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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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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政治言论,但当他以为自己会因眼睛近视而退役时,他也许会发表沙文主义十足的声明。
但是,这种声明,圣卢却不会发表,这首先是由于精神的高尚,使他不能表达过于深邃,但
别人却认为十分自然的感情。过去,我母亲不仅会毫不犹豫地去为外婆而死,而且还会因别
人阻止她这样做而痛苦万分。然而,我却无法想象她过去会从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会
为母亲献出自己的生命。”罗贝尔对法国的爱也不是挂在嘴上的,这时,我觉得他非常象圣
卢家的人(就象我回忆中的他的父亲),而不象盖尔芒特家的人。他不会表达这种感情,也
是因为他的智慧具有某种道德品质。聪明的、真正可靠的劳动者,对那些把自己干的事说得
十分漂亮并大加赞扬的人们,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当然,我们不是本能地偏爱戈达尔或布里
肖那样的人,但我们毕竟对精通希腊文或医学的人们怀有某种敬意,这些人并不因此而允许
自己招摇撞骗。我曾说过,即使妈妈过去的一切行动都建立在她愿为母亲献出自己生命这种
感情的基础上,她也从未对自己说过这种感情,不管怎样,把这种感情说给别人听,她不仅
会感到无益、可笑,而且会感到刺耳、羞愧。同样,我也无法想象圣卢会亲口对我谈论他的
装备,他要走的行程,我们胜利的可能性,俄国军队无足轻重,英国将会采取的行动,我也
无法想象他嘴里会说出最动听的话,就是最讨人喜欢的部长对站着的热情议员所说的话。这
个消极的方面使他不能表达他所感受到的美好感情,然而我却不能说,在这一方面不存在
“盖尔芒特家族的思想”的作用,就象人们曾在斯万身上看到这种作用的无数例子一样。因
为即使我认为他更象圣卢家的人,他同时仍然象盖尔芒特家的人,正因为如此,在激励他勇
敢的许多动机之中,有一些动机并不和他在东锡埃尔的那些朋友的动机一样,这些热爱自己
职业的年轻人曾每天晚上和我一起吃晚饭,他们中的许多人带领自己的士兵在马恩河战役或
其他地方战死沙场。
  当我在东锡埃尔时,那里可能有年轻的社会党人,但我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和圣卢生
活的圈子没有经常的来往;这些社会党人已经看出,这个圈子的军官们并非是盛气凌人、声
色犬马的“贵人”,即“平民”、行伍出身的军官和共济会会员对这种人起的绰号。同样,
贵族出身的军官也在社会党人的身上充分地看到了这种爱国主义;我在东锡埃尔时,正值德
雷福斯案件轰动全国,我曾听到有人指责社会党人,说他们“无祖国”。军人们的爱国主义
是如此真诚、如此深厚,带有一种确定的形式,他们认为这种形式是不可改变的,并会气愤
地看到使其蒙受“耻辱”,而那些激进的社会党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不自觉的、不受束缚
的爱国者,没有确定的爱国信仰,他们无法理解,哪一种深刻的现实存在于他们所说的充满
仇恨的格言之中。
  圣卢也许象他们一样,已经习惯于把自身中进行的研究和设想看作他自身中最真实的部
分,他研究和设想的是最好的用兵方法,以便在战略和战术上取得最大的成功,因此,对他
