿巴雄侯爵夫人也死了有将
近一年了。”“啊!一年,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儿,”德·康布尔梅夫人答道,“不到一年以
前我还曾在她家参加了一次音乐晚会呢。”争论中,布洛克并不比社交界的那些“面首”更
能说出些有份量的话,因为那些逝去的高龄人与他们之间距离太大,这或者是由于年岁上的
巨大差别,或者是由于他们(如布洛克)新近才走完迂回曲折的道路、靠拢和步入这个不同
的社交圈,正值衰败、处于夕照余晖中的社交圈的,他们并不熟悉它的历史,往事回忆也不
可能给予他们启迪。死亡对于同一阶层的同龄人已经失去了它怪诞的含义。况且,每天都听
到有那么多人行将就木的消息,有人霍然康复,有人溘然长逝,我们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更
有幸拜识的某公,是摆脱了他胸口的肿疼还是已经仙逝。死亡人数倍增,而且在高龄区更变
得捉摸不定。在这两代人和两个社交圈的交叉点上,鉴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能力识别死
亡的两个社交圈几乎在混淆死与生,死被世俗化,变成了一次小事故,它虽说或多或少确定
某人的性质,从谈起这桩事故时所用的口气来看似乎它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一切便随之完结
了。人们说:“可您忘了,某人已经去世”的时候,就象是说:“他获得了勋章”,“他现
在是院士”,或者说:“他到南方过冬去了”,“医生嘱咐他到山里去生活一段时期”,而
说到底这全是一码事。因为,反正他是不可能来参加庆贺活动了。对某些名人而言,他们死
去时留下的东西尚能帮助我们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已经终止。可是对一般已属耄耋之年的社交
人物,我们就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死。这不仅仅因为我们不大认识他们,或者
忘了他们的过去,而且还因为他们不管在哪个方面,与未来都毫无干系。而分清社交界的老
人是病、是不在、是退隐乡居还是寿终正寝的困难使大家象接受优柔寡断者的无动于衷一样
认可死者的无足轻重。
  “要是她真的还活着,那怎么就再也见不到她的人影儿,也见不到她丈夫了呢?”一个
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老姑娘问道。
  “这我不妨告诉你,”她母亲说,“那是因为他们老了,人到了这种年龄就不再出门
了。”这位当母亲的虽说已年过半百,却从来都不错过每一次欢乐聚会。照她这么说,老年
人在进坟墓之前还该有整整的一个与世隔绝的阶段,在淡淡的雾霭中伴着长明的孤灯。
德·圣德费尔特夫人结束这场争论说,德·阿巴雄伯爵夫人因久病不愈,于一年前去世了。
可是没过多久,德·阿巴雄侯爵夫人也一命呜呼了,“死得毫无道理”(因此而显得与所有
那些人的生相仿的死亡,藉此而说明它不为人所注意的理由的死亡),这样的死,为那些分
不清张三李四的人作了辩白。听说德·阿巴雄夫人真的已过世,那位老姑娘神情紧张地朝她
母亲瞄了一眼,因为她怕她母亲得知“同时代人”去世的消息后会“感到震动”。她仿佛已
经听到别人是怎样议论她母亲的死和用怎样的理由加以说明的:“德·阿巴雄夫人去世曾经
使她感到十分地震动”。然而这位老姑娘的母亲却相反,每当有一位同龄人“逝世”的时
候,她便觉得自己在又一场角逐中获得了胜利。而且对手全都是名将。他们的死是使她尚能
愉快地意识到自己的生的唯一手段。老姑娘发觉她母亲在提到德·阿巴雄夫人已退隐山林、
隐居在疲备不堪的老人很少能从那里出来的地方时,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当她所说
侯爵夫人已进入下一个人们只能到那里去不能从那里回的居处时,更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悦的
表示。看到她母亲对此事淡然处之满不在乎,老姑娘尖刻的心理乐了。为了逗她的女友们一
笑,她编了一个,她自以为是轻松愉快地编了个令人喷饭的故事,结果使她的母亲搓着双手
说出了:“老天爷,那可怜的德·阿巴雄夫人居然真的死了。”即使对那些并不需要她的死
来庆幸自己活着的人,这个死同样使他们感到欣慰。因为任何人的死都能给旁人的生活带来
某种简化,省去了需表示感恩戴德的顾忌和拜谒的义务。
  埃尔斯蒂尔却不是这样对待维尔迪兰先生之死的。
  一位贵妇人要走了,她还要出席别的下午聚会,还要与两位王后一起用茶点。她便是我
以前认识的那位高个子交际花,德·纳索亲王夫人,若不是她的身形变瘦小了(由于她的个
头比以前矮多了,她的模样看上去就象人们平常说的“一只脚已进了坟墓”),我们简直都
不能说她显老了。她依然活脱一个玛丽-安托瓦内特,奥地利的鼻子,富有情趣的目光,无
数化妆用品十分协调的配合使她的容颜不老,象丁香花,香气袭人。在她脸上泛浮着那种羞