来说如同对他们来说一样,他肉体的生命是某种相当不重要的东西,可以轻易地为这个内心
的部分——他们身上真正的生命核——作出牺牲,因为在这个生命核的周围,个人的存在只
是作为一种保护性的表面才有价值。在圣卢的勇敢中,有一些特征更加明显的成分,人们很
容易从中看出在开始时曾是我们友谊的魅力的慷慨大方,也可看到其后在他身上表露出来的
遗传恶习,这种恶习与他没有超越的某种智力水平相结合,使他不仅欣赏勇敢,而且把厌恶
女人发展到陶醉于同男子进行接触的程度。他有一种也许是纯洁无瑕的看法,即把同随时准
备牺牲自己生命的塞内加尔人一起露宿看作是一种精神上的快感,快感中包含着对那些“洒
过麝香香水的矮小先生们”的蔑视,这种快感同他在当松维尔时大量使用可卡因给他带来的
快感相比,虽然使他感到南辕北辙,但两者的区别却并非如此之大,而勇敢——正如一种药
可以作为另一种药的补充一样——使他克服了这种恶习。在他的勇敢中,首先存在着礼貌的
双重习惯,这种习惯一方面使他过分赞扬别人,而自己却做了好事闭口不谈——这同布洛克
完全不同,布洛克在遇到我们时对他说:“您自然会给椅子装上藤座的”,自己却什么事也
不干——,另一方面又使他把属于自己的财产、地位乃至生命看得微不足道,并奉献给别
人。总之,这说明他本性确实高贵。
  “我们会不会长期打下去?”我对圣卢说。“不会,我认为这是一场短暂的战争,”他
对我回答道。但对这个问题,就象跟往常一样,他的论据是以本本为根据。“你在考虑毛奇
的预言时,要重新读一下一九一三年十月二十八日颁布的关于指挥大部队的法令,”他对我
说,仿佛我已经读过这个法令,“这样你就会看到,更换和平时期预备队的工作没有进行,
甚至没有被考虑过,如果战争要长期打下去,这一工作是不会不做的。”我感到,不能把上
述法令看作是战争打不长的证明,而应把战争打不长看作是缺乏先见之明,看作是制定法令
的人们没有预料到战争的长短,这些人既没有考虑到一场持续的战争中各种物资的惊人消
耗,也没有想到各个战区的牢不可破。
  除了同性恋之外,在那些生来就最为反对同性恋的人们之中,还存在着某种传统的阳刚
理想,即使同性恋者并不是一个高超的人,这种理想也由他来支配,以便让他将其变性。这
种理想——某些军人、某些外交官的理想——特别惹人生气。它以最低微的形式出现时,只
是一颗善良的心所表现的粗鲁,它不想露出激动的样子,但在同一位也许会即将被杀死的朋
友分离时,心里就有一种无人会发觉的哭泣的愿望,因为它在离别时掩盖这种愿望,使用的
是一种越来越大的愤怒,并最终爆发出来:“喂,天杀的!你这头蠢驴,来和我拥抱一下。
这钱我用不着,你拿去吧,傻瓜。”外交官、军官、男人感到唯有民族的伟大事业重要,但
他仍然曾经喜爱过这个在公使团工作或在军队里当兵,后来死于疟疾或枪弹的“小子”,他
同样爱好阳刚之气,不过表现的形式更为灵活、更为巧妙,但其实也同样令人憎恶。他不愿
哀悼这“小子”,他知道人们很快就会忘掉此人,就象心肠好的外科医生那样,在一个患传
染病的小女孩去世那天晚上,心里也很悲伤,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外交官只要变为作家,并
叙述她的去世,就决不会说他曾悲伤过;不会说的,首先是因为“男子的羞耻心”,其次是
因为艺术的机灵,这种机灵在掩盖激情的同时产生激情。他和自己的一位同事将会整夜守护
垂死者。他们在任何时候也不会说自己心里悲伤。他们将会谈论公使团或军队里的公务,甚
至谈得比平时还要确切。
  “B对我说:‘请您别忘记,明天将军来视察,您让手下的士兵尽量搞好军容。’他平
时十分温和,这时说话的声音却比平时生硬,我发现他尽量不朝我看,我自己也感到烦
躁。”读者可以理解,这生硬的声音,就是那些不愿显出悲伤样子的人们的悲伤,这样做简
直可笑,但也同样使人难受和讨厌,因为这是一些人悲伤的方式,这些人认为悲伤无足轻
重,认为生活比离别更为重要等等,所以他们使人对死亡产生一种虚幻、虚无的印象,就象
在元旦时一位先生使人产生的印象,这位先生给你送来冰糖栗子时说:“我祝您新年快
乐”,一面说一面冷笑,不过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我们来结束这个守夜的军官或外交官的故事,垂死者头上戴着帽子,因为人们曾在户外
运送过这个伤员,到某一时刻,一切都完了:“我当时想:必须回去准备东西来擦武器;但
是,我确实不知道,当大夫松开病人的脉时,站在床前的B和我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脱下我
们的军帽,那时烈日当空,也许是我们热了。”读者会清楚地感到,这两个具有男子气概的
人脱下帽子,并不是因为炎热和烈日,而是由于在死亡的威严面前感到激动,可他们从未说
过温柔或悲伤这样的词。
  象圣卢那样的同性恋者的阳刚理想并不相同,但却同样是约定的和虚假的。他们的虚假
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不愿了解肉体的欲望是感情的基础,他们认为感情起源于别的东西。
过去,德·夏吕斯先生厌恶女子的阴柔。现在,圣卢欣赏小伙子的勇敢,骑兵部队冲锋时的
陶醉,男人之间纯洁无瑕的友谊在智力上和道德上的崇高,有了这样的友谊,他们可以为朋
友牺牲自己的生命。战争爆发后,那些首都里剩下的只有女人,这就使同性恋者感到绝望,
但实际上却与此相反,使同性恋者经历充满激情的奇遇,只要他们生性聪明,善于异想天
开,而不是把这些事看得太穿,看出它们的根源,并对自己作出评价。因此,当某些青年只
是本着在体育运动中仿效别人的精神而入伍,就象有一年大家都来玩“扯铃”那样,在圣卢
看来,战争不止是他在想象中追求的理想,他追求理想的欲望要具体得多,但夹杂着意识形
态,这种理想是和他喜欢的人们一起提出来的,是在一种纯男性的骑士会中,在远离妇女的
地方,在那儿,他可以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救自己的勤务兵,可以用自己的死去唤起士兵们狂
热的爱。这样,在他的勇敢中虽说还有许多其他的成分,他是大贵族这一事实却在其中显现
出来,同时又以一种难以辨认、理想化的形式显示出德·夏吕斯先生的想法,即一个男人的
本质是没有任何阴柔的女子气。此外,就象在哲学上或艺术上那样,两种类似的想法只会因
其阐述的方式而显示自己的价值,并会因它们由色诺芬①或柏拉图提出而具有很大的差别;
同样,我虽然知道圣卢和德·夏吕斯先生在做这件事时十分相似,但我极为欣赏的是要求到
最危险的地方去的圣卢,而不是不愿戴浅色领带的德·夏吕斯先生。
  我和圣卢谈起我那位任巴尔贝克大旅社经理的朋友,据这位朋友说,在战争初期,法国
的某些团里有背叛行为,他称之为“缺陷”,他指责唆使背叛行为的人,称他为“普鲁士军
国主义者”;他在某一时刻甚至认为日本人、德国人和哥萨克人会在里夫贝尔登陆,威胁巴
尔贝克,并说只有“溜之大吉”②。这个敌视德国的人在谈论自己兄弟时笑着说:“他在战
壕里,在离德国鬼子二十五米的地方!”他说得那么起劲,别人要是知道他自己也是这样,
准会把他送到集中营去。“说到巴尔贝克,你是否记得旅社里过去的电梯司机!”圣卢在和
我分手时对我说,说话的声调好象不大知道说的人是谁,并指望我来弄清此人的情况。“他
参了军,并写信给我,以便让他回到空车。”电梯司机也许不愿在禁锢别人的电梯井道中上
升,大旅社楼梯的高度不再能使他感到满足。他将“晋升”,但和看门人不同,因为我们的