涩和温柔的神情,仿佛在说她不得不离去,她一定会再来,希望能不引人注意地悄悄溜走,
与大量等待着她光临的精英聚会相关联的神情。她几乎就会出生在王位的台阶上,结过三次
婚,长期地由一些大银行家奢华地供养着,且不说还需要满足她那么多突发的奇想,她穿着
与她那双顾盼生情的杏眼和化了妆的脸一样淡紫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下还有那数不胜数的往
事留下的有点说不清、理不清的纪念物。就在她从我面前走过,打算溜之大吉的时候,我向
她行了个礼。她认出了我,她握了握我的手,那双淡紫色的明眸盯着我,仿佛在说:“我们
有那么久没见面了!下一次我们定要叙叙别情。”她使劲握住我的手,已经记不清楚,是不
是哪天晚上,她把我从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带出来的时候,在车上,我俩还曾有过一段
转瞬即逝的风流韵事。她试着暗示这件并不曾有过的事情,这是一种对她来说并不感到为难
的事情,既然她能对着一只草莓塔做出温情脉脉的样子,而如果说她不得不在乐曲结束前动
身离去的话,她看上去却象在忍痛割爱,而这种割舍却不会是最终的。况且,由于她吃不准
自己与我是不是有过那段艳事,她与我匆匆握别的时间并不延续,而且一个字都没向我说。
她只是象我说过的那样凝望我,那意思是“那么久了啊!”在这个“久”字里包含着她的三
位丈夫、曾供养她的男人们、两场战争,而那双星眸,象修凿在乳白石上的天文钟,依次标
出在已经那么遥远的往昔中的每一个庄严肃穆的时刻,每当她想对你道一声从来可以用作托
辞的问候时都能再现的往昔。接着,同我分手后,她朝门口小跑而去,免得再打搅别人,也
为了向我表明,她没有同我一谈是因为她时间紧迫,她要追回因为与我握手而失去的那一分
钟,以便准时到达西班牙王后那里,她将与王后单独在一起用点心。我甚至相信她到门口后
还会奔跑起来。实际上,她在奔向她的坟墓。
  一位胖妇人向我问好,就在这声好的短促瞬间,具有云泥之别的各种想法涌上我的心
头。我先是犹豫了一下,不敢答礼,生怕她由于比我更不善于认人,错把我当成了另一个
人,接着,她那坚定的神态又反过来使我由于怀疑这一位可能与我有过十分密切的关系,夸
大我可掬的笑容,与此同时,我的目光继续在她的外貌上搜索,搜寻我还没有想起来的姓
氏。就象参加业士会考的中学生,目光盯在考官的脸上枉费心机地希望在那上面找到他还不
如到自己的记忆中去搜索的答案,就这样,我朝这位胖妇人微笑着,凝望着她的脸。我觉得
这张脸象斯万夫人,所以我的微笑中也略略带上些尊敬的色调。我正待结束迟疑不决,才过
一秒钟,我听到那位胖妇人对我说:“您把我当成妈妈了,确实,我开始变得同她挺象
的。”就这样,我认出了希尔贝特。
  我们谈了许多有关罗贝的情况,希尔贝特用尊敬的口气讲着他,好象那是一位上层人
士,她执意要向我表示自己对他的钦佩和理解。我们互相提醒,回忆起他从前阐述的那些关
于战争艺术的思想观点(因为他后来在当松维尔时常同她谈起他在东锡埃尔对我叙述过的那
些主题),它们往往,总之,在许多方面得到最近这场战争的证实。
  “我很难向您说清楚他在东锡埃尔对我讲过的那些细微末节现在和在战时给过我何等强
烈的感受。当我们分手的时候(自那以后我们也没有晤面),我从他那儿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是说,他预料,兴登堡这位拿破仑式的将军将进行一场拿破仑式的战役,其目标是隔开他的
两个对手,他补充说,这两个对手很可能就是我们和英国人了。而罗贝去世才一年,一位他
挺赏识的,在军事观念上显然曾深刻地受到过他的影响的评论家昂利·比杜先生说,一九一
八年三月的兴登堡攻势是一个集中兵力的敌人向两个拉开战线的对手展开的分隔战役,是一
七九六年,皇帝在亚平宁白脉完成过,一八一五年在比利时失误过的军事行动。在这之前不
久,罗贝曾把那些战役和某些剧本给我作了比较,我们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地从那些剧本里看
出作者的意图,即使他自己在创作过程中也会改变计划。而对一九一八年的这次德国攻势,
罗贝作出这种解释的同时,无疑是不会同意比杜的观点的。然而,另外一些评论家则认为,
正是兴登堡在亚眠方向上取得的成功和接下来又被迫停止前进,他在佛兰德取得的成功和后
来的又是停顿,导致,总之是出乎预料地导致从亚眠,然后从布洛涅出现一些他事先没有确
定的目标。就象人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改写剧本那样,有人从这场攻势看到向巴黎闪电式
进军的征兆,另一些人则认为会有一些错落不齐的猛烈攻击以摧毁英国军队。而即使元首下
达的命令与某种设想背道而驰,评论家们也有充裕的时间发表高论,就象当戈克兰肯定地对
穆内-絮利说《厌世者》并不是他想要演的那种悲剧、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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