命运并非总是象我们想象的那样。“我一定支持他的要求,”圣卢对我说。“今天上午我还
对希尔贝特说过,我们永远不会有足够的飞机。知道了这点,我们就会看到对方在作什么准
备。这将会使对方丧失一次进攻的最大优点,即出其不意的优点,最好的军队也许就是眼睛
最好的军队。那么,可怜的弗朗索瓦丝,她让侄子复员的事是否办成了?”不过,弗朗索瓦
丝早就竭尽全力使侄子复员,但当有人建议她通过盖尔芒特家族去找德·圣约瑟夫将军帮忙
时,她以绝望的声音回答道:“哦!不,这不会有任何用处,找这位老先生不会有任何办
法,最糟糕的只有一点,就是他爱国。”只要谈到战争,不管弗朗索瓦丝对此感到多么痛
苦,她仍认为人们不应抛弃“可怜的俄国人”,因为大家都是“协约国”③。管家深信战争
只会持续十天,并将以法国的辉煌胜利告终,但因害怕自己的看法会被发生的事件否定,就
没有胆量,甚至没有足够的想象去预言一场长期的、胜负难分的战争。但是,这种完全而又
迅速的胜利,他至少竭力预先从中提取所有能使弗朗索瓦丝感到痛苦的成分。“事情可能会
很糟,因为看来里面有很多人都不想走,那些十六岁的小伙子在哭。”他这样对她说,是为
了用不愉快的事情使她“恼火”,他称之为“给她找麻烦,训她一顿,同她玩文字游戏”。
“十六岁的,圣母玛利亚!”弗朗索瓦丝说,过一会儿她又不大相信:“他们不是说过了二
十岁才要吗?那些可还是孩子。”——“当然喽,报纸都接到命令不准提这件事。另外,往
前冲的都是年轻人,可回来的却不多。一方面,就会有好处,死了许多人,有时也有用,可
以使生意兴隆。阿!天哪!要是有的孩子心太软,犹豫不决,就会立即被枪毙,身中十二颗
子弹,乒!另一方面,也必须这样。另外,那些军官,这对他们又会怎样呢?他们拿他们的
钱,他们要的也就是这个。”每次进行这样的谈话,弗朗索瓦丝就脸色发白,让人看了真担
心管家会使她心脏病发作死去。  
  ①色诺芬(前431—前350以前),希腊历史学家。由于对苏格拉底的崇拜和对诡
辩哲学家的憎恶,他写了三部著作为苏格拉底申辩,他的看法与同时代人柏拉图迥然不同。
  ②他认为当局迁往波尔多有点仓促,并说当局这样快“溜之大吉”是错误的。——作者注。
  ③原文为alliance,是弗朗索瓦丝生造的词。

  她并未因此而失去自己的缺点。当一位姑娘来看我时,这个年老的女佣人不管腿多疼,
在我有时走出自己的房间时,我就会在楼梯上看到她,只见她在挂衣服的小间里,据她说,
是在寻找我的一件短大衣,看看上面是不是生了蛀虫,但实际上,她是在听我们谈话。虽然
我老是批评她,她还是在提问题时使用自己狡诈的方法,她提问用间接的方式,从某个时间
起开始使用“因为也许”这样的话。她不敢问我:“这位夫人是不是有个公馆?”就象一条
好狗那样,腼腆地抬起眼睛,并对我说:“因为也许这位夫人有自己的公馆”,这样就
避免了露骨的询问,不是为了彬彬有礼,而是为了不显得好奇,最后,由于我们最喜爱的佣
人们——特别是如果他们几乎不再为我们效劳,失去了使用价值——仍然是佣人,当他们自
以为深入到我们社会等级的核心时,他们却更为明显地划出了(我们想要消除的)他们社会
等级的界线,所以弗朗索瓦丝常常对我说些(管家会说是“为了刺激我”)奇怪的话,这种
话社交界人士是不会说的:怀着一种隐匿而又深沉的喜悦,犹如得了重病,我感到热,额头
上——我可没注意到——沁出了汗珠。“您浑身是汗”,她惊讶地对我说,犹如看到一种奇
怪的现象,还略带微笑,微笑中含有因某种有失体统的事而产生的蔑视(“您现在出去,但
您忘了戴上领带”),但她说话的声音忧心忡忡,可以使别人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